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听她和野末前辈谈项目听得有滋有味,这顿饭局几乎能称之为我吃过最有意思的一餐饭。而就当我心情舒畅地吃到中途,门外忽地被敲响。在甲方准入之际,推拉门缓缓推开,服务员拿着托盘走了进来。
我心无旁骛地挑着碗里的葱花,只听见野末前辈的声音困惑地响起:
“诶?我们这里没有点蛋包饭喔。”
“这是本店的赠送活动,在本时段内消费的顾客都能收到一盘特制的蛋包饭。”
……等等,这个声音。
我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只见穿着一身店员灰黑色浴衣的男孩带着营业的微笑站在门口,黑漆漆的眼睛与我目光相交的刹那,那人畜无害的神情也岿然不动,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
里包恩?!他什么时候在这里打工了?!!这一身还挺适合他的。不对啊!他是知道我在这里吗?来找我的?还是自作主张的cospy?为什么?!
甲方女士颇有兴致地笑了几声,“哎呀,看来我也撞大运了,还能赶上优惠活动。没问题,放着吧。”
“说得也是呢,我也好久没吃过特制蛋包饭了。”
“啊啦,野末君,如果你喜欢的话欢迎下次光临我的院子哦,我的厨师也是顶级水准。”
“这是自然,回头一定叨扰。”
你们一点也不吐槽这家店疑似雇佣童工么!
几人谈笑风生,而我如坐针毡,脸都木了,面无表情地看着里包恩业务水平相当专业地边说明菜品理念、创新之处、店长对贵客的关心如何,边为客人分别上了蛋包饭,上面还用番茄酱写了不同的字。
我坐在最边上,因而也是最晚被发到。
明明跪坐在榻榻米上已有十几分钟,先前不曾察觉,现在我却才感觉到小腿泛酸般迟钝地不适起来。耳后愈发逼近的衣料摩擦声,餐盘与桌面轻轻相碰的闷响,无不让我觉得诡异。
有种眼睁睁偶遇朋友打工现场的搞笑感,又因为情况特殊而莫名尴尬。之前里包恩还是小婴儿时伪装成空降上司来巡视已经让我无语过一次了,没想到他长大了一点还没放弃这个按理说他应该羞耻、可实际上是折磨我的玩法。
我紧紧地抿着嘴,脚趾都要把空气扣出个洞了。佐久早君低声道了声谢,侧后方的动静终于挪到我身后。
也许是我注意力太集中于此,好像嗅到了几丝香味。
一只手从我右肩上方探了下来,宽松的浴衣振袖正好垂落在我手臂边,轻盈地刮着痒,露出一小截白皙而有力的、手腕线清晰地微微突起的小臂。我把碗碟拨开一些,他便将卖相极好的小份蛋包饭稳稳放到我面前。
我小声地说了声多谢。平白无故更紧张了几分。
因为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总感觉身后的人几乎半个身子俯在我耳畔似的,靠得太近,赤-裸的脖颈皮肤便隐约地汗毛倒立,甚至划过耳尖的气息即使轻微到几不可查,也引得耳朵不争气地攀上热意,浑身都如冷风狂吹三小时般僵硬。
紧接着收回,袖口柔软地摆动,我又感到有股幽幽的暗香萦绕在鼻尖,片刻又消逝。
这个意大利人是不是喷香水了。
还没放松,耳边便响起里包恩压低的嗓音。
“请享用。”
我忽视了鬓角不自觉冒出的冷汗,定睛一瞧,下一秒几乎无语至极地保持了某种惊人的沉默。
鲜红的番茄酱淋在明黄而滑嫩的蛋皮上,歪歪扭扭,如同诅咒般可怖地描写着几个大字:
【不回消息?】
我:“………………”
我早上下飞机,整理行李,确定行程,逛街打卡,中午太累了午休了一下,起来就去调研,走街串巷半天,回来写材料,匆匆洗了个战斗澡就赶着来陪客户吃饭了,完全忘记看手机,你还要我怎么样!明明这家伙也经常已读不回,这时候要求我回消息,凭什么!
第22章
里包恩一离开,
我趁所有人不注意,动用这辈子最快的手速把番茄酱涂平,然后一边侧耳听着同事和客户聊天,
一边偷偷掏出手机。
就像在高中上课时偷看手机那样,
我把屏幕放在桌底,一手还放在餐桌上捏着筷子,
垂眼一瞥。
在我早上主动发的一条“下飞机到了给我发消息”之后,跟着未读消息两则——
来自保镖:【到了】
附赠一张坐在海边咖啡馆靠窗位置拍摄的照片,
蓝天白云沙滩大海,
光线充足,简洁的桌子上靠近拍摄者的位置静静地摆着一杯意式浓缩。随手一拍就很ins风。
如果我有看到的话,
一定会吐槽回复一句“都说了下飞机给我发就行了,
不准在我工作的时候给我发你在享受的照片”。
然而我许久都没看一次手机。
毕竟有急事的人会打电话,
而我在这种出差时间基本会把消息震动都关掉的。
于是,
距离这一条讯息后,过了四个小时,大概在我回酒店洗澡的时间点,保镖又多发了一条。
【又被绑架了?】
他明明猜得到我在上班啊!我手腕的疤还没消呢,不许拿这事调侃我!虽然我也没有很介意就是了。
我单手操作,
迅猛地发送了一个沼跃鱼无语的表情贴纸,随即收起手机;想了想,
又觉得反击力度不够,
划开锁屏噼里啪啦再打了一句:
【被绑架了。还有一个可怕的店员在看守我。速来。】
消息一经发出便显示已读。我吃了一口蛋包饭,等上几秒,对面的回复就弹了出来。
【保镖:是吗,
听起来像个备受尊敬的传奇人物。】
我:【少来】说到最后又在自夸!
