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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嗯,纵欲过度,这次又急火攻心。看来,需要好好慢慢调养。”陆大夫很快收回了他搭在皇帝腕上的两根手指,“这样,我先给你几贴药,回去先吃着。”他低了头,唰唰写药方,同时口中说道:“不过,回去最好几个月禁女色,凡事莫动怒,莫操心。没事走走转转,保持心情愉悦,也能延年益寿……”

    皇帝不耐烦听他唠叨,宫中的马太医也已经叮嘱过他,近来在房事上要有所节制,莫动怒……他咳了一声问道:“没别的了?”

    “没了。”陆大夫抬起头,“还有什么?”他顿了一顿,又道:“哦,还有,老兄,你说你都这个年纪了,也不是想要子嗣,何必在房事上花那么多功夫……须知一滴精,十滴血……”

    皇帝神色一变:“你说什么?什么叫不想要子嗣?谁告诉你,朕,真的不想要子嗣?”

    “还用谁告诉?你服了鸳鸯散,可不就是不想要子嗣么?”陆大夫奇道。

    “鸳鸯散……”皇帝瞳孔一缩,这是他从第二个人口中听到鸳鸯散。他胸口急速起伏,“你说什么?真的有鸳鸯散?我体内有鸳鸯散?”

    “可不是。”陆大夫已经写完了药方,随口道,“不过这鸳鸯散虽然说是为了绝嗣,但是它可不是说,有了它,就能肆无忌惮地沉湎女色了。须知,房事要节制,多了伤身……”

    皇帝面色由白转赤:“那你知不知道,我体内这鸳鸯散有多久了?”

    “十八年。”

    “不是十七年?”皇帝心中一凛,怒火翻腾。

    他果然中了鸳鸯散,确实有人在十多年前给他下了药。那人好歹毒的心肠!若教他查出来是谁,必将其千刀万剐。

    “十七年零八个月,将近十八年了。”陆大夫奇道,“你自己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吃的么?”

    他觉得很奇怪,听到鸳鸯散时,眼前这个人也没有露出吃惊的神色。他以为对方是知道的,心里有数,怎么连具体时间都记不清了?

    皇帝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情。十八年,十七年零八个月,那就是说,在他登基之前,就有人给他下了药。

    他如今的几个子女,最小的五公主也都过完了十七岁生辰,那么应该都是他的血脉才是。

    他心念微动,想到他登基后才有的秦珩兄妹,瞬间变了脸色。

    他们不是他的骨肉!

    皇帝怒极,像是有什么堵在喉头,半天才吐了出来。他对自己说,好在老天已经代他收了他们。

    他尽量平静地问:“此事先不提,我还有一事想问你。为何我和我儿子滴血认亲,血液不能相溶?”

    马太医已经告诉过他,滴血认亲不可信。但他仍需要有人再重申强调一下。

    “这个,这个就更容易了。”陆大夫一面抓药,一面道,“因为滴血认亲本来就不可靠。你信不信,我能让咱们俩的血也溶在一起。当然——”他顿了一顿,又道:“我也能让你和你老子娘的血液不相溶。”

    他后面话语粗鄙,若在以前,皇帝必定怫然不悦。然而此刻,他心情复杂,也无暇顾忌这许多。他沉声问:“鸳鸯散,可有解药?”

    “解药?”陆大夫正抓药的动作,微微一顿,“你想要解药?”

    “正是。”

    陆大夫抓了抓脑袋:“这可不大……”他眼神一闪,看到了对面这人眼中沉郁的怒气,他心念微转,说道:“解药嘛,不大容易。这需要慢慢调养,你得有耐心。”

    他再迟钝,这会儿也知道这事儿有猫腻。万一,这个患者,因为自己不能生育,再做些不好的事情来,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嗯,得先顺着来,让他充满信心。如此这般,调养个三五年,他年纪也不小了,心气儿也顺了,估计也就能心平气和接受这件事了。

    于是,陆大夫又强调了一遍:“你须知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它虽然不是病,但是想要彻底从你体内移除,需要花不少时间……”

    皇帝没再说什么,能治就行。他后宫佳丽多,调养好了,不愁没有子嗣。他对这个说话行事有些像谢神医的陆大夫莫名信任。

    陆大夫又给他开了药,说是治鸳鸯散的。

    他稍微缓和了脸色,接了药,转身就走。

    所以,太子肯定是他的儿子,不会有错。

    但是秦珩,就肯定不是了。

    皇帝的心情极为复杂,饶是他一向对秦珩没多少感情,待听到其不是自己骨肉时,还是免不了怒火滔天。

    他就说,畏畏缩缩,胆小怕事,毫无他的风范,原来根本就不是他的儿子。

    好你个苏氏,好大的胆子!

