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直至阁中油尽灯枯,没有小妖来添火,天色晚了,长平收起绣针和丝帕,恍恍惚惚的穿过廊下红木道想要回房。??不知为何,在木廊中,她突然没有忍耐住,暗暗抽泣起来,眼泪沾湿了她拿来掩面的袖子。
??接下去的几日,长平又病倒了,吓坏了一群小妖,头顶铜盆,拿着白毛巾,在她床边战战兢兢地伺候她,生怕山阴大人回来,看到这副状况,马上要杀它们的头。
??已至夜深时,长平睁开眼睛,她侧过头时,从额头滑下温热的毛巾,喉咙疼痛不已,但并未发热,实在用不着冷敷,但这些小妖怪不懂医术,只知道什么都往她身上招呼,拼命想救她。
??长平知道自己病的不严重,看着屋内一众或捧,或顶着器具的小妖,绿面獠牙,奇形怪状,有的瞌睡了,有的还拼命强撑着,她只觉得头痛不已,柔声让它们赶紧去休息吧,她这边不碍事的。
??小妖们纷纷睨她几眼,低头叽里咕噜了一番,似乎是由于她这个人类女人对它们没有震慑力,比起可能因为照顾不周,害爱妾大人死掉而触怒山阴大王,导致自己丢了命,它们更觉得自己该待在这里,小妖们毫无自知之明,不知道自己根本没法在人类病人危急时提供什么帮助,还以为自己从人类那学来的拙劣手段就是生病时所有能做的了,一定有效。
??毕竟妖怪是不生病的,只有导致人生病的妖怪,从没见过在病床前伺候人的妖怪,它们现在的模样实在是很滑稽。
??长平无法命令这些小妖,只能和它们大眼瞪小眼地在闺房中对峙了一会。不知何时起,外头似乎突然刮起风来,吹得窗子震荡响动,有个蓝皮尖牙的干瘦小妖嘀嘀咕咕,爬上窗台,要将窗锁扣严实。
??猛然间,整座锦绣城突然暗淡了一下,妖风呼啸,像是有一股剧烈飓风划刮过窗边,木窗被震得大开,小妖被撞飞,从窗台滚落下来,倒在地板上,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大王”这趴在地上,瘦骨嶙峋的小妖哆嗦了很久,才颤巍巍,瑟缩地说,“山阴大王,回来了。”那副饱受惊吓的模样,就像见到了什么很恐怖的东西似的。
??长平已经从床上起身,她还穿着白色的里衣,拨开挡路的小妖们,就来到了像落叶般颤颤摆动的窗前,可当她将头发拨至耳后,向外看去,依稀也只能看到混浊的黑夜,线上灯笼暗淡无光,街道景象模糊,没有看到山阴的身影。
??妖仆则纷纷惊恐紧张不已,“山阴大王回来了!”长平没来得及披上外裳,就奔出了卧房,在红木楼梯上一路奔下,整座锦绣阁楼都很昏暗,长平彷徨地四下张望。
??在她身后,拥挤的跟着一群战战兢兢的小妖,有股如幽魂的红色雾气,庞大到将整个锦绣城上空笼罩,逐渐浓重着,当长平抬起头看向天空时,有什么东西倏然奔腾而下,冲过她的身侧,在红廊里一路穿行,飞快地冲入了廊侧的房间。
??房门重阖紧闭,声响巨大,在颤动的雕花木门之下,有股非常诡异、浓烈的红雾缓缓溢出,像是有什么在里面喘息。
??长平小心踱步,来到廊道的拐角,扶着承重柱,看着那间房门,小妖们叽喳拥挤,突然推出一个代表,一只长得和饥民一样的,肋骨凸出,腹部凹陷的,畏缩瘦小的丑陋妖怪。
??长平垂眸看去,看到那只小妖胆胆怯怯地摸到了门边,应该是畏惧于后面那些冲它露牙威胁的其他小妖,它颤抖着瘦瘦的手,要去敲敲门。
??就在饿死小鬼干枯的手指就要敲到门扉上的时候,门突然就像被风吹动似的打开了,这是一股猛烈的风,谁也没反应过来,一条犹如红雾凝聚而成的,又像是滴着血液的爪子伸了出来,瞬间卷走了饿死小鬼。
??门骤然关闭,长平捂住了嘴,听到从那个房间里,下一秒就传来仿佛骨头和血肉被碾碎的恶心声音,以及小鬼让人脊背发凉的,胆寒发竖的高亢尖叫,传遍了整座阁楼。
??接着就骤然安静了,只有滴滴答答的,湿润的,如同肉块在牙齿和食道里相互挤压摩擦的声音,好像有一种庞大的怪物在进食。
??小妖们集体高声尖叫,像是明白了什么,它们骤然散开,纷纷慌不择路地逃离,还偶尔撞到一起,互相踩踏。
??长平比它们高不少,虽然在混乱中被挤到了墙边,还是及时抓住了一只小妖,“那是,那是山阴吗?!”她急忙问道。
??小妖只一心想逃跑,差点要咬她,但又猛然想起不可以,长平又问了好几遍,它哆嗦个不停,半天才明白,连连疯狂点头,哀泣地看着她,希望她放它逃生。
??“爱妾大人也快逃吧!”小妖尖声警告,“要赶紧逃!”
