第44章
“正该如此!”审配后退数步,俯身拱手行礼。“此番多谢田公了……想来田公日后必会因此事而知名天下。”田韶不由苦笑。
城门早就在县尉的命令下打开,昨日下午就奉命带着兵器和乡中车子、牲口赶到城东校场的民夫和壮丁们其实早就在校场吃了早饭,此时更是在韩当的带领下入城搬运粮草……他们得到的消息,乃是郡中正好要发五万石粮食和不少草料去玄菟,便被公孙县君顺便邀来作为此次演练的内容。
这虽然有些征发劳役的感觉,但有人组织倒也无妨了,反正有饭吃,能为家中省粮食,而且玄菟实在是太近,纯当是数日辛苦演练了……毕竟,连续两个月的会操和蹴鞠倒是让这些人对公孙珣的信任达到了一定程度。
五万石粮食,外加半仓草料,必然不少,但在数千早有准备的民夫,以及大量牲口、车辆面前却只是轻轻松松。更不要说王修指挥得当,封锁道路,入城从右,出城从右……最后,居然是天色大亮之时便已经尽数出城去了。
而此时城中虽然早已经人流熙攘,可即便是早间出来采买的公孙大娘心腹崔七姨,也只是听路人说郡府发粮草去玄菟,临时征调了会操武装民夫,然后一时封路而已……并未做他想。实际上,便是公孙大娘第二日未见到儿子,随口一问,得知此事后,也没有多想。
毕竟,从辽东郡郡治襄平城到玄菟郡郡治高句丽城(没看错,就是高句丽谋反前的驻地,是玄菟郡治,后世沈阳东北侧),不过一百余里,在车辆、牲口足够的情况下,沿着大路前行,不过是两三日的功夫而已。
然而,走了两日而已,腊月初五这天早上,公孙珣却是突然改道,迈过了结冰的小辽河来到河水西岸,并饶过河东的高句丽城继续往北走去。而第三日,也就是初六这日早上,他居然没有再下令让民夫动身,反而是候在了小辽河西岸营地中不动,甚至还让民夫去旁边已经结冰的河水中凿冰捕鱼,改善伙食。
民夫由分队组成,各队队长本就是推举而出的,素有威望。而公孙珣这两个月又让这些分队在会操中继续淘汰整合,比较出色的那些队伍是按照汉军军制来的,所谓两队一屯,两屯一曲,五曲一部,总共留出了一部,正好是优选了一千人;剩下的五六十队,却是大略的按照是五、六屯一曲的编制,编了一个足足两三千人的大部。
但不管如何,军队建制是有了的,再加上公孙珣也积累了些威望,而且粮草足够,倒是没让这些民夫、壮丁多想,只是依言而行罢了……直到当日下午,营寨西侧忽然烟尘滚滚,居然是有数千骑兵从河西岸赶来,而细细看去,俨然是胡骑居多。
“尔等不必惊慌,立即回去告诉本队之人,这些胡骑是受到了玄菟太守的征召,将与我们同往北面玄菟郡高显城而去。”
吕范和韩当各自执掌一部,此时便挎着刀,带着数十义从对着早已经召唤过来的两部军官如此解释道。
而两部军官虽然有些操练,却毕竟是民间心态,所以甫一散去便各自议论不休。
“又是运粮,又是征召胡骑,怕是高显那边要打仗!”
“听人说高句丽有权臣想要篡位,所以要外战立威,而我辽东时时操练,高句丽人肯定不敢来……”
“你是说说高句丽人要去打我们玄菟?怕也是没胆子吧?!”
“王兄想差了,我是说高句丽人怕是要打扶余人,而你们玄菟郡人不是向来要出兵扶住扶余人吗?”
“老弟这话倒是说对路了!只是可惜,我们居然只是要运送粮秣吗?”
“王兄若是求功业,可以等解散后去投军啊?”
“哼,在我们玄菟郡那些贵人手下,以游侠身份出战,便是立了功怕也未必能得出身吧?如何去得?还不如这里有盼头!”
