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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秦珩点头:“是啊,没错。”她稍微停顿了一下,续道:“不过,我有一点不大明白,我很小的时候,你就知道我的生辰,可你从来没怀疑过我是你儿子。”

    “是,我以为你是早产……”武安侯涩然,“皇家的血脉,怎么可能有差错?”

    秦珩“哦”了一声,缓缓勾了勾唇角,她笑道有些古怪:“你说的是,没有差错。”她偏了头,笑意盈盈看向秦珣:“哥哥,雨停了,咱们回吧。”

    她笑容灿烂,娇艳明媚,似乎武安侯的话,她一句都没放在心上。可她自己很清楚,此刻她心头一片茫然。

    秦珣微微一愣,低声道:“瑶瑶,不问清楚么?”

    他倾向于武安侯说的是真的。在得知父皇被下药之前,谁会去猜测四皇子不是皇家血脉呢?

    “也没什么好问的吧?”秦珩笑笑,声音很低,“我们出来好一会儿了……”

    她今日刚刚在母亲墓前祈祷,想知道生父是谁。这才过去多久,就有人跳出来说是她爹了。她自己反倒不敢认了。

    秦珣轻轻拥了拥她的肩头:“至少让侯爷说清楚。”

    他想,如果武安侯真是瑶瑶的生父,那对瑶瑶而言,并没有什么坏处。

    秦珩睫羽低垂,并不说话。

    武安侯看她神色,也不知她心中所想。他小心说道:“我,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只当你是先皇血脉,我没想到她会在宫里生下我的孩子。我只知道她进了宫,我跟她再没有任何可能。如果不是今日皇上说起你不是先皇骨肉,我根本就不敢奢想自己还有孩子。我从来都不敢想的……我对不起你娘,可我从没想过辜负她。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妻子。除了她,我没有别的女人。我,我对不起她,我也对不起你……”

    他也曾遗憾过,伤心过,怨恨过老天,可是当知道她曾为他生下孩子,且还有一个孩子尚在人世时,他心里的悲伤遗憾被喜悦和感激所代替。

    她当年扛不过进了宫,可她竟然给他生下了孩子。而且其中有一个孩子,还是他看着长大。

    想到这个孩子被迫女扮男装,在宫中艰难度日,他顿时自责、难过而又心疼。

    然而秦珩眼眸微垂,只轻轻“嗯”了一声:“是这样么?”

    瑶瑶的反应,教武安侯心下惴惴。他点头,神情期待而不安:“是这样,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对不住你娘,对不住你们母女,我,我能不能补偿你?”

    秦珩抬起头,静静地问:“你说你是我爹,还有别的证据么?”她扯了扯嘴角:“你的话,好像没什么说服力。”她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你瞧,咱们模样、性格都不像。滴血认亲又不能作数,你拿什么来证明,你就是我爹呢?”她顿了一顿,又道:“我母妃已经不在人世了,她没法活过来说话。你的话,我也没法判断真假。”

    她轻轻摇一摇头,精致的脸上没半分表情。

    武安侯神情微变,声音嘶哑:“你若不是早产,又非先皇骨肉,那自然是,自然是我的孩儿。”他有些尴尬:“我,我同你母亲有,有过夫妻之实。若是正常的十月怀胎,生辰就在腊月底……”

    他说到此处,颇为难堪。

    一旁的秦珣听着也不禁耳根发红,然而秦珩却是大大方方,面上并无尴尬之色。她像是与此事毫无关系一般,点一点头:“原来如此。那,还有别的吗?”她轻轻笑笑:“我母妃去世多年,没办法证明你的话是真是假。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她与你,她与你,私定了终身?”

    “有,在侯府。”武安侯支着手杖向外走,“侯府就有。”他停下来,看着秦珩:“你,愿意同我去看看吗?”

    秦珩看了看秦珣,略一迟疑,点了点头:“好啊。”

    秦珣简单安排了一下随性侍卫,与瑶瑶同乘一辆马车回城。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秦珩安安静静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

    秦珣见她面庞雪白,睫羽轻颤,心知她不像方才表现出的那般自然。他坐在她身侧,小心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道:“瑶瑶,你不要难过……”

    “我不难过。”秦珩自他怀中抬起头来,轻轻按了按胸口,明丽的眉眼毫无温度,“不难过,就是这里疼。哥哥,师父说,他是我爹爹。他说他是我爹爹……”

    少女声音娇嫩,仔细听还带着丝丝颤意:“他说他是我爹爹……”

    秦珣很少见她这般模样,心疼之余又有些担忧。他紧了紧怀里的人儿,轻声道:“瑶瑶不希望他是你父亲么?”

