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浮上水面之前，章凝将一部分无法随身携带的物品藏在岸边的堤坝中，其中包括“飞鸢”的航行日志、后舱载物的控制器、操作系统的用户名和口令。现在看来，为全面了解不明坠落飞行物的信息，官方很快会安排在江底进行全面打捞。
在那之前，她必须找机会取回自己的东西。
早在被黑洞吞噬之前，“飞鸢”的主控系统就已经全面崩溃，外壳材料用的是地球上没有的地外金属，即便落到对方手里，短期内也不会对这个世界的原有秩序造成严重影响。
但唯独章凝此行原本的任务是大麻烦。因为后舱载物不但完好无损，技术甚至相对地球而言不算先进，只要假以时日，破解并复制成品不是难事。
然而那是超大型核武器。
章凝不希望那个世界里的悲剧，在这里提前上演。
不过幸好，只要她顺利拿到操作系统的用户名和口令，在控制器内输入，大概还有可能让它启动安全自毁程序，避免悲剧发生。
她隐在小巷的墙角，微微合眼，温热的阳光落在脸上，在眼皮上投下一片血红。
小巷幽深，旁边似乎有一家小饭馆，开着电视，台词声音模糊不清。
章凝在等天黑。只要她能顺利潜回江边取回东西，让后舱自毁，无论对她还是这个世界，都是皆大欢喜的好结局。
之后她再找地方藏身，想办法与基地恢复联系，都可以从长计议。
小饭馆的电视机频道一转，陡然插入高音量的新闻播报。章凝从沉思中乍然惊醒，不由微微侧过身去，凝神细听。
通缉令。
“今天上午，一名女子在黄浦区犯案后潜逃，着白色上衣，白色短裙，身高一米七左右，黑色长发。此人身份不明，且具有极大危险性，如有任何线索，请立即保持距离并通知警方。”
章凝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让自己隐入墙角的阴影。
平心而论，若不是因为那个长相相似的妹妹，她就不会有机会乔装改扮，毕竟以之前的衣着特征，很难不引人注目。
不过，她忽地想到一件事。
平行宇宙的定义和存在，建立在一件事的多种可能性结果的基础之上，不同结果构成了不同的平行宇宙。或许在这个世界中，2315年的章凝没有被派往地球，也没有撞上黑洞，更没有穿越。
那么，那个女人的妹妹是这个世界的章凝？在这个宇宙里，她早出生了一百多年，却已经死了？
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但她没来得及细想，巷外忽地传来一阵嘈杂，一队黑衣男子飞快闪过，距离她藏身处不过二十米远。对方只要微微一侧头，或许就能发现她。
章凝等人过去，默数三秒，立即飞快起身，往小巷深处走。她越走越快，渐渐地开始跑起来。
方才的黑衣男子果然折返，从衣着来看，是当地特警。领头的男子比比手势，立即有十来个队员进入，分头继续搜寻。
与巷外大街的繁华不同，这附近都是老居民楼，小道逼仄，分叉路口又多，情况复杂。
两分钟后，分头搜寻的人员返回集结，纷纷摇头。
“撤吧。”队长抬起头，环视周围，失望地摆摆手。
楼房背阴处，章凝光着脚，紧紧贴在三层外的竖直墙面，脚下仅有不到五厘米的支点。她眼前就是另一栋居民楼，二者之间没有路，很难被发觉。
小巷渐渐恢复安静，她慢慢挪动，伸手一攀，轻巧跳上下一层的走廊。
简陋的公共卫生间里，章凝双手撑着洗手台，低着头，小口喘气。
空气潮湿而闷热，镜子上结满斑驳的蜘蛛网。午后的阳光慵懒不已，喧哗犹如在千里之外，寂静无声。
她双手掬水，狠狠洗了把脸，抬头审视着镜中的自己。玻璃映出疲惫的女子面容，黑色长发拢在脑后，露出刚毅而清丽的五官。
她将脚洗干净，扯起裙摆上端，对镜观察。
这裙子虽然贵，也很合身，但总有一种异样的触感，摩擦着她的腰部。
她伸手脱下裙子，沿着锁边细细摸过去，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根手指，将收腰处的东西夹出来。
竟然是2000元的当地货币。
