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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与这位可爱的家庭主妇相视一笑。我无意在这个(由机器人里包恩替阿纲扯的借口所引出的)话题上久留,恭敬不如从命地尝了口麻糬。

    软糯而富有韧性的粉皮夹裹着红豆馅,一口咬下去,

    带着艾草芬芳的甜腻便溢满唇齿。

    “好好吃。”我咽下,发自内心地感叹。

    世界上会做甜品的人都应该得到贵宾级的尊重才对。

    “那就太好了!希望你能喜欢。”她的语气轻飘飘的,

    始终亲切地说,

    “说起来,新奈小姐也是半个‘奈奈’呀。”

    我含糊地把手头的甜点嚼完,“是哦,

    这么说也没错。”

    奈奈小姐道:“为了听起来更特殊一点,我可以叫你小新吗?”

    我把垂在肩头的发丝从某个小机器人手里拨开,

    镇静地抿了口被推到面前的甜滋滋的果汁。

    “当然啦。”我朝她弯起眼睛,应道,“怎么称呼都可以。人的名字只是代号而已嘛。”

    温柔的女主人笑得抬手掩住嘴唇。“说得也是,小新真是有趣的人。”她说,“就连小里包恩们都很喜欢你呢。”

    “……”

    先前说过,阿纲的妈妈在诡异事件上能够保持弥足珍贵的迟钝。

    我板着脸,将又一个蓄意从后背爬上肩膀的西装机器人扒拉下来,两手抱到眼前审视一秒。那张小脸蛋十分仿真:满是萌萌的婴儿肥,白里透红,嘴角软软地上扬。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也一眨不眨地注视回来。

    除此之外,有的电子小婴儿已经趴在后肩,幼稚无比地玩我昨晚刚辛辛苦苦洗过的头发;有的坐靠在腿边,自娱自乐地玩帽子魔术;

    还有的在房子里散步。走来走去,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就非要拿过来,扯着我的衣角要我看。

    譬如阿纲同学放寒假前考了37分的国文试卷。

    “啊啊!”从二楼楼道口远远传来男生焦急的喊叫,“你干什么又拿我试卷!快点还给——”

    紧接着是一阵咚咙哐啷滚下楼梯的大动静,震得我甚至感到地板都在微微发抖。国中生紧张的祈使句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短暂安静后吃痛的轻呼:

    “疼疼疼……”

    “喂,你没事吧,阿纲?”这是帮忙搬书上楼,此时也在二楼的迪诺。

    我转过头,从客厅门口逼仄的角度只能勉强瞧见倒在地上的毛茸茸的棕色头发。不料下一秒,在师弟勉强回答没事之际,像是要紧赶慢赶想要查看的加百罗涅首领也蓦地脚打滑,猛一骨碌滚下了楼。

    “砰!”

    “嗷!”

    “呜噗……!”

    挤在楼道口的棕毛金毛叠罗汉。垫底的纲吉君发出如同大半夜睡得正好却突然被从天而降的猫咪跑酷蹬了胸口一脚的声音,继而人生无望般陷入晕厥的宁静。

    成年的金毛似乎慌忙爬起,握住师弟的肩膀试图唤回魂:“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至于客厅这边,坐在我对面的奈奈小姐露出温和的笑容。

    “迪诺君和小纲每次玩在一起就很热闹呢。”

    关系好是一码事,阿纲同学看起来走了有一会儿了是另一码事吧!

    我心底悚然。正想要起身去看看,衣角却被其中一个机器小孩以诡谲的力道拽住。

    “你看吧。”它说起话来与原主一样不紧不慢。望了一眼楼道口的狼藉,再仰起脑袋看我,无论是表情还是口吻都浮现出人性化的无奈,“我们做家教也是很不容易的呢。”

    我没能站起来,坐在原位吐槽:“这个终于沉冤得雪的语气是搞毛啊!我可没说过你做得容易。”

    “以前你明显不相信我说的。”电子里包恩灵活地翻旧账,“不仅如此,还帮他们说话。”

    我:“人家本来就还是年轻人,谁都会犯错,我只是说两句公道话而已。倒是你究竟是具体什么时候制造出来的,怎么连这都记得?”

    小老师:“我会实时更新重要的记忆模块。”

    “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哪里重要了!”