    秦珩摇头,神情茫然:“我不知道,哥哥,我不知道。”她挣开他的怀抱:“他要真是我爹,那我……”

    “嗯?”

    秦珩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曾想过,她的亲生父亲在她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很有可能是已经不在人世了,不然不会任她在宫中艰难挣扎。

    可是现在突然告诉她,她爹不但活着,还是她所认识、甚至是尊敬的师父。她心里竟隐约有些抵触。

    他说他不知道,他说他以为她是父皇的孩子。

    她想她不应该怪他,可她心里忍不住替自己觉得委屈。

    秦珩觉得眼睛有些不舒服,她眨了眨眼,泪水从眼眶中流了出来。

    秦珣一惊:“瑶瑶!”他拿帕子给她拭泪,抱着她,轻声道:“你若不想认,那咱们就不认了。咱们现在就回宫去。”

    ——已经知道了她爹爹是谁,以后不管是否相认,他心里都有数了。

    秦珩抓着他的袖子,闷声道:“不,我要去看看他说的证据是什么。”

    马车在武安侯府门口停下。

    掀开帘子,武安侯拄着手杖站在马车前,他伸着一只手,想拉秦珩下车。

    然而秦珩身形微微一顿,她扭头看了皇兄一眼,自己轻巧地跳下了马车。她还回身问秦珣:“哥哥,用我扶你么?”

    秦珣见她虽眼睛微红,但是神情如常,他心情复杂,微笑着摇头:“不必。”言毕,他紧接着跳下了马车。

    这武安侯府是秦珩常来的,但这一次,她的心境与之前任何一回都不一样。她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可是她很清楚,她内心充满了不安。

    武安侯眼中闪过一丝遗憾,很快,他收回了手,勉强一笑:“我这就带你们去看。”他拄着手杖,行得极快。

    秦珩略一迟疑,紧跟其后。

    秦珣快走一步,将她的手纳入手中,在她耳畔轻声道:“不急,我陪你。”

    瑶瑶的手很凉,秦珣紧握着她的手,希望可以给她一些温暖。

    武安侯带着他们,进府过院,在阁楼停下。

    他深吸一口气:“这阁楼,你们也知道,我不许任何人入内,我以前打算我死的时候,就死在这里,一把火烧干净的。因为这里面,有我最珍贵的东西,也有……”他看着秦珩,努力扯出笑容:“也有你要的证据。”

    他摸出钥匙,递给秦珩:“你看看,你看看就知道了。”

    秦珩指尖轻颤。

    递到她面前的这只手,从虎口到手腕有道疤痕,甚是狰狞,骨节突出,戳的她眼睛发痛。她接过钥匙,在门口站定。

    她一手拿着钥匙,一手扶着锁。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手轻轻颤抖,竟是对不准锁孔。

    秦珣轻叹一声,伸出手去,缓缓覆上她的手,将钥匙插进锁孔,稍一使力,打开了门锁。

    “我……”秦珩抬头,勉强一笑,“谢谢哥哥。”

    她推开门,慢慢走了进去。

    秦珣也跟着入内。

    这阁楼并无沉闷腐朽的气息,相反,它的采光和通风都不错。秦珣一进去,就看到了桌前供奉的牌位。

    爱妻云蕊之位。

    秦珩心神一震,怔怔地去看武安侯。——她母妃的名讳,他是知道的!

    武安侯嘶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我不能写上她的姓氏,可我知道是她。”他随手指了指:“这阁楼里的所有物事,都与她有关,你看,这些可够?”