折成极细的一小根，像一根普通的女士香烟，之前的摩擦感不是错觉。
她当然不相信这会是厂家或商场送的穿越礼物。
但问题在于，那个女人已经花钱买裙子送她，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地留钱？
她又想起对方当时看自己的眼神。当谈到警察的时候，她的脸色明显不正常。联系她最后说的那句话，章凝心里浮起一个隐约的猜测。
在这种有钱人的价值观里，应该没有用钱摆不平的事。
无论跟自己相貌相似的妹妹是怎么死的，和这个女人绝对脱不了干系。所以她看见章凝的一瞬间，才会有那么剧烈的反应。
当情况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时，无论它多么不合理，都可能是唯一的答案。
不过目前为止，这不是章凝应该关心的问题。
她拿出几张钱握在手里，剩下的钱收进贴身的防水袋，并取出一把小巧的匕首。
这是地外基地成员的贴身武器，她轻触几下，匕首迅速缩小成一枚硬币大小，可以很方便地藏在手里。
两分钟后，章凝泰然自若地走出洗手间。小巷里安详静谧，阳光满地，刚才森然列队搜查的特警仿佛从没有来过。
确认没有危险后，她重新回到大街，在旅游纪念品商店买了一根桃木发簪，挽起长发，又买了一个文创帆布包，让自己更像个普通女游客。
外滩的钟楼敲响九点时，远离事故地点一千米外，章凝悄悄爬上岸。
好消息是，她成功取到自己藏在堤坝下的物品，并顺利远离封锁区域的监控。
她靠坐在月光照不到的墙角。长距离游泳对于她来说不是难事，但此时心里的惊涛骇浪，令她脸色不佳。她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刚才在岸边悄然冒头时，她亲眼看到“飞鸢”被吊离水面。然而坏消息是，当雪亮的探照灯缓缓扫过后舱，透过舷窗，她清楚地看见里面空空如也。
她顾不得全身湿透，取出藏在怀中的防水袋，破译密文中的用户名和口令，输入控制器，试图对后舱载物发出控制指令。
短暂的绿光一闪，显示指令成功发出，但随即，控制器的小型荧屏上显示出错误代码。
“没有找到对象或对象不在接收范围内。”
冰冷的报错代码击碎她的幻想。
控制器的搜寻范围在五千米以内，如果出错，只能说明，后舱载物从一开始就不在江里。
她躲在街角的阴影里，向外望去，“飞鸢”沉重的躯体仍然被吊在半空，缓慢出水，没有离开。
她试图再次发出指令，但仍然是徒劳。
或许，后舱里的东西真的不见了。
无论对于她还是这个世界，这是最坏的消息。
第4章
合作
有诚意，但不多。
市局是一幢二十层的白色建筑，位于静安区。
凌晨两点，顾子沉一头雾水地进入大厅，立即有人迎上来问道：“黄浦分局的顾子沉？请跟我来。”
穿着黑色制服的女警径直走向电梯，按下十六层。
顾子沉尴尬地站在角落，看着不断跳动的红色数字。
两小时前，他接到调令，从一个普通的民警转为市局专案组。他隐约猜到，这可能跟他发现了江边那个白衣女人有关系。
十六层的会议室中，满屋子人都是一些他只在新闻上见过的面孔和名字。他在会议桌边的空位坐下，大气不敢出。
“请注意，截至昨天晚上十一点，这件事的保密等级已升到I级，所以请各位严格遵守纪律。”
会议室的人多少都微微吸了一口气。他们最长达几十年的职业生涯里，根本就没有见识过I级机密。
“大家都知道，昨晚十一点，我们终于把不明坠落物捞出水面。经过查证，这应该是一艘外星战舰，但以我们目前的技术水准，尚不能判断它的制作材料以及动力原理，也不知道它坠毁的原因。”
“但在星舰的后舱中，我们检测到了高能量磁场和极其强烈的核辐射，”局长詹雄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初步推测，后舱可能曾经装载着未知的高科技武器，我们担心这只是外星生物的第一步。”
顾子沉心里一抖，几乎不敢相信，这么超现实的话，竟然会在那个名字被传诵多年的人口中说出。
