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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年轻人同时说起话,叽叽喳喳的。

    我把下半张脸稍微缩进温暖的羽绒服立领里,闻言,慢吞吞地扬起一个笑容来。

    “那回家吧。”

    一呼百应。

    第100章

    ——基于对这对吉留罗涅上下级观察得出的结论,

    我在当晚作出组织架构变动的决定。

    “这几天就让尤尼和我睡吧。”我倚在卧室门口,说。

    低头顺手回复了一封邮件。检查措辞,点击发送。我抬起眼,

    正站在衣帽架边脱外套的男人身形隐约一顿。

    旋即,

    他只是不轻不重地瞥来一眼。一边抖了抖西装外套,与帽子一起挂到架子上,

    一边语气平静地开口:“为什么?”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我把手机拿到床头柜充电,答道:“我问了史卡鲁,

    他本人原话是不想和臭男人睡一起。风的阁楼又太窄。家里只有两间客房,

    如果让尤尼和伽马一间的话多少还是不太方便。”

    而且如果伽马真的对尤尼有意思,不管他是不是纯正的忠犬属性,

    说什么也不可能看着小姑娘和一个成年男性睡一屋。

    “所以干脆让她上来。”我计划着,

    充上电便转过身商量,

    “我们超厉害的里包恩前辈就算去客房和伽马住也只是小意思吧?”

    却见一身红衬衫的杀手若无其事地握着把黑色手枪。

    清脆咔嚓两声。换弹匣,

    上膛。

    “当然。”他应道,“不过我觉得史卡鲁并不是真的想拒绝。”

    我望着他。

    里包恩:“我可以帮他认清自己的心情。”

    我:“你等等。”

    某人径自离开。没过两秒,楼下倏地传来史卡鲁宁死不从的凄厉的叫声。

    算了。

    我收回试图挽留的手。反正拦也拦不住。

    因此,碍于里包恩的强权压迫,史卡鲁饱受耻辱地抱着心爱的小枕头去榻榻米屋和伽马搭档。我本想尽地主之谊搭个手,

    帮忙铺棉被,却被毫不犹豫地拒绝。

    等他们铺完,

    一个天南一个地北。

    宽敞的客房愣是留出一大片楚河汉界。

    当然再过两天,

    史卡鲁挨过去要跟人家通宵打游戏则是后话。

    这栋原本还算僻静的一户建顿时鸡飞狗跳起来。

    以前光是史卡鲁和里包恩偶尔对上就很吵了,不用说前者的暴走族小手下们最近放假要回老家——可怜的老大无处可去,只能留在家里。

    招惹恐怖前辈的代价或许相当惨痛,

    但惹别人又不一定。而伽马,这位黑手党精英现在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以普通人生换算,

    也撑死是大学刚毕业没多久的年纪。

    一来二去,其实和史卡鲁玩得挺好。

    不时还能听到史卡鲁混熟后揶揄(嘲笑)伽马年龄的声音,大致意思有关于“你不要成天像老爹一样管尤尼”、“你这样能讨人喜欢才怪了”等等。

    伽马一开始还会红温。后来从军师风先生那边了解到史卡鲁追求女生未果的故事,便有了反击的武器。

    “刚才你放大招太早了。”这是伽马。

    “本大爷做什么都有本大爷的道理!真搞不懂你这么吹毛求疵尤尼是怎么看上你的!”这是史卡鲁。

    “哈?就你这样怪不得桃桃酱(史卡鲁追的女孩)选了别人。”

    “你想打架?!”

    吵吵死。

    我愈发熟练地捂住尤尼的耳朵,将无辜的小女孩带离现场。

    在他们圈里,吉留罗涅首领与她的金发下属间微妙的关系似乎从来不算秘密。虽然有点惊讶,但听里包恩简单说过二人之间的故事后,倒也稍能理解。

    毕竟在那个玄幻的异世界甚至有人愿意和婴儿交往。

    我已经不会再震撼了。只是尤尼是真正的未成年,我还是主张她在长大前不能轻易和成年男谈恋爱。

    假期的时间好像具有一种幻觉般的蒙骗力。

    眼一睁一闭,什么也没干,光阴不知怎么就从枕头边溜开。年幼时在无数个枯燥无味的下午数着窗台切割出的阳光的影子,抱怨长大好慢,可长大了却被时光拖着走。

    人总在时间的头尾苦苦挣扎。

    某一晚我被渴醒,起夜喝水,摸来手机一看。荧荧暗暗的屏幕光在幽夜里跃动,扑在脸上,赫然映出一串清晰的“12月31日”。

    我的大脑发出仿佛受到消费者诈骗的投诉:不是才跨过年吗,怎么又到年底了?

