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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皇宫是什么地方?怎会允许出现混淆皇室血脉的事情?——不对,先时瑶瑶以女充男,不是在宫里平安待了十几年吗?

    他从小在皇宫长大,他知道宫里规矩虽多,但不是没有漏洞。

    他心里忽然浮上一个念头来:若瑶瑶真不是他妹妹,那他该当如何?

    秦珣按了按有些发痛的脑袋,深吸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他都会查清楚。

    当然,想查清楚此事的不止他一个人。他的父皇在睡梦中,都在回想着十多年前的事情。

    皇帝依稀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他登基的第二年,即弘启元年。

    他带了几个亲信,微服出宫,在寺庙中,遇见了青春年少的苏三小姐。那天微风吹起她覆面的轻纱,他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她那张清秀雅致的脸。

    她低头轻笑,温柔美好。

    皇帝心头一跳,将那张脸记在了心里。他派人打听,方知苏尚书的嫡女,已经许了贾家子为妻。皇帝心中遗憾,随口问道:“她可有姊妹?”

    “尚有一姐姐,没听说有婚约。”

    皇帝略一沉吟,既是姐妹,必然容颜相仿。他点头:“朕知道了。”既然没有婚约,那就召进宫吧。

    他刚登基,需要拉拢前朝势力,也需要充实后宫,绵延子嗣。美人嘛,总是不嫌多的。他这后宫,是该多添些新人的。

    他下了圣旨,苏家自然欢喜无限去准备。他隐约听说苏二小姐闹别扭,使性子,但还是乖乖进宫了。

    苏家二小姐苏云蕊是弘启元年四月进的宫,一起进宫的除了皇帝的表妹叶柔,还有几个朝臣之女。

    然而这个苏云蕊,却是让皇帝失望了。他以为姐妹相似,苏二小姐也该是个温柔雅致的人儿,却不想其容颜明丽端妍,身形婀娜有致,他不喜欢。而且其性格说好听点,是温柔敦厚,说难听些,是又呆又木。明明花儿一样的年纪,青春少艾,却死气沉沉,乏味至极。

    他只宠幸了一次,应付了事。真遗憾,为何有婚约的是苏三小姐而不是苏二?也是,庶出的姑娘,如何能和嫡出的比?庶出的有个以色侍人的生母,肯定明艳。

    不过苏云蕊肚子倒挺争气,没多久,就传出有孕的消息。这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有人怀孕,他心里还是很欢喜的。

    梦中画面陡转,苏氏的肚子已经大的不像话了。还未到产期,她就跌了一脚,导致孩子早产。人说,七活八不活。都想着将近八个月出生的孩子很难活下来,没想到,她早产生下的孩子虽然体弱,但都顽强活着……

    皇帝从梦中惊醒,他盯着头顶明黄的帐子瞧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孙遇才!”

    “老奴在。”孙遇才连忙应道,“皇上醒了?”

    “什么时辰了?”皇帝沉声问。

    “回皇上,巳时了。”孙遇才小心应道。

    睡了这么久,皇帝揉了揉眉心,脑袋晕晕沉沉的:“去苏家传旨了吗?”

    “回皇上,传了。”孙遇才回着,心中疑惑万分。

    皇上因为丽妃娘娘的缘故,对苏侍郎一向高看一眼,怎么忽然就下旨将苏侍郎调往登州呢?却不知,这是赏还是罚。

    孙遇才不知道,苏侍郎得以回登州,还是皇帝看在丽妃的面子上。

    若苏方仅仅是苏云蕊的兄长,那他就不是被调回登州这么简单了。

    皇帝对外的说法,是他近来梦到已逝的苏尚书,想到苏方当年在登州政绩不错。近几年在京城无甚建树,故将其调回登州。

    这决定虽说突然,但是考虑到苏方在礼部侍郎的位置上一坐数年,连窝都不曾挪过,也不是毫无道理。且皇帝近来身体有恙,梦见旧臣,做出什么古怪的决定,似乎也不以为奇。

    秦珣当天就得到了这个消息。他的心蓦地一沉。苏方是瑶瑶的舅舅,父皇突然下这个决定,是相信了那个陆大夫的话吧?

    连父皇都相信了。难道那个陆大夫说的是真的?

    他好不容易接受了瑶瑶是妹妹,现在她又不是妹妹了么?

