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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罐。

    电影里的女主角刚失去了唯一的家人奶奶,失魂落魄中误打误撞地坏了男杀手的事,差点被杀,却因为她的蓝眼睛让杀手想起自己死去的妹妹,于是被放了一马,顺利逃脱。

    我打了个嗝,把喝空的易拉罐丢进垃圾桶里,起身开冰箱。

    第三罐拧开拉环。

    我抱着冰啤酒,一眨不眨地看着屏幕:女主角因为开头误事的蝴蝶效应,被卷进关于杀手身世的事件里,发现了奶奶去世另有蹊跷,却在同时也把自己的存在暴露了出来,遭到追杀。

    这是一个老土的剧情——杀手的家人在他小时候被一夜杀光,因此他要复仇。女主角出于利益相关,再次找上了他,得知情况后表示可以帮助他达成目标,而杀手只需要替她确认奶奶是被谁害死的。杀手答应了。

    第四罐。两人本来合作得很顺利,直到中途吵了一次架。

    杀手开始对女主角心生好感,却不觉得自己配得上她,于是为了让她摆脱这个危险的处境,不愿意让她继续参与下去,一反常态指责女主角拖后腿。二人爆发了争执。

    “有话就不能好好说么。”我心想,“明明你很爱她。世界上不是只有伤害才能解决问题。”

    正腹诽着,电影里的女主角掉着眼泪揭露身世,说我也没有家人了,我只有你了。她声嘶力竭,连哭带骂地告白,在幽黑的、没开灯的房间里被男主角一把搂住。两人突然亲在一起。

    一段突如其来的床戏令我陷入沉默。我一言不发地啜饮啤酒,发现又喝完了。

    第五罐。我开始觉得索然无味。

    后面的情节我看得断断续续,还上了个厕所。电脑播放着两人的惊险冒险,我权当背景音,划开手机,一边喝酒一边回消息。

    第六罐。

    我感到什么事都很有意思,但也什么事都很没劲。

    我的笔记本电脑年岁也大了,只是多开了几个窗口,再放一部电影,风扇便呼啦啦地散着热。

    关了灯的客厅昏暗迷蒙,好像夜色就正从天花板的墙角滴落。惊心动魄的冒险结束,屏幕里吟唱着可泣可叹的情歌,曲调忧郁,伴随着两个主角吻戏的漫长镜头。

    我无聊,于是翻开社交软件。

    划来划去,也不知道谁偷偷点我屏幕,保镖的聊天界面竟然自己跳了出来。鉴于我不相信鬼能触碰到活人的东西,因此只能判断得出,是手机自己按的。

    我抿了两口啤酒,奇怪地看了它两眼。

    最后发出去的照片和消息都仍是未读。

    里包恩在干嘛呢?我开始想。

    他顺利回家了吗,有没有特地换一身新衣服——虽然他总是穿那一套——突然出现在亲朋好友面前,神秘地微笑着,说我回来了,然后迎接大家担忧又庆幸的欢迎呢?(他老是喜欢破坏煽情的氛围,大概也不会让这个欢迎持续太久)

    也许他成功了,只是穿越世界这种情况,连他都没有保证一定会提前跟我说,而是有“如果可以的话”这种附加条件。所以,也许他成功了,只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办法。很多事情都没办法。我忽然想:再过一段时间,我也会不经常想起他。再过一年半载,我会忘了他。

    这其实也没什么。

    朋友的分离让人难过很正常,我没有感觉到特别伤心。我这几天都睡得很好。

    我翻到相册,冲绳的照片连人带景都充满着夏日热情的气息,可分明只过了三天,现在已经秋天了。

    我为什么想起里包恩了?我又是不解,又想叹气。也许是因为黑尾持之以恒的调侃,也许是因为关灯的夜晚的客厅让我回想起第一次打通他电话的时候。

    电话,想到电话。

    我又有点渴,再想喝一口啤酒,易拉罐却只轻飘飘地、可怜兮兮地淌出几滴酒液。

    好吧。把空罐放回茶几上,我两手握着手机,后者困倦地闪烁着荧光。电脑里的影片倒还孜孜不倦地播放着微微摇晃的镜头。

    我拨出了谁的电话。

    听筒贴在热乎乎的耳朵旁,有点凉。我把它贴得更近些。

    一段机械音接通了我的来电。总而言之,就是一些不在服务区,有事请留言的提醒。紧接着便是一阵忙音。

    我的酒可能一时喝得有点多了,胃里很热,身体都很暖和,脸也泛着烫。这种滚烫的、闷热的感官尤其捂紧了我的眼皮,鼻尖,还有嘴唇。喝了酒的热,好像和大哭一场后的热没什么太大差别。

