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会看不出来么。”我说着,水平稳定地接住话头,指指自己的下眼睑,“有黑眼圈,脸色也没什么活力。”沢田家光音速摇头:“不不,这是普遍成年人的特征而已。”
这位健谈的中年男人半耷拉着眼皮,眉毛高高扬起。他几乎整个上身趴到桌面,一边撑着脑袋,一边猛啜一口酒,随即朝我信誓旦旦地勾起嘴角。
“我是指,你给人的第一印象更像是那种,嗯,优等生嘛——和我可爱的儿子是超级相反的类型。”他完全没注意纲吉瞬间投来的尴尬眼神,乐呵呵分析,“会提早到教室自习,走得也比谁都晚,出了社会也是精英白领,按规章制度办事,无不良嗜好……”
他慢吞吞地起身伸出手,我把玻璃杯子递去。
“具体得都不像第一印象了吧。”我不轻不重地吐槽。
一杯酒满当当地回到面前。
“谁让我阅人无数,经常第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个什么人呢。”
家光先生吹牛似的说,与我清脆地碰了个杯,才一屁股坐回位子,“但像新奈小姐这种深藏不漏的人也有不少。唔,用年轻人的话怎么说来着……阿纲,这叫什么?”
他儿子满脸抗拒:“我怎么知道你想说什么啊。”
白兰适时插话:“我知道我知道~反差萌对吧?”
“喔!就是这个!啊哈哈哈!”
“……”阿纲同学彻底是一副丢脸到想干脆立刻死掉的模样。
逗小孩。这始终是糟糕的成年人在饭桌上亘古不变的娱乐方式之一。
饶是我也忍不住无声地笑了两下,一边将杯子凑到嘴边。
“很厉害啊,我以前差不多就是这样。某种层面上说基本都猜对了。”
我说着,抿一口啤酒,闲闲地聊:“但是人这种生物,一生总是要叛逆几回才算圆满。”
“不错。”那名叫拉尔的青年忽而深有感触地颔首。
“我也这么认为,喂。”黄发蓝眼的小婴儿可乐尼洛接道。他说话时常常带着显得不是很礼貌的口癖,“不然那样的人生就太没劲了。”
家光露出大咧咧的傻笑:“好!我很欣赏!喝!”
国中生霎时别过头,不愿意看自家便宜老爸,神态灵敏地变成“这些人又突然在奇怪的地方产生共鸣”的难以理解之语塞。
微妙的聚餐氛围却渐渐软化。
迪诺同样没吃午饭,此时又吃得满桌都是饭粒,引来身旁伽马的震惊;白兰笑眯眯地把我买的小蛋糕推给纲吉分享,后者不知该拒绝还是接受的犹豫,最后被可乐尼洛看不下去地催促。
拉尔·米尔奇闭目养神,不参与任何幼稚的话题。
虽然门外还守着一干黑手党,但沢田宅里即便坐着个引起轰动的罪魁祸首,此时也维持着称得上其乐融融的平衡。
说到底,我心想:哪怕现在利益有所碰撞,他们应该都是曾并肩作战过的战友。
同仇敌忾是最高效的友谊纽带。
而彼时里包恩喝完他心爱的小咖啡,竟转头就要拿酒。
老实讲,我真不懂他是打从心底有自信,觉得自己身体倍棒,永远不会患上胃炎胃溃疡胃出血还是怎么着。但我早已习惯得甚至不想花力气吐槽。
于是这位神人刚把啤酒罐捞到手里,我便面不改色地直接截走,中止他简直是要死的巅峰操作。
单手开拉环,倒一点进杯里。
惨遭抢劫的受害者倒也没说什么,一脸寻常地将手搁在桌沿,另一只手臂屈起搭上椅背。他仍然悠哉地翘着二郎腿,就这么半个侧身面向我,低头问:
“你过来的时候是被送到两天前了?”
除了刚见到的那几分钟明显情绪非常不对以外,被迫缺勤两日的保镖看上去总体还算平常。
“嗯。”我拿着酒杯,转头对上他的目光,“你是听川平说了吗?”
“算是吧。我没见到他本人,是他部下出来说的。”
“那家伙果然是甩手掌柜啊。”
“随他怎么做,反正我给了传话的人两枪。”这个杀手特别冷。
“……”我颇具代入感地震撼吐槽,“部下也是拿工资办事吧!你就不能理解一下么!”
