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可惜齐王殿下英年早逝,真是让人惋惜。”马先生道。秦珩站在自己的雕塑面前,
一时竟然不敢相信,那是照着自己塑的。想到自己假死,河东百姓给自己建长生祠,
她觉得尴尬难堪,甚至惭愧,
“这齐王殿下啊……”秦珣叹道,“高大威猛,颇有男儿气概。”
秦珩红了脸,尴尬而无措。她声音轻而软,又拉了兄长的衣角:“哥——”
秦珣似笑非笑看着她,轻纱遮映,他看不清她的神色,但也能猜出来她肯定脸颊鲜红,说不定连耳根子都透着红意。她手足无措的时候,倒还有些姑娘的样子。
“河东百姓念及四皇弟的恩惠,建祠立碑,可四弟大概是不领情的吧。”秦珣幽幽地道。
“没有。”秦珩忙道,“不是这样的,他也想活着,他也不想别人难过。只是他没办法。”
秦珣垂眸,半晌方道:“是么?”
方先生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在说什么,只听到后面两句,以为是三殿下思念弟弟,当即插话:“确实如此。齐王之事纯属意外,实乃天意。若能活着,谁又愿意去死?”
秦珣眼神暗了暗,不再说话。他也很清楚,她当日寻死,也是无奈之法。只是一想到她从头到尾或生或死,都没想过他,他不免耿耿于怀。
秦珩跟着人流去给自己上了一炷香,心情颇为复杂。
看着她老老实实给“齐王殿下”的雕像的磕头,秦珣有种莫名的怪异感。更遑论看到她跪在那里时还口中喃喃自语,似是在祈祷什么了。
她声音压得低,他几乎听不到,还是凝神细听,才勉强听清一两个词“三皇兄……原谅……”
秦珣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受。有些酸楚,又有些涩然。他不得不承认,他内心深处希望这些都是她的肺腑之言。
长生祠附近就是文帝庙,今日恰巧是庙会,极为热闹。
一行人在长生祠略停留了一会儿,开始往外走。方先生见用不着他,提出了告辞。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秦珩想了一想,终于忍不住小声问:“哥哥,从昨夜到现在,我都没见着周成,你可知他到哪里去了?”
秦珣闻言,定定地看着她,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蓦然开口:“你问他做什么?想让他协助你再死一回?”
“我不是……”秦珩小声道,“哥哥误会了,我不是,我没想着再……假死。我就是白问一问,毕竟那半年多亏了他。”
秦珣的脸色并不好看,良久才道:“你与其担心他,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
秦珩心说,得,又来了。“担心我么?”她声音稍微颤了颤:“我知道,你不会害我的,是吧?”
秦珣哼了一声,但不可否认,她后面那句信赖的话语,很好的取悦了他。
然而很快,他唇角的笑意就收敛了,她当初若也这么想,也就不会一切都瞒着他了。他暗暗叹息,罢了,不急,慢慢来,至少现在还是有进步的。
文庙正举行庙会,人多热闹。秦珣想起两人年少时也曾在宫外皇城闲逛,心念微动,指了指前面:“到那边走走。”
秦珩自然无有不从,人流众多,她牵着哥哥的衣角,倒比小时候更依赖一些。
几人刚行数十步就见到了乔装而至的周成。周成刻意装扮过,他涂黑了脸颊,又粘上了胡子,看起来平白老了十几岁。好在他看着并不像受伤的样子,秦珩略略放心。
周成过来的第一句话,是对秦珣说的:“殿下,姑娘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回京。”
他说这话时,不敢看秦珩,眼睛只瞅着自己的脚面。他自觉很对不住六姑娘,原本答应了要保护她,不把她的秘密告诉任何人,却还是出卖了她。
秦珩听了他的话微微一愣,神色也变了一变。果真周成早就向皇兄示好了,她被皇兄发现,也有周成的功劳在其中吧。她想,短时间内她是不想理周成了。
秦珣点了点头,目光却看向秦珩,他轻声道:“好。”
周成禀明事情,没有即刻离去,他偷偷看了一眼头戴冪篱的六姑娘,心里极为酸涩。太平县城东的房子,他们租赁了两年,银钱都已经付了。他跑上跑下办的户籍,也都办好了,可惜都派不上用场了。
大约是今日庙会,文庙旁边有许多小孩玩意,有风车,有些零嘴,秦珩的视线被红艳艳的冰糖葫芦所吸引。