“老哥以为如何?”眼见着周围人议论纷纷,而且随着解释传达到底层后愈加纷乱,那平郭来的刘姓游侠头子,却也不禁朝着身旁一人发问。
“曲长说笑了,俺哪懂得这些?”被问那人,也是之前的刘姓辽东第一猎手,此时不由面色涨红。“但若是高句丽那群矮子,咱又不是没在山林里见过,便是真打起来俺也不怕,说不定还能立下一些功劳,怕就只怕没咱们这些民夫的事。”
“谁说不是呢?”中年游侠头子不由有些焦躁起来。“就怕送了粮食便回来,跟我们无关。须知道,我年少闯荡,见识不少,知道这天下间最难得的就是无论出身,对谁都能赏罚分明的贵人,好不容易在公孙县君麾下,遇到战事却不能插手,岂不是让人心焦?”
刘姓中年猎手也是叹气。
话说,这二人虽然出身相差很多,但因为同姓刘,又都被选入那一千精锐的部众,游侠头子做了个民防曲长(不敢称军侯的),老实猎户则做了曲内一个屯长,倒是日渐熟稔起来。
而就当二人准备继续议论之时,另一边小辽水西岸的胡骑却是列队分明,在几个人的带领下直接入了营门,于是二人便赶紧扔了这些话语,各自带着部署,跟其他人一样握着器械来到营中间的大道旁围观来人。
有意思的是,在所有胡骑和胡人贵族前面的,居然是两个汉人打扮的年轻贵族公子哥。而立在大营正中的公孙珣看着这二人后,虽然是眼中笑意不止,却依旧鹖冠束甲、大氅握刀,然后领着吕、娄、审、韩、王等人从容而立、纹丝不动。
“拜见兄长!”
“数年不见,兄长无恙?!”
这两个带着数千胡骑的年轻贵人一入营便下马,而甫一来到公孙珣跟前,还居然直接拜倒在地。
“阿越,阿范,辛苦你们二人了。”公孙珣微微抬手,并没有亲自上前扶起对方的意思,倒不是他托大,而是仨人心照不宣正要借此立威。“阿越数年不见,倒是英武渐长;还有阿范……呃,文典,为我的事情耽误了去洛中,也是惭愧。”
“本来确实要随伯圭大兄一起去洛阳,但接到兄长信函,喜不自禁,弹汗山一战不在眼前,这次正要见识兄长虎威!”公孙范昂首挺胸,拱手而言,倒是一套一套的。
当然,公孙珣知道,这厮并没有说实话……当日这家伙本来确实是准备和举了孝廉的公孙瓒一起去洛阳的,但公孙瓒不待见这个嫡脉的族弟,所以当时公孙范是主动留在家中,准备错过一段时间再去洛阳,却不想突然接到了赵苞转交的公孙珣私信。
没错,公孙珣这一次征召这些胡骑,乃是走妻子赵芸那边的路子,用的乃是自己岳父赵苞的名义,然后让公孙越和公孙范在辽西去做的。当然,这中间也有些波折,比如自己那位岳父开始不肯,但好在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自己岳父一个妈宝男,哪里能顶得住自己那位既有魄力又看的通透的岳祖母呢?
于是乎,这件事情终于还是议定,赵苞也是捏着鼻子按照公孙珣的意思,将莫户鲜卑、段部鲜卑,乌桓单于丘力居侄子塌顿的私部,三部精锐胡骑,连带着几部零散中等部落,共计三千余骑,由公孙越、公孙范一起领着,直接拿着辽西郡的文书,走辽西大路往此处而来了。
而见过了两个族弟,公孙珣这才往对方身后数名胡人首领看去。
话说,领头的塌顿虽然有些身份,但终究是尊重赵苞,也知道眼前之人不是当年只带着数人于阵前救人的匹夫了……弹汗山一战,北疆无人不知……所以,也是暂且收起锋芒,恭敬一礼。
接着,第一次见到公孙珣的段部鲜卑首领段日余明,也是赶紧上前恭敬下拜……当然,段部如此恭敬是有理由的,这个鲜卑部落在柳城之战后失了根基,差点就要被乌桓人吞并,带回去当奴隶处置,但好在首领段日余明素来有些见识,逃出去以后便纠集了大量战败后本地残存鲜卑势力,主动向赵苞输诚。
故此,他非但重新立足,反而成为大汉官方豢养的鲜卑势力代表,段部也是日渐强盛,在辽西鲜卑人中也不比莫户部差。
但是,段日余明的恭敬下拜并没有起到太好的效果,反而有些显得有些尴尬和不够恭敬。
因为紧接着,刻意等着此刻的莫户袧忽然上前,居然就当着包括自己部族在内的数千汉军、数千胡骑的面五体投地,并死死抱着公孙珣的一只脚放声大哭!