    他一定要将苏氏千刀万剐!

    不对,苏氏已经死了。那个胆敢背叛他的女人并没有什么好下场,而且她的子女也无一长寿!合该她女儿早夭,合该她儿子横死山崖!

    皇帝一时之间生出将这几人开棺掘尸,挫骨扬灰的冲动。但很快,他又生生压下了怒火,不,他不能这般冲动!若是他这么做了,惊动了那个给他下药的背后黑手,反而打草惊蛇。

    他还必须忍着。

    可恶,真是可恶。

    皇帝胸口憋着一口气,他一直忍着,然而等他上了马车后,终于忍不住,咯出血来。

    他用手抹去,努力回想陆大夫的话。他不能生气,他还要养好身体,再添子嗣。

    然而,怒气这东西,又岂是想忍便能忍住的?

    他回宫后,下了一道旨意,将苏侍郎外调。

    当初看在丽妃面上,他其兄调入京城。如今一想到“苏”这个字,他就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奇耻大辱。

    皇帝依稀记得珍妃苏云蕊是弘启元年四月进的宫,一夕承欢,便有了身孕。后来在弘启元年腊月底摔了一跤,早产生下两个孩子。

    难道说,苏氏进宫时,已经有了身孕?

    可他记得他所临幸过的女子,没有一个不见红的。若苏氏进宫时是不洁之躯,他当时会察觉不出来?

    皇帝不想再想下去了,他只觉得脑仁隐隐作痛。

    十七年零八个月前,他在做什么?

    哦,那时先皇卧病在床,他在跟前侍疾。朝中有人支持他,也有人支持还是少年的睿王……

    那个时候,会是谁给他下药呢?

    皇帝思来想去,毫无头绪。他喝了药,沉沉睡去。

    而秦珣却独自一人去了清仁巷。他先时命车夫往前直走,等了两个多时辰,想着父皇已经离去了,这才悄悄回还。

    果真清仁巷的巷口,那辆青色的马车已经不见了。

    他想了想,走进了南雅堂。

    午后的南雅堂格外安静。

    陆大夫一个人坐在那儿打盹儿,听到脚步声,才抬起头来,迷瞪着眼睛:“看病?”

    声音中也有浓浓的睡意。

    秦珣摇了摇头:“不看病,问一些事。”

    “哦?问什么事?”陆大夫轻轻揉了揉太阳穴,“你说吧。”

    秦珣略一沉吟,先问道:“大夫可会去痣?”

    “会。”陆大夫回答的很干脆。

    “疼吗?会不会留疤?”秦珣追问。

    陆大夫的神色有些鄙夷:“你一个大男人,还怕疼?怕留疤?”

    秦珣眼中闪过一丝尴尬:“不是我,是舍妹。”

    “哦。不会留疤。”陆大夫有些得意,“我有配置的药水,只要往痣上一抹,就能消掉。只不过,会有些疼。姑娘家娇气,许是不能忍受。”他摇了摇头:“俗话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痣好端端的,消它做什么?”

    秦珣只笑一笑:“女孩家爱俏,麻烦大夫取一些药吧。”

    陆大夫转身去给他寻药。

    秦珣这才问起另一个问题:“大夫,今日辰正时分,是不是有人来看病?”

    陆大夫回身,一脸警惕:“每日看病的人多了,辰正时分,肯定有人来。你不要以为你来的时候没人,这儿就一直没人……”

    “那人是不是四十来岁?长眉大眼,容貌端正。右眉上方有颗痣?”

    陆大夫脸上的警惕之色更重了,他也不把药交给秦珣,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对方:“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秦珣一笑,并不着恼:“也不怎样。我只是想知道,他身体如何了?”