??长平松开了手,她转头看到不远处的地板上,那阴风掠过的地方,?有一滩暗红的湿迹,与身后那些凌乱逃窜的小妖们不同,长平反而向前走去,她蹲在地上,用帕子擦,整张帕子都湿透了。
??她意识到这是血。
??长平抬头看向那个红雾弥漫,紧闭的房间,里面的咀嚼声已经停了,一只小妖的尸体骨血没能满足它多久,似乎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受伤了,他太饿了。
??长平犹豫了一下,提起裙摆转身快步跑开。
??一时间鸟兽散尽,没有妖敢接近那个房间,整条廊道空旷无人。
??长平来到厨房,这地方为负责杂役的小妖怪的身型量身定做,对她这样的成年凡人女子而言,矮且拥挤,锅碗瓢盆都摆的很低,长平在一排排柜子里找了半天,找到一些腌肉和牛腿,还有一个大锅,里面在炖着糨糊般的杂汤,长平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或许是给阁楼里的杂役小妖们吃的吧。
??她把这些东西盛到食盒里,一层层,迭得高高的,她搬了好几次,才将这些食盒全都搬到了廊道中,在那个房间前。
??长平站起身,犹豫再叁,那个小妖被抓进去的景象还犹在眼前,但她还是鼓起勇气,敲了敲门,她的手腕发颤,敲门声音微弱。
??一股猛烈力道从门后涌来,长平几乎马上就要闭上眼睛,唯恐自己被撕碎,但房内骤然安静,门没有打开,她更没有被抓走,依然好好的站在廊中。
??“山阴,我给你带了吃的东西,你饿吗?”长平大着胆子,忍住颤抖说道。
??房内有一会没回应,长平几乎感到彷徨的时候,一个就像重伤之人般艰难的,嘶哑粗噶的嗓音传来,这声音让长平感到十分陌生,但那确实是山阴的声音,他仿佛如梦初醒,“阿平?我要阿平进来。”
??长平忍住眼泪,慢慢推门,她没有受到阻碍。
??一进房间,铺面而来的就是浓稠的,强烈的血腥和妖气,几乎遮蔽了她的双目,将她刺痛,看不清房内的状况,长平还记得重要的食物,在门槛处探着身,把沉重的食盒一个个搬进屋子里。
??在房间深处,床帘遮挡,妖气最浓烈的地方,山阴踌躇,烦躁地喘息,发出血肉翻滚的声音,好像对她这样磨磨蹭蹭感到格外不安。
??终于,长平将最后一个食盒放在一旁,她将房门关上,室内顿时暗下来,几乎黑得不见五指,但是充盈在房中的腥红妖气,就像是自然发光般,有如实质似的,让她更清楚地看清了山阴的所在。
??周围都深黑一片,在帘子后头,有一个庞大无比的形态,散发着强大的热气和妖力,这种恐怖感是无法言说的,长平就这样在黑暗的房中,向它走去,她别无选择。
??“我我给你带了食物。”长平在床帘前停步,踌躇地低声说,她低着头,不愿意看帘后的阴影。
??“靠近点,阿平。”山阴嘶哑地说,对她所提的食物置若罔闻。
??长平握紧了手掌,指甲刺着掌心的肉,她没有马上照做,在楼中这些年,从那些大大小小的妖怪们私下的窃窃私语里,她曾听说,人肉比妖肉鲜美得多,更能助长妖怪的力量和伤势恢复。
??但最终,她还是伸出了手去,拨开了帘子,长平看到一只像是烧焦的,滴血的手,伸向了她。不,这不像是手,也分不清到底是身上的哪个部位,不像人身上的器官。
??它张开被黏连血肉层层包裹的内里,露出一颗像是珍珠般的,小小的洁白药丹,在室内黑暗和妖气缭绕下熠熠生辉。
??“这个给阿平。”帘内的怪物固执,平静地说。
??长平踌躇了一下,伸出手指,将它收下,这药丹触手生温,馥郁芬芳,只是握在手中就使她心静气平,仿佛听到仙乐和白鹤的鸣叫。
??“这是蓬莱的仙药,把它带在身边,满月之夜服下,你就可以长生不死。”山阴嘶声说。
??富商权贵趋之若鹜,叁皇五帝求而不得,如今它就静静躺在长平白皙柔软的掌心中,长平垂眸看着这枚仙药,深深屏住了呼吸。
??但很快,长平就将目光移开,来到帘中的怪物身上,“你受伤了对么?现在感觉如何?”她倾身问,态度柔和镇定了许多,她知道他不会伤害她,也没失去神智。