里包恩只说:“因为我不相信你死了。”
我抬起杯子的动作一顿。
他的声音听起来与日常无异,就和说着天气、零食、蜥蜴养殖小贴士,和问我要看电视到什么时候才肯洗澡睡觉一样平静,普通,带着惯有的慢条斯理的口吻。
我却不知为何在刹那间感到某种心悸。好像差点以为对方出事的人是我似的。
安静一刻。我回过神,看两眼连神情也没多大变化的男朋友,忍着没有叹气。
握着杯子的手伸去,用泛凉的杯底冰了冰他的手指。
“这么想就对了。”
我说,语气谈不上轻松,但也不沉重,“哪有那么容易死。”
里包恩没说话,也许并不赞同。我垂眼,换两手抱着酒杯,爽爽啜饮两口。接着半咬着杯沿,一本正经道:“世上可没太多这种好事。何况我还总是倒霉……哇啊!”
迅速腾出一只手捂后脑勺,我真情实感抗议:“要是一不注意我就磕到牙了!”
杀手老神在在地收回手,“那就小心点说话。”
死要面子,明明一看就知道心情缓和了一点。
我顶着死鱼眼回过头。
不料直直撞见桌友们表情迥异的沉默的注视。连原本闭着眼的拉尔也一声不吭地紧皱着眉头望过来。
而没等我反应,沢田的父亲就条件反射般开口热场:
“哦!虽然是普通的啤酒,但我的人挑的都是很好的品牌哟。”他大笑着说,“就算刚喝完咖啡就喝酒确实对身体不好,新奈小姐也务必要在之后让他尝尝看嘛。”
我说:“都是成年人了,真想喝我也管不着。”
家光喝得两颊发红,大气地一摆手:“怎么能这样说呢?都说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可以说要管住一个男人就也要管住他的胃啊!说起来,我真的忍不住了,能八卦一下么?”
这也没什么,可以说是与对象朋友见面的基本流程,我点点头。
我:“请说。”
沢田家光摆出一副街坊大爷探听邻居夫妻生活的略显猥琐的八卦样:“你和里包恩——是谁先表白的?”
他刚说完,一旁猛然如水枪般喷出一道色泽靓丽的果汁饮料。
“噗——!”
“呜哇!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被面对面喷了一脸的迪诺生理反射地眯起两眼,慌不择路四处摸纸巾,又一个不慎把叠起的餐盘扫到了地上——只听噼里啪啦碎裂一阵响,紧随着椅子倏然后移发出的尖锐摩擦声。
“喂,纸巾!纸巾在这里!你别乱动了跳马!”伽马眼疾手快地抽几张面巾纸拍到他脸上。
迪诺:“啊?啊?谢谢!对不起啊!什么碎掉了?!”
白兰开朗道:“纲吉君的道心吧!”
可乐尼洛:“别踩过去,地上都是碎片,喂!”
拉尔不耐烦又颇为无语地长叹了一口气。
而这一瞬混乱的导火索阿纲同学,此时根本顾不上呛到鼻腔里的果汁,甚至连嘴巴都没抹,半咳半震惊地叫:“哈——?!咳咳、咳咳……谁、谁?!新奈姐姐和里——咳咳咳!”
“喂喂喂,冷静点,阿纲。”
他爹试图平息,但手还没碰到儿子的肩膀,后者就从座位上如炮弹般弹射而起。
纲吉君的眼睛盯着他老爸,几乎要瞪得凸出来,好似最大声的分贝才能体现出男生极为动荡的内心世界,一顿迅猛地三连输出:“新奈姐姐和里包恩?!怎么可能?!骗人的吧?!太假了!她被威胁了吗?!”
第122章
“威尔帝传送的时候,
你反而进入了那个铁帽子的空间?”
“没错。”
“那家伙……”
传闻中严厉冷酷的教官型青年两手抱臂,神色沉沉。
她摘下的护目镜挂在脖子上,深蓝色的过肩发被压着。发尾有几缕反翘,
看上去并没有很注意打理,
但依旧呈现出很漂亮的光泽。
我瞧着拉尔·米尔奇微微低头思索的模样,道:“不用顾虑他的存在。以我看来的话,
大概率只是被我多呛了几句,所以用这种恶作剧的方式报复回来了而已。”
她和可乐尼洛都注意过来。
“说了他什么?”拉尔问。
“这个要说也有点忘了。”我捏着酒杯,
将捂热的玻璃杯壁轻轻贴到脸颊边,
思忖着说,“问了他热衷于挑拨离间是不是绩效要求,
再加上他吓唬我可能外界时间已经过了十天,
我就大致损了他一下吧。”
身旁保镖插话:“他说不定还记得当时在拉面馆的事。”
我:“不是说他经常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会忘记吗?”
里包恩:“谁知道呢,
被异界人添堵可能更让人难以忘怀。”
这么听起来还怪不好意思的,
但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拉尔平静地看了我两眼,“你们——”
她声音低沉,才刚出声便忽地被角落一束几欲掀翻天花板的惨叫打断。
“嗷嗷啊啊啊!好痛好痛好痛放手啊!”