    秦珣闭了闭眼,遮住双目复杂的情绪。他唤了身边亲信,命其查探已逝的珍妃娘娘。

    瑶瑶的身世当从珍妃查起,可珍妃已经去世十多年了。

    傍晚暑气渐退,他拿着在南雅堂买的,据说能消痣的药水进了瑶瑶所住的院子。

    她的院子清幽雅致,葡萄架旁有石桌石椅等物。丫鬟小蝶正往石桌上摆放着什么,看见秦珣,连忙行礼:“王爷!”

    秦珣颔首,随口问句:“做什么呢?”

    “先准备一下,晚上让姑娘乞巧。”小蝶笑道。

    秦珣“嗯”了一声,有些漫不经心。

    小蝶转了转眼珠:“姑娘在里面呢。”

    秦珣点头:“本王知道了。”他抬脚就走。到门口时,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轻咳一声:“瑶瑶?”

    “诶。”秦珩应着,打开了门,秋水样的眸子充满了喜意,“哥哥,你来了。”她含笑将皇兄迎入内。

    今日他们一大早出门,快到清仁巷时,皇兄却改了主意。后来更是让车夫先送了她回去,只他一人留下。她心里不安,思来想去,猜不到缘由。

    此刻皇兄来看她,也许她能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看见她的一瞬间,秦珣烦躁了许久的心竟立时安定下来,他点一点头:“嗯。”

    随其入内,他环视四周,房间里光线微微有些黯淡,他眯了眯眼睛:“你方才在做什么?”

    “没事,就闲坐着。”秦珩说着,招呼兄长坐下,又给他斟了茶。她小心问道:“哥哥是刚回来吗?”

    秦珣垂眸:“不是,有一会儿了。”他自怀中取出一个瓶子:“这是从陆大夫那里拿的,很管用,不会留疤,就是会有点疼。你怕疼吗?”

    “疼?”秦珩愣了愣,果断摇头,“不怕。”

    ——她当然也是怕的,但很多时候,她无法去考虑会不会疼。因为比起疼痛,她更怕没命。在她看来,疼痛是可以忍耐的。

    秦珣站起身,点亮了灯,房间顿时亮了起来。他扫视了一眼妹妹,她的视线随着他的走动而移动,她看着她,无比信赖。

    他的心顿时一软,带着细密的疼意。她是他妹妹啊,怎么可能不是?如果她不是他妹妹,他们以后会如何?她若知道他们不是兄妹,她又会如何?

    他一时竟无法想象。他们从兄弟变成兄妹,虽然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情,可她大多时候是在他身边的。如果他们毫无血缘……

    “哥哥,你怎么了?”秦珩诧异地看着兄长,眼中隐含关切。他看着似乎有些不对劲儿。今天出了什么事吗?

    “嗯?”秦珣回过神,笑了一笑,“你把头发梳上去,我帮你用药。”

    秦珩狐疑地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药瓶,心下惴惴:“这个行吗?”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去梳头发。

    她坐在梳妆台前,掀开菱花铜镜的镜袱,小心去掉发间的簪子,一头乌油油的长发在她背上铺陈开来,犹如一块墨缎。

    秦珣黑眸沉了沉,缓缓向她走了过来。

    她拿起桃木梳,又搁下:“我让小蝶帮我吧!”

    “不用麻烦,又不需要梳什么花样,头发全绾起来,梳成那种,那种妇人常梳的就行。”秦珣轻声道。

    “哦。”秦珩应着,听说要梳成妇人发髻,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自在。若是教小蝶帮她绾发,真跟她要出嫁似的。

    她伸手摸了摸耳后的痣,心想,其实也不用全梳上去,就这么将头发全梳到一边不就行了么?她拿着桃木梳,一下一下,慢悠悠梳着,全梳在一侧,将耳朵以及耳后的痣完全露出来。

    然而皇兄似乎没能理解她这动作暗示的意思,他竟没来由问了一句:“瑶瑶,你记得你娘吗?”

    “……”秦珩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记得了。”她又梳了好几下。她后来也曾想过,如果母妃还在,她在宫里可能不会那么艰难,但是这些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像是嫌弃她动作太慢一般,秦珣开口道:“算了,我帮你梳。”

    秦珩唬了一跳,他帮她梳头?她慌忙摆手:“不用,不用!”

    她哪敢劳动他?

    她只好说:“我很快的。”

    但他仿似没听到她的话,他近身上前,高大的身形几乎将她完全罩住。他自她手中拿过桃木梳,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听话!”