    我于是一声不吭地把手机握在耳边,眼泪一直往下掉。

    第36章

    黑尾结束家访后,

    回来敲响了我家的门,本意是想再道个别,但一瞧见我,

    脸色就变得有点搞笑。

    他闻到屋子里浓郁的酒味,

    还真的跟个大家长似的数落了我一番。一点也没有久别重逢后生疏的态度。

    因此,我心里也没有多少隔阂——就像小时候他家长忙,

    于是被送来我家小住一样,他说我这样让他走也不是,

    不走也不是,

    我便说他如果要留宿一晚也不是不行,我请他睡沙发。

    结果这家伙更不赞同了:“不要随便留男人过夜啊!你真是醉得不轻。”

    我只好说:“不是你说这让你不知道该不该走吗。”

    黑尾:“你,

    我,

    哎。”

    我:“你再不走就赶不上末班车了。”

    “我是骑车来的,

    ”黑尾带上房门,

    面色稍显无奈,却颇为强势地自己脱鞋走去灶台边烧水,一边唠叨,“我不会留宿,不过等你醒酒睡了我再走。”

    “你还是喝杯水就走吧,

    太晚了也不安全。我又没喝醉。”我还倚在门边,好心道。

    “你这叫没喝醉?”

    “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酒鬼都这么说。”

    黑尾非要给我煮一碗醒酒汤,

    如同一名严格的营养师,

    死盯着我通通喝光。

    我喝了。他又用温水拧了条毛巾,很没礼貌地摁着我的脸一顿擦。视我的抗拒为无物。

    “眼睛都肿了,你。”他的拇指隔着温热的毛巾,

    搓了搓我的眼角。我不太舒服地眯起眼。“还是和以前一样爱哭。”

    “你没哭过么。”

    “哭是哭过……谁都会吧。”

    我轻哼一声。

    “那你还说我。”

    黑尾微微一笑,准备把我赶回卧室。但我或许是喝了汤,

    加上酒劲自己也慢慢下来了,脑子的温度一降,人都理智不少。

    于是,我用十秒内做出二十道小学加减法为证据证明我没醉,好声好气地送他出门,并反向叮嘱他到家了给我发消息。

    黑尾走了。

    毕竟喝了点酒好助眠,我晚上睡得非常香。

    第二天,我和美久小姐一起去秋叶原逛了一圈,挑到一台性价比不错的新款电视。

    我简直爱不释手,回家蹲在新电视前看了一晚上。中途还和黑尾联系,得知隔壁家小孩勇二已经决定了走体育特长,下周还会去俱乐部打球,也稍微为他高兴了一下。

    然而,我高兴得太早了。

    周末转瞬即逝,新的一周又在闹钟的夺命连环震之中缓缓来临。我因为忍不住熬夜看电视,爬下床时差点就背过气,紧赶慢赶才踩着点到公司打卡。

    靠着咖啡续命倒是勉强熬过周一。紧接着,竹田的案子按时开庭。

    我在被告席上再次见到了前任:他倒是没什么变化,即使左右都在法警的押守下,依旧被竹田家捯饬得光鲜亮丽,穿戴齐整。

    只是偶尔撞上我的目光时,就会如触了电似的躲开,嘴唇紧抿,仿佛被下了多看我一眼就会原地被不知名的狙击手枪毙的诅咒。

    我懒得理他,全程面无表情,不如说是挂着脸走完了法律程序。

    出庭意味着我请了假,请假意味着领导给的工作又堆积在邮箱里,堆积了任务意味着我要加班。我甚至在开庭前五分钟还接到了新来的同事的电话,教对方业务季度汇总表格要怎么填。

    但好在竹田家没再惹我。而法庭因为证据确凿清晰,没拖多少时间。

    前任被判了刑,即使最后大概率会被他老爹提前保释出来,能让他在牢里蹲一段时间也算我的目的达成。

    时间就这么一如既往、不停歇地迈进。

    我记得里包恩原先是说,之后还要过来的话,来回预估得花一个礼拜的时间。他是上周四离开的。我在周五这天看了一眼消息界面,却依旧毫无音讯。

    我接受了最坏的可能性,回归到自己的日常生活里。

    星期五傍晚,我在下班后半个小时还坐在办公室,敲键盘的手几乎要磨出火星子——高木那个混蛋又在下班前十五分钟把他自己能解决的材料拨给我们做,还说今天就要交!

    以至于我们部门如今还开着灯,每个人脸上都愁云惨淡,有的甚至开始摆烂,点点鼠标就看一眼手机,然后忍不住抱起电脑就走,撇下一句老婆在等,回家吃个饭再干。

    “他有老婆了不起啊。”隔壁桌的同事嘀咕道,“那我推还等着我回家刷最受欢迎人物票呢。”

    “单身狗就别酸啦,”另一个同事接话,“回家了不也还是一个人加班。我才不想在孤独的深夜还要承受电脑文件的辐射,赶紧做完早点过周末。”

    “哦——”

    隔壁翻了翻手头的纸质资料,随后向我这里探来半个身子。

    “小新奈,你快完了吗?”

    我心平气和:“快完了。”

    同事:“差多少?”

    我:“差一点就完蛋了。”

    “……别死啊!”