“但是我想，这并不属于我们的工作范围。”刑侦专案组队长陈涵淡淡地开口道。
詹雄继续说道：“现在我们已经可以肯定，昨天上午逃走的那个女人一定跟这艘星舰有关。”
“哦，找人，看起来是我们的事了。”陈涵耸耸肩。
“各位这段时间辛苦一点，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詹雄表情严肃，“陈涵，给你三天时间，你需要的一切帮助，我都可以给你。”
“好。”陈涵点头。
“散会。”詹雄站起身来。众人纷纷微微欠身，目送他开门出去。
就在一窗之隔，贴着十六层的外墙，定定地站着一个黑影。
她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长发在风中微微起伏。厚重的窗帘遮住众人的视线，没有人发现她悄然躲在暗处。
“顾子沉，”乍然听到自己被点名，他心里一惊，连忙反射性地抬头，“你对这件事还有什么看法？”
“先在各个高铁站、汽车站等出城点设下关卡，将对方稳在城内，我这里还有那个咖啡店员的联系方式，也许可以找她问问，看还有没有其他线索。”顾子沉勉强组织词句，语气十分不确定。
“如果对方真的是天外来客，她没有钱，也没有身份证，生存肯定也是问题。我们可以多注意这段时间的抢劫或者偷盗案件，范围可以缩小在外滩附近的几个街区内。”
“嗯。各自行动。”陈涵不置可否。
风将窗帘的边角轻柔地吹起，露出窗外的大片夜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里早已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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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的上海，白日里的热气终于散尽。凉意如同层层叠叠的海藻，无声无息地蔓延。
鳞次栉比的高楼早已熄灯，章凝坐在楼顶天台边缘，远远俯瞰黄浦江。
一个小时前，她藏在市局窗外，知道自己已经完全受困，藏在身上的钱并不能帮她逃出去。
更重要的是，她可以确定，警方并没有找到后舱载物，但他们却已经得知它的存在。
这对于她而言，是最危险的处境。
如果她和官方都不知道它的下落，以它的重量和体积，也不可能有任何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走，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坠落之前，它根本早已不在后舱。
但即便它和“飞鸢”的落点不一致，这种不明坠落飞行物从天而降，就算没有目击证人，也不可能瞒过官方的消息渠道。
她轻叹一口气，感觉到事情正在变得棘手。
天台风很大，月光雪亮，章凝突然抬起头，手中赫然多了一柄短短的蓝色匕首。
她并没有动：“谁？”
身后的阴影一闪，男人出现在月光下。但没等他走到五步以内，就被章凝叫停。
对方很有耐性，脸上笑容未改，依言止步，点点头：“您好，我叫Gareth·Collington，请问小姐芳名？”
“有什么事？”章凝盯着他，眼神凝定。
“我们知道小姐现在很危险，所以想为小姐提供帮助。”
“我姓章。”章凝不耐地纠正他。
“好的章小姐，请您接受我们的好意。”Gareth继续说道。
章凝语气冷淡，不置可否：“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一个爱好和平的组织，旨在保护人类文明。我们不会伤害您，更不会损害您的任何利益，只要达成协议，我们也会负责保护您的安全。”Gareth彬彬有礼。
章凝拒绝：“我不需要。”