她不免想起周成数次给她带冰糖葫芦,尽管它的味道她不喜欢,但她还忍不住想,在太平县时的这段日子可真好。虽然无聊些,可她难得的安心。
可惜了,她不由得喟叹一声。
秦珣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她的身上,看她盯着冰糖葫芦,自然以为她喜欢。毕竟在他看过的几本话本里,小姑娘都喜欢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于是他当即从怀中摸出一锭碎银,施施然道:“来一串冰糖葫芦。”
说这话时,他还特意看了一眼周成,他可还记得初见周成时,周成正为她买冰雪冷元子。他这做兄长的对她,比周成对她要好多了。
“好嘞。”摊主收了钱,很快取出一串。
秦珣神色淡淡,递给秦珩:“拿去。”
秦珩目瞪口呆,她是不喜欢这些东西的,但是皇兄给她,她又不能说自己不想要。她只得接过:“谢哥哥了。”
一旁的周成忍不住道:“姑娘不喜欢这些。”
他还清楚的记得,她说她喜欢的是冰雪冷元子,为此,他特意跑了很久,才买了一份给她。可惜,不能亲手交到她手上。
秦珣神色微微一变,冷眸微眯:“你说什么?”他看向秦珩:“他说你不喜欢?”
不等秦珩回答,周成便抢道:“她喜欢冰雪冷元子。”
秦珩心里暗暗叫苦,这个周成,早不多话,晚不多话,偏偏这个时候多话。三皇兄好不容易露出点欢喜神色,还能惦念着给她冰糖葫芦。这下好了,全叫周成给毁了。
她轻声道:“冰雪冷元子我喜欢,这个我也不讨厌。”她压低了声音,续道:“就算是原本不喜欢,哥哥给的,也就喜欢了。”
秦珣听她这语气,心下明了,她是真的不大喜欢。——她的喜好,周成竟然都知道!也是,朝夕相对半载,又有什么不知道的?
他心中有几分憋闷,皱眉道:“不喜欢就扔掉,哪那么多废话?”
秦珩却是握得更紧了一些,似是真怕他抽走扔掉一般。她有些倔强地道:“我喜欢,我不扔。”
秦珣没再说话,但是心头的那丝不悦稍微消散了一些,还算懂事。
不过喜欢也好,不喜也罢,秦珩自小接受的教育使得她做不出在街上举着冰糖葫芦边走边吃的事情来,更何况她还戴着冪篱。
街上人流太多,秦珣也无意闲逛,只说了一句:“回去吧。”就往马车的方向而去。
秦珩嗯了一声,紧紧跟上,
秦珣回首,想等她牵上自己的衣袖,然而他一回头,却惊见一道寒芒闪过,一柄剔骨刀距离她的后心只有寸许的距离,且那距离还有缩短之势!
他大惊,一手揽了她入怀,另一只手,去阻止那剔骨刀的凶猛攻势。
这变故太过突然,等秦珩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在皇兄怀中了,而皇兄的另一只手正握着剔骨刀锋利的刀刃,鲜血直流。
秦珩忍不住惊呼一声:“哥,你怎么样?你没事吧?你要不要紧?”
秦珣缓缓松开刀刃,面无表情:“我没事。”
周成与几个黑风骑飞速上前,制伏了那个满脸横肉的男子,连忙请罪:“属下失职。”
见此情形,附近的人们纷纷惊叫,四散而去。
“怎么会没事?你手上都是血……”秦珩一面说着,一面急急去摸秦珩的腰带。
她记得他的腰带是特制的,里面会有金疮药等物。——这是他少年时期就有的习惯。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受伤了,他需要赶紧止血。
秦珣眸色渐深,他用未受伤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你做什么?”
哪有做妹妹的,去摸兄长的腰的?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都明白,这个都不懂?
“……拿金疮药。”秦珩才意识到不妥。
秦珣微微眯了眼:“那你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我……哭了吗?”秦珩有些诧异,她看到他满手的血,慌乱不安,只想着好紧止血。原来她自己竟然哭了么?她抬手摸了摸脸颊,确实湿漉漉的。
真的哭了啊?她眨了眨眼,眼泪直落,心也钝钝的疼。
她从小就知道,她有些天赋异禀。当她需要落泪的时候,只要在心里默数三声,稍微酝酿一下情绪,眼泪就能如愿掉下来。
可是这一回,她没有刻意去哭啊。所以说她方才是真的在担心害怕吗?
