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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臣弟不敢忘。”秦珩低了头,惧意油然而生。她当然记得啊,所以她格外小心谨慎。莫说宴乐和酒水,连荤菜不敢吃的,唯恐有心人借此做文章。

    她低着头,瘦弱的肩膀落入秦珣眼中,他缓缓合上双目,沉声道:“你明日不用去工部了。”

    “嗯?”秦珩微微一怔,抬起头看向他,“不是到除夕,才休年假吗?”

    秦珣冷睨了她一眼:“朕说不用去了。不仅是明天,等过了年,也不必再去。”

    “为什么?不去工部,臣去哪里?”秦珩有些慌了,“封……”

    她想,往好了去的话,或许是让她去封地?那倒挺合她的意。只怕他不这么想。

    秦珣薄唇紧抿:“你还想去哪里?以后哪里都不必去了!”

    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待在宫里,不能教她再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在一处了。她是个姑娘家,整日混在男人堆里怎么行?

    哪里都不能去?秦珩心下一惊,心说,这大概是要借此机会对她出手了。

    当初先帝让她去工部历练,本就是挂个名儿,没指望她真做出什么。她也是直到去年跟着太子秦璋等人去河东赈灾回来后,才真正在工部做事的。

    她并不贪恋权势,比起权利,她更珍惜命。但是她隐约觉得,这是皇兄想处置她的第一步。

    首先,撤了她的职。

    悲伤的情绪瞬间涌上她的心头,她后退一步,自己试着解释:“我们没有在国丧期间胡闹……”

    秦珣只静静地看着她,面无表情。

    秦珩暗叹一声,勉强定了定神:“皇上,不知臣弟做错了什么……”

    “做错了什么?”秦珣挑眉。

    站直了身体,秦珩抬头直视着他,干净的脸上没半点表情:“皇上,臣自问在工部这一年多,勤勤恳恳,并无任何过错。而且去岁河东大旱,臣协同前太子秦璋以及工部侍郎杜子清等人前去河东赈灾,还得先帝夸奖……”

    “太子秦璋”、“工部侍郎杜子清”接连从她口中说出,秦珣眉心一跳,面色又沉了几分:“你还不知道错在哪里吗?”

    正说着,一道强光划过天际,紧接着雷声大作。

    秦珩有些懵,她是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在工部任职期间,异常勤勉,既不曾结党营私,培养自己的势力,也不曾违反朝廷法纪。

    “我……不……”她的下颌突然被抬了起来,对上他幽深的眸子。

    年轻的帝王伸手攥住了她的下巴,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声音冷若寒冰:“四皇弟?不,或许朕该叫你一声皇妹?”

    秦珩瞪大了眼睛,被迫直面他冷峻威严的面容。他眉如利剑,几乎是在一瞬间刺中了她,双眸中的冷意将她冻住,让她动弹不得。

    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住了,她遍体生寒,身体也不可抑制地轻轻颤抖,牙齿格格直响。

    秦珣修长的手指在她脸上摩挲,她努力睁大眼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以后这世上,再没有秦珩……”

    秦珩眼前白茫茫一片,死亡的恐惧笼罩着她,她想求饶,想辩解,想为自己争取活下去的机会。可她的身体并不配合,她紧紧咬着自己的唇,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

    她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秋水般的眸子里充满了惧意。她编贝一样的牙齿正在凌虐她那菱形如花的唇瓣,有点滴血珠渗出,唇上殷红一片。

    那抹红刺痛了秦珣的眼睛,他手指轻移,想抹去她唇上的血。

    不知怎么,他忽的想起弘启四年的四月初九,临近晌午,他从水中救起了她,为昏迷不醒的她渡气。那时她的唇似是泛白,并不像现下这般。

    他似是受了蛊惑一般,倾身上前,缓缓低下头去,要阻止她对那唇瓣的蹂.躏。

    他刚低下了头,又是一道强光闪过,雷声轰隆。

    秦珣瞬间惊醒过来,他松开对她的禁锢,蹭蹭蹭后退了好几步,脸色苍白,额头冷汗涔涔。

    他方才要做什么?他是疯了吗?她就算不是他弟弟,也是他妹妹!他怎么能生出这种心思来!他想,他一定是昏了头了!