    新年的贺卡群发寄出。屋子进行大扫除。门前挂上迎春的角松与稻草绳。

    原本夜夜张灯结彩的商业街也被冬风一扫喧嚣,尘埃落定般空寂、清冷而祥和。事先准备好的食材在冰箱囤满。给小朋友们的压岁钱静静地躺在抽屉。

    一切都和历年一样,世界的冷暖重复上演。

    以至于我曾经也偶然想到,新年与大多数节日无差,都是一场程序性的义务手续。但今年却有些特殊的地方。

    一声声电话掐断的嘟嘟声刺进耳朵。我一手拿着手机,没什么表情地靠在卧室的窗户旁,另一手慢吞吞地、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遮光窗帘粗糙的布料。

    看了眼两分多钟的通话记录与妈妈的备注。切出窗口,习惯性地点开邮箱。

    幸好没有闲着没事来找麻烦的工作信息。

    我单手操作,清掉广告邮件。正要无聊地刷刷社交平台,身侧忽地响起一道极近的熟悉嗓音,近乎贴着耳廓,气息紧密地摩挲在鬓角。

    里包恩问:“呆在这里做什么?”

    饶是已经很了解他的神出鬼没,我也仍是始料未及地心率飙升。浑身僵了僵才略松口气。我接着侧过身,背靠墙面,像放学被找茬者堵着一样迅速把手机放回口袋,抬起头。

    “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我诚实答道。

    男人的身形高挑。尽管修长瘦削,骨架也宽得多,不遗余力地覆下能遮住整个人的阴影。

    我发觉此人依然保持着几乎一抬腿就能碰到膝盖的距离,便好整以暇地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膛。后者却低着头,纹丝不动。

    那双黑黢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来。杀手稍微歪了歪头。我只好补充道:

    “总之,我逢年过节照常问候,我妈照常损我两句。从某种层面上说感情还挺稳定的。”

    “哦,怎么损你的?”手被握住。

    “不要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我吐槽,顺势牵住他的手指,跟着往门口走,“之前他们死活不支持我和前任分手,我不就都拉黑了么。一接电话就说‘你还好意思打过来’什么的。竹田那些八卦在街坊邻居里传了个遍,我妈觉得丢脸,我爸觉得我不识时务。二老表示等我死到临头就会知道后悔了。”

    我适时声情并茂地学家里人讲话的语气。里包恩哼笑一声,拉着我一块下楼之际走在前脚,头也不回地接话:“你是不是反驳说你早就死到临头过了,然后因为顶嘴就被挂了电话?”

    我对此感到惊异。

    “你怎么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偷听的?”

    “我猜的。”

    “鬼信啊!”

    回应是掌心收紧的力道。

    客厅里,暖灯明亮。

    电视机大声地播着红白歌会的开场。主持人笑容满面,游刃有余地念着串词,鼓点急促激昂的经典乐曲紧随其后。

    刚走下楼梯,围坐在被炉边聊天的年轻人们便收住话头,纷纷探头望来。有的倒苦水喊你俩好慢,有的安静地笑着,有的及时挪挪屁股,腾出空位。

    我有一瞬间回想起前些年的小出租屋,想起一个人吃完泡面,搂着抱枕看歌会,又不知不觉靠着沙发睡过去的夜晚。但它只是如人生的每一个当下那样,流星般转瞬即逝。

    忙着挤进热乎乎的暖桌里抢零食吃,也就没什么时间回望寒夜。

    红白歌会没有横跨新旧年的环节,可中国的春晚有。

    从风的手机投屏出的晚会喜庆热闹,载歌载舞,锣鼓喧天;人们举手相庆,在浩瀚齐声的倒数声中,室外隐隐约约,辽远地、厚重地响起寺庙的沉缓钟鸣。

    新年伊始。

    我请客吃荞麦面。房梁萦绕着打打闹闹的欢笑,绵延不绝到夜半。史卡鲁放话要熬到日出,却是第一个呼噜声震天响的家伙。

    于是隔天,宽大的被炉里横七竖八地窝着人类。

    我在生物钟的驱使下醒来,入眼是客厅悬着挂灯的天花板。不一会儿,大脑慢条斯理地开机成功之时,我听见一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衣袖摩擦声。

    有谁在身旁蹲下。

    我稍转过头,迟缓地循声望去。新年第一天清晨的光线透明而柔和。熹微之中,只见黑发黑眼的中国男孩朝我露出一个谦谦轻笑。他低垂的辫子侧搭在肩头,衬得清俊的脸庞秀气又娴静。

    “新年好,友寄他小声贺道,从火红的袖子里掏出一个红包。

    我刚睡醒的意识陷入一秒呆滞。

    别人还在睡。我慢慢爬起来,暖桌棉厚的被褥从身上垂落,这一下才有点冷得清醒。

    “这是?”我哑着嗓子,接过那包鼓鼓囊囊的红色小信封。正面是喜气洋洋的图案:有金花、财宝、鲤鱼,写着四个金闪闪的漂亮书法字。

    风随之站起身,说:“压岁钱。”

    我盯着这只红包,指腹触摸到踏实的厚度。

    “我,”话语滑到唇边,又不知所谓地一默。我好像在头脑风暴,好像也什么也没想。眨眨眼,抬头对上男孩背着光的温和目光,才有些连叹带笑地开口,“我早就不是要压岁的小孩了……反而是我该包给你们。”

    风摇摇头。他将双手揣在长袖里,显得端正可爱。

    “算上被诅咒前的年纪,我可你比大得多。”他直言,“友寄君在我看来,一样和小朋友没什么区别。而且,不仅是为了感谢你的收留,更是从朋友的立场出发,这都是应该的。

    “希望你今年顺风顺水,万事如意。”

    于情于理,没有反驳的余地。

    心口被某种无形的、饱满的情绪填满,思绪复杂地辗转一圈。我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别的,只弯起眉眼,向这位周到的小住客温温吞吞一笑。

    “谢谢你——嗷……!”谁又敲我!

