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有点……过于荒谬，”陆霜问，“如果他是基地的夏云笙，却不认识你，他也不可能是这个地球的夏云笙，那这个人到底是谁？”“不知道。”章凝摇头。
陆霜察言观色，不由试探道：“这个夏云笙，是你……什么人么？”
“不是。”章凝平静答道。
“也对，谁胆大包天，敢喜欢你。”他暗暗嘀咕。
章凝淡淡地看他一眼，没有答话。
陆霜自顾自地揉腰：“哎我说，我为你牺牲这么大，你不回报一下？”
“还要我回报什么？”章凝表情无辜，“如果不是我回来，你早被押去吃牢饭了。何况我会给你解决的那个大麻烦，不够回报你？”
陆霜无话可驳。
虽然他这副模样，的确是拜章凝所赐，但自从飞机坠落她逃跑后，他也害怕重蹈覆辙。毕竟如果她再跑路，他的任务恐怕只能宣告失败，到时候能不能保住中国区理事的职位，还得另说。
生活不易，社畜叹气。
“话说，你是怎么瞒过他们的？”他没话找话，“我看你也没毁容。”
“我有我的手段，”章凝答道，“只是用利器对面部做一点调整，短时间内改变皮肤和骨骼走向，但不会造成实质性损伤。”
“懂了，外星医美技术。”陆霜总结归纳。
“既然你有先进整容术，为什么还要靠我们逃出上海？”他问。
“它有缺陷，维持时间不够长，”章凝解释，“每天出城的人众多，等排队到我，肯定会露馅。”
方才只不过短短二十分钟，她的面容已经基本恢复如初。
陆霜第一次觉得，本国人口众多，倒也不是全无好处。
“陆霜，你怎么了？”Gareth似乎故作惊讶。
章凝回头看，他身后跟着林晓，两人一起进来。
陆霜一看见她就头疼，以眼神质问Gareth。
“她特别担心你，一定要跟来看看。”Gareth耸肩，潜台词很明显：这不关我事，要怪就怪你自己这该死的魅力。
林晓走上前来，眼看就要对陆霜的腰部下手，章凝甚至识趣地起身，将空间让给他们。
陆霜紧张得开始口吃：“我……我没事。洗……洗手间里的人，你们处……处理一下。”
陆霜偷睨一眼章凝，见她面色如常，双手抱胸，事不关己。
他苦着脸，感觉似乎腰疼更严重了几分。
Gareth开门见到仍在昏迷的两人，不由咋舌：“你俩胆子不小。”
说归说，他来之前已经将后门的人手清理完毕，哪里想到屋里还有棘手的事，只得招呼林晓，七手八脚地将人抬出去。
好不容易支开林晓，陆霜迫不及待地问：“你打探到什么了？”
“总部确实有重大消息。”Gareth点头。
“昨天，鄱阳湖的几个渔民出去打渔，捞到一个奇怪的东西，专家初步研究称可能是某个武器的一部分残体。但技术所限，他们目前还没得出这个东西的具体构造和用途。”
“武器？难道是我的夸克弹？”章凝问。
“这部分样本已经连夜送往北京，光凭我们，想截获不太可能，所以暂时无从得知。”
“不过奇怪的是，就外观来看，它已经在湖里埋了很久，不像是最近才掉进去的。而且据总部所说，最近除上海外，其他国家和地区都没有收到高空坠物的报告。”
“鄱阳湖是吧？既然只是残体，水下必然还有其余部分，我们赶紧过去看看，趁它还没有被整体运走。”陆霜扶着腰，勉强坐起身。
“你确定要去？”Gareth皱眉，“那俩人虽然没多大事，但既然是我们下的手，难免不会惹更多麻烦。最近这一连串事件，风声正紧，路会不太好走。”
“这是我们的首要任务，”陆霜正色，“确实很难，可还是要做。如果夸克弹落到本国官方手里，固然问题不大，但你我都知道，事情不会有那么简单。”
Gareth点头：“总部已经查出，逃出上海的事走漏风声不是意外，是有其他势力在背后借刀杀人。事情确实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