    秦珩怔怔的,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是了,打雷了,方才打雷了。

    老话说,冬天里打雷,会有灾祸。想来这灾祸,是降到了她身上。

    秦珩回过神,跪倒在地,轻声道:“臣有罪,请皇上饶命。”

    眉头狠狠一跳,秦珣按了按眉心,没有说话。

    饶命?他根本就没想着要她的命。

    秦珩心中甚觉悲凉,她很早以前就想过,她会有秘密暴露的一天。先皇还在世时,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新帝登基后,她曾想着也许能熬到封王出宫,最好去封地,山高皇帝远,谁都不知道。

    他不是二哥秦璋,她猜不透他的心思。这段时日,他对她态度古怪,她根本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知道了她的身世,又知道多少。他如今是皇帝,她是生是死全在他一念之间。

    “皇上,臣并非有意欺君,臣有不得已的苦衷……”秦珩缓缓说着自己的经历,从三岁说起。——尽管她没有那段记忆。

    皇帝看着她,面沉如水。她惊恐不安,拿一双秋水样的眸子望向他,眼眸中泛着泪光。她想,这个时候,唯能用真情来打动他了。

    她不是皇子,是个公主,她想,他毕竟和父皇不一样。父皇如果知道,肯定是怒气冲天,觉得被欺骗。而三皇兄如果静下心来,细想一想,应该会明白她是个公主比是皇子,对他有利的多。

    虽说她本来就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可她不是皇子,那就意味着她彻底没有夺位的可能性。这样,他皇位更稳当一些,不是吗?

    想明白其中利害后,秦珩心里的恐惧稍微减少了一些,再后来,她的话语适当在心里做了一些修饰:“我曾想过向皇上坦诚真相,只是我又怕一时得不到皇上的谅解……”

    “坦诚真相?然后呢?”秦珣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那些怪异的念头,也不看她,只瞧着不远处的一个花瓶。

    那是一个很素气的花瓶,秦珣盯着瞧了一会儿,闭着眼睛都能花样画下来。

    其实,她讲的缘由,他在三年前就猜到了。但是当面听她说来,他心中另有一番感觉。有心疼,也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咳咳……”秦珩轻声咳嗽,肩膀不可抑制地轻颤。

    秦珣这才回头瞧了她一眼,见她仍跪在地上,他皱眉:“你先起来。”

    “是。”秦珩不敢不应,小心站起身来。她回想着他方才的问题,轻声道:“虽然女扮男装,假充皇子非我本意,但这么多年,我也享尽了皇子的尊荣。若皇上垂怜,能不计较我的过错,我愿意青灯古佛一生,在佛前为皇上祈福诵经……”

    她当然不想出家做尼姑,可她想着,这个时候,姿态必须摆的低一些,再低一些。——至于她先前想的,最好能熬到封王去封地,那更是一个字都不能提了。

    明明她说的是,要为他在佛前祈福,可是秦珣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反而胸中的烦闷更浓了。他将眼底的冷意藏下,沉声道:“出家?你不是不信佛吗?”

    他很清楚她对神佛毫无敬畏之心,说什么想出家,分明是在哄他。再者,他又怎么舍得让她削去满头青丝,去做个姑子?

    秦珩一噎,她确实是不信佛,可这已经差不多是最低的姿态,最低的要求了。她不能说让他直接杀了她啊。

    牵了下嘴角,同时压低了眉毛,秦珣哂笑:“到这个时候,还在瞒朕!”

    他心里有些酸涩,又有些不甘。她恐怕是从来都没想过,对他坦诚相待吧?他想着如何安置她,一颗心时常被揪紧。可在她看来,他只是随时可以要她性命的皇帝。她但凡对他有一丝的信任,这段日子也会告知他真相。

    秦珩咬了咬牙,低声道:“不敢欺瞒皇上。我自知罪孽深重,也不敢做他想。若能留下性命,青灯古佛又有何妨?难道还要幻想着去做个公主吗?”她说着,自己先摇了摇头:“我原本该是六公主,可是六公主已经死啦。死人是不可能复活的,但是活着的人,却可以死去。皇上知道了我是假的,又说从今以后,再没有秦珩……我不遁入空门,又能去哪里?”

    她本是想姿态摆的低些,再低些,可是想到自己十多年的艰难担忧,再一想将来还不知生死,秦珩眼中聚了一层水汽,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她抬起头,泪光盈盈看着皇帝:“皇上,我叫你一声三皇兄吧。我想舍弃了皇家身份,远离京城,隐姓埋名过一生,可以吗?”