    看陆大夫的反应,秦珣已能猜出来,父皇确实是来过,而且陆大夫对父皇也有印象。

    “你是他什么人?”陆大夫慢吞吞问道。

    “那是家父。”

    “哦——”陆大夫拉长了声音,意味深长的模样,“也没什么。”

    然而具体情况,他却避而不谈。他口中道:“走吧走吧,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病人的事情,还是不要多谈的好。

    秦珣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啪”的一声放在柜台上:“还请陆大夫不要隐瞒。”

    陆大夫只扫了一眼,轻哼一声:“当我稀罕么?”

    秦珣不说话,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匕首,在右手中把玩,口中道:“陆大夫莫误会。在下知道陆大夫高风亮节。这一锭银子是买药的药钱。”他说着将匕首拔出来,一道寒芒倏忽闪过。

    陆大夫的手微微一颤:“令尊的病,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如果断了女色,修身养性,不动怒气,还能再活好久。可若是……”他没再说下去,而是斜着眼看秦珣。

    “怎么?”秦珣转了转匕首。

    “敢问好汉贵庚。”陆大夫问道。

    秦珣听到“好汉”这个称呼,挑了挑眉,颇觉新奇。他如实答道:“十八。”

    “哦,那你是你爹亲生的。”陆大夫小声道,“是有点像。”

    他声音虽小,可秦珣还是听到了,皱眉:“你说什么?”

    陆大夫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问道:“不对,你这十八,是实岁还是虚岁?”

    这很要紧啊,相像也不能说明什么。万一是兄弟给戴了绿帽子呢?

    秦珣心念微动,这与实岁、虚岁有什么关系。他上个月刚过完十八生辰,自然是实岁,然而他口中却道:“虚岁。”

    “虚岁?”陆大夫明显一惊,“那你是虚一岁,还是虚两岁?”

    秦珣看他神色,想起他方才那句莫名其妙的,“你是你爹亲生的”,为何他十八岁就是亲生的?如果十九、二十,或者十五、十六,难道就不是了么?

    他觉得荒诞,故意道:“虚两岁,我到今年腊月才十六岁。”

    陆大夫瞪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陆大夫:十六?那你长的可有点着急。

    第53章

    兄妹

    “十五有余,

    十六不足?”陆大夫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声音也微微发颤,“当真?”

    秦珣略一迟疑,

    点了点头。

    他发现陆大夫看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格外古怪。有些猎奇,有些同情,又有些鄙夷。秦珣心中一沉:“怎么?有哪里不对?”

    陆大夫连连摇头,不对,

    当然不对!难怪他爹急火攻心,这年纪一看就不是他爹的种啊!虽说此人身世不明,但这显然也不是他自己的错误。

    于是,陆大夫难得好心提醒:“听我一句劝,

    你回去以后,注意一些。”

    “注意什么?”秦珣皱眉,

    更加莫名其妙。

    “令尊,

    啊,不,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令尊。总之,他已经知道,

    你不是他亲生的了。令堂给他头上戴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他的怒气,也应该能承受得住才是……”

    秦珣心神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陆大夫,他冷眸微眯:“你说——什么?什么不是亲生?你不要胡说八道!”

    陆大夫叹了口气:“瞧,你非要我说,

    我说了,你又不信。你教我怎么办才好?我再说一遍,你记住了。你爹在十多年前,吃了鸳鸯散,知道什么是鸳鸯散吗?那是让男子绝嗣的药!所以,他不可能有你这个年纪的儿子!我看,你还是早做打算吧!”

    他说到这里,后知后觉想起一事:“不对啊。你爹如果当时吃了鸳鸯散,有你的时候,就该怀疑才是……不对,不对,你爹不是自己主动要吃的,是有人给他吃了这个药。所以,他才想着要清除体内的鸳鸯散……”他一拍脑袋:“糊涂,真是糊涂了!”

    秦珣黑眸沉了沉,“啪”的一声,将匕首按在柜台上,直视着陆大夫,目光沉沉:“鸳鸯散?十多年?”

    真是胡言乱语,皇室重子嗣,父皇怎么可能去吃那种绝嗣的药?而且,这世上只听闻有女子绝育,何时听过男子绝嗣?十多年?