“弹汗山一役,小奴与大人失散,本以为要被人搜检扑杀,就此与大人阴阳两隔,却不想蒙天神庇佑,居然还能活着再见到大人一面!”莫户袧泪如雨下,哭喊不休,险些哭的背过气去。“更没想到,还能再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审配与塌顿等大多数人目瞪口呆,段日余明与王修等老实人齐齐面色涨红,倒是见识过此人水准的娄子伯、公孙范不由冷眼相待……好嘛,表功就表功,排挤人家段部就排挤,只是为何少东忽然变大人了?
“莫户头人请起,”公孙珣忍着恶寒将对方扶起。“此番征讨高句丽,我为总帅,正要莫户头人相助一臂之力,怎么能将双臂都缠在我脚上呢?”
此言一出,那些胡骑和汉胡两边的贵人倒也罢了,围观的汉军却是渐渐骚动,然后忽然间营中再也压制不住,居然是全营欢呼雀跃起来,以至于声震辽河。
众人一时惊愕,不解其意,而莫户袧见状也是惊得不敢再哭。
……
“太祖在襄平,暗结高句丽流人,意图颠覆。议定,乃阴召汉胡万众,然恐军制初成,不敢战,遂假言汉军运输军粮,复言胡骑冬狩,过辽河汇集方言伐高句丽。众不得退,遂许之。”——《新燕书》·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纪
第二十二章
岔口
欢呼声中,公孙珣也是一时惊愕无言。
要知道,打高句丽人当然没问题,对谁而言都没问题,因为这年头大汉是唯一的中央之国……这话的意思并不是说大汉霸道和强横成想打谁就打谁的地步。毕竟大汉也会陷入战争泥潭,也会战略退缩,也会惨败。而是说大汉从骨子里根本没把周边别的政权当做是个什么什么国家来看,打了你、吃了你以后,所有的汉人都并不觉得这是打了你、吃了你……
他们管这个叫做开疆拓土,叫攘夷内化。
或者换个说法,大汉和别的政权之间,不存在任何对等性,国界、宣战、外交纵横,这些概念早就已经消失在始皇帝统一六国那个时候了,何况是四百年后的此时此刻?便是鲜卑人,便是檀石槐这样的一代天骄,桓帝一开始的也不过是捏着鼻子要封对方为王而已,不愿意接受赦封,那就捏着鼻子怼呗!
而互怼的时候,边郡上报的文告也经常是贼人寇边……一个贼字,一个寇字,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回到眼前,玄菟郡只是一个区区五座城的小型边郡,却愣是跟高句丽来来往往打了几十回,也没看到谁说这叫擅自开战。实际上,边郡发动反击或者扫荡是不需要跟中央汇报,也不需要跟刺史打招呼,极端一点的时候,一个长史就能引兵出界,都不用太守和都尉的。
当然了,这一切都得有两个前提。
首先是你得靠自己的力量,真要是像上次打鲜卑那样,不统一调度不可能有力量出击,那你自然要找天子讨论一下;其次,你得懂得承受自己军事冒险的后果,成且不说,败了也不要埋怨人,夏育死的时候就很体面嘛!
不过,公孙珣并不觉得自己会输,他只是去打一下高句丽人的坐原防线,若是哑哑可虑真有那么大本事从内部撬开这个让玄菟郡十几年都没辙的防线,那他自然要顺势而为,趁着浑江结冰,一举冲到丸都山下的高句丽国都,来一票大的。
而若是哑哑可虑不给力,然后坐原防线敲不开又如何呢?
那就敲不开呗!