    她这般柔弱而又恳切地望着他,几乎要望进他心里去。秦珣心想,他拒绝不了她这个时候的请求。但是,她那句“远离京城,隐姓埋名过一生”教他眼中覆了层暗色。他双眉紧蹙,沉声道:“你真这么想?”

    秦珩不知他话中的深意,试着推己及人后,她点头,甚是诚恳地道:“是。”想了一想,她又补充道:“我不会给皇家抹黑,也不会,也不会再来打扰皇兄。四皇子秦珩去世以后,绝对不会再在世人面前出现。”

    她自忖这话说的真切又得体。三皇兄若念及骨肉亲情,就会饶她性命,放她远去。或许她今生今世和荣华富贵无缘,但她大概能彻底地移走悬挂在她头顶上方的那把剑。

    她担心了很多年,一直小心翼翼,唯恐它掉下来。

    今天剑掉下来了,她在恐惧滋生的同时,竟莫名松了一口气。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啊。

    她希望那剑已经生锈,或者,根本刺不中她。

    秦珣的沉默让她有些不安。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她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了头,堪堪撞进秦珣幽深的眸子里,眼眸是她熟悉的黝黑,但与平时不同的是,里面似是海浪翻涌,怒气滔天。

    秦珩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心说,糟了,说错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127章

    番外:前世14

    她有点懵,

    一时也不清楚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只怔怔地看着他。

    秦珣听她言下之意,竟似是想与他斩断所有联系,

    从此再不相见。他心里很清楚,

    她有这样的想法不足为奇,但仍是惊怒万分。他强压着怒火,

    沉声道:“你想走?你走得远远的?”

    秦珩本想点头,然而又畏惧他的怒火,脑袋动也不敢动,只睁大了眼睛看他,轻声道:“我,我听皇上的。”

    “听朕的?”秦珣唇角一勾,

    唇畔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还好她没点头承认。若她真一定要离去,他绝不会教她如愿。

    “嗯……”秦珩心想,

    他不会听了她这话,

    立时来一句“那朕要杀了你呢?”

    那样的话,可就糟糕透了。

    一想到那种可能,她脸色惨白,不着痕迹后退了半步。

    秦珣缓缓合上双目,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轻声道:“你乖一点,听话一些,朕不会为难你。等将来有机会,

    朕会给你应得的一切。”

    愣了愣,秦珩惊诧莫名:“皇上,皇上是说……”

    她心头涌上一阵狂喜。他的意思是,只要她“听话”、“乖巧”,她就能活得好好的?这有什么难的啊?她想,若论乖巧听话老实,这皇宫应该没人能比过她了!不过,对于所谓的“应得的一切”,她并不是很感兴趣。

    秦珣没有错过她眼里的喜意,他眼眸半阖,状似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秦珩大力点头,继而下跪:“臣叩谢皇恩。”

    面色倏地一沉,秦珣淡淡地“嗯”了一声。他并不喜欢她这种疏离的态度。明明两个人的关系不该是这样的。“不要动不动下跪,起来说话。”

    从死亡线上回来的秦珩闻言迅速站起,动作干脆利落。她念头微转,欲表明忠心:“皇上放心,臣今后一定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秦珣没有说话,眸中越发幽暗难明。

    秦珩忽然意识到不对,声音越来越低,终不可闻。她垂手站着,眼巴巴地看着他:“皇上?”

    “你该叫朕什么?”

    “皇兄……”秦珩眼睛一转,立马改口,“皇兄要喝点茶吗?”

    秦珣瞧了她一眼,他们离得很近,她秋水样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他的身影。他心尖蓦地一烫,说出口的却是:“朕还未用膳。”

    立志要很听话很乖的秦珩会意:“我这去让小厨房准备。”

    她高声唤了宫人上前,吩咐小厨房准备膳食,又教人煮了茶,她亲自为皇兄斟满。

    秦珩松松挽了袖子,露出一小截白玉似的手臂,在烛光下,泛着莹润如酥的光泽。

    秦珣只瞧了一眼,就飞速移开了视线,他好似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身体也莫名地有些发热。深吸一口气,他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烫……”秦珩只来得及说一个烫字,他手里的茶盏已经空了。秦珩暗暗咂舌,却不敢多说话,她心想皇上肯定是渴得厉害了,所以也不管茶是冷是热了。她定一定神,连忙又斟满一杯。

    秦珣深深地瞧了她一眼:“放下吧,你不用忙活。”