章凝倒没什么异议。事实上，她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如果夏云笙出现，却似乎不认识她，是否因为其中另有隐情？或许，他得到某种基地的指示，而无法暴露身份，倒也不无可能。
“你可是万能的Gareth，这次旅游路线安排一切事宜，包在你身上，我放心得很。”陆霜好整以暇。
“老大，你这是职场PUA。”Gareth义正辞严。
抱怨归抱怨，几天之后，在他的精心安排下，三人倒也有惊无险，顺利抵达。
章凝特别留意过，但那个疑似夏云笙的男人再未出现，似乎当时在咖啡厅前台的惊鸿一面，纯属巧合。
鄱阳湖位于本国中部，是第一大淡水湖，跟“飞鸢”坠落的黄浦江口相隔千万里，两处看上去没有丝毫联系。
抵达时已近黄昏，夕阳沉沉坠在西面湖上，山脊朦胧。天空被染得如同火烧透一般，晚霞在湖面辟出一条金光跳跃的通路，犹如一条盘踞在水上的巨龙，鳞片熠熠生辉。
章凝站在湖边的芦苇荡中，一人多高的芦苇丛密密麻麻蔓延，风一吹，苇浪次第涌向水面，似在临水起舞。
她抬头望天，自西向东，青空呈现由红而蓝而后转白的渐变色，湖上飞鸟点点，吟啸寂寂，不时有渔船经过，桨声欸乃，如同山野牧歌。
章凝出生至今，第一次见到如此盛大的水域。在地外基地，只有旅居球外一年四季肆虐的剧烈风暴，以及永远灰黄雾蒙的天空。
当下这种情景，她只在影像、文字和父母的回忆中憧憬过，但从未亲身目睹。
然而人类所能创造的任何文字、语言，都不能表达地球上自然万物带来的惊艳之万一。
如果这种美丽终将毁灭，如她的宇宙中发生的悲剧那样，或许她也无法原谅自己。
“真美。”她不由感慨。
陆霜点头：“千灯会存在的意义，就是为维系这样的美景。”
不多时，一艘摩托艇突突地靠岸，虽然不大，但在这跟千年前几乎无异的湖上，它意外地显得很是先进。
开船的年轻人皮肤黝黑，白色汗衫洗得发黄，长相朴实，一笑就露出雪白的牙齿。
几人迅速各自分工，章凝帮着Gareth一起搬运车上的沉重装备，陆霜则出示伪造的考古证明，非说湖底有沉船，残体就是沉船的一部分，里面有很多景德镇的古董瓷器，他们此行便是前来考察。
年轻人被忽悠得半信半疑，不住点头。
收拾妥当，几人坐下，小伙子便开船离岸。
陆霜一番瞎侃，口干舌燥，坐在船尾看风景。Gareth细心地整理潜水用具，一丝不苟地清点装备。章凝心事重重，仍然有些心不在焉。
此行主要是为确认水下残体的性质，并不需要在水下长留，所以工具倒还算轻便。
一旦确定，章凝启动自毁机制，如果一切顺利，任务便告完成。
但短短几天来发生的种种怪事，让她心里或多或少要为此行打个问号。
“你们要去打捞出来怪东西那片地方，对吧？”年轻人问。
“有问题么？”陆霜问。
“没，没问题，”年轻人操着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神色犹豫，“但是……我可能没得办法直接带你们过去，只能在外面一里远的地方停下，你们下水游过去，行不？”
“为什么？”Gareth反问，“价钱和地方，不是事先都说好了么？”
“本来是可以，但我娘一听说，死活拦着我不让去，”他回答，“我说钱收了不好退，她说让你们自己游，反正我不能靠近。”
虽说氧气大概也足够支撑，但这年轻人说的话，倒让人不由起疑虑。
他怕几人不信，又解释道：“孙哥他们几个，那天其实也是因为误了时辰，天黑迷路，才会捞到那东西。”
“你们本地人不去那里？为什么？”陆霜奇道。
“那……那个地方邪门儿。”年轻人嗫嚅道。
第13章
怪物
“小伙子，我们要相信科学。”……
“邪门儿？”陆霜反而饶有兴趣，“说来听听。”
“我也不清楚，”年轻人回答，“我娘只说那里鬼打墙，进去就出不来的。”
“扯淡，”陆霜职业道德感爆棚，义正辞严，“小伙子，我们要相信科学。”