她怔怔地看着皇兄,想到他因为她徒手夺利刃,她眼泪更是扑簌簌直掉。
他明明对她那么凶的!
见皇兄自己取了金疮药,她不再多想,连忙拭泪,接过来金疮药,替他擦掉血迹,撒上药,又小心包扎好。
回去的途中,她心情复杂,思绪良多。
皇兄恼她,怨她,可是在她有危险的时候,还是毫不犹豫地护着她。她自小冷情,外热内冷,与人相交,并不曾全心相待。然而那一刻,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了。
皇兄的手,能舞刀弄枪,能写字画画,若是真因为今日之事,留下什么残症,那她欠他的可就多了。
而她,不想再欠他。
回去后,得知晋王殿下受伤,贾四张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刚折损了一个皇子,要是再折进去一个,那后果不堪设想。
他连忙去请大夫。河东最有名的大夫匆匆赶来,好生诊断一番,才说是未伤着筋骨,又留了些内服外敷的药物。
贾四张这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他又小心问道:“不知何人如此大胆,竟然行刺晋王殿下?”
他一面说着,一面偷瞄那绿衣女子。他听人说,当时那剔骨刀可是向她而去的,晋王殿下怜惜佳人,空手夺白刃,生生捉住了刀刃,才导致受伤。
祸水啊祸水。
秦珣神色淡淡的:“行刺之人已经抓住了,还要劳烦贾大人帮忙审问一下。”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贾四张答应不迭。
秦珣又道:“本王打算后日离开河东。”
贾四张忙道:“殿下何不多留几日?”然而他心里却暗暗叫好,早走早好,真再出事,他担待不起啊。
这次事件的原委,他们很快就知道了。那个手拿剔骨刀、满脸横肉的男子是一名屠夫,认错了人,才会去刺秦珩。
这样的理由,太过牵强,秦珩自是不信。她这打扮的统共也没几个,怎么会被认错?
然而那个叫白七的黑风骑却道:“他就是这么说的啊。那屠夫的婆娘,也是这样打扮的,穿绿衣戴冪篱,主要是整个河东就没几个人这样,所以他才认错了,以为自己婆娘……偷汉子。”
白七说这话时,小心看着王爷的神色,见其眉头紧锁,面色尤为难看,说到最后,不觉降低了声音。
秦珣面无表情:“再查!”
“是。”白七领命而去,房中只余下他们兄妹二人。
秦珩摘了冪篱,看一眼刚煎好的、热气腾腾的药,又看看皇兄被白色的细麻布所包裹的手,她小声道:“皇兄,喝药吧,再不喝就冷了。”
这是她亲自煎的药,他受了伤,她也没什么能做的,只能煎药。
秦珣左手端起药碗,右手去拿汤匙。刚碰到汤匙,他就抽了一口冷气
。汤匙重又掉回碗里。
见状,秦珩只得道:“皇兄放着吧,我来……喂你。”
“唔。”秦珣挑眉,漫不经心道,“既然你想,那就喂吧。”
秦珩一噎,什么叫她想?她长这么大,也只在丽妃跟前侍疾过。但他因她而受伤,她心中感念,就只点了点头。
她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药,心说,看着黑黢黢的,肯定很苦吧?这么苦的药不闭着眼一口气喝了,还要一勺一勺的喝,皇兄还真是有耐心啊。
她并未将情绪流露出来,小心翼翼喂他喝药。有当年在丽妃跟前侍疾的经验,她这喂药倒也顺利。
一碗药用尽后,秦珩轻声道:“苦不苦?我去给皇兄拿些东西来。”
不等秦珣发话,她就又戴了冪篱,转身出了房间。
再回来时,她手上的油纸里包着几个蜜饯:“皇兄,给。”
第49章
意外
冪篱取下,
露出一张明媚端妍的脸。秦珩神情中带了一些小得意:“吃了就不苦了。
“小孩儿玩意。”秦珣轻嗤一声。他又不是三岁小儿了,
怎么还能喝完药后,再用些蜜饯?但是看她殷切地递到面前,
他到底是没拒绝。
秦珩眼见他将蜜饯吃下,轻舒了口气:“甜吧?以前伺候姨母喝药的时候,她也爱吃蜜饯……”她一面收拾碗碟等物,一面说道:“皇兄还记得我姨母吗?”
