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隔了几天,六皇子便领兵出了宣阳城。宋沐卿知道这消息的时候,正巧泽芝过来传话,说是外头来了父亲那边的侍从,让她去书房一趟。
如今这空气里虽已稍稍有了些暖意,但冬天到底还没完全过去,风一大就觉得冻人。宋沐卿此时正抱着手炉窝在美人榻上,闻言起身往一旁的窗户外望去,看着外头的树枝晃得起劲,心中也不免升起些懒意,一时间不怎么想出去。
可还没等她说什么话,泽芝便又一次进来了,瞧见宋沐卿还未起来,便知她的意思。
泽芝朝着宋沐卿行了一礼,方才说道:“小姐,外头那小厮催的急,看来相爷那是躲不过的。奴婢和菡云她们将这屋子里的炉子弄的暖和些,再拿个热乎的手炉来,如此小姐也不至于被冻得厉害。小姐觉得这样可好?”
宋沐卿皱了皱眉头,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外头的风呼啸着,像是野兽的嘶吼。一走出去,宋沐卿就将斗篷拉了拉,好让它裹得再紧点。怀里的手炉正源源不断的向外散着暖意,捂着自己的手和肚子,好歹是让这寒风没那么的怕人。
到了书房,宋清林正在桌子后头看着公文。最近川罗朝发生的大事小事不断,不仅定安帝为此整日里的忧心烦闷,文武百官们更是因此而公务繁忙,回了府也不得休息。
“女儿见过父亲。”宋沐卿只往桌子那瞧了一眼,便垂下眸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起来吧。”
“谢父亲。”
……
宋沐卿起身后,宋清林就一直做着自己的事,似是忘了她还站在那儿等着他问话。宋沐卿见此倒也不出言提醒,只是默默地站着——从小到大,她因着身体原因,待在父亲书房里的时间不少,自是较为了解他的心思。父亲这是在故意敲打她,不过她还不知是为了何事。
隔了半晌,宋沐卿觉得腿脚站得发酸,若不是靠着自己这些年来刻在骨子里的仪态礼数撑着,恐怕现在早已是站不直了。
好不容易宋清林处理好了手头的事情,这才抬眼看向前头站着的宋沐卿。
“你可知,六皇子今日一大早,就领兵去剿匪了。”
“知道的。是早上刚收到的消息。”
宋清林眸色沉了沉:“你真是早上才知道的?”
宋沐卿没有回话。
宋清林看了她许久,才又说道:“最近,你的人似乎和八皇子走得很近。”
宋沐卿微微一笑,因为站得过久,她的面色已是有些发白:“果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父亲的眼睛。”
“呵!”宋清林冷冷一笑,“这次圣上的决定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谁也没想到,最后会是一直默默无闻的六皇子领了差。卿儿啊——连六皇子都在圣上面前露了脸,你看好的八皇子却是没有半分动静……看来这次,你是看走眼了啊。”
“父亲,民间有句俗语,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但焉知这早起的鸟是否会成了猎人眼中的出头鸟。戏本还未走到最后的结局,父亲不应过早下定论才是。”
“倒不是为父操之过急,我是担心,这水会过早的静止下来。”
宋沐卿眸色一动:“父亲的意思是……”
宋清林抬眼看着她,过了有一会儿,还是抛出了自己刚得到的消息——
“圣上的身子骨,已经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最近正是多事之秋,圣上忧思过甚,一下朝就吐了几口血。”
这对于宋沐卿而言,确实不是一个好消息。这次的事根本不能动摇裴毓真的根本,裴毓泽与周家也仍旧在一旁虎视眈眈。若是此时定安帝出了事,那她所站的一方将毫无胜算。
不过即使如此,宋沐卿的面上仍是没显露出半分情绪。
“女儿知道了。”
宋清林点了点头:“你有准备自是最好的。如今宫内已经被太后封锁了消息,什么都传不出来,为父也不知皇上如今到底是何情况。但无论如何,都得做几手准备才是。”
“女儿明白。”
宋清林看着不露分毫的宋沐卿,眸色深沉:“你见的世面多了,也懂事了,如今是连我,都看不清你了。”
宋沐卿微微一笑:“这不是父亲所期望的吗?”
宋清林看着面前二女儿文静的样子,眸色几变,但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也罢,你先行退下吧。如今天还未回暖,平日里也多注意点,别在这紧要关头受了凉。”
宋沐卿乖巧地应声行礼,而后便朝着门边走去。但刚走过隔门,就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侧头望向宋清林,浅笑着说道:“女儿最近得到消息,似是太后有意要将姐姐嫁给三皇子。不知父亲可知道这事?”
