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孩子刚刚三个月。他们的孩子,悄然而至,还没来得及让他们知晓,又悄然离开。
“皇上?”
“皇上!”季嬷嬷轻声唤道。
“嗯?”皇帝猛然回神,疲倦的看着季嬷嬷。
“血已经止住了,公主身上也处理干净了……药灌了好几碗,现下该做的都做了,只等公主苏醒了。”季嬷嬷道。
皇帝双眼通红,阖眸颔首,“……好,朕知道了。”
”皇上,刘院使说小月最伤血气,小心养着才是正道。您匆忙回来,怕是也累了,不如先去换身衣裳,歇息歇息,等公主醒了,奴婢再去叫您?”季嬷嬷向来古板的脸上带着些不忍。
她的小主子目光哀戚,显然是被那个可怜的小皇子伤透了心。
皇帝木然得挥了挥手,“不用,你们都退下吧。朕,要陪着她……”
说着他轻轻的往床边走去。
方才,他甚至不敢靠近她,她躺在他怀里不停流血,染红了他整个龙袍。
她那么小,那么乖,闭着眼睛怎么都唤不醒。
脸色却又是那么苍白,那么脆弱……仿佛下一刻就要从他怀里消失。
皇帝绝不能接受这个结局。
抱着她奔跑的那一刻,他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恐慌。
比记忆中失去发妻赫舍里氏时的心情,还要难过千倍百倍。
心里麻麻的,仿佛有东西破碎。
痛得让他茫然,痛得令他恍惚……
一盆盆的血水被抬出,一切都太过熟悉。
她也会这样离他而去吗?
皇帝的胸膛空了一片。
她痛苦的躺着,他痛苦的看着。
皇帝根本不敢想象失去她的以后。
好在,上天垂怜。
带走了他们的孩子,但把她还给了自己。
皇帝小心的坐在床边,倾身摸了摸端静苍白的小脸。
锦被下,小小的她安静的躺在床上。
皇帝默默的褪去一身带血的礼服,轻轻上床侧身将她揽在怀里。
触碰到她的那一瞬间,皇帝心里仿佛瞬间变得充实。
他将一只手缓缓放在了她的小腹。
那里平坦如初,尚未隆起,他们的孩子就化作了一滩血水,离他们远去。
皇帝微微阖眸,紧紧抿唇。
即使刘声芳先前告诉他,这个孩子很可能因为血脉太近,大概率留不住。
再加上端静一直未断的养身药有调经避子的作用,更让孩子发育艰难。
而今日那一板子,更是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种种因素,都促使着这个孩子的离开。
即使是保住了,许是生下来也体弱多病,或是身有不全也未可知。
尽管刘声芳说了那么多,可皇帝却仍旧难以释怀。
这个孩子破除万险,绕过了重重阻碍才来到他们身边,就是命中有缘。
可他却没有保护好他。
即使体弱多病又如何,即使身有不全又何妨……他对他们的孩子满心期待。
酸涩感盈余心头,皇帝不妨红了眼圈,他偏头倚靠在端静颈边,闭着眼睛摩挲着她的小腹,有一滴湿润悄然落入端静的发间,消失不见。
承认吧,爱新觉罗·玄烨,你爱她。
纵使一开始是个错误,纵使你曾经不止一次想要更改这个错误,但你现在已经身处这个错误不可自拔,也不想自拔。
你离不开她,你放不下她,你期待和她的以后,你想让她做你的唯一。
即使她是你的亲女儿,你也要和她水乳交融,一世相依。
即使这是个错误,你也要把它变成世人眼里的正确!