这种堡垒密集的防线若是一下子敲不开,那他公孙珣是疯了吗还拿人命往上填?最多就好像公孙域和他的继任者耿临一样,大不了灰溜溜转回来,然后也不会有什么过分的伤亡,该抚恤抚恤,该给高太守还有自家老娘赔不是就赔不是,还能如何呢?
实际上,也正是基于这一点,吕范和娄圭才会提出这么一个计划,公孙越和公孙范才会这么毫无保留的跟过来,赵苞才会捏着鼻子认下……因为所有人都不觉得对一个外族政权的动武是什么过分的事情。
至于说审配和王修?
审正南是报恩心态,他这人仰慕古人烈风,公孙珣便是让他去犯罪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去做;而王叔治,王叔治当时虽然有所劝谏,却是劝公孙珣应该对太守坦诚一点……而这才是问题真正所在,眼前这些人中,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公孙珣是瞒着高焉高太守私自成军的!
当然了,即便是如此,即便公孙珣本人胆大包天,可私下里也是有些忐忑的,他最担心的便是这些几乎算是被他诓骗来的民防……这些人是汉人,是正儿八经的大汉子民,若是真不想打仗,那自己又能如何呢?
实际上,这也是公孙珣一开始计算兵力时,只是把这些人当做押运粮草的民夫来看待的缘故了。
而现在,这些人听到自己此行是要去打仗的消息后,居然是欢呼雀跃……这如何能不让公孙珣惊喜交加?
“不想兄长来襄平不到半年,便已经得人心如此!”回到眼前,一片愕然之中,公孙范倒是第一个出声感慨。
“主公,”吕范掌管那个数千人的民夫大部,自然是对军中情形有些耳闻,所以往自己身后随口问了几句后,也是立即出列。“士卒都称主公您是北疆名将,战必胜,攻必克;而且赏罚分明,恩威并重……故此,全军上下皆愿为主公效死。”
公孙珣当即大笑不止,而几名部族首领也是看着周围汉军各自凛然。
“恭贺令君,闻战则喜,军心可用!”就在这时,审配也是昂然出列,拱手而言。“既如此,配就不再等到明日了,我现在就过河去高句丽城!”
“辛苦正南了。”公孙珣也是赶紧甩开莫户袧,转而握住了审配的双手躬身半礼。“玄菟这边的局势就靠你一力维持了。”
话说,对待下属,无论是谁,作为上位者你首先都得有利益保证,你要给人家升迁的可能性、财富的奖赏……等等吧,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但是具体来说,这些奖赏却是千差万别的。
有的人就是求财,就是畏惧上位者的力量,那么许下财富、展示力量,他们自然会来老老实实,就如眼前的这些部落头人一样;而有的人本就处于体制之中,但因为位于最底层,所以常年受不到公平对待,那上位者只要赏罚分明,在给予位阶、财富的同时尽量做到不偏不倚,那自然也会甘心卖命,大部分民防壮丁其实都是如此。
但是,对于审配这种人,你就要展示出一些别的东西了。
说白了,人家审正南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求的乃是一种精神满足,在必要的位阶之余,你还应该拿出一些微微超越礼节的尊重。
而果然,见到公孙珣对自己微微行了半礼后,审配当即正色答道:
“令君愿意将后方托付于我,我审配又怎么会有负所托呢?但有我一条性命在,就断不会让玄菟郡这里对令君此战有所阻碍。”
言罢,这审正南居然是丝毫都不耽搁,直接告辞后就领着几名护卫穿过已经封冻的小辽河,径直往玄菟郡首府高句丽城去了……其他人只以为审配是去和玄菟太守剧腾在援军之类的事情上有所沟通,其实,他却是去阻拦剧腾争功的,更是防止剧腾对徐荣所部有所阻碍。
“诸位,我军现在已经有汉军三千余人、胡骑三千余人,累计约七千众。”公孙珣目送审配离开后,也是不由志得意满。“等到了玄菟最东北的西盖马城,还会有玄菟郡常驻的一千五百精锐汉骑,扶余人也会尽量有所支援,届时兵力不下万人,而且粮草、军需充足,正该是有所为之时。”
周围军官、士卒闻言愈发振奋,便是塌顿等几名胡骑首领也是添了几分喜色……毕竟,既然已经决定参战,那目前唯一该考虑的,自然就是胜负问题了。这时候,知道己方还有更强大的兵力组成,谁又会不高兴呢?
