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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哦。”我确实忘了,不过这么一提还有点印象,便不太好意思道,“谢谢你还特意送过……”

    等等。

    我反应过来:“你明天回去的时候一起带回家不就好了吗!非要——”

    “——小友寄,你叫了服务吗?”

    身后的房间里遥遥传来同事好奇的问话。我连忙收住话头,稍微回过头道:“……嗯、嗯!你洗好啦?”

    “是呀,我收一下行李。”波岛说。所幸她没有过来,而是蹲在行李箱旁边问,“你叫人送了什么东西上来吗?”

    我语气镇定:“对。工作人员捡到了我的领带。”

    在波岛为我惊喜的感叹声中,我重新看向面前气定神闲的男孩,用眼神传递“赶紧回去休你的息!”的私聊信息之际准备把门关上。

    然而,正如第一次和我见面时那样,列恩在里包恩手中变成一支手杖,正好卡住了门缝。

    我不解地松开力道。只听男孩低声说:“明天我得去别的地方,应该会花一周时间。”

    “……”

    我立刻回过神,看了一眼收拾行李中的波岛,重新打开门,自己走了出去。酒店的房门在背后缓缓合上。走廊的地毯柔软厚实,空气中漂浮着隐约的消毒水的味道。

    “去哪?”我问。

    里包恩答:“一座岛。”

    我思路一转,“是和你原先的世界有关的事情?”

    里包恩道:“是。”

    我点了点头。“之后还会回……过来吗?”

    “不出意外的话。”

    我陷入沉思。

    虽然先前做足了准备,早已料到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这么突然。我猜里包恩应该是从哪里(比如之前提到过的梦中)得到了相关的线索,所以才要去寻找,或许有回到原世界的办法。

    在一瞬间诸多复杂而庞大的心绪中,我像揪线团一样揪出一根于情于理的立场。作为将他视作朋友的人,我对于朋友可能找到了返回家乡的办法的态度是:“有线索就好,你注意安全就行。这一周内能联络得上你么?”

    里包恩负责地回道:“可以,我会带着手机,但经过没信号的地方就自然没办法了。”

    至于以雇主的心态出发,我不免稍有泄气地一叹。

    “有点意外,不过我知道了。”我说,“你的车费路费够吗,我给你报销。如果能顺利回去,这就算最后的员工福利;暂时没回的话从你工资里扣。”

    里包恩:“够,以我的办法花不了多少钱。”

    我顿感不妙:“你有什么办法?”

    男孩嘴角弯弯:“黑手党当然是用黑手党的路子。”

    我:“……拜托你还是我员工就给我用良民的办法!卡给你随便刷!不过有限额。”

    里包恩:“哦。”

    我:“别一副遗憾又不甘心的表情。”

    吐槽结束,我缓了缓,那种忽然间五味杂陈却感到不真切的情绪总算平复些许。

    除去朋友、雇主,我没有别的任何立场再表达任何心情,可我依旧能够察觉到某种潮湿感。

    下雨时带了伞,但伞打在头顶,脚踩的鞋却仍然被溅起的水花打湿,镜片的边缘滴到一滴雨水。就是这样一种表面上清爽,算不上难受,却总是无法忽视地叫人烦闷起来的潮湿。

    我找不到理由解释,只能简单地归结于和朋友旅游结束分道扬镳时相同的境遇。于是顶着思考时一片空白的,估计看起来有点呆呆的脸,最后跟站在跟前的小保镖打上一声招呼。

    “那你早点回去睡觉,我也该睡了。”我说,“返程的机票……”

    里包恩接道:“我已经退好了。”

    “你打的那些玩偶?”

    “寄回去了。”

    “动作真快啊。”

    他哼笑一声。

    无论如何,我再次点了点头,“之后有空联系。你多保重。”

    里包恩压了压帽檐。

    我回身敲敲门。等了一会儿,门打开,波岛让了半个身子,好奇道,“去哪了?”

    “就在门外,我聊了一下在哪捡到的,免得有别的东西丢了我没发现。”

    “啊,确实。待会再检查检查行李哦。”

    “嗯。你收好了吗?”