拉尔一顿。旋即再开口:“那,风和史卡鲁——”
“我知道了我错了我错了!手臂要断掉了真的要断了啊!疼疼疼救命救命!”
“……”
拉尔顿时黑了脸,扭过头,
抬高音调斥道:“沢田!吵死了!”
“为、为什么明明是我受伤却要被骂?!呜哇!”
纲吉君欲哭无泪地趴在地板上,艰难地再从嗓子里憋出几声走音的嚎叫,
“对不起!我都说对不起了!我不要死啊!”
而站在他背上的几个西装小婴儿机器人毫无人性可言。
它们无不威风凛凛,
气势昂扬,分工明确:有的轻轻松松把学生的臂膀向后折,有的在他身上绑定时炸药;有的嘴里叼着小哨子,
秩序井然地指挥着。
像交警一样负责管理的小豆丁兀自吹哨,哔哔叭叭。
“既然敢口出狂言,
就要敢付出相应的代价哦。”它松开哨子,两只小手背在身后,语气可爱地说,“作为黑手党的BOSS,你将来还要和更多危险的大人物打交道,不学会好好说话可是不行的。”
很有自知之明地把自己纳入危险大人物的行列里了啊!
阿纲:“每次口口声声说要培养什么BOSS其实根本就是在报私仇……呜啊啊嗷!”
斯巴达机器人:“哦,就是报私仇又怎么样?你意见很大嘛,看来是我平时对你太好了。”
阿纲同学霎时慌得破音:“啊!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惊为天人,冷静地吐槽,“会把心里话说出来而不自知也很了不起啊。”
是的。不久前,就在纲吉君那地爆天星般的质疑声落下的一瞬间,几个小机器人就不知道从哪里跳了出来。它们犹如导弹似的猛然把国中生踹飞到餐厅一角,开始进行恐怖压制。
可怜受害者的老爸喝得高,满脸通红,拎着酒瓶,挠着头发,便好似完全没发现儿子即将面临性命威胁那样看着暴力现场哈哈大笑。
师兄就更不用说了。就算积极地打圆场,依然拦不住小机器人依照程序办事的节奏。
于是只能遗憾离场,和伽马一起找扫帚和抹布来清理地面的狼藉。
而我于心不忍,也尽力帮忙说了两句话:
“你肯定有操作机器人的办法。”我在彼时托着下颔,说着也想笑,“纲吉君还只是个初中生,童言无忌。你就收收神通吧。”
杀手悠哉地喝上第二杯咖啡:“‘纲吉君’。你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
“这是重点么!”
“我只是在教他什么是真正的威胁罢了,这是家庭教师的义务。”
我转头对他对视,嘴角一抽,真诚的实话当即脱口而出:
“就是因为你经常这么做,人家才会以为我被你威胁好不好……嗷!”
我捂住鼻尖:“很疼的!”小动作怎么这么多!
与此同时,不远处在地上疯狂蛄蛹的国中生:“啊啊啊啊啊啊!很疼!很疼啊!我听见骨头的声音了!我要骨折了!真的没知觉了!”
我:“……”
忽然不是很痛了。
但这是不能比较的,小痛也是痛!我饱含谴责,不轻不重地又瞪保镖一眼:“收了!”
“收什么?”
“不许装傻,把机器人关了。”
里包恩望向持续性傻笑的沢田家男主人。
“你们买的双倍浓缩还差点味道,家光。”
“啊?诶——哦~抱歉啊!”酒醉的大叔嘟囔道。
又无视我!
我无语地盯他两秒,光速伸出手指戳向里包恩的腰际,试图挠痒。未果,戳到他挡来的手背。岂有此理。手速成残影地再飞快过两招,最终被人看也没看地握在掌心里。
男人手掌宽大,一如既往地涌着一股醇厚的、平稳的、晴日般的热意。
泛凉的指尖蜷在其中,几乎没过一会儿就裹上相似的体温。
握的力道不重。谁的指腹隐隐摩挲过皮肤之际,西装革履的杀手若无其事地跟好友闲扯:“难得从意大利回来,什么伴手礼也没带吗?”
家光先生更没正形地瘫在椅子上,大着舌头摆手道:“事态紧急,事态紧急啦。白兰突然跑掉,我连夜出差哪有时间给你带东西啊!连奈奈的礼物我都来不及买呢!”
疑似要把沢田家的甜品全吃完,面前满是零食碎屑的白兰:“不好意思噢~”
军装小婴儿轻松地扛着一架步枪,用枪口毫不留情地抵住白发男生的臂膀。
“你这语气可不像不好意思的样子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