皇帝缓缓睁眼,狭长的眸子里是满满的坚决。
他微微紧了紧怀抱,偏头吻了吻端静的额角。
一些决定悄悄在心底做出。
未来注定要翻天覆地。
皇帝覆唇缱绻的吻了吻端静的唇角,抱着她沉沉睡去。
他要养养神,才能有精力为他失去的孩子,为他受伤的爱人挨个讨回公道。
……
永和宫发生的事,不多时便传遍了全宫。
据钮祜禄贵妃身边的人说,德妃滥用刑罚,不仅打了兆佳贵人,还不小心打伤了公主。
贵妃见势不妙,将烂摊子留给了德妃,气的甩袖离去。
再后面发生的事就满宫皆知了。
贵妃前脚走,皇帝后脚来。
而后太医院的刘院使匆匆被传来,之后永和宫就被包围了,再打探不出其他了。
翊坤宫。
宜妃直拍胸脯,“还好还好,今儿总觉得有些不对,强惹着没去看热闹,到底是免了一场无妄之灾。”
还好她机敏,临时去了寿康宫。
后来那小太监来求,太后本来欲往。
但行至半路才知,这场闹剧已然尘埃落定。
皇帝派侍卫将永和宫重重包围,梁九功听闻皇太后到来,特意迎去,把太后又劝了回去。
钟粹宫。
惠妃转着佛珠阖眸念经,听闻消息,她唇角抿出微微的满意。
不枉她用了些心思,动用了内务府一个埋得很深的线人,才顺利把消息递给了德妃,没引她生疑。
就是那小太监,倒是可惜了……
眼下情况有些不对。
她本想让德妃内斗多个仇人,可看皇帝的态度,显然对这兆佳贵人颇有些特别。
不过,内务府的人她已经处理了,只剩下一个空口无凭的素梅。皇帝就算信了那个奴婢的话怀疑到她身上,又能怎样?
她早就无宠,只要纳喇家不倒,她再差能差到哪里去?
惠妃颇有些有恃无恐。
虽然皇帝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但只要德妃倒霉,她就舒坦至极。
0099
小安子
长春宫。
荣妃优雅的坐着饮茶。
二公主在屋子里绞着帕子来回踱步,眼中满是忧虑,口中不停喃喃自语:“怎么办?怎么办?皇阿玛回来了,他肯定知道我说谎了……”
“怎么办,怎么办……他会不会再也不理我了?”
“他会不会不把我嫁给乌尔衮了?”
蒙古巴林部博尔济吉特·乌尔衮,是太皇太后的亲女儿固伦淑惠公主的孙子。
是抚蒙公主中再好不过的去处了。
皇帝还没被二公主惹恼的时候,就给她看好了这门亲事。
对于乌尔衮本人,他甚至让二公主悄悄的看了一次。
二公主和荣妃都很满意。
本来没有意外的话,明年六月,二公主就可以顺利嫁过去。
但一念之差,让二公主现在惴惴不安,不知道亲事会不会有所波折。
毕竟,这关乎她一辈子的幸福。
二公主提及乌尔衮,荣妃也攥紧了手中的茶盏。
她到底没有表面上那么镇定,不过是强撑着不在女儿面前表现出来罢了。
她也没想到德妃胆大包天,居然连三公主也敢打。
眼下三公主已经比蓝琪儿得宠,若是皇帝见她受伤,一个愧疚,把蓝琪儿的好亲事挪给三公主,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荣妃本来没想到这些,可在二公主焦躁的情绪下,也开始了胡思乱想。
越想,荣妃越觉得有可能。
二公主撒谎这件事,在皇帝那里轻易就会被拆穿。
荣妃知道的不如德妃和惠妃多,她只以为是德妃故意要找借口磋磨兆佳贵人。
至于为什么?她毫不知情。
本来叫二公主给一个身份低微的贵人作证,就是一件失礼的事。
而且当初二公主和荣妃记恨端静都想给她一个教训,故而最后选择了不理会。
但如今这事的发展完全超出了荣妃的预料。
在她眼中,一个素日不受宠的贵人的事儿闹不了多大,就会悄然消弭。
到时候谁还记得二公主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纵使三公主日后告状,皇帝也不会为了区区一个贵人对二公主如何。
可眼下不禁把三公主扯了进去,貌似还受了不轻的伤,永和宫被围的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眼看事情闹大了,荣妃这才开始慌乱。
这事皇帝必然要审理,现在摆在她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主动认错祈求原谅;要么咬死不认账,坚称二公主确实忘了之前的事。
荣妃来不及询问慌乱的二公主要选哪条路。
一队面容肃穆满身杀气的侍卫便簇拥着一个面生的公公,到了长春宫门前。
那公公躬身行礼,面上却毫无恭谨之色,语气冷道:“奴才是三公主身边的小安子。奉皇上口谕,传诏荣妃娘娘和二公主殿下即刻前往永和宫正殿。娘娘,公主殿下,请。”
小安子侧身让路。
二公主闻言脸色煞白,不知所措。
荣妃也有些慌了神,她连忙示意身边的大宫女给小安子塞了一个厚厚的荷包,“这位公公,皇上有说是因什么事传诏吗?皇上心情如何?还有谁都被传去了?”
