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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裴毓真抿了下唇:“你接下来可有什么事情?”

    宋沐婉眼中的疑惑更重。这本是她问的,怎么又问回到了自个身上。

    但想是这么想,她还是回了:“应是无事了。今日的事情我昨日便赶完了,还想着去和楚瑾说声,好出府去……”

    说到这,宋沐婉狐疑地瞧了他一眼:“殿下,我这几日可都是忙得似那陀螺似的,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一日的闲工夫。您不会又想要让我做什么事吧?”

    她这话,让本还在思索如何开口的裴毓真笑出了声,他含笑抬眸:“我只是想问问你,若是有空,可否同我一齐出府一次。放心,不是什么任务。”

    宋沐婉转了转眸子:“您这是在问我?”

    裴毓真点头。

    “那,我就是可以拒绝啦?”

    宋沐婉瞧见裴毓真眼中一闪而过的紧张,不由噗嗤一笑:“行吧。反正没什么事情,那我就和殿下一起出府去逛逛。说好啦!我可是要出府喝酒的!”

    悬了半晌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裴毓真唇角翘起了些:“我又不拦着你。”

    *

    秋意浓,宣阳四处皆是落叶缤纷。一阵凉风吹过,吹散了远处聚集着的白云,留出大片水蓝天幕。

    定秀街旁的一家酒楼上,临街的一扇窗支起,里头宋沐婉细抿着杯中的酒,时不时还看向窗外。

    桌子对面,裴毓真随意坐着,一只手搭在桌上无意地转着一块长条的玉。

    他看着她脸上的神色,挑眉:“府里有比这好上许多的酒,也没见你有多惦记着。”

    桌上摆着的一坛子酒已少了一半有余,宋沐婉眸中却还是神色清明。她勾唇一笑:“我喝的可不完全是酒啊~”

    宋沐婉抬眸看向窗外:“等漠北平定后,殿下想要做什么呢?”

    裴毓真转眸看她,却并没有说话。

    宋沐婉一笑:“想必殿下也明白,等到漠北事了,川罗就不再平静了。”

    定安帝如今身子每况愈下,这也就意味着一旦没了漠北的后顾之忧,夺嫡之争也将很快开启。

    虽然如今裴毓真看似被褫夺了封号,失了圣心,但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人知道结局到底如何。毕竟是得圣宠多年的皇子,为了安心,大多会选择除之而后快。

    裴毓真,其实一直都没有真正地退出宣阳的权利纷争。

    他闻言沉默了半晌,而后垂眸一笑:“真到了那个时候,我自由决断。”

    宋沐婉看了他一会儿,终是没有再问。

    他们之间的关系虽已是不错,但有的事有的话,还是不知道为好。

    显然裴毓真也是如此想,之后二人只是喝酒闲谈,再未重提此事。

    *

    十月下旬,一场大雨骤然而至。随着雨一起来的,是一封被送入宋府白青院的信。

    宋沐卿看了信即刻烧了,然后便立即让泽芝备车,赶往贤王府。

    刚刚才到后门口,早已等在那的贤王亲信便立刻将她迎了进去。

    “怎么回事?”

    “府里的人不懂事,惊着了王妃,小世子怕是得提前出生了。”

    宋沐卿瞥了他一眼,那人却只是垂着眼,专心为她领路。

    孙氏如今身子已重,平日里是再注意不过,怎么会被随意惊着?

    不过虽知道这里头恐怕另有玄虚,如今却也是没心思去管了。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孙氏肚子里的孩子。

    无论如何,这孩子一定得保住。

    想到这,宋沐卿又问:“王妃那都准备好了么?”

    “主子按姑娘的吩咐,早一个月前就准备妥当了。房外也有人守着,就是怕出什么岔子。”

    说话间,二人已是走到了正房前,房内孙氏的痛苦呻.吟不时传来。

    房门外摆着两张圈椅,好让主子们坐着等,但无论是早已等在这的裴毓清,亦或是后来的宋沐卿,都没有选择坐着。

    外头的冷风裹着冰凉的雨点卷入檐下,淋湿了宋沐卿的披风,略厚的衣料浸了水变得愈发沉重,压着她单薄瘦削的身体,好似要将其拖倒。但宋沐卿却好似半分没察觉似的,只一心凝神盯着紧闭的屋门。

    雷电忽闪而下,照亮了屋门一瞬。几个奴婢从里头匆匆走出来,又将热水之类的东西匆匆端进去。

    不知又过了多久,屋内传来一声婴儿啼哭,宋沐卿和贤王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稳婆从里头走出来,带着笑意贺喜:“恭喜王爷,喜得贵子。”

    春鹤也从里头出来道喜:“王爷!王妃生了个小世子。”