    他动作极轻,可秦珩却是真的听话,不敢再动。她端端正正坐好,感觉到他的手放在了她头皮上,酥酥麻麻。

    她心里影影绰绰隐隐约约,觉得不妥,一种无法忽视的怪异感,自她心头升起,她小声道:“哥哥,我自己来吧。”

    秦珣没有理她,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光滑柔顺,他心里一软,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悔意。怎么就一时冲动,要给她梳头?

    镜子里的瑶瑶脸颊微红,娇艳明媚,还带一些羞涩之意。他就站在她身后,两人距离极近。

    秦珣想,这个举动,过于亲昵了,是不大妥当。如果是兄妹,这般已有不妥;如果不是兄妹,那就更不妥了。

    他心中一凛,眸中幽暗难明。如果不是妹妹,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手里的桃木梳不好放下,他要快速解决此事。他回想着自己梳头时的场景,试着将她的头发梳拢。

    秦珩轻轻“嘶”了一声,她敏感地察觉到皇兄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她轻声道:“哥哥,你轻一点。”

    扯了扯嘴角,秦珣轻“嗯”了一声,放缓了动作。

    但很快,他竟又听到妹妹轻“嘶”一声,她声音极低:“哥哥,轻一些,轻一些。疼,疼,我自己来吧。”

    她不是不能忍受疼痛,她是想让他明白,这种事情,真不适合他来。

    秦珣有些懊恼,有些烦躁。他结束了最后一个动作:“别吵,好了。”

    秦珩不再吭声了,连小声呻吟都没了。

    她一向这般乖巧听话,秦珣心里忽的一疼:“真的很疼?”

    秦珩不敢转身,更不敢回头,只小声道:“还好吧,现在不疼了。”

    皇兄给她绾的发髻甚是奇特,有一绺已经垂在她眼前了,她小心翼翼,不敢多动,生怕一不留神就散了。

    她想,今天的皇兄可真怪异。

    第54章

    竹床

    秦珣站在她身后,

    俯下身,打量着镜子中的人,自己给了一个评价:“很好。”似乎对自己的手艺还算满意。

    过得片刻,

    他才猛然想起今日为她绾发的目的。他视线下移,落在那段白皙秀美的后颈上。灯光给她白瓷般的脖颈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他匆忙别开了眼,轻咳一声。

    他伸手轻轻碰触她耳后的胭脂痣,一时不察,

    食指指腹刮过她圆润的耳垂。他看见她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他的心跟着狠狠一跳。

    “痒……”秦珩小声道。

    秦珣“嗯”了一声,似乎也感受到了痒,轻轻柔柔,

    酥酥麻麻,从指尖直到心头。

    许久等不到他的动作,

    秦珩轻声问:“要开始了么?”

    “嗯?”秦珣低头,

    打开了药瓶,“会有些疼,你忍一忍。”

    “我绝对不出声。”秦珩信誓旦旦。

    随着药瓶的打开,一股怪味扑鼻而来。秦珣忽然生出一丝悔意来,

    这药他都不曾验证过,就要用在瑶瑶身上么?

    秦珣当即重新塞好塞子,沉声道:“瑶瑶,今日先不用。待我找人试过后再用。”

    “啊?”秦珩一愣,也顾不得许多了,她转了头,

    眨眨眼睛,“不用了么?”你都给我梳了头了,说不用就不用了?

    “先不用。”秦珣将药瓶重新纳入怀中,“待我确定有效之后,再给你用。”

    今日亲自见过那个陆大夫,并与其“交谈”了一番之后,秦珣对陆大夫的医术产生了一些怀疑。不经验证,直接给瑶瑶用药,太冒失了。

    秦珩心说,那陆大夫不是神医么?你要带我去时,可是说明绝对有用的啊!但是她什么都没说,只点了点头:“我听哥哥的。”

    缓缓勾起唇角,秦珣弯腰将妹妹垂下来的那绺头发给别在了耳后。

    他忽然凑近,秦珩呆了一呆:“哥哥……”

    他动作轻柔,又状似无意问道:“瑶瑶,如果咱们不是兄妹,你会如何?”