    “我也还没。”她疲惫地叹了口气,伸着懒腰走回去。

    我扶着门,员工打扮的小保镖竟然还站在门外。我一手半掩上门,在即将关上的宽隙里朝他小幅度地挥挥手,想了想,抿起嘴附赠一个笑容,小声道:“再见,快去休息吧,谢谢你。”

    里包恩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近乎审视般探究的目光,我向来不介意,也不在意。可如今却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反而忽然平白无故地感到一股无措的局促感。

    他知不知道他从婴儿长大之后脸就越来越显凶了啊。

    我捏紧门把,心底原本被镇压的湿意又摇摇晃晃、水涨船高。我想起昨天,昨天的阳光,水族馆发光的水母,汽水,射击摊前扶在手背的温度,海风,盘旋的民谣。到了嘴边语气平常的“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倏尔没忍住,绕了个弯,变成一把听起来能拧出两斤不舒服的、低落的口吻:

    “……你干嘛凶我。”

    里包恩一顿。他一眨眼,神情确实没那么冷峻了,“我没有凶你。”

    “你有。”

    “我没有。”

    “你就是有。”

    “我就没有。”

    同事抬高的声调从背后传来:“小友寄?”

    我把门多掩上了些,从门缝里看了里包恩一眼,“我不信,你再凶我你就等着瞧。”

    里包恩细长的眉毛挑高了些。我丝毫不怀疑其中包括“那我等着”之类的,总之根本不把我当威胁的含义;但与此同时,他更像是正在真的等待着什么。

    我关上门。过了两秒,又打开。

    男孩岿然不动,一手插着兜站在原地。

    “。”我小声地、迅速地说。

    门咔哒一声关紧,我照常上了锁。紧接着趴到猫眼上,再向外一望。

    走廊空荡荡的,就像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第31章

    当晚,

    虽然身体的倦意像有一股力量把我沉沉地往下拉,但精神上,复杂的心绪、想法一团乱地充斥着脑海。我躺了许久没睡着。

    这不是第一次失眠,

    因而我相当于是经验者。知道着急想要入睡反而适得其反,

    我不断清空脑中的杂音,放空,

    深呼吸,想象着自己正在一条小溪里乘船自渡。

    可就在我感到即将睡着的刹那,

    幻想中小船上忽地闪现出一个撑着竹篙的人,

    那人长着里包恩的脸。

    我翻了个身,男孩的脸庞还变成婴儿白里透红的小肥脸。

    我于是冷酷地睁开双眼,

    拿起床头的手机,

    噼里啪啦朝聊天框里打了一堆字,

    随后又统统删除,

    最终选择用力地戳了一个表情贴纸。

    发送给保镖:【[沼跃鱼怒视]】

    发送成功,我霎时轻松许多,再一闭眼便美美入睡。

    隔天醒来得有点晚,我和波岛提着行李和三位男同事汇合,一块去机场。在闲暇之余,

    我才瞥了眼未读消息。

    保镖:【我以为只有第一次和爸爸分床睡的小鬼才会失眠】

    “…………”

    我漠然地瞪着那串字,手指如金刚剑一般戳在屏幕上。

    【社会人压力大反而更容易失眠吧!别说得好像你没失眠过!】

    里包恩不知道在做什么,

    光速已读,

    又回道:【今天不就要回家了么,你还有什么压力】

    我完全有理由怀疑他在明知故问,但我也嫌绕弯子麻烦,

    毫不犹豫地打字道:

    【你走得那么突然,我当然有压力】

    保镖:【以前没见你这么粘人】

    你才粘人!

    我:【搞这种突袭谁都会不习惯,

    尤其是我本来还在想之后要带你去哪里玩】

    讯息发送,我被他揶揄得微微发烫的脑子才勉强冷静下来,诚实地补充表示。

    【一时不习惯归不习惯,另一方面,我也是真的希望你能找到回家的办法,条件允许的话回去前跟我说一声就行】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的道理谁都懂,我也已经不是会幻想,或者说需要和某个人能永远待在一起的年纪了。

    即使知道里包恩这一趟过去,有不会再出现的可能性,我也只能在希望朋友能寻回家乡的同时主动面对遗憾。

    毕竟没有什么是时间不能冲淡的。

    昨晚得知这个消息产生的低落情绪,甚至只是睡一觉就好了很多。时间就是这样,无时无刻不包裹着你,让你潜意识里知道,不论如何你的生活都要接着滚动下去,于是新习惯取代旧习惯,除了生死,其它都是小事。

    但是这也并不意味着当下的心情是虚假的。恰恰相反,正是因为真实存在,小时候的我才会在朋友搬走之后缅怀地继续打了一阵子排球,直到有了别的爱好,直到为了升学把心思都扑在了学习上。

    而这些接触过的东西,又往往以另一种形式隐居在身体里,到了某些特定的时候,依旧大张旗鼓地告诉你,你从来没有忘记。

    所以我才始终认为经历塑造了人,人本身就是经历;经历则有始有终。

    能敢于开始,就要敢直面结束,我从最初就做好了准备。

    “小友寄,准备登机喽。”波岛提醒道,“你的黑眼圈看起来有点重,没事吗?”