    所有人的心都彻底定了下来。

    裴毓清带着笑急急往里走。宋沐卿则是先吩咐了春鹤等人去拿些温水和糕点过来,而后才跟在裴毓清后面走了进去。

    因为孙氏如今不能吹风,所以窗户皆是紧闭着。外室靠近门口的地方燃着碳火,旁边的壁柜上还摆着一个香炉,暖意携着浅淡的香透过轻纱浮进内室里,熏得整个屋子都暖烘烘的。

    小世子身上裹着薄被,躺在奶妈的怀里睡得香甜。一旁床上的孙氏见贤王进来,虽然疲累,却还想撑着起来行礼,但被裴毓清摆手制止了。

    奶妈抱着小世子朝着裴毓清行了一礼后,又矮下身将孩子递到孙氏和裴毓清面前。

    “小世子很乖呢,不哭不闹的。”她压着声,小心着不把孩子吵醒。

    孙氏瞧着孩子闭着的双眼和微微嘟起的嘴,不由笑着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而后侧脸看向裴毓清:“王爷,这是我们的孩子。”

    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幸福。

    裴毓清点点头:“你受累了。”

    隔断那传来轻微的动静,孙氏抬眼,见是宋沐卿朝着里面走来。

    她朝着宋沐卿笑着颔首,宋沐卿回了一礼,而后才开口:“恭喜王妃。陛下如今正需如此的喜事来冲冲喜。”

    这话的意思,屋内三人都明白。

    孙氏闻言一笑:“这些便都交给你了。”

    “这是我的荣幸。”

    ☆、真情

    小世子出生的消息,连夜被送进了宣阳宫,定安帝闻讯十分高兴,连带着脸上的病容似乎都少了许多。

    宋沐卿让人递进宫里的信上,还特意写了小世子名讳未定,期望陛下赐名。

    这是皇长孙,于定安帝而言,多少有些不同,若名字也由他来起,那自然对小世子更会投注愈加多的期待。宋沐卿很清楚这点。

    一日后,定安帝亲手书的三个大字被送进了贤王府,小世子被赐名,裴轩致。

    宋沐卿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不免一笑:“看这意思,圣上并不愿小世子掺和朝政之事。”

    孙氏皱了皱眉:“那我们的计划……”

    “王妃放心。这种事,向来也不是圣上不愿便不会发生的。”宋沐卿神色柔和地看向她,“更何况在这种时候,也许圣上的意思,对于小世子而言,更多的是偏爱也未可知呢。”

    孙氏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些别的意思,神色一动:“你的意思是?”

    宋沐卿却是转了话题:“如今之际,最主要的还是圣上的身体。十一皇子在朝中势力庞大,只有圣上一直圣体安康,小世子才能有出头之日。”

    孙氏抬眸望了她一眼:“我一直有个疑惑,盼姑娘能为我解惑。”

    “不敢担得王妃如此。娘娘问便是了。”

    “以姑娘才智,我不信没有过未雨绸缪。不说其他,至少也能让王爷同十一皇子,在朝中能够抗衡不是?”

    宋沐卿嘴角笑意加深了些:“王妃未免太过看得起我。张家,可是百年望族。”

    孙氏不接话,只是淡淡望她。

    空气一时僵凝。

    宋沐卿蓦地抬眼:“所以王妃如何选呢?”

    ……

    不知何处起了一阵风,吹得底下树叶沙沙作响。凉意顺着风浮上楼阁,带来阵阵桂花甜香。

    桌上清茶白烟袅袅,模糊了对桌二人的眉眼,眸子更深处的算计谋略,在热气浮动间,好似也变成了那温柔的媚意。

    空气里突然响起一声笑,很快便散于风中。

    孙氏垂眸,抬手轻抚着桌上的白瓷茶盏:“母亲生育我,又一手将我养大。十几年的情谊,总归是要更重要些的。”

    宋沐卿脸上终于多了些真诚的笑:“谢王妃成全。”

    四皇子府里,宋沐婉正吃着糕点,时不时瞥一眼旁边的裴毓真。

    “小世子出生,作为皇长孙,又得圣上赐名,真是恩宠盛隆啊。”

    想到刚刚得到的消息,宋沐婉就不由得发出一声感叹。

    裴毓真笑着抬眼看她:“政局还未定呢。”

    “也是。”宋沐婉挑眉,“还有大皇子。就不知道到底谁能更胜一筹了。”

    裴毓真手指点了点桌子:“不过如此一来,我们倒是反而能安稳几年。贤王需等小世子长大,老十一那也需要稳固势力。就是不知大皇兄那是什么想法了。”

    “能有什么想法,这世间,谁不想坐上皇位?”宋沐婉看了看裴毓真,“当然,殿下是个例外,但这世间总不能人人都是例外啊。”

    裴毓真只是摇头一笑。

    *

    时光荏苒,有如白驹过隙,转眼已是六年。

    “小世子慢点跑,等等奴婢。”

    贤王府里,大清早的就传来了奴才们的呼喊声。但因王妃孙氏仍旧歇着,便也不敢太过喧哗,都压着声,怕吵醒了王妃娘娘。

    小世子跑得很快,将身后的奴才甩了很远一截。他侧头看向身后众人,咯咯笑着,却因为不看路,猛地撞上了一个人。

    他没刹住脚,往后退了好几步,站定后,略带气愤地抬起脑袋看向来人……

    而后只见方才还活泼爱闹的小世子,霎时严肃下脸,拱手行礼:“先生。”

    来人温和一笑:“小世子免礼。”

    说话间,后面追赶的奴才们也都到了。见着来人,也都纷纷问候。

    “宋小姐。”

    “世子果真还是更听宋小姐的话。”

    ……

    来者正是宋沐卿。

    因其年纪尚小,不可作世子义母。且小世子到底是皇长孙,若是认了义母,也不太妥当。故而裴轩致只称呼宋沐卿为先生。

    不过宋沐卿本就与孙氏约定,会悉心教导小世子,所以叫先生倒也不错。

    “先生,今日我们要学什么?”