    “是啊,十多年,确切地说,是十七年零八个月。可惜你不足十六,若是你十七,乃至十八、十九,都还好,偏偏你不足十六……”陆大夫叹一口气,“你跟你爹平时关系怎样?要不,你收拾了细软,连夜逃走吧!没人愿意养私孩子的,你爹不砍了你是他大度。对了,带上令堂一起!”

    秦珣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心里充满了荒诞感。不足十六岁便不是父皇亲生的?若按这个古怪大夫的说法,瑶瑶不是他的妹妹。

    可是怎么可能?皇室血脉,怎会有错?瑶瑶会不是他妹妹?

    他断然摇头:“不可能!”

    面前这个年轻人脸色异常难看,陆大夫心里也不由地生出一丝微妙的同情来:“你爹也觉得不可能,但这事,你回去问问令堂,一问便知。”他想了想,又道:“对了,你爹之前是不是曾经跟你滴血认亲过?”

    唉,又是一个家庭的破裂啊。

    他今日已经说的够多了,不能再说了。陆大夫低头整理药草,心里激灵灵打了个突,看向对面年前人的目光就更怪异了。

    这年轻人还有个妹妹。他妹妹自然是比他小的。那他爹头上的绿帽子可挺大的。

    唉,糊涂账呦糊涂账。

    然而秦珣却目光森然:“是又如何?”难道真给瑶瑶猜对了?父皇先前要他一滴血,真的是为了滴血认亲?

    陆大夫轻轻摇头,却不回答。

    秦珣微眯起眼,拿起匕首,把玩了一会儿,对准了陆大夫的眉心,他勾了勾唇角,状似漫不经心:“我这个人,最讨厌别人对我撒谎。”

    锋利的匕首就在眼前,陆大夫眼珠子滴溜溜直转,小腿也抖了一抖,先前的同情荡然无存。他斜了这个面容俊逸,神色冷峻的年轻人一眼,颤声道:“你信不信都是这样,我可没骗你半分。”

    秦珣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才收起了匕首,不紧不慢道:“今天的事情,我不想有其他人知道。”

    陆大夫惊魂未定,脸色苍白:“那是自然。病人的事情,我们一般不说的。”

    扫了他一眼,秦珣似笑非笑。对他话语的真实度表示怀疑。

    秦珣转了转匕首:“但愿陆大夫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告辞。”他又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若是那药管用,改日再来谢过陆大夫。”

    陆大夫连连点头,目送他离去。待其背影消失不见,陆大夫才撇了撇嘴:“但愿那时候,你家破人亡,不来找我麻烦才是。”他幽幽叹了口气:“摊上这样的母亲,也是可怜。”

    本应走远的秦珣此刻却躲在门外,猛地睁大了眼睛。——陆大夫那一套说法,他不大相信。他甚至疑心是这个形迹可疑的大夫不愿被他威胁,才故意说这种话来糊弄他。然而在门外躲了一会儿,却听到陆大夫这般感叹,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难道这陆大夫说的都是真的?按其说法,他是父皇亲子无误,而瑶瑶却绝非父皇骨肉。

    她不是他弟弟,已经很让他吃惊了。现在又要告诉他,她连他妹妹都不是么?

    秦珣皱了眉,心绪复杂。

    陆大夫的话太过匪夷所思,超出了他的想象。但是他若仔细想象,似乎也不是毫无可能。瑶瑶之后,后宫十多年无所出。前不久孙氏有孕,可是未几,孙氏小产,继而暴毙,为其诊脉的王太医也离奇死亡。之后父皇便称病辍朝,又要子女的一滴血……

    莫非真有人给父皇下了药?让其无法诞育子嗣?可这又是何必呢?真与父皇有仇,又能给他下药,直接要了其性命就行,何须这般麻烦?

    鸳鸯散?十七年零八个月?这个时间未免也太精确了点。

    或许那陆大夫诊断有误?不是十七年,而是十五年?

    他缓缓走着,面前浮现出瑶瑶宜嗔宜喜的脸。她如今换了女装,容颜明丽,气质高华,分明就是公主,又怎会有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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