??浓烈的妖气轻轻浮动,帘布被撩起一点,让长平看清了其中大妖真身的冰山一角,血腥,恐怖,扭曲,丑陋,犹如战场尸山或是乱葬岗的堆砌,万般言语都难以形容这亵渎的存在。
??“现在,喂我东西吃,我的爱妾。”山阴恢复了傲慢,镇静而理所当然地吩咐道。
0125
妖与其爱妾()
??在焦骨遍地,浩大荒芜的妖界中,层峦迭嶂,阴雾毒物密布,此处唤作西山,是一位妖王的领地。
??于崎岖山脉环绕之中,一座绮丽、艳红的楼城死静矗立,阵风吹过,红幡浮动,就如阁楼栏中妓子的眼角般,散发着幽暗而糜烂的红。
??红颜枯骨,血肉噬人。
??这是锦绣城,由层层尸骨迭成的享乐之地,妖王山阴的住所。
??城内妖鬼来往横行,群魔乱舞,各种奇异珍宝在妖贩间转手,诡异离谱的美食摆在酒楼中,这本就是法理和人伦的例外之地,只遵守妖界的法则,什么也不稀奇。
??但就在这样的地方,竟摆了个算命先生的摊子。
??乾坤朗朗,白旗黑字,竟然就摆在主城阁楼大门侧边,长平将轿子的红帘撩起来,睨见一眼,心觉稀奇。
??她今日出行,只因楼中食材不足,马上就要供不起山阴的胃口了。往日这些小事都由奴仆负责,但如今,因为山阴负伤时的凶残,楼内一堆小妖杂役,竟然都被吓破了胆子,逃的逃散的散,再不就是躲起来。
??只能由她出面,亲自去锦绣城中的几座酒楼,要求供奉佳肴,越多越好,尽快送来主阁楼。所幸那些经营酒楼的妖怪们虽诧异,但也都远远地见过她,知道她的地位,对夫人的命令都忙不迭地奉承着,最后一个酒楼甚至给她安排了八抬大轿,送她回主阁楼。
??到了主楼大门前,长平下了轿子,不由在意地看了一眼那摊子,她能模模糊糊地猜出,妖界的妖怪,除了那些修炼而成的妖精,其他的要么是生前是人,要么来源于人的爱恨贪痴,因此,即便成了妖怪,它们也爱集群而居,模仿人类习俗,弄得有模有样。
??虽然,由于多年作为妖怪,不知不觉间,都会无法避免地逐渐偏离人性,在长平看来,已经有许多地方,很是不成规矩,更显恐怖。就如她今日去的那几座酒楼,虽然表面上还能维持着富丽堂皇,但一旦掀开菜盘,或是去厨房瞥一眼,简直就是另一番炼狱图景。
??但她是第一次看到算命的摊子,妖怪是蔑视天命、仙道的,因为它们本身就是亵渎的存在,自然不可能像凡人那样求神问道,面前的摊子显然也是门可罗雀,顾客寥寥,长平感到很稀奇,不禁放慢了脚步。
??那算命摊子大喇喇地摆在楼门一侧,慑于大妖的妖气,从没有哪个小妖敢靠山阴的主阁这么近,摊子上插着旗子,上书八个大字指点迷津,安身知命。
??“有道是生死有命,天道不可违,姑娘要算一卦吗?”摊主问道,他的声音悠扬自在,就像山间的胧雾。
??长平这才注意到这位算命先生,蓝衣,白面,手持纸扇,一副斯文俊俏的书生模样,“请坐。”算命先生面带笑容,用折扇示意道,长平在摊前坐下。
??见长平迟疑,算命先生开口道,“仕途、财源、婚姻、疑虑都可问,请姑娘说来。”
??可长平不是来算命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坐下来了,她思虑片刻,并不开口,便又站了起来,要往大门走去,一副对江湖骗子没什么兴趣的模样,“哎,姑娘留步。”算命先生急道,俊脸上显出几分讪讪,显然没想到她一点都不买账。
??长平回头,“姑娘的生活难道就没什么烦恼吗?”算命先生悠然道。
??“你或许是新来此地吧,这儿这座楼左右,是不许摆摊的。”长平好意提醒道,山阴的脾气暴躁,不喜欢陌生的妖怪靠得太近。寻常的小妖只是嗅到大妖的气味,就知道避让,长平从没见过有哪个妖怪敢坐到这里。
??“姑娘真是个心善之人。”算命先生反而笑了,不知到底有没有明白长平的话中之意,“请允我为姑娘算一卦,不收分文。”
??长平只好站着,看他摆弄着签筒,几个呼吸过后,算命先生就再度开口,“家中是否有人,身体抱恙?”