    宋沐卿浅笑摇头:“今日我们须得去马场一趟。”

    裴轩致对于宋沐卿很是敬重,甚至超过了贤王与孙氏。所以对于她的话,也并不会过多质疑。

    闻言,也只是点点头,随后就让下人们去做准备了。

    “先生可用过早膳?”

    “自是吃过了的。”说到这,宋沐卿随即叮嘱,“世子早膳最好用得足些,等会儿我们需做许多事情。”

    裴轩致点点头,表示明白。

    到了辰时,宋沐卿便与小世子坐上马车朝着马场而去。一路上,裴轩致时不时透过晃动的车帘缝隙,往外瞧着街上景色。

    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难得出府一次,先生又不说到底要做什么,他便想当然地当作是出府游玩。

    马车行得并不快,晃悠晃悠的,平白让人觉得困倦。小孩子尤其嗜睡,哪怕并不困,但也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等到被宋沐卿叫醒,已是快到巳时了。

    裴轩致同宋沐卿一道下了车,正要问先生接下去要做什么的时候,突然瞧见不远处停着的那辆马车似乎是皇祖父的车驾。

    他一愣,下意识地抬眸看向身边的宋沐卿。

    宋沐卿朝他一笑:“小世子,这便是你今天要做的事情。”

    说罢,抬手轻轻推了下裴轩致的后背,语气轻且柔和:“去吧。”

    小世子抿了抿唇,朝前跨出了一步。顿了下,又跨了第二步……之后,便走得顺畅起来。

    等见到定安帝身边的大太监刘怀德时,心中的紧张已然消散了。

    小世子虽然年幼,但到底从小就是由宋沐卿教导着长大的,又十分早慧聪颖。

    他知道,自方才跨出第一步起,他便再没有第二种选择了。

    “哟,皇长孙殿下怎么来啦。”刘怀德见到裴轩致就笑了起来,脸上的褶子都聚到了一起去。

    作为定安帝身边的大太监,眼力劲自是不差的。他当然晓得,对于这个长孙殿下,圣上到底是有多么的喜欢。

    “刘公公,我是来找皇祖父的。”

    说话的时候,裴轩致嘴角浅浅现出两抹梨涡,眼睛大而无辜。似乎完全不知道,先生到底要他做什么。

    “圣上正在里头呢。长孙殿下稍等片刻,容奴才去通传。”

    裴轩致颔首致意。

    刘怀德进去没一会儿,就又出来请裴轩致进去。

    宫殿里头暖意浓浓,熏得裴轩致的面孔变得十分红润。

    虽是在寒冬,但是这大殿里头,也太过热了。然而定安帝却好似没有感觉。他身上披着厚厚的冬衣,在小世子进来的时候,还正吩咐旁边的小太监再往底下的炉子里多添点火。

    定安帝看到裴轩致的时候,脸上立即出现了喜悦的神色,随即抬手将其拉了过来。

    这显然不合规矩,但是圣上欢喜,旁人便也不敢多说什么。

    裴轩致穿得很暖和,再被殿内炉火烘着,手心都沁出汗来。但在定安帝握住自己手的时候,却也险些哆嗦一下。

    皇祖父的手,未免也太过冷了,就如同外头的寒冰一般。

    “你今日怎么想着过来啊?课业都完成了?”

    裴轩致十分认真地开口:“皇祖父,孙儿是特地来看您的。这种时候,不宜提课业。”

    定安帝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他指着裴轩致,侧头对刘怀德道:“轩致的性子,倒是与贤王十分不同啊。”

    刘怀德闻言不免笑言:“小殿下确实要比贤王殿下更活泼些。”

    定安帝将裴轩致抱到了腿上,一边逗他,一边批改着奏折。旁边有个小太监小声对着刘怀德道,这似乎于礼不合,刘怀德拧眉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圣上高兴,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如何又能去败了圣上的兴。

    前六年里,宋沐卿曾有意无意地将圣上的喜好告知裴轩致,大到治国之道,小到饮食茶水。

    裴轩致清楚记得先生说的:“都说圣心难测。但圣上再如何,也还是人。只要是人,就有喜怒哀乐,就能投其所好。猜不透,只是还不用心罢了。”

    六年的时间,足以让裴轩致吃透定安帝的喜好。而且裴轩致还小,心思单纯,对于定安帝,更多的也只是孺慕之情。真情换真情,哪怕是定安帝,也无法做到全然不动容。

    宋沐卿远远地瞧着大殿的方向,许久,转而看向一边的马场。

    她走上马车,嘱咐跟来的下人待在原地等小世子出来,而后就让车夫将马车驶回了贤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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