“您确定？”Gareth不紧不慢地说，“据我所知，章小姐不仅正在被通缉，其他国家、政界商界、黑白两道，都对您兴趣浓厚。我们真诚地邀请您，只是希望您能安全存活，彼此双赢。”
她站起身来，面色平静：“我对你们的邀请不感兴趣，更不需要帮助。我的生命安全，也轮不到别人插手。”
“章小姐，您对这个世界并不熟悉，我真诚推荐您考虑考虑。”Gareth没有挽留，只是站在原地强调道。
章凝头也没回。
正是因为人生地不熟，为自己的安全考虑，她才更应该拒绝。如果真的如他所说，她现在已经是危机四伏，那么对方愿意保护她的安全，所求的收益必然天价。
章凝知道自己的价值所在。作为天外来客，她本身就有极大的研究价值，何况是她的随身装备，甚至一旦落入圈套，还可能受到严刑拷打，以要求她泄露后舱载物的核心技术。
但她没走出去几步，眼前一闪，又冒出来一个人。
对方看上去约二十七八岁，一身骚气的粉色衬衫配牛仔裤，黑发乱糟糟地竖着，大半夜还带着墨镜，薄唇和下颌线倒是精致锋利，但看上去比刚才那位还不像正经人。
章凝视若无睹，立即侧身走开，手上一紧，被他伸手抓住。她手腕一翻，使了五分力气挣脱，她受过人类地外基地特训，寻常人根本无法抵挡。
对方却笑嘻嘻地使用巧劲，顺她的势而卸力，云淡风轻，可恨。
于是她并未成功甩脱。
“我已经明确拒绝，你们想怎样？”
“不用急着答复。”对方淡淡笑道，“正式谈判之前，先跟你做个自我介绍。”
他松开手，一步跨到章凝面前，优雅地点点头：“我叫陆霜，是千灯会的中国区负责人……”
“千灯会？”章凝疑惑地打断他。
“简称TIO，千灯会是我们的中文名。”陆霜耐心地解释，“我衷心向你发出邀请，希望我们能达成合作。”
陆霜表面云淡风轻，心里龇牙咧嘴。对方爆发力极强，而且下手狠辣，但此时不能露怯，他只能强行忍痛。
等熬到下班，少不了要去一趟骨科急诊。
“如果我不愿意呢？”章凝反问。
陆霜唇边的笑意更深：“看见那边的四季商场了么？天一亮，警察就会去调查昨天给你买裙子的女人。商场系统里有她的会员卡信息，他们很快就能找到她的身份。”
“跟我没关系。他们只会发现，她妹妹的死与她有关。”
“对，而且还会发现，你跟她妹妹长相别无二致，并且你们同名。”陆霜优雅地笑道，“一旦被锁定容貌，除非你整容并伪造一个身份证，否则逃不出上海。哦，你知道什么是身份证么？就是……”
“我知道。”章凝不耐地打断。
“想听听我的忠告？”陆霜毫无愠色，似乎已经习惯被打断，“不管你接不接受邀请，在他们找到这条线索之前，你最好赶紧离开上海。”
章凝没有回答。
“或者……我们也可以直接打个匿名报警电话，告诉他们你在这里。”陆霜无所谓地挑挑眉，“你自己选，反正我不介意多一笔好市民奖金。”
章凝沉默片刻，开口问道：“你们想要什么？”
“章小姐好像对我们有点误会，”陆霜轻巧地微笑，“千灯会是为维护人类文明而建立，尽量避免科技带来的负面影响，也就是说，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你根本不知道我的目的是什么。”
“直觉。”
章凝也露出微笑，但表情没有因此而柔和半分：“我帮不了你。”
“你的星舰后舱里，原本有一枚大杀器。无论它是什么，让我们来处理都是最好的选择。”
章凝心里一紧，倒是没想到看上去不着调的两人，消息竟然这么灵通。
她沉吟片刻：“问题是，它失踪了。”
陆霜瞪大眼睛：“怎么可能？”
“我亲眼所见。”
“等等，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大型杀伤性武器？”
章凝居高临下，俯瞰辽阔的江面：“夸克弹。比原子、质子更微观的存在，以现世的科技水平，或许刚刚发现夸克。对了，你们有原子弹吗？”
“有。”陆霜阴着脸说。
“夸克弹体积更小，但杀伤力更强。”
章凝自然有所保留。实际上以地外基地的科技水平，一枚夸克弹便能毁灭地球。
陆霜微微皱眉，脸色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