    “是。”秦珩应着,在他身边不远处小心坐了,笑盈盈看着他。

    自打他说了只要她乖巧听话,就不会为难她以后,她心中惧意减少了许多,但仍是不敢大意,唯恐哪里做的不好,就不“乖”、不“听话”了。

    明明她小意温存,听话体贴,可秦珣看着就是隐隐有些气闷。他也不清楚自己在气闷什么。

    “朕记得,那日曾问你喜欢哪里。”秦珣双眸轻抬,重提旧事。

    秦珩含笑道:“皇兄喜欢哪里,我就喜欢哪里。”

    秦珣双目骤冷:“说实话。”

    “啊……”秦珩微怔,说实话么?她想了一想,轻声道:“江南吧,人说江南风光好。”

    记得太子二哥在世时,对江南心生向往,可惜他还未去过江南,就离开了人世。

    想到太子秦璋,她心里涌上阵阵酸涩。若是秦璋继位,他早知道了她的身世,肯定不会为难她。

    她神色怔忪,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哀伤。秦珣的心似是被人猛地攥紧,他忽然有些呼吸困难,问道:“你在想什么?”

    她在他面前,想到了什么,这么难过?

    “没什么……”秦珩忙摇头否认。待看到皇兄目中流露的不悦后,她答道:“是,是在想皇兄是怎么知道,我,我是女的?”

    这也确实是她的一个疑惑。他知道多久了?是前不久离世的陶皇后告诉他的么?

    怎么知道……

    秦珣眼神一闪,记忆再次回到弘启十四年四月初九。在那之前,即使是和她同在上书房读书,他也不曾过多关注过她。如果没有那天的事情,他想,可能他永远都不会注意到她,更不会心心念念记挂到现在。

    他也有其他异母的姊妹,他和她们关系平平,也不见有多亲近。唯独她是机缘巧合,甚至不止一次出现在他梦里。

    见他神色古怪,沉默不语。秦珩心中一凛,暗想,又说错话了。他是如何得知的,又怎会告诉她?要乖,要听话,不能多嘴多舌,惹人猜忌。于是,她忙转了话题:“我,我去教人看一看小厨房准备好了没有。”

    秦珩在杜家已经吃过饭了,然而当秦珣吩咐她一起用膳时,她也只能欢欢喜喜地坐下,陪他再用一些。

    还是秦珣自己道:“罢了,吃不下不用勉强自己。”

    秦珩想了一想:“我,又有点想吃了。”

    她看上去怯怯的,秦珣心里有气,也不好对她撒。一想到她今日在外面和杜子清等人一起,又想到两人方才的争执。秦珣好生不快,也吃不下了。他搁下筷子:“教人撤了吧。”

    “是。”秦珩虽觉得怪异,可也不好多问,很听话教人将残羹剩饭撤了下去。

    时候不早了,可皇帝并没有离去的意思。秦珩猜不透他的想法,只得默默陪着他。

    “你过来。”宫人退下后,秦珣冲她招了招手。

    秦珩心头一跳,听话上前。

    自怀中缓缓掏出一个精致的匣子,秦珣佯作随意递到她手上:“打开看看,给你的生辰贺礼。”

    秦珩愣了愣,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来,紧紧握在手中。

    “打开看看。”

    “是。”秦珩小心翼翼打开,见是一根玉簪和一支金钗。她微怔,下意识看向三皇兄。

    玉簪男女皆可用,可这双股的金钗却是女子专用。

    秦珣却移开了目光,淡淡地道:“去年你及笄,朕在边关,没给你备贺礼。这是今年和去年一起的。”

    “谢皇上赏赐。”秦珩口中称谢,心里却惧意陡生。她心间忽的闪过一个念头:他定然是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究竟有多早,她自己也想象不到。

    他是不是一直看着她傻傻地扮作男儿?

    秦珣薄唇微抿:“这不是……”

    这不是赏赐,是他给她的生辰贺礼。

    但他终究是没能说出口。轻咳一声,“朕还有些事,先回去了。”

    “恭送皇上。”秦珩忙行礼不迭,暗自松一口气。

    秦珣离开后,掬月才进来。一看见自家殿下,她忍不住低呼一声:“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烛光下的秦珩面色雪白,神情怔忪。她定了定神,伸手扶住掬月,轻轻摇了摇头:“还好。”

    她暗笑自己没用,方才打起精神应对,看着一切如常。他刚一走,她的惧意就又涌上了心头。

    “皇上今天等了殿下好久,还不许我们伺候。”掬月轻叹一声,小声道,“殿下拿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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