    但这回敲在脑壳上的不是硬碰硬的指节,而是再一封满当当的祝儀袋。

    我捂着头,转眼一瞧。不知何时早也起床的里包恩依旧一身齐整的黑西装,红衬衫,黑领带,戴礼帽。

    他此时同样屈膝蹲在身边,手里拿着日式红包。白、粉、金红相间的信封扎着漂亮的花纸绳。上面画着萌萌的小熊卡通图案。

    “新年才刚开始,别就这么傻愣着。”

    男人的唇角微微翘起。尽管说出的话像公私分明的老师,声音却也放轻了几分,“收到压岁钱可要更上进一点。不要嘴上说着要当个好老板,又每天压榨员工,一被质疑就喊雇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一边不太好意思地接过祝儀袋,一边感到脸颊都发热,低声抗议:“我知道了啦,你是我干爹吗,第一天就赶着鞭策人。”

    里包恩:“你要是想,我也可以是。”

    我毫无犹豫:“不可以,你一看就没打好主意。”

    一旁的中国男孩笑得温柔。

    等年轻人们都相继醒来,我也把事前准备好的压岁钱挨个发了遍。得到不同程度的惊喜与笑容。

    遵循习俗,拖家带口去神社参拜。

    除了史卡鲁以外所有人都抽到了小吉以上的签。

    运气的受害者在绘马架前抓耳挠腮,抱头不满:“为什么只有我是凶啊?!”并试图偷偷跟伽马的中吉交换。

    结果小动作被抓包,回程路上又闹成一团。

    午餐吃饱喝足。

    我在回卧室时偷偷看了一眼风的红包。

    数一数。还好,我给的比较多。

    作为在座目前唯一有正经工作与稳定收入的大人,这点自尊心还是得好好守护一下。

    我松了口气,心情好。遂大手一挥,给唯一的员工发了迟来的年终奖金。

    怎料这人不仅不给个感动的表情,还丝毫不给面子地说:

    “你不是还想去旅游么。现在花这么多钱,难不成是觉得反正意大利小偷太多,干脆直接去穷游了?”

    这是什么本地人吐槽啊!

    我又是被逗笑又是无语,“带你去的话我还担心什么小偷!要是钱没有抢回来,我就要到处宣扬传说中的世界第一杀手滑铁卢。”

    保镖事不关己道:“这个世界的人可不认识我。”

    我从善如流:“那就告诉异世界人喽。”认识那么多异界朋友,还担心行不通?

    “是喔。”

    里包恩却不咸不淡地应声。随即神色平静地收回视线,坐在书桌前组装他新买的枪,道:“不过我的名声可不是那么简单能撼动的。不信的话,你大可以试试。”

    我察觉到他话中有话。不由放下刚转完账的手机,扬起眉梢。

    随着几声脆响,专业人士手法娴熟地装好一支半自动手枪:通体漆黑,气度不凡,油光满面,泛着崭新的健康光泽。

    里包恩试手感似的拿着枪,同时扭头望来。

    “尤尼和伽马不打算在这个世界久留,那边还有很多事要忙。”他说,“她已经跟威尔帝联系好,准备后天就离开,顺便检测一下固定坐标传送的效果。”

    我忽然意识到他想说什么。

    老实说,也并不意外。先前在插科打诨的间隙里,也时不时有提到去异世界看看。毕竟只要是个有想象力的人,都会对异界这种现象产生不止一星半点的好奇——何况我还亲眼见识过通讯手表、能点火的指环;听说过慷慨激昂的黑手党战役,以及神奇的十年火箭筒。

    要不是上班分走了绝大半的精力,我恐怕有一阵子做梦都是这些玄幻的东西。

    而另一方面,我在决定和里包恩在一起时,就早有必然要去研究研究异界的想法。

    这倒没什么好退却或迟疑。抛开好奇心和探索欲不说,本来异界恋听着就比异国恋还惨痛,要是对恋人那边的情况完全不了解,还能毫无芥蒂地继续相处下去,那也太儿戏。

    不少人的另一面往往是在家乡和朋友圈里透露出来的。

    身边甚至有谈了多年的情侣,在去对方家里吃过饭后就断崖式分手。

    相似的案例比比皆是。所以换句话说,在珍惜恋情之余,我如果要判断这个人能不能继续稳定地交往,这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然而,比起我“总要去见识见识”的平淡心情而言,眼前向来遇事沉稳的保镖兼男朋友却似乎有点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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