“我……我还是不去了，你们可以自己游过去，很近，”年轻人仍然拒绝，“我可以等你们。”
“他实在不愿意，也别勉强。”章凝看他年纪小，也不坚持。
打捞残体的位置，就在鄱阳湖西北部老爷庙水域，距离出发的西岸不远。大约半个小时，年轻人关掉发动机，说道：“我就送到这里。你们往前头西北边，游几百米就是。”
三人见他态度坚决，便装备齐整，互相比个手势，先后跳进水中。
暮色四沉，湖水更显浑浊，一入水，顿觉眼前晦暗。陆霜抓着防水指南针，辨明方向，向其他人示意，当先游向西北。
章凝跟在他身旁，Gareth断后。她打开头灯，护目镜外渐渐明朗，只见水深不见底，各类浮泥、草茎、水藻飘摇不定，偶尔有游鱼掠过，似乎也对这几位不速之客颇为好奇。
游出几百米，前方的陆霜回过头，右手握拳，拇指向下，做了个潜水常用的手势。
章凝跟着他下潜，顺着他指的方向，果然看到幽暗的湖底淤泥间，似乎露出什么东西的轮廓。
但周遭都被淤泥水草覆盖，看不清楚本体。
章凝向Gareth点点头，尽力下潜。此时水压开始增大，四面如同软而坚韧的墙，似乎要将人挤成肉团。但好在残压计显示还很健康，她并不担心。
没多久，几人一同接近湖底。陆霜艰难伸手，拂开那东西上的遮挡，拉住她的衣服，似乎在说着什么，眼神急切。
章凝低头凑近去看，微微心惊。
那是一截残体的外壳。但已经锈迹斑斑，难辨成色，更别提早就盘根错节附于其上的各色水草藻类。
这不可能是几天前才落水的模样！
章凝找出防水袋，看向里面的感应器。它已经准确无误地发出信号，闪烁的绿灯显示，这的确就是夸克弹的一部分。
但问题在于，它的外壳是用地外基地所在的雷柏星上独有的贵金属制作，至少数百年不锈，绝不可能短短几天就变成这副模样。
章凝难以置信。难道是鄱阳湖水质特殊，才会导致金属产生这种化学变化？
正在此时，她的沉思被打断。身边的陆霜拼命拉扯她的衣服，奋力示意着什么。
她抬头看时，正见眼前一亮，前方水下突然光芒大盛，即便隔着护目镜，仍觉冷光灼人，莫名逼得他们想要返退。
这是什么东西？
章凝虽然疑惑，但并不慌张，也并无退避之意，相反，她伸臂前滑，人如游鱼往前迎上——
却被陆霜出手阻拦，拉着她奋力上浮。
幽蓝色的光球有如实质，速度惊人，很快从方才她的位置滚过，倒也没有追来。
然而这光球似乎动力来源成迷，光芒也是寒冷刺目，非但没有丝毫热度，甚至周遭的水温似乎都有所下降。
两人浮出水面，陆霜斥道：“什么底细都不知道，就往上冲，你不要命啦？”
章凝神色平静：“你会没命，我不会。”
“……”
章凝皱眉低头，看向水底，陆霜这时也忽觉有异，回身看去，哪里还有Gareth的身影？
她二话不说，埋头就要下潜，但就在同一瞬间，水下突然亮如白昼，刺得人眼睛生疼，仿佛被致盲。陆霜一眼看见不远处波涛涌起，似乎有什么怪物在迅速靠近，他当机立断，拖着章凝闪人。
游出几十米，两人回头看时，见整个西北部水域光芒大盛，湖水透出诡异的幽蓝，照得水面上十米处都纤毫毕现。
此时脚下的水底开始翻腾，波涛汹涌，犹如煮沸的水锅，那蓝光没有停止，仍然在不断靠近。
陆霜见势头不好，辨明方向，直接游向目之所及的岸边：“我们上去等他。”
他只顾自己跑路，仿佛完全没将Gareth的安危放在心上。章凝心下疑惑，但她好几次感觉到怪物似乎就在身后，几乎要咬到脚趾，而背后的刺骨寒冷愈加迫近，情势危急，她来不及细想。
眼前的异象的确非同寻常，而且自他们最后一次确认眼神，到Gareth失踪，不过短短几秒。即便出现意外，或许他不一定能出声示警，但也务必会挣扎搏斗，不至于她完全没察觉到任何动静。
从上船到现在的所有事情，都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诡异。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筋疲力尽爬上岸，瘫倒在芦苇丛里，惊起一滩夜宿的倦鸟。