    我抓了把头发,重新核对了一遍项目要补充的报表,发现一时半会儿实在做不完,便二话不说起身收拾公文包。

    “算了,我也先回去填点肚子。”

    我拎起包,正和留下来的同事们打招呼告别之际,面朝办公室门口的人忽地精神一振,睁大了眼;与此同时,还反复给我递来紧迫而惊喜的眼色。

    能让这些人加班还有心情八卦的,也没谁了。

    我转过头。如我所料,野末前辈一手扶着门框,微微倾身瞧来,对我露出了亲切的笑容。

    “辛苦了,这么晚还在加班。”

    我和他一块到了外头等电梯。在此期间,野末的语气仍然礼貌又温和。

    “我们都习惯了。”我如实道,“前辈也是,到这个点才下班。”

    “我比较喜欢在周末前把事情都做完嘛。”

    “这样啊。”

    “友寄今天在忙什么?”

    我把高木突击留下的任务告诉他。野末闻言,眨眨眼,了然地嗯了一声。

    “我记得这个报表下周三前做好就可以了。”他走进电梯,手从裤兜里伸出,边摁一楼边说,“高木君果然是个急性子。”

    ……我就知道是个虚假的ddl!

    电梯下行,我才想起他特地来我们部门这件事,转头问:“野末前辈这次找我有什么事吗?”总不可能是单纯想约个人搭伙下班。

    年长的帅哥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我有给你发信息,不过你没看到,我就猜是不是在加班——现在不用看手机啦,我是想问友寄你今天下班有没有空,正好请你们吃个饭。”

    我收起没开屏的手机,“我们?”

    “嗯,就咱们上回去冲绳的几个人。”野末说,“和三藤小姐那边的项目前期工作这周圆满收官,不好好款待各位的话有点说不过去了。”

    电梯抵达一楼。

    我跟着前辈走到大堂,略微一权衡,便爽快答应:“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其它人都有空吗?”

    野末:“都有,不过工作没问题吗?我换个时间约你们也都行。”

    我:“既然是下周三才要的东西,我稍微晚点交也没关系吧。”

    能蹭到野末前辈的饭,要是让还留在公司加班的人知道了也得问我一句何乐而不为。

    晚餐地点在一家颇为传统的居酒屋。

    九月的迤逦秋意侵染不了屋内热火朝天的氛围。正逢周五,除了大学生聚餐外,居酒屋里都是些下班来放松的上班族,十个人里有七个都穿着正装,坐在榻榻米上,围了一桌桌吃着小菜,把酒言欢。

    嘈杂的碰杯声、高谈阔论声与服务员的吆喝声交相呼应,室内的气温相当暖和。我和野末前辈来到提前预订的桌位时,其余三人早就脱了外套,抱着菜单激情点菜了。

    外川:“来了。”

    波岛一抬头,开心地朝我挥挥手,“新奈~过来坐!”

    佐久早也点了点头:“友寄小姐。”

    我忍不住嘿嘿一笑。

    这顿饭在野末的首肯下,我们都没跟他客气,大刀阔斧地点了满桌子荤素。有过共同出差还直面命案的经历,大家都仿佛一脚从同事迈向关系还可以的朋友,花生米没吃几碟,酒就先过了一巡。

    共同话题永远是最上等的下酒菜。

    居酒屋的灯光像果汁似的倾倒而下。我吃吃喝喝,热了也把外套一脱。波岛适时把脑袋凑过来,促狭地笑,小声说:“说起来,小新奈身材真的很好呢。”

    我夹了口牛肉吃,轻飘飘地瞥她一眼。

    在冲绳应酬时,波岛因为负责保管和呈递文件,没有喝很多。如今这家伙满脸通红,眼神飘忽,一看就是一杯上脸,两杯上脑,三杯把天当成地的又菜又爱喝的类型。

    “嗯,嗯。”我敷衍道,接着拿开她的酒杯,“酒精过敏就不要多喝了。”

    我把她的杯子交给最边上的佐久早看守。后者非常靠谱地顺手拿得更远了点。

    波岛撇了撇嘴,但没有多追杯子,而是煞有其事地趴到我耳边。她想要一本正经地说话,一开口却声调七绕八拐:

    “我认真的呀,从你的脸根本看不出来……”

    我吐槽:“你是在拐着弯说我看起来幼齿么!”

    没想喝上头的波岛一点也没听出我在吐槽,反而严肃且飞快地点点头。

    “小新奈不刻意往‘超利落雷厉风行炫酷无敌OFFICE

    LADY年上精英御姐’系的方向打扮的话,素颜完全就是大学生嘛!”

    她理直气壮道,“那天知道有小朋友在追求你,别人都很惊讶,但我其实一点也不意外!我觉得新奈在国中生眼里肯定都只不过像个大没几岁的姐姐!”

    我:“那个什么御姐title也太多了吧!而且说得太夸张了!”

    波岛:“本来就是……穿上灰色卫衣宽松牛仔裤白色运动鞋就是完美的大学生啊!”

    我:“七十岁的老头子穿这一身也像大学生好吗?!”

    波岛:“啊!我不相信!”

    我:“信不信另说,你还是别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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