【保镖:店里很忙,不回了】
别说得好像我缠着他聊似的。话说回来,
里包恩难道真的在这里打工了?
我对于员工身兼数职感到难以相信,正巧饭局到开酒的环节了,野末前辈为客户倒酒之际,特意为我解释了一番我不能喝酒的原因。我的喉咙仍然干痒着,被这么一提,仿佛触发身体条件反射般忍不住捂着嘴,避开餐桌咳嗽两声。
“……非常抱歉不能陪各位尽兴。”我嗓音嘶哑道。
“没事没事,倒是生病了还坚持工作,实在是了不起啊。”甲方女士爽朗地摆摆手,优雅而矜贵地举起高脚杯,“那么,这一杯祝友寄小姐早日康复,各位也健康顺利。”
我以茶代酒敬了一杯,等大家都热闹地过了一巡,我再表示去上个厕所,戴上口罩,适时离席。
镇静地合上门,我一转身,便猛地撞见一旁候着的小男孩服务员。
“ciao。”
“ciao个鬼啊!”你现在还是日式店员吧!
除了这崩人设的一声招呼,他仍然泰然自若地微微抬头望着我,与一般店员一样,两手乖乖地交叉放在身前;看起来有点扎手的黑色短发如同一只小刺猬,却被柔软蜷曲的鬓角恰到好处地软化了整个人冷硬的成分,更添几分异域的古典风趣的味道。
里包恩沉浸式剧本杀道:“这位客人,你有什么需要?”
总觉得他要使坏了,所以我不能让他得逞。
我没什么表情地说:“抱歉,厕所在哪?”
“在我左手边走廊的尽头,两次右转就到哦。”
“能请你带个路么?”
“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你明明闲到我一出来就能看到你!”我吐槽。
里包恩:“我只是恰好路过,真是个令人头疼的客人啊。”
我:“你才……咳咳!”
一时说了太多句话,喉咙深处登时爬上几分难以忍耐的瘙痒。我及时抬手闷咳了几声,接着犹如魂魄骤然被抽干了般,没精打采地化作苍白的纸片人。
“算了,我自己去找。”
里包恩这小坏蛋反而翘起嘴角,一改态度道:“突然没什么事了。请随我来吧。”
我看他就是抖S吧!
但此时的我也无力再吐槽出声了。男孩踩着木屐,熟练地领头走向走廊,我穿着白衬衫打领带,与每一位倒霉的社畜无异,卖保险卖虚脱似的,脚步虚浮地跟在他身后。
走到尽头,两次右转,还真看到了厕所的标识。
我其实并不是很急,但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情上了一趟。高级餐厅的厕所也十分亮堂且干净,目前应该只有我一人。我晃悠悠地洗完手,顺带擦了把脸,让自己清醒清醒,才慢慢擦干净手上和脸上的水珠。
这个时间来高档地方吃饭的人不多,也就在我正洗手的时候,有一个顾客接着进去。
我走出来,里包恩居然还在原地。
他抱着双臂,神情如常,若有所思地颔首,倚在墙边。注意到脚步声,男孩朝我抬眼看来。我懒得跟他玩角色扮演游戏了,另外也不太想回去,便索性走到他面前,认真发问。
“你怎么来这当店员了?”
里包恩答:“我偶尔也要赚点外快。”
一听就在胡扯。我无语地挑了挑眉毛,“我给的还不能满足你么。”不会都拿去买新的cospy服了吧。
话音刚落,我还没等来小保镖的反应,转角处,也就是里包恩身后倏地传来一声惊讶的、短促的“哎呀”。我蓦地心一沉,循声看去,赫然是满脸讶异的——
同样出来准备如厕的甲方女士。
我:“……”小姐你听我解释我只摸鱼摸了没一分钟。
但是正好路过的甲方女士并没有感觉到我的心虚。她染的一头金发潇洒地披落在肩头,惊讶的神色仅仅温存了一瞬,便全数化作了然的、戏谑的笑意。
我刚想开口,打个招呼然后解释一下之类的,她就越过我们,缓慢地向卫生间踱去三四步之际,目光在我和里包恩之间暧昧地来回打量两圈,紧接着朝我眨了个wink。
“不小心打扰你们啦,什么也没听到,别在意我。”她说,“眼光不错呀~”
我只来得及抬起手,连问候都赶不上,她就一副超级识时务的样子窜进了卫生间,留我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听到什么?什么眼光不错?怎么跑这么快?