    “没事,昨晚脑子太兴奋了。”

    “我也是,等回家了我一定要和我的床相亲相爱一整天……”

    我深表认同。酒店的床总觉得睡得很潮,还是家里舒服。

    机场里人来人往,广播播报声像山谷的回音似的在半空辗转。手机忽地在掌心里振动一秒。我划开锁屏看。

    保镖:【嗯。我不是不讲信用的人,这也是我一开始就答应过你的事。】

    他指的是如果要走了会尽量知会我。

    里包恩在关键的事项上都非常靠谱,我很是放心,正想回个好,对面的消息又蓦地弹出来一条。

    他专门回复了我倒数第二条信息,道:【我要去西西里玩】

    我眉角一挑,没忍住,当即吐槽。

    【我目前的可支配资金像供得起出国玩吗】

    还有作为意大利人还申请去意大利旅游什么啊!

    然而,转念一想,我也没去意大利玩过。如果有机会的话倒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但是可以考虑,你先办你的事去吧,我登机】

    保镖:【[沼跃鱼OK]】

    还偷我表情贴纸。

    我已读不回。想到即将回家,浑身轻松地和同事们一起上了飞机。由于睡眠不足,我和波岛在飞机上补了会儿觉,再睁眼时已经快回到东京了。

    野末前辈没有像别的领导一样可能会留人复盘,而是直接放我们回家休息,下午不用回公司。(再次感慨,他真是个大好人)

    因为我不是项目的负责人,后续材料会由波岛和外川接手。我的任务就此圆满结束。回到家,我冲了个澡,换身衣服,试了一下在冲绳打下来的蓝牙音箱,便在不时掀起爆笑声的漫才节目音中,优哉游哉地收拾行李。

    拿出干净的衣物,昨天的脏衣服则丢去洗。接着,我把临走时因为没晒干而仍然挂着的衣服取下来,收到最后,是一条孤零零地垂在小夹子上,随风轻轻飘摇的手帕。

    白色,材质柔软细腻,角落有一个图案和简单的R字母。

    我把它摘下来叠好,放到存放毛巾的抽屉里。

    随后,回卧室收拾干净的衣服和没用完的一次性浴帽、浴巾,我打开衣柜,一排占据半壁江山花花绿绿的cospy服顿时琳琅满目地展示在眼前,包括且不限于蜘蛛套、鲶鱼套、幽灵服,甚至还有马里奥与路易吉的衣服。

    ……马里奥的cospy服当时我不是没让他买么,什么时候偷偷塞进来的啊!

    我冷静地沉默片刻,随手叠好自己的衣服,关上衣柜。

    一个人在家的生活我过了两年,要回到原来的节奏实在是轻而易举。只是难免还会有一些微妙的区别。

    例如,我在准备吃午饭时,下意识地想问一句你有没有想吃的,转头看向茶几旁的那张单人真皮沙发;

    意识到同居的人并不在身边,打算自己吃点速食,去烧水时不小心拿错器皿,握到里包恩放在水壶旁边的咖啡机的把手——然后被我嫌占地方放到了柜子里。

    再或者像家里挂外套的衣杆,除了我随手一挂的西装外套、领带,还有比我的小一些的外套,一顶一模一样的圆顶帽,歪歪地斜挂着。

    晚上到卫生间洗漱,某人的浴缸也极具存在感地躺在角落,里面坐着只没拿起来的小黄鸭。垃圾桶里还有撕开的泡泡浴芭的包装纸。

    我一边唰唰刷牙,一边满嘴泡沫地腹诽。

    他都是快上国中的年纪了,泡澡居然还要小鸭陪。

    睡前,我坐在床头,回了一些消息:

    三藤小姐询问我有没有顺利到达,休息得如何。我如实回答,和她随口闲聊了几句。

    同事波岛进行赛后总结,特意表示和我出差特别开心。我非常感动,表示以后午休有需要的话我顺路帮她买便当。

    还有美久的讯息。我和她简单概括了出差的情况。

    这几天,竹田家的独子绑架并谋害无辜市民的新闻已经在趋势上登顶过了,虽然热度最后还是被别的事顶替,但身在潮流前线的设计师美久小姐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部分真相。

    她和我认识不久,不过依然了解过大概情节,因此特地来关心我的近况。

    我:【多大点事,已经解决啦,我拿到的赔偿还能换一台更好的电视呢】

    美久:【我当时应该把你拐回家的[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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