??“这”长平半扶袖子,纤纤手指在袖中只露半截,欲言又止。
??“不必忧心,待姑娘回去后,他自然已经好了。”算命先生将签子放回筒中,神情自若。
??长平松了口气,“谢谢先生。”就要转身离开。
??“我再送姑娘几句话。”算命先生说道,“这妖魔行阴域,凡人走阳道,两者本互不干涉,人妖殊途,阳寿有别,本就有缘无分,而若强求,此乃逆天而行。若是执意而行,枉逆天道,必命命相抵。请姑娘思量。”
??长平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切肤入骨的话,忍住颤抖,“那那该如何?”
??算命先生要她摊出手来,长平照做,只见他用合拢的折扇在她手中画了一个复杂的图案,像是什么道文符咒,“如此,便可了,但请姑娘切记,这只手,除你自己以外,不可让其他任何人看见,家里人也不行。”
??话毕,男子一拍折扇,转手挥扇一展,遮住自己的面庞,只露出一双通透的黑眼。如若不然,哪怕姑娘您幸得齐天之寿,怕也是痛苦一生,万年悔恨。
??长平仔细看着自己的左手,上面干干净净,什么痕迹也没留下,她抬头又想发问,却发现面前什么也没有,她对着红墙,没有摊子,也没有算命先生,只自己孤零零地站在道上。
??她怀着心事回到楼中,回过神来,先去敲了敲山阴房间的门,开门之前,还记得将左手藏在袖子里,房门应声而开,屋中渗着股骇人的血腥味,地上四处是尸骨和残渣,汤盆倾倒,碗筷乱扔,这都是前些日子留下的佳作,山阴不耐烦她喂的温吞,最后还是自己动手,吃得又急又狠。
??山阴盘腿坐于房中,已然又是一副俊俏少年模样,身上破衣烂衫,体格削瘦,啃着最后一根腿骨上的肉渣,面前的食盒里满是残渣骨骸。
??看来除了长平给他带来的厨房食物,山阴还又出去抓了几只小妖,长平从屋外踏进,山阴狭长的眼眸就瞥来,“回来了?”
??“菜肴马上就送来。”长平点点头。
??山阴却对这不太感兴趣了,他现在伤势好了许多,早已没那么饿了,“坐到我的身边来。”山阴说道,每当他端起架子,就有一副阴冷的少年气质,这大概也是他的妖魔本质。
??长平照做,见到面前食盒里,死不瞑目的可怜小妖的残骨,她忍不住说,“没必要吃它们的。”
??山阴不以为然,“留着它们有什么用?一群虫豸,还不如阿平待我好。”尖尖的指尖勾起长平的下巴。都不如长平待他忠心,见他受伤了就纷纷逃窜,不敢接近他,山阴冷笑。
??长平仔细看着凑过来的山阴,凝望他细致苍白的面庞,他的模样已经大致恢复如初,既如清俊少年,又带着股妖气。如今她端详他,便更加心生感慨,像妖魔那样丑陋扭曲的真身,是如何化作这般俊美的男儿的。
??山阴看出她眼中的神色有异,本如调情般凑近的暧昧顿了顿,他的面色冷下来,突然退开了些,“我哪里不对?”