    “不是兄妹?”秦珩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她从没想过这种假设。不是兄妹,是指是兄弟吗?若是兄弟,她自己是真正的皇子。那在皇宫时,她肯定不会主动亲近他。不过心里这么想着,她却知道她不能这般照实说。

    于是,她微微笑了一笑,偏了头,有些娇憨:“不是兄妹也没关系啊,反正你现在是我最重要的人。”

    当然,她自己除外。在她心里,总归是她自己排在第一位的。其余的,她将认识的人在心里划拉了一个遍,好像也没几个重要的。

    “不是兄妹也没关系啊,我是你最重要的人……”秦珣心神一震,眼眸幽深迷离。他像是在黑暗中行走多时的人忽然找到了光亮,之前萦绕在他心头困扰他的难题一下子有了答案。他勾了勾唇角:“你说的是,不是兄妹也没什么。”

    他最初想护着她,想对她好,也不是因为他们有那一层血缘关系。天家感情淡薄,他和其他兄弟姐妹,远不像和她这般要好亲近。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重复了一遍:“你说的极是。”

    秦珩有些莫名其妙,仰着脸冲他笑,娇艳明媚。

    秦珣眼神幽暗难明,心说,这是你说的,若真查出来你不是我妹妹,你可别忘了今日说过的话。

    若他二人真无血缘关系,他不是她兄长,他自然不介意仍将她留在身边。他所担心的是,她会以此为理由,试图从他身边溜走。

    那是他最不愿意接受的。

    他眼眸半阖,笼在袖中的拳头慢慢攥紧。

    查珍妃并不容易,但真要细查,也没多少好查的。苏家庶出的女儿,生母早亡,在嫡母跟前艰难讨生活。弘启元年四月进宫,不久承欢有孕,于弘启元年腊月生下一对龙凤胎,弘启四年亡故。

    她的一生,短暂得很,也简单得很。

    秦珣夜间在灯下翻着薄薄的两页纸,暗想,这不寻常处,是她有孕八月就生产。宫中说是因为摔了一跤而早产。可是,真的是早产么?是不是太巧合了一些?而且早产的孩子和足月生产的孩子区别不小,早产的孩子能活下来吗?况且珍妃之前还摔了一跤。

    可若说珍妃进宫时已经怀有身孕,秦珣却又觉得荒诞无稽。父皇阅女无数,珍妃承欢时,到底是不是处子,父皇岂会察觉不出?

    可要说珍妃进宫后与他人有染……秦珣按了按眉心,内心深处,他并不愿意这般去揣测瑶瑶的生母。

    他在自己身上试了陆大夫给的药,疼,但也管用。他手肘的那颗痣,已经淡了不少。看来那个陆大夫是真有些本事的,可是对于服药的日期,真能精确到具体的月份吗?

    他合上了双眼。他想,要确定瑶瑶的身世,只能找到下药之人,问其下药的时间了。

    可问题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么?

    秦珣不知道,他的父皇也在费尽心思寻找当年下药之人。

    皇帝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寇太后。理由还不少,一则先帝子嗣绵薄,兴许就是她搞的鬼。二则当时他正与睿王秦渭相争。

    睿王当时年纪小,尚是少年。凭一人之力,肯定不能把控朝堂。寇太后明明有亲生儿子,为何要帮他这个养子?

    或许寇太后不是要帮他,而是想要他帮睿王顶一阵子,想让他替睿王守这江山。待秦渭长大,再交还给他。

    她不能明目张胆的来,就用这阴损的法子,教他没有子嗣,日后不得不还位于秦渭。——至于他登基前那三个孩子,想必寇太后已经想好了除掉他们的法子。

    寇太后算盘打的啪啪响,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没想到她自己儿子是个不争气的。而他又在短短数年内,坐稳了江山。

    她没办法,只能蛰伏于佛堂,另外思索其他法子。

    皇帝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只是他手上没有证据。十多年了,要找证据还真不好找。寇太后身边的人都换了一批又一批了。他想查找真相,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几日,皇帝吃了些药,身体略微好了些,至少脸色看起来没那么坏了。一直辍朝也不是办法,他终于恢复了早朝。然而朝会上,除非避无可避,他几乎不开口说话。而且,早早地便教孙遇才喊了退朝。

    皇帝这般动作,朝中更加慌乱。

    皇上究竟是什么病?到底康复了不曾?怎么瞧着很严重的样子?

    太子忧心父皇,前去探望,然而又被阻止。

    皇帝教人传话给太子:“不要多事!”

    太子心中烦忧,难道连儿子关心父亲的身体,也成了多事吗?他不知道父皇到底是怎么了。以前父皇也曾身体有恙,可那时父皇从不瞒他。

    他一直觉得他与父皇和寻常人家的父子并无两样。看来,是他僭越了。

    太子近来面上不显,可心里着实忧愁。父皇的身体状况他不清楚,怀孕的太子妃身体虚弱,母后近来许是担心父皇,也闷闷不乐,在他面前还要强颜欢笑。随着父皇的病,朝廷暗潮涌动,大皇兄也开始有了小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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