    “你看,他都要中考了,国文连基础题都丢分。”小孩竟熟练地无视我的质疑,松开衣角,哗啦一声抖开皱巴巴的试卷。

    纵使我一点也不想乱看无辜人员的试卷,红笔勾出的大大的圈还是精准地占据了注意力。

    谚语题:在(

    )上坐三年。形容只要坚持,事情一定会有所改变。

    很普通的送分题,正确答案是石头。意为哪怕是冰冷的石头,坐了三年也会变得非常温暖。

    然而答题者颇具魄力地写道:

    针。

    我沉默。这应该是没认真看题,看到“坐”就以为是考“如坐针毡”吧。

    否则谁的铁屁股能在针上坐三年。

    而翻卷子的声响惊动了口吐白沫、魂魄出走的学生。被师兄抓着晃的阿纲同学顿时垂死病中惊坐起:“等等!我的试卷!”

    又是短促的连滚带爬地站起身的动静,试卷守卫者闷头冲进客厅。

    他已经换好了日常的便服,上是橘白相间的厚卫衣,下是深色的工装裤。此时只踩着单薄的袜子,噔噔跑来,一把将国文考卷唰地从魔鬼教师手里夺去。

    “别未经允许就动别人的东西啊!”满脸通红的国中生低头怒视小孩。

    但原先的杀手本就无情,作为毫无感情的机器人更是体会不到他欲将爆炸的羞耻心。一袭黑西装的宝贝老师与之对视,平稳道:“我可是一直在为你着想,阿纲。新奈是九州大学的优秀毕业生,拜托她分析你的试卷是有利无弊的好事。”

    我被点名得莫名其妙:“不,我毕业那么多年知识点早就……”还给老师了。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摸着脑袋晃进客厅的迪诺听见,钦佩地插话:“哦,很厉害啊!”

    沢田奈奈小姐也惊喜地双手合十,“小新一定读书很努力吧,有机会的话能不能传授一点经验给小纲呢?”

    阿纲则一脸“偶遇的姐姐不仅认识黑手党而且还是名牌大学毕业生”的惊疑。

    “咦?!不、不用了吧。”他犹豫着拒绝,把揉皱过的卷子藏到身后,“你不要随便提建议啦妈妈!”

    “啊啦,是吗?”

    他妈妈看起来并不理解儿子的抗拒。她瞧着他眨了眨眼睛,语气遗憾:“可这是难得的好时机呢,正好你最后一学期还没开学。等小新离开了,不就错过请教的机会了么?”

    “但是!……呃。”

    棕发男生下意识张了张嘴,似是想要反驳,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只见他仍把试卷胡乱地抓在身后,杵在暖桌旁,手足无措;随即不慎撞上客厅四周零星分散的各个机器人的视线,又是浑身一僵。

    接着大脑正在飞快转动似的,连带着神情变幻多样(他的面部肌肉好像饱经锻炼,做表情非常生动)——但无一不是把心思都透露在脸上。

    我简直能轻而易举看出他这几秒脑内风暴的心路历程:

    0.5s(悲愤):【不行不行,这个姐姐才刚帮过我一次,现在干嘛又让人家给我补习啊?总是自说自话地替别人做主!】

    0.7s(沉思):【感觉对方也是不想答应的,总而言之,得想个办法拒绝……】

    1.0s(灵光乍现):【不对,等一下。】

    1.3s(纠结):【自从放假在家就一直被里包恩的机器人逼着学习,读不懂就要被炸弹轰炸,我才不要假期最后几天时间还要被这些恐怖的家伙压迫!让好人姐姐帮忙补习的话,肯定不会这样,而且它们是不是就不会插手了?】

    2.0s(恍然大悟):【是啊!从各个迹象里都能看出来,里包恩和新奈姐姐很熟,她不仅不怕他,还会帮我一起说他。只要她发话的话,说不定我就能平静地度过假期了!】

    2.7s(新一轮纠结):【虽说如此,就这样麻烦别人不太好吧,更不用说才刚认识……】

    3.0s(破罐子破摔):【算了不管了!命重要!】

    我略感震撼地等待结论。

    “那、那个……!”