当晚,因为尚在长城内汉境之中,又是难得会师,所以公孙珣下令搬出之前腌渍的肉食,并特许饮酒,以此来鼓舞士气。
第二日,公孙珣正式下令拔营,然后沿着小辽河转向往东北方而去,俨然是直接越过了高句丽城,并前往西盖马去寻徐荣。
而审配那边此时便起了巨大作用……新任玄菟太守、青州人剧腾自然听说过河北名士审配的名声,更是敬重对方曾为陈球的家宰,所以是分外以礼相待。而对于‘辽东郡’因为‘高句丽越界劫掠商路’而要借道动武之事,这位新任玄菟太守虽然有些觉得莫名其妙,却也只是按照审配建议暂时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发了一份公文往襄平那里询问……
拖延糊弄嘛,就是这么来的,等到文书送出以后不久,公孙珣却借助这冬日小辽河冰封形成的快速通道,迅速来到了西盖马城(后世抚顺),并见到了徐荣和他的一千五百精锐。
徐荣大约有二十七八的样子,正是一个中级军官的黄金时期,不过两日接触下来,公孙珣却发现对方是个比较沉闷,甚至显得有些木讷之人。
当然,这更可能是他作为一名正儿八经的边防将领,虽然因为恩主的要求不得不私下出兵,却不想真的为了眼前这个陌生之人出死力,所以才会刻意冷淡……毕竟,除非公孙珣此战能打赢,否则他徐荣和他本部的一千五百精锐骑兵,就只能是白干活,甚至白死人,最多也就是一些钱物上的补偿而已。
而毫无疑问,徐荣应该在很大程度上认为公孙珣是打不赢这一场仗的。这一点,即便是大军在西盖马稍作休整,然后出城往东继续行军,并遇到了早已经约定好的那一千多扶余援军,以至于总兵力规模近万以后,也是没有丝毫改变的。
“公孙令君请看。”西盖马城东五六十里处,高句丽与扶余、大汉,三国实际军事分界线的辽河畔,徐荣显得有些有气无力的介绍道。“从此处开始便有一个要紧的路口,若是继续沿着小辽河往东北去,则依旧是一条宽阔大路,而且沿途都有高句丽村落、良田,但此道数百里外的尽头却是小辽水发源地辽山,此山极为险要,且为高句丽驻军所控制;而若是离开小辽水转向往东南,也有一条路,此路虽然周边山岭纵横,通畅远不如辽河,却也可以行走军队的,高句丽人的坐原防线便卡在了这条路中最适合用兵的一处原野上,名字便叫做坐原,距此不过二十里。”
徐荣这番话,居然比他之前在公孙珣面前说的所有字句合起来都要多,俨然是军情讯息摆在那里,他不得不说。
而此间大部分军官,也都是有些军事素养和军事经验的,闻言也是个个登时蹙眉不止。
“换言之,”娄子伯骑在马上捻须问道。“若是顺着小辽河通道,再走几百里去打辽山,或者只是意图扫荡上游那数百里的地方,坐原的高句丽人便可以轻易从此道中涌出,截断我们的后路和粮道?”
“不错。”徐荣坦然道。“这也是之前公孙老太守和前任耿太守为何都要打坐原的缘故了,实在是不打不行,坐原在此,不说伐高句丽了,便是小辽河上游数百里的疆域也根本无法控制。”
“换个说法,”公孙珣不由蹙额言道。“就是因为坐原防线的存在,这小辽河上游数百里的肥美之地,才被高句丽人彻底吞下的?这便是扶余人和我们大汉念念不忘此地的缘故?”
“正是如此。”徐荣恭敬而又有些疏远地答道。
“但是,坐原防线屹立此处十余载,”公孙珣叹气道。“两任太守都无功而返,想来必然是有说法的?彼处到底是何计较?”