    他眼中满是期冀。

    但是秦珩却移开了目光。她上前几步,对着牌位鞠了一躬。

    “咦……”秦珣眼神一闪,面目惊讶之色,他指着桌上一物,轻声道,“瑶瑶,你看……”

    秦珩顺着他手指指向看去,见桌上安安静静躺着一个浅绿色的香囊,瞧着有些眼熟。

    “是你母妃留给你的香囊。”秦珣续道,他拿在手中,翻看了一下,极为肯定地道,“是你母妃做的。”

    这个香囊,是他当初去边关之前,瑶瑶言辞恳切送给他的,说是希望母妃能保佑他平安归来。他一直随着带着,对这香囊,格外熟悉。

    武安侯闻言一惊,继而一喜:“是,是你娘做的那个。你十六岁生辰那天,香囊落在了这里。我捡到了,私自留了下来。”他小心看着秦珩的神色,又道:“我不是贪墨你们的东西,我是因为,因为我知道,那是你娘做的。你娘很久以前也给我做过一个,可惜摩挲次数太多,现在已经不能看了。可是她的针法,我记得的,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是么?”

    “是的。”武安侯大力点头,“咳咳……”或许是由于说的急了,他接连咳嗽了好几声。他指着阁楼里的物事,一一介绍:“你瞧,这是我做的河灯,上面有你娘的名字。我学雕刻,雕的你娘……还有这个,这个簪子,也是你娘的……”

    他哑声说着,神情殷切而期待,脸上长长的疤痕不受抑制地抖动着。

    秦珩不说话,她看到了他所说的河灯,又看了所谓的她母妃的雕塑。老实说,跟她并不怎么相像。

    她的沉默,教武安侯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他忽然想起一事,说道:“你第一次穿了女装到这里来,我就疑心是看到了她。皇上说你是太平县人,想要我收你做义女,提一提你的身份。我当时不肯,我不是怕麻烦,也不是看不上你。我不肯是因为,因为我心中有鬼……”

    “……”秦珩勾了勾唇角,眼中情绪莫名。

    “我怕别人会因此而怀疑你娘不清白,你的相貌,太像你娘了。我……咳咳……”武安侯有些语无伦次了,“我很想,很想和她有一个这样的女儿。可越是这样,我越不能……你在我跟前学武,进步很慢。我拿出所有的耐心来对待你……我,我有时真希望你不是四皇子,而是我的儿子,是我跟你娘的儿子……听说你出事,我去皇陵祭奠你。我恨过我自己,恨我保护不了你娘,也保护不了她儿子……”

    他眼眶发红,因为激动,脸上的伤疤都在微微颤抖着。

    秦珩缓缓阖上双眼,轻声道:“我知道了。”

    “那,那你信吗?”武安侯眼中的紧张遮掩不住。

    “你要说的话,我知道了。”秦珩避过了他的问题,声音很轻。

    她也问自己,信吗?

    “还有,还有……”武安侯心头一跳,继续说道,“你娘后颈有一颗痣。你同她长的像,可她笑起来,右颊有个梨涡,她不常笑。她,她的生辰是四月初九,她是辰时生的。她,她的姨娘姓连。对了,她在苏家过得艰难,身边只有一个丫鬟,叫碧荷。碧荷姓钟……”

    他越说越多,但秦珩的沉默让他越说越觉得不安、底气不足。他双目紧紧盯着她,他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她相信。

    听到“碧荷”二字,秦珣眉头微微一跳,他想,能说出碧荷的名字,看来孟越果真是和苏云蕊有旧了。

    他牵着秦珩的手,轻声道:“瑶瑶,要不,咱们回去再查,查他说的真假?”

    她不说话,脸色苍白,他也担心。

    他想,也许这次太急了,该给她一个缓冲的时间。

    秦珩将脑袋抵在他胸口,小声道:“我母妃的姨娘,确实是姓连。我母妃她,也的确是四月初九辰时生的……”

    秦珣轻轻拍着她的脊背,以示安抚,温声道:“嗯,我知道,我知道……”

    秦珩声音虽小,可武安侯听得清清楚楚。他喜道:“你,你这是信我了?认我了?瑶瑶,我没骗你……”他举手立誓:“若我有方才半句虚言,教我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秦珩轻轻叹一口气:“你也不必这样。你说是,那就是吧。”

    刚听到“不必这样”时,武安侯心中大喜,又听得下一句,他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了。他扯了扯嘴角,苦笑:“你,你还是不信?”

    像是刚上云端,又被狠狠摔了下来。

    秦珩叹息。信么?大约是信的。他没必要撒这样的谎,而且这满屋的陈设也是佐证。只是她自己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师父”变成“父亲”这样的事情。

    她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信吧。我信你对我母妃,有感情,有愧疚。可是,我有点乏了,我想回家去。”

    “这里就是你的家。”武安侯接道,“我是你爹爹,你是我唯一的女儿。这武安侯府就是你的家……没有人能欺负你,我会好好补偿你。”

    他看着她,一脸希冀:“我这就教人给你收拾房间,我,我让人续族谱。我,我要宴请京中众人,我要告诉他们,我有女儿了!我有女儿了!”