“……刚才你进门应该也有印象,这位是我客户,三藤小姐。”
我摸不着头脑,便也不多想,回头与里包恩介绍道。后者在三藤溜进厕所后,平静的目光再次落回我脸上半晌,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我知道。”
“嗯。不说这个了,”我也不想谈工作的事,随口带过,清了清喉咙道,“今天忙了一整天,我差点忘了,你办理酒店入住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停在厕所转角说话总归不太方便,我虚握住里包恩浴衣振袖下的手臂,带他走回长廊。
“不用。”男孩言简意赅道,“我下午已经办好了。”
伪装一个合法的成人身份对他而言当然是小菜一碟,我并不惊讶,但忽地想起那份蛋包饭上令人沉默的留言,我顿时开始找他算账:
“还说我呢,你不也还是到忙完了才回消息吗!”
出于感冒的缘故,我的嗓子没法发出中气十足的音调,于是只压低了声音,闷在口罩里小声控诉,“要是别人看见了我很难解释的!”
里包恩面不改色:“看见什么?”
我:“字啊,这不摆明了我和你有关系么?”
“我们确实有关系。”
“说是这么说!”我看着他坦坦荡荡的表情,一时也分不清里包恩是在逗我玩还是真不明白了,认真地竖起一根手指解释道,“在非工作时间,我和你一起玩被同事看见,然后我向她们介绍你是我亲戚家的小孩,这是一回事;在工作时间,疑似认识我的小孩扮成店员,还用这种方式暗示我不回消息,又是另一回事了。”
里包恩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
“按你所说的,两者有什么区别?”
“这就在于……”我下意识想回答,然而顺着他的问题仔细想,好像也确实没什么区别。
被问起来蛋包饭上的字怎么会是这个,只要诚实地说明:这是我亲戚家的小孩,刚好在这家店打工,看见我了,孩子性格调皮,喜欢恶作剧,借此想吓一吓我——如此一来,便是一套相对完美的说辞。
而四个同事里,无论是哪一个,都不像是会对别人隐私刨根问底的人。
难道是我想得太多了?
我不禁沉思片刻,隔着口罩捂住下半张脸。
是啊,我为什么会感觉这是种需要被隐藏、上不了台面的情况?刚才总觉得奇怪的直觉此时又如泥鳅般滑走,让这件事变得稀疏平常。归根结底,里包恩也的确是恶作剧,有什么不好解释的地方呢?
就当作生病时脑子不清醒,我不再深究。
“好吧,你说的也对。”我妥协,叹了口气,状若无奈地伸出食指点了点他肩膀,“但是你也才来半天吧,为什么能这么快当上店员?”
几乎在下一刻,我的手还未缩回,便被蓦地制住。里包恩握住我的手的速度快得像条件反射,宽松的袖子随着他的抬手滑落到肘部。男孩的手掌心比我小一些,体温却更高,温热又干燥地紧贴着我的手背。
里包恩一哂,“略施小计而已。”
我:“……”我觉得我应该不是很想听具体是什么小计。
反正我离席也有一段时间,待会儿三藤小姐估计也快出来了,我也就不想多逗留。然而,刚说完“我先走了”,准备让里包恩放手,恍然间,我又隐隐嗅到了一缕似有似无、如雾似幻的幽香。
我诧异地把口罩稍微摘下一半,没了阻隔,那股轻轻的香气更清晰地绕在空气中。
是之前里包恩身上的味道?
“你有没有闻到香味?”以防万一,我姑且问道。
“嗯?”
里包恩看起来并不理解我,不轻不重地发出一点疑惑的鼻音,接着平常道:“如果你说香薰的话,这家店到处都是。有可能是店长正在点新的。”
不是他身上的?
我蹙起眉。里包恩刚松开我的手,我便干脆反攥住他的手腕。男孩顿了顿,但毕竟没有被甩开,我稍低下头,鼻尖凑到他微微屈起的指节前,轻嗅片刻,未果,又侧首嗅了嗅袖口的位置。
里包恩盯着我,没吭声,眉角一扬,那只手再次化为魔鬼的钳,重重捏了捏我的鼻子。
“好痛!”
我当即收手缩头,捂住我负伤的鼻尖。
严厉的保镖这才发问:“有什么不对劲?”
我正要表示我以为香味是从他身上飘来的,刚一张嘴,却倏地被一声拔地而起的、尖锐的、高昂的尖叫声打断。
“啊啊啊——!死、死……死人了!”
我立刻悚然回神,心下一紧,对上里包恩瞬时沉下的目光。
那是厕所的方向。
第23章
突如其来的死讯犹如一道惊雷在餐馆内炸响。
我和里包恩赶回卫生间时,
只见到站在一旁、脸色苍白的三藤小姐,以及一屁股摔坐在地的女服务员。她浑身如筛子般颤抖,两手紧紧捂着嘴,
满脸惊恐地盯着女厕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