“回禀公孙令君。”徐荣继续有些无奈地答道。“彼处有这么几样为难的地方……”
原来,按照徐荣的解释,坐原难以攻取有这么几个缘故:
其一,实在是高句丽人经营日久,堡垒纵横,确实坚固;
其二,彼处虽然是原野,却是在山谷之中,依旧显得有些狭小不说,还有些地势不平,实在是不利于汉军骑兵决战;
其三,从岔口到坐原这二十里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汉军和扶余人而言补给、进军都是个问题,可坐原后面的道路却反而渐渐开阔,有利于高句丽援兵的快速支援……而高句丽也是几十万口的国家,一旦不能速下,此处援兵充塞,便极难攻取了。
“令君。”徐荣最后叹道。“便是当日鲜卑檀石槐去海滨劫掠鱼奴,也是从辽山后面绕过去的……而我们汉军想要入高句丽腹地,却只能直面坐原。”
细细听完对方介绍,原本还一脸严肃的公孙珣却忽然微笑颔首:“既如此,就先在这个岔口扎营安定下来吧!”
徐荣一时无言……此人到底是个草包,还是胸有成竹?都说了,要速攻!
……
“高句丽于坐原设垒,尽吞辽河百里之地,玄菟太守屡攻不下,太祖在辽东,忧而伐之。”——《典略》·燕裴松之注
第二十三章
亮旗
上万军队直接在小辽河畔的大路通道上安营扎寨不说,那徐荣回去以后,却也突然看开了……毕竟,拖延个几日,等高句丽援军全到,到时候坐原那里只是看一眼便让人提不起攻略的兴致,说不定这个玩笑一般的征伐就也到此结束了。
省的拼命,岂不正好?
一念至此,徐荣自然是彻底放松下来。
不过,等到了傍晚时分营寨建好,徐荣却又忽然接到传令,说是公孙县君请他去主账议事,也是让他无奈之余对这位名声极大的年轻贵人更加不屑了起来……白日闻难而退,此番倒是议论起来了,也不知道能议论出个什么?总不是要趁机饮酒取乐吧?
等到了地方以后,怎么说呢?不能说徐荣猜错了,也不能说他猜对了,因为中军帐中确实是在用餐,而非是在‘议事’。不过,这里确实没有一滴酒,也谈不上什么宴饮取乐,只是用餐而已。
“徐司马字伯进?”坐在上首用餐的公孙珣倒是把八成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右手第一位的徐荣身上。“乃是我族兄给取的?”
“是!”听到对方说起公孙域,徐荣也不好再刻意冷淡。“当日公孙老太守对我父子二人的恩德实在是没齿难忘,父亲去世前也常常跟我说要对老太守谨守为臣之道。”
只是对老太守谨守为臣之道,而非是对公孙氏,这话里暗藏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老太守有信,我自然会尽职尽责帮你打这一仗,但多余的事情就别提了!
“那你认得公孙度吗?”公孙珣边吃边问,依旧显得不以为意。“我人听说他当时也是在我族兄府中为吏,算起来跟你应当是同一段时间?”
“不错。”徐荣徐伯进再度提了一些兴趣。“我与升济兄(公孙度字升济)年少时同门为吏,相处甚佳!”
“既如此,伯进且速速用餐。”公孙珣微微颔首,然后再度面露微笑。
话说,虽然公孙珣很早就在很大程度上猜出对方应该就是自家老娘故事里那个正面击败了曹操,然后还帮助公孙度获取辽东太守的徐荣,但此时当面一问之后,却又板上钉钉了。
毕竟,不管怎么样,且不说故事中第一次用兵的曹孟德到底有几分水准,仅从徐荣本身来讲,一个辽地边郡军官能受到西凉人董卓的看重,并成为西凉军中几名重要将领之一……最起码此人用兵水平应该是不虚的。
而打仗嘛,谁不希望自己手下人水平更高一点呢?也就难怪公孙珣会发笑了。
不过,这笑容在坐在侧手边的徐荣看起来却显得极度莫名其妙……自己跟公孙度关系好又如何,能打开二十里坐原那里的防线吗?这铁锅腌肉炒蘑菇配上煮面片确实好吃,但能把坐原那边的高句丽人给引到这里,然后跟上万大军在开阔地带决战?