    他哈哈一笑,笑声凄凉可怖,紧接着,滚滚热泪就落了下来。

    秦珩心里发酸。

    第93章

    新妇

    看他又哭又笑,

    大喜大悲,就像是个孩子,秦珩一时倒不知说什么好,

    她怔怔地看着他,

    半晌方轻声道:“你也不必这样急着认亲……”

    她这么轻轻的一句话,教武安侯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他看着她,小心翼翼又期待万分地道:“那你说什么时候?你说,

    你说了算。”

    只要她能认他,

    能给他一个补偿的机会。

    他炙热的眼神看得秦珩有些不自在。她心里乱糟糟的,

    轻声道:“我说了算么?要我说的话,

    我今日累了,想回去了。”

    “瑶瑶,

    这……”武安侯心中蓦然一慌,眼中的喜意瞬间消失殆尽,“你,

    你,

    还是不信吗?”

    他心念急转,

    苦苦思索证据,

    想来证明他的话。

    他神情紧张,

    容色憔悴,秦珩心下一叹,轻轻摇头,神情恳切:“不是信不信,

    是我今日真的累了。这事咱们以后再说,成么?”

    突然冒出来一个爹,这个爹还是她认识的孟师傅。她内心深处一时并不能接受,只想好好静一静。

    她脸庞雪白,睫羽轻颤,干净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武安侯忽然就有一些心疼,有一些惧意。她与她的生母异常相像,单单是看见这张脸,就能让他生出满腔的愧疚情绪。

    他点头,连声道:“好,你歇着,我不扰你歇着。我教人收拾房间……”

    “不用麻烦了,这事改日再说吧。”秦珩略一沉吟,见他脸上明显的失望情绪,她心里蓦地一软,轻声续了一句,“你说的话,我记下了。我回去好好想一想。”

    “啊……”武安侯眼中闪过不舍,连声道,“好,好,那你想想,你想想。”

    他想,没有一口回绝,已经很好了。只要她能认他,给他补偿的机会,他多等一些时日,也没什么。

    “你,大概想到什么时候?”武安侯看着她,巴巴地问。

    “我不知道,或许两三日,或许十天半个月吧。”秦珩扯了扯嘴角。

    武安侯努力露出笑容来,有个期限就好,有期限就好。他笑起来,脸颊的疤痕随着抖动。

    秦珩不看他,她抬头去看秦珣:“哥哥?”

    秦珣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嗯。”他低声道:“你若累了,咱们就回去,好好歇歇。今天出来的时候也不短了。”

    秦珩点头,甚是乖巧的模样。

    她眼里的信赖,教秦珣心中一暖。他轻咳一声,对武安侯道:“此事尚未有定论,侯爷先别急着告诉京中众人。朕不希望听到有关此事的言论。”

    他伸手牵了瑶瑶,大步走出。

    他内心深处,固然希望瑶瑶早日认父,多个父亲,她能多个倚仗,也能更心安一些。但是她这般反应,让他心惊,自然不敢出言催促。

    他不会忘记瑶瑶在得知他们两人不是亲生兄妹且他对她有意之后的反应。那时她突逢变故,选择的应对方式是离开,是逃避。两个多月以后,他才又找着她。

    他不想,也不能让她再这样一次。她说她想想,那就让她想想。

    他们自小在皇家长大,对父爱其实也没多少期待。

    瑶瑶如果想认,那就依着她,让她认。她若不想认,那也无碍。

    她没有父亲也没关系,反正他会护着她。

    在回去的路上,秦珩轻声问:“哥哥觉得我该相信么?”

    “嗯?”秦珣微微一愣,忖度着道,“他没必要撒这样的谎。染指先帝的女人,说起来是淫乱后宫的罪……”

    秦珩“哦”了一声,缓缓点头:“那哥哥的意思,是他说的是真的,我该认了?”

    秦珣轻抚她发顶的手微微一顿:“没有什么该不该的。就算他说的是事实,认不认也在你。”他笑了笑:“不管你做什么决定,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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