    终于想明白决定,阿纲同学鼓起勇气开口。他硬着头皮望向我。先是语速飞快,无奈又小声说,“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我妈说得对。”然后神态稍显严肃,紧张地,试探性地打商量道:

    “请问,新奈姐姐这几天可以帮我补习吗?因为要准备参加升学考,哪怕是我也……啊,补习费的话我会想办法出的!”

    我注意到眼前的小机器人们都微微勾起唇角。

    对座的奈奈小姐闻言尤为开心,笑脸也明快不少:“小纲也长大了啊,会主动提出要补课了。费用这方面不用担心。爸爸的工资前两天刚好寄了过来,完全够用的哦。”

    纲吉一怔,反而不知想起什么。

    “老爸……”他颇有些郁闷地嘀咕。口气变得别扭。

    对于沢田家的情况,我自然并不清楚。只是从以前和里包恩闲聊的只言片语里可以大概得知,纲吉的父亲同样作为黑手党一方的人员,并且属于高层亲信,常年在外忙碌奔波。

    即使出于各种原因回到家,也无非是为了工作。待没几天就又坐上出国的飞机。就连新年都没放下手头的事务。

    孩子甚至对爸爸感到陌生也是理所当然。

    我坐在被炉里,与原先拿来考卷的那只里包恩对视一眼。后者微笑的时候依旧像猫一样。它张口,带着机械感的嗓音清脆又可爱:

    “考虑得如何?以你的水平,对付国中的考试绰绰有余。”

    学生及其家长的注意力纷纷转移到我身上。就连坐到暖桌一侧凑热闹的加百罗涅首领也瞧过来,感兴趣地发表意见。

    “我也觉得是个好主意。”迪诺屈起手肘搭在桌沿,侧身替师弟趁热打铁,“拜托了,新奈老师!”

    你是来拱火的么!

    我绷着脸腹诽两秒。顶着各方活人与非人的目光压力,镇静地摇摇头。

    继而抬起眼,望向国中生道心破碎般逐渐失落的棕褐色眼睛,认真说明道:“我不是要拒绝。(彼时对方霎时眼前一亮)补习可以是可以,但我已经出校园很长时间了,教材革新后的知识点并不了解,一些基础的内容也不一定记得。”

    更别说大学四年学的东西很多都和以前毫无干系,加上工作几年,平时用得少的知识点都快要忘光。现在如果问我“公顷”这个单位的换算法,我都会一时感到不确定,还得查一下。

    真要给国中生补课,肯定要花时间自己复习一遍内容。

    听我这么说,纲吉连忙腾出一只手摆了摆,“没没没关系的!我本来成绩就没多好,就算毕业很久也比我强多了。”

    我一顿,补充:“而且我最迟五号就要回去。你们什么时候开学?”

    阿纲面露初三生独有的苦涩。

    “其实我们这次的开学时间比往年提前了,七号就要返校。也没差几天。”他说着,才意识到什么似的稍微睁大眼,“诶?‘回去’?”

    旁边吃着草饼的迪诺适时帮忙解释:“啊,原来你还不知道吗?新奈是从异世界来旅游的啦。她六号还要上班。”

    提到返工,我也面色沉重地点点头。

    “嗯?什、什么?”

    男生陡然震惊地僵硬在原地,左看看面不改色、像只是在说今天天气如何的迪诺,右看看我,随即难以理解地两手抱头。手头攥着的试卷纸随之飘落在地。他的双眼迸发出无与伦比的惊诧:“异世界——?!是我想的那个么?!”

    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啊。

    金发青年喝了口果汁。作为熟人,他并不意外师弟的惊恐,稳重答复:“是啊是啊。我知道的时候也和你一样惊讶。”

    阿纲:“啊?啊?!”

    在他犹如被无数个具象化的问号团团围绕的失语中,奈奈小姐跟着讶异了一会儿,但很快又笑得亲昵而柔和。

    “小新果然很有意思呢。”她毫不吝啬善意的夸奖,好奇地拉家常道,“平时都在做什么工作?”

    我这才回过神。

    “目前是会社文员。”

    “诶,很辛苦吧?”

    “还好,就是动不动会加班。”我说。

    “在东京?”

    “是的。”

    “真厉害呀~”奈奈小姐抚着侧脸,温声问道,“一个人来旅游,应该还没结婚吧?有男朋友了吗?”