但不管如何了,铁锅腌肉炒蘑菇配上煮面片确实好吃,不要说第一次吃的徐荣了,那塌顿和段日余明连吃了三五日都没吃腻的,甚至于苦惯了段日余明刚刚还捧着陶碗讲,他若能一辈子有这些东西吃,便是给人做奴也无妨,引得今日才汇合的扶余援军的头子简位居也是连连打量对方……也就是一个莫户袧,整日就知道揪着娄圭打探铁锅销路问题,今日也不例外。
而眼见着吃的最慢的段日余明将最后一口咽下,公孙珣却是放下了漱口的面汤,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一圈帐中诸人:
“诸位都吃饱吃好了吗?”
“多谢令君款待!”从徐荣和塌顿往下,算是客将的这些人纷纷拱手道谢。
“那就动身吧!”公孙珣微微颔首,然后扶刀豁然起身,而在他左手侧,除了一个吕范外,娄圭与韩当,公孙范与公孙越,也是当即扶刀而起。
“去哪里?!”见到如此情形,徐荣身侧的塌顿一时惊愕,连敬称都忘了喊。
“是……嗝!令君要去哪里?”段日余明也惊得直接打了个嗝。
“天色已黑!”莫户袧也是一时惊慌干笑。“大人千金之躯,难道还要出营不成?”
扶余人简位居亦是四下乱瞅,只是他初来乍到不好说话,也不敢说话而已。
而此时,除了韩当、娄圭等公孙珣心腹外,徐荣也有些恍然的站起了身来……这不是说徐荣就更聪明,塌顿和莫户袧等人就都愚蠢,而是说他身为一个汉人军官,尽管不大看得起公孙珣,却也知道对方不会害自己,所以能够去正常思考。至于那些头人,全部都是雇佣军,所以即便是莫户袧,遇到一个显得莫名其妙的命令时,第一反应也是警惕居多。
“徐司马带路吧!”公孙珣没有理会这些人,而是直接昂然朝徐荣笑道。“既然来了,咱们趁着夜色且去坐原一趟,看看彼处到底是何情形!”
“喏!”徐荣难得中气十足的应了一声。
塌顿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出得门来,众人眼见着大帐前立着一屯汉军弓手,还一人双马,然后又有人专门牵来不是白马的几个坐骑,自然是明白公孙珣早有准备,也就个个安生下来……最后,除了一个吕范和王修留守大营外,其余营中所有高级军官,一个个的也不专门披甲,也不带着长兵,只是刚才用餐时的打扮,然后取了放在大帐前的短兵,就直接趁着暮色,小心翼翼的往坐原而去了。
……
坐原,西北侧的一处山洼中。
“令君请看!”
趁着淡淡星光,徐荣顶着冬夜寒意用一种与白日截然不同的语气认真说明道,一股很明显的白气随着话语从他口中冒出,而从公孙珣往下,几乎每一个俯身在这个山洼里的人都显得格外严肃。
“一个如此狭隘的山间原野中,高句丽人居然修建了足足十一座堡垒、营寨……有依着山势修建在半山腰上的,有护住水源的,有挡在通道口的,有前突出来作为犄角的,有储备粮草作为后援的……几乎充塞了整个山谷!”
“而且长年累月的驻守中,原本只是木栅壕沟的临时性营寨也在逐渐加固,如今已经有砖石化的趋势……”
“中间最大的那个主营寨大约能驻扎两千人,其余小寨每个也是一两百人到三五百不同……不过高句丽人国小民弱,常驻屯兵不过是满员的一半,我估计此时寨中大约有两千人上下。”
“之前两次攻打坐原,徐司马都在?”等到对方主动停下以后,公孙珣才头也不回的问道。
“不错。”徐荣坦诚答道。“第一次只是公孙老太守身旁的佐吏,第二次来就是一个曲军侯了。”
“那两次征讨,你可见到有什么合适的法子?”
“除了发兵强攻,实在是想不到太多秒策。”刚才还有些精神气的徐荣此时不免再度气馁。“地形限制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