??长平没明白他的意思。
??“镜子给我。”山阴冷声道。
??长平只好从腰间荷包里找到一面小铜镜,交给他,山阴接过,看了许久镜中的自己,这才稍缓了些冷戾。
??“怎么了?”明白自己的面貌没什么地方变丑,山阴的腔调又变得有些慵懒,随意把小铜镜往地上一扔,懒懒地将手腕搁在立起的一条腿上,摆出了个随性的姿势。
??“我在想,妖魔化身究竟是怎么回事,也能变成其他的模样吗?”长平犹豫道。
??“各有本事。”山阴简略地答道,显然对这兴趣不大,只有以迷惑人为生存手段的妖怪,才会对此的钻研更多,上至七八十的老妪,下至襁褓稚儿,变化多样,而寻常的大妖,也不是都喜欢变成人身的,大多有个自己偏好的身型样貌,也不喜欢百般更换,就如人换衣服一般,有各自的风格喜好。
??“那那你也有其他样子吗?”长平迟疑不决地问。
??山阴一挑眉,显然不明白她的问题意义所在,“我现在的模样不好看吗?”他直白地问,毫无羞怯和迟疑,注视着她的瞳膜殷红,眼珠雪白,显得冰冷而非人。
??“没有,好看的。”长平说,山阴的面庞没有表情,但能感受到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不明白长平这番话到底有什么意义,他骤然起身,要往屋外走去了。
??“就是稍显幼小了些。”长平在他身后,失落地低语。
??“跟我出去晒晒太阳。”山阴可能没听见,拉开门说道。
??在廊间的院子前,山阴懒懒地躺在台阶上,长平坐在他的一侧,任他将脑袋搁在她的膝上,长平剥着碗中的石榴,将几颗晶莹剔透的石榴籽喂入山阴的嘴里。
??“你的手怎么了?”山阴一撩眼皮,懒洋洋地发问。
??长平蜷了蜷裹着纱布的左手,“绣花时伤到了,不要紧的。”
??“我看一下。”山阴说。
??“没几天就好了,没什么好看的。”长平不自在道。
??山阴抓住长平的手,先是看了看她的手背,然后翻过来,盯着她的掌心,厚厚的纱布盖住了她的手掌。
??长平咬唇屏息,看着山阴的神色,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山阴抬手要揭开她的包扎,长平连忙抽回手,山阴不满地啧了一声,眼中浮起烦憎,看起来很是凶戾。
??长平习惯了他阴晴不定,脾气乖戾,知道他其实不会对她怎么样,便也有胆子无视他了,山阴生气时,长平一扭身不配合,闷闷地闹起别扭,山阴反而变成不知如何是好的那一方了。
??“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屋顶上传来一阵笑声,山阴阴冷地望着出声地。
??只见一道黑影落地,长平定睛看去,发现这竟然是一位英俊挺拔的青年男子,他一身翩翩黑衣,但却冠发雪白,鼻梁深邃,投下黑影阴郁,双眸暗褐,唯有瞳仁深黑。
??这名男子显然是个妖怪,但那气质,足以让长平觉得他简直是世上最俊美的男子,这想法莫名其妙,但却不知为何地狠扎于她心。
??他含笑望着她,看起来十分温柔友好。
??“黑狐,来我这做什么?”山阴沉下脸色,阴红的血色逐渐浮现在空气中。
??“听闻山阴兄喜得仙药,小弟特来庆贺。”狐妖转向山阴,便收敛了笑意,显得肃穆而高傲,俨然是大妖怪间讲话的神态,只微微作揖,“也想,有机会观礼。望山阴兄成全。”
??“你从哪里听说的?”山阴冷冷道。
??“山中自有我的亲族,小狐狸可是嘴碎得很,但山阴兄不必担忧,我已训诫过它们了。”黑狐说道。
??长平起身,打算去后厨,煮些茶水招待客人,她想来者大概是山阴的故交,虽然他们之间有些相互施压的气氛,可没有不死不休地打起来,或许有各种原因存在,这对妖怪而言,已很不易了。
??在大妖之中,这就已经是很友善的相处了。
??果然,等到长平回来时,山阴和黑狐已经分别盘坐于矮桌前,看似冰冷,但又融洽地共处着,虽然一位英挺黑衣男子,一位白皙妖冶少年郎,对比起来实在不像是凡人间故年旧交的寻常景象。
??长平放下茶水,为他们斟上,黑狐公子向她微笑着道谢,山阴却十分古怪地睨了她一眼,这两个大妖便互相敬茶一番。
??“伤了手就不要忙这些,去歇着吧。”山阴开口道。