天色已完全黑下来，借着那怪异的光芒，水面瞧得清清楚楚，连四处逃窜的游鱼都肉眼可见，却偏偏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它走了。”陆霜的肺快要爆炸，气喘吁吁地说。
在距离水岸不过五米处，硕大的光球正在离开，所到之处通透一片，却唯独看不清本体。它游出几十米后，一头扎进水底。
湖面再次恢复平静，天空的质感如同墨蓝丝绒，点缀着碎钻般的繁星。
刚才还凶险万分的鄱阳湖，刹那之间恢复成安宁静谧的旅游胜地，仿佛从未出现过杀机。
岸上是一片荒野，芦苇疯长过人，身下的泥土温湿软糯。或许是因着渔民间的诡异传说，几乎看不见任何人类来过的痕迹。
“你在这里等着，我回去找他。”陆霜重新整理好装备。
“你不怕我又逃走？”章凝问。
陆霜淡淡一笑：“我不能因为你，就把他扔在下面生死未卜。”
“那你刚才……”
她还以为这家伙打算弃车保帅。
陆霜深深地看她一眼：“当时情况危急，我不能冲动救人，拖累你跟着我陪葬。”
章凝沉默片刻，霍然起身：“我水性比你好，我去。”
“不行，怎么能让你……”
她不容反驳，直接跳下水。
“一切小心！”陆霜诡计得逞，忍着笑意喊道。
章凝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不可能真的放心让她独自留下，何况她的身体素质那么强悍，不利用一把也是可惜。
她虽然表面冰冷，但并不是绝对铁石心肠。这是她的优点，也是她的弱点。
正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陆霜深谙这个道理。
凭借指南针的引领，章凝游回之前的位置。视野里漆黑一片，头灯的光线距离有限，水下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她看一眼残压计，开始下潜。
以陆霜的反应判断，Gareth大概不怎么需要担心。虽然存在感一直不强，但从见他的第一面起，她就知道温文尔雅或许只是表象。
水下更是漆黑如墨，先前的怪物早已不知所踪。章凝找到残体，以它为中心开始搜索。
湖底的乱石和淤泥间，她忽地瞥见一缕金色，立即跟过去，果然看见Gareth悬浮在水中，四肢无力，随波飘摇，似乎已经不省人事。
章凝推推他的身体，没有反应，但鼻间仍有微小的气泡溢出，还在呼吸。
她绕着他周身检查，转而摸到腰间的搭扣，果然是被水草缠住。她解开绊结，用绳索将两人扣在一起，带他游回残体的位置，并不急着上浮。
她还有别的事要做。
章凝取出背上的工具铲，在残体旁的湖底挖出一团淤泥，趁着被水波冲散之前，立即装进防水袋。
她想搞清楚附近的泥土构造和水质。
夸克弹的外壳材料在雷柏星的恶劣环境下都能保存百年，她没有理由相信，以地球的条件，它几天之内就会生锈。
取样完成后，章凝立即带着Gareth浮上水面。作为一个高大的成年男人，他的体重不轻，昏迷后更是死沉，她竟然硬生生将他拖回岸上，放在泥地上躺平。
她解开潜水服，双手交叉按压他的胸口，数十次之后，他虽然吐出几口水，但并未苏醒。
章凝举目四望，芦苇丛中暗影重重，没有看见陆霜。
说好的在这里等候，他又能跑哪去？
“陆霜！”她出声喊道。
寂静的夜空中，声音传出很远，对面山壁都回荡着模糊而连绵的回音。但答应她的只有草丛中稀稀落落的虫鸣，和远处村落中被惊起的犬吠。
章凝将Gareth拖回两人先前休息的位置，凭借水迹找到陆霜坐过的草丛，发觉还有些微薄的温度，应该是刚走没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