    她那总算摆脱震撼状态的儿子压根来不及细问异世界的问题,发觉这边的动静便立刻红着脸制止:“妈!你要查人家户口么,这种隐私就不要乱问了吧!”

    “哎呀,小纲真是的。”奈奈并不领情,“主动了解对方可是交朋友的第一步哦。”

    男生尚未反驳,一道稚嫩的声音便忽然横插一脚。

    “妈妈说得对。”其中一个西装小机器人跳上暖桌,好整以暇地望着学生,一字一句说,“像阿纲你这样一惊一乍,可是会错过很多的。”

    “你又是为什么突然说我啊!”阿纲同学吐槽。

    话音刚落,棕发的年轻人倏地串起线索一般愣了愣。他迟疑地发出假设:“……这样一说,难不成,新奈姐姐是在异世界认识里包恩的吗?”

    说完,他似乎又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小心翼翼地飞快瞄了妈妈一眼。发现她仍是笑吟吟的才隐约松了口气。

    我不由眨眨眼。

    本来还说迪诺可能已经跟他讲过这些事了呢,我心想。看来这位被蒙在鼓里的国中生还什么都不知情。

    不过照这么看,奈奈小姐应该不大清楚黑手党那边的事。如果不知道阿尔克巴雷诺,不知道里包恩本体是失踪状态的话,说明阿纲同学他们为了不让她担心而扯了很多借口。毕竟在神经大条的人面前蒙混过关很容易。

    看她的反应,所幸也是没在意异世界这种说辞,大概是以为在开玩笑。

    斟酌片刻,我姑且先回答:“是。所以这两天刚好放假没事,干脆就来这边玩玩看。”

    “原、原来如此。”

    纲吉应道。新年严寒,竟然不妨碍年轻气盛的男孩的额角渗出薄薄的冷汗。他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额头,欲言又止。

    少年时期的好奇心正是藏不住的时刻。我能看出这孩子好像有无数问题想问,但现在并没有开口。他擦擦汗,估计是迟来地发现两手空无一物,卷子不翼而飞——于是当即低头寻找:“咦?我的……”

    遍布客厅的机器人老师有的在睡觉,有的在看电视,有的诡异地在烤年糕;有的还在试图捉我垂在后背的发尾。站在桌上的则老神在在地尝着麻糬。

    谁知还有一只电子里包恩不知何时窜到我身旁,乔装成邮递员的打扮,一身深灰色制服。它手里正是原本掉在国中生脚边的试卷。

    “给你。”

    年纪尚幼的邮递员将卷子递来,接着拨开小挎包,从里面掏出一沓叠得整整齐齐,比它身形还要大的纸,“还有这些。”

    接来定睛一看:全是不同科目,但成绩同样惨痛的试卷和单元小测。

    最上方的英语单词听写也满是红圈。一眼就能看到被拼错成“hanberger”的汉堡。

    我:“……”

    能记住发音也很棒了。

    惊觉家底快被掏空的阿纲同学顿时什么也顾不上。我只感到一阵飓风飚过,伴随着一声惶恐的“啊啊啊等一下等一下都说了不要随便拿我卷子”,手头的试卷纸便凭空消失。

    抬起头,只见恼羞的国中生将纸张都抱在怀里,结结巴巴地找补。

    “这,这些都没什么好看的!补习又不一定要用以前的试卷!”

    我倒是觉得现在更值得在意的是刚才的速度,果然黑手党的继承人不容小觑。

    “那家伙的潜力很大吧。”穿着邮递制服的小不点顺势说道。

    “的确。”我不得不赞同。

    “毕竟这可是我师弟呢。”迪诺颇为自豪。

    “小纲越来越优秀了,妈妈很替你骄傲。”奈奈小姐笑眯眯。

    阿纲的脸更红了:“你们究竟是在阴阳怪气还是说真的啊!”

    桌上的糕点与饮料正好基本告罄。待客有道的女主人站起身。

    “抱歉呀,我再去拿一点过来,你们慢慢聊喔……啊,说起来。”

    她朝我露出充满亲和力的笑容,问道:“小新这几天要不要住在我家?虽然家里还有三个孩子,他们刚好出去玩了,晚饭前会回来。但请放心,楼上的客房够用。”

    搂着试卷的国中生着急于她的自来熟:“喂,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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