??长平点点头,起身抚平裙裾,就退去后屋了。她对妖怪间的谈话也没太大兴趣,想也知道都是些打杀掠夺的丑恶话题,她在宴会上听得多了。
??“真是稀奇。”黑狐却盯着长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长廊后,露出一丝难以言表的笑容。
??“什么?”山阴阴沉地望着对面的狐妖,他最厌烦这种狐狸玩意的心眼,说话拐弯抹角的。
??“感慨你用情之深,实在非我等所能比拟的。”黑狐真诚说道,这么多年,竟然还是处子,换作是他,可受不了。
??“你是什么意思。”山阴听出一丝隐晦之意,只觉莫名其妙,他冷下脸,觉得这狐狸在嘲笑他,妖魔间对人类用情有天然的鄙视,山阴对他有此态度也不意外,但山阴绝不允许任何妖怪用长平的事来调笑轻蔑他。
??“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置喙,不想死就安分些。”山阴说道。既然这黑狐已经知道不死药的事,山阴自然不可能将他放走,任由消息走漏。
??在满月之夜,礼成之前,山阴必须确保长平和药的安全,直到长平把仙药吞下肚,这事才算完。
??“自然。”黑狐拱手道,明白山阴已经允许他借住于锦绣阁楼,甚至有机会观礼,他露出一丝微笑。这是一个属于狐狸的笑容。
0126
[星际]天壤之别
??你在干瘪的睡袋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没有任何装饰的钢铁墙壁,透出股冰冷,这里明明是你的家,但给你种监狱的感觉,四方而狭隘,只有一个过道差不多的空间。
??下巢的居住建筑,只注重实用,忽略了对一切舒适和人类心理的安慰考量。
??生存是第一要义,在这样的世界里,这就已经是良好的条件了,你有自己的房间,有生活用水,定量的电力,一日两餐的食物,甚至在重病时,可以得到一罐洁净的氧气和抗生素。
??你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每座巢都负担着数十亿居民的生存,你所在的这座巢都,运转正常良好,设施和守卫都没出过大岔子。
??你每天都感激自己没有因为中央通风井和空气滤净器停摆而陷入休克死亡,感激电力的输送和食水的配给,感激你所住的巢都在帝国军团的保卫下安然无恙。
??你从底巢中来,那里的生活简直才是噩梦,你永远不想再回忆。
??你同样对这座巢都每一日的安全,都心怀庆幸和感恩,你永远不想死在战争中,混沌与虫族的大军没有入侵到这颗星球。
??你听说过巢都陷落时的景象,整座巢都建筑,从高耸入云的塔尖开始坍塌,残余的居民都落入虫族之口,或者被活生生作为母体寄生。
??或是混沌的侵蚀,无力抵抗,从空间开始坍缩,无边无际的黑暗,灵魂和肉体都被卷入亚空间中,更是饱受折磨,不仅见识那些超出人承受力的景象,还被其中的魔鬼和邪物腐蚀玩弄。
??你将水龙头关上,就着铁质洗脸盆里,?那一小滩泛黄的水洼洗漱,你先打湿了毛巾,接着用杯子舀起水,漱口刷牙,几分钟后,你吐掉嘴里哪怕和牙膏混在一起,也压不下去铁锈味的水,用湿毛巾擦了擦脸和嘴。
??你接近有裂痕和几块腐蚀的镜面,看着自己苍白,枯瘦,营养不良的面庞,不是因为你有多爱美,只是,根据帝国的条例,你需要每日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看有没有病变或是畸形的发展趋势,一旦察觉,需要及时上报。
??好在,你的皮肤和骨骼,看起来都依然正常,没有腐化和癌变的症状,只是过瘦了,不然,你会比现在好看许多。
??你放松下来,盯着镜中的自己,深吐了一口气。
??在这空旷,冰冷的早晨,你突然意识到,有点值得开心的事,这种情绪很陌生,忽如其来,并非是那些对生存的感恩,而是另外一种。
??你想了起来,隐约觉得自己昨晚做了个美梦。
??在梦中,你有了安然和美好的感受,那种感觉是多么的甜蜜,就像数日未进食半滴粮水,被饥荒折磨的饿殍,舔到一舌柔和的甜味,吃到一口馥郁的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