秦珣眼眸半阖,漫不经心应了一声。丽妃娘娘他自然是记得的,当年很得父皇宠爱,
无儿无女却也能位居妃位。不过说来也怪,父皇后来又宠爱的几位娘娘,竟无一人诞下皇嗣,父皇膝下如今只有三个皇子。
秦珩想起一事,忽的放下手头的东西,
凑到皇兄跟前:“皇兄,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秦珣冷眸微眯,
“什么?”她还有什么秘密瞒着他?
“我叫瑶瑶。”秦珩小声道。
“什么?”秦珣微愕。
“我是说,我还有个小名,叫瑶瑶。”秦珩很少提起这个名字,
她上回听到还是丽妃临终前,她这番讲起,最初是想跟皇兄拉近关系,但是真说出口时,却不自觉地带了一丝忸怩之态,
白玉般的脸颊也隐隐显出珊瑚之色,“我谁都没告诉过,只告诉了皇兄一人。”
秦珣心头一跳,唇畔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他低声道:“瑶瑶?”这是原本六公主的名字吧。对于“早逝”的六皇妹,他没什么印象,但这名字一听就是个小姑娘啊。
秦珩点头,两颊晕红:“是,瑶瑶。”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虽在意料之中,可还是有些难为情。她胡乱说一句:“我先出去一下。”她转了身,重戴上冪篱,将收拾好的碗碟送出去。等她再端了茶水回来时,看到秦寻正倚在床边看书,他左手执书本,被包裹了的右手,正要去翻书页。
若在平时,翻书页是再容易不过的一桩事情了。可是他此刻手上有伤,又被包扎好,就不那么容易了。
秦珩一惊,忙上前:“皇兄,放下,我来吧。”他因为她的缘故受伤,在他伤好之前,他需要用手之际,她自然要去帮忙。
她轻松帮他将书翻了一页。然而秦珣看书速度极快,可以说一目十行,不过片刻,他就动了动下巴,示意她翻页。
秦珩会意照办。
两人配合倒也默契。只是秦珩翻页太过频繁,房中安静,只时不时地听到她轻轻翻书的声音。她想了想,轻声提议:“皇兄,要不,我念给你听吧?”
秦珣抬眸,淡淡地看着她,不置可否。
见他没拒绝,秦珩心知他是同意了。她拿过书,自己在灯下坐了,轻声诵读。
“他大吼一声:‘尔等还不速速投降?’……”秦珩刚读一句,就愣了愣,她以为皇兄那么专注是看什么书,这,这不是坊间的话本子么?
皇兄有闲情逸致看话本子,看来他心情还是不错的。
这么一想,她心里也轻快了许多。再读这故事时,格外认真。她原本的声音又轻又软,读豪气云干的话本子,难免有些软而无力。
不过秦珣只阖了双目,静静听着。
沙漏的沙子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泻下。秦珩读了十余页后,觉得口中有些干了,停顿下来,浅饮杯茶,又看向皇兄。
原本倚在床边的他,此刻双目紧阖,一动不动,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她停了下来。
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柔和了他俊美而精致的眉眼,他的神色不复平时的冷峻端肃。她默默瞧了一会儿,微微有些恍惚。还在皇宫时,她有时邀请了他到章华宫去,他偶尔也会闭目养神。
不过,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她心说,他是睡着了吧?两人重逢到现在,发生了不少事情,也不知他有没有合过眼。皇兄是该休息了。她轻轻放下书,重戴上冪篱,悄悄离去,并关上了房门。
她在门外见到了巡逻的白七,轻声道:“时候不早了,你进去服侍王爷休息吧。”
“那你干什么?”白七脱口而出,“我伺候王爷,你干什么?”敢情王爷受了伤,这女人就不管了?
秦珩轻纱掩映下的脸略有红意,她微微提高了声音:“你去就是了,不要多话。”她帮皇兄喝药看书也就罢了,皇兄更衣安寝,也要她帮忙不成?
她毕竟做了多年皇子,说话时虽未刻意,但也带了些许命令之意。
白七微微一怔,竟立时没了反驳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