小安子颠了颠手里沉甸甸的荷包,扯出一抹冷笑,“荣妃娘娘去了就什么都知道了。您这礼,奴才可受不起。另外,绿衣姐姐让奴才转告您和二公主,今儿她在长春宫外哭求的场景,很快就要轮到您和二公主了。您当时怎么冷眼看着她,她一会儿就怎么冷眼看着您。”
小安子把荷包往那宫女怀里一扔,“娘娘,殿下,请吧。”
说完,几个侍卫就围在她们身边,目光冰冷的看着她们,无声的催促着她们动身。
二公主受不住这些目光,捏着荣妃的衣袖直躲在她身后。
“……这,连个宫女也不能带吗?”荣妃艰难的问道。
小安子偏头冷笑道:“您想让哪个去送死,尽管带去,奴才绝不阻拦。”
说完,他转身离去。
荣妃默默回头看了一眼,长春宫的宫女们见状,纷纷低头避开她的视线。
荣妃苦笑,“算了……何苦叫你们送死。”
“蓝琪儿,走吧。”荣妃握住了二公主冰冷的手,拉着她在宫道上慢慢走。
她低声抚慰道:“蓝琪儿,额娘以前教你争,现在教你认……”
荣妃无声苦笑,“说实话,这么多年,额娘自己都没学会这个字,教你倒是显得有些好笑。但后来额娘现在才发现,有些事不认不行。”
“比如,你不再是皇上最喜欢的女儿……”
“比如,额娘早就失了圣心……”
荣妃轻叹,“……额娘这些年不该利用你去博取圣宠。之前皇上宠着你,你也小,犯些小错从来也没人责怪你。”
“可现在不同了,这次伤了三公主,看样子许是伤的不轻。姐妹相阋,皇上怕是难以容忍。这次,我们不认不行……”
二公主抬头目光复杂的看着荣妃。
荣妃接着道:“你放心,你皇阿玛对孩子算得上仁慈,公主娇贵,他不会打你的,最多关你禁闭。至于你的婚事,且随缘吧。若你和乌尔衮命中有缘,注定会走到一起。”
“等你嫁了,等胤祉取了妻,额娘也学学惠妃,吃斋念佛,闭门不出,再也不参与这宫里的事了。”
二公主默默听着,缓缓握紧了荣妃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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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藏菩萨本愿经
尽管一路上,她们做好了准备,可来到永和宫门前的一瞬间,荣妃和二公主还是忍不住战栗。
永和宫外,护卫们面容冷肃,身上的铠甲似乎还沾着血气,他们手持腰刀,冷冷的审视来人。
见到她们,很快有一个侍卫进门通报。
片刻,那侍卫走了出来。
他挥了挥手,其他侍卫们默默将门让开。
“请。”小安子一马当先,见怪不怪的进了门。
荣妃做了做心理建设,随后拉着二公主缓缓跟上,她们自重重守卫中穿行,进了永和宫紧闭的大门。
一进门,荣妃就呆住了,她缓缓松开了二公主的手,微微战栗。
往正殿走的一路上,血气冲天。
路上,几个沉默的小太监还在清洗地砖里的血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