说完,也不等宋清林回复,就又行了一礼离开了书房。
她了解姐姐,明白三皇子绝非其良配。但是自己羽翼未丰,手下的棋子也大多不能为了这事毁了。
但父亲不一样。
她向来知道他有什么打算,三皇子那人远不值得他放弃一个女儿。而且他在官场多年,人脉不少……要怎么做才能动摇太后的想法,就要看父亲的选择了。
书房里,宋清林听到宋沐卿的话,眉心不由皱起。
他和宋沐卿都知道,三皇子和周家早已如同空心的朽木,外表看着风光,其实内里早就是走向没落。要是宋沐婉嫁过去,那他基本就是废掉了一颗棋子。如今朝中态势不明,万万不可就这么放弃了宋沐婉。
最近事务太多,他没什么精力关注后宫那边,但谁知道这一没看着,就出了这么大一个岔子。
宋清林神色凝重,知道怎么着也得让太后放弃这个决定。至于要怎么做,他心中已是初初有了点想法,只希望他那大女儿不要辜负他的期望才是。
不过想到这儿,宋清林不由得又想起了宋沐卿。她虽然行事作风还稍显稚嫩,但是却已是初具态势,连自己都看不怎么清她到底是在布怎样的一个局了。他刚刚提出七皇子的事,也只是想诈一诈她,看看她的反应,然而却硬是没套出半分消息。
宋清林眸色晦暗,看着桌前思绪却已是飘得很远。
良久,只闻书房中传来了一声叹息:“真是个,多事之秋啊……”
——
定安帝吐血昏迷,太后和左相立时作出决策封锁消息,故而这事仅传到了几人耳中,没有引起太大动静。
这也是得亏了当时定安帝与周承恩在内殿议事,所以在场的只有刘怀德和左相二人,哪怕像宋清林等人事后通过一些手段得到了消息,也仅是知道圣上吐血,却没能想到后果会是如此严重。
未央宫内,定安帝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此时距离事情发生已过去了足足两个时辰。因为此事不得张扬,殿内除了太后与扶秋之外,仅有太医令一人。
“皇上怎么样了?”太后焦急地望向太医令。
定安帝虽近年来身体不是很好,但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昏迷不醒过。她在长乐宫里听到这事的时候,要不是挽冬扶着她,她连站都站不起来。来不及担心,就要先将这消息封锁住,等到了现在,才有时间过来看望皇帝,却发现他仍旧是昏迷着。
跪着的太医令擦擦额上的冷汗站了起来:“回太后话,圣上龙体无碍。只是圣上一直过度劳累,加之先前天气寒凉,圣上又忧思气结,故而才会如此。”
“那皇帝什么时候会醒?”
“先前圣上吐了血,反倒清了心中郁结,想来不久就会醒来。不过这之后还需精心调养几日,切不可劳心伤神。”
太后沉凝着点了点头:“哀家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谢太后。”
太医令行了礼,就将桌上的药箱收拾好离开了未央宫。走到外头,被冷风一吹,才方觉背后有些凉意。伸手摸了摸,发现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后背的衣服已被汗水浸湿。
他方才被太后身边的挽冬姑姑请来,到了地方才跟他说是皇上不太好,让他去看看。他掀开床边的帘子,见到圣上衣服上的点点血迹,登时眼前一黑。虽还没诊断,但也怕圣上真出了什么事,自己被贵人迁怒丢了脑袋。
还好还好,皇上的身子骨还算康健。等过了些时候圣上醒来,自己一定得多配点药膳,好好地为圣上调理身体。
回到了太医院,往日相熟的太医丞见其一身冷汗、面色苍白,惊讶地问道:“秦医官,你这是怎么了?瞧这一头的汗……去做贼啦?”
“去去去!我这是给皇上诊脉去了!”秦太医令将自己的佐官拱开,还重重地白了他一眼,瞧了眼四周没人,又凑过去压低了声说,“你不知道,皇上如今吐血昏迷着呢!”
“啊!”太医丞闻言不免诧异。
太医令急忙捂住了他的嘴,示意他小点声:“嘘!别嚷嚷!要是被贵人们听到了,我们都得掉脑袋!”
太医丞点点头,还指了指捂着自己嘴的手。
太医令撇着嘴松开手,这才继续说下去:“不过啊,也没什么事,否则我也不会这么快就回来了。圣上身体康健,只是忧思过重才会如此,休息几日自会没事。”
太医丞愣愣地点头。
太医令瞧了他一眼,摆摆手:“好了好了,我得去配药膳了,你就哪来的哪去。”
太医丞应了声,见太医令走进大堂后,就绕过照壁偷偷出了太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 肾虚,有时是在过度劳累之后……
☆、各自谋划
四皇子府
一间不起眼的暗室里,许多张实木桌子拼在一起,上面整齐地码放着一叠叠雪白的宣纸,没细数有几叠,只见是满满当当铺满了桌面,上面都写着字,有些墨迹还未完全干,在上头的纸上印了墨迹点点。楚瑾和谋士赵秀、李泰三人站在桌子后头垂着脑袋,细心地整理着新送来的情报。
裴毓真出生不高,不说像裴毓泽那样有个得势的母家,就说是普通皇子的家世,他都是没有的。
他是宫女的儿子。
那宫女因定安帝一夜酒醉怀上龙子,又瞒天过海直到孩子出世。足够侥幸地逃过皇后的眼睛生下孩子,却意外死于大出血。有个好心的宫人听这宫女之前说过孩子的由来,就去求了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刘怀德。太医过来验明了孩子身份,太后仁厚,让那孩子入了皇室族谱。自此,宫中多了个四皇子,却因身份卑贱,连个小太监都能过来踩上一脚。
也幸好他努力刻苦、聪慧懂事,四岁那年,下大雪的天站在宫道边苦背诗书,一连坚持了两三个月终于引起了定安帝的注意。至此,扶摇直上,成了名震一方的越王。
或许是因为小时候的经历,在得势之后,裴毓真就一直苦心经营,建立了一个独属于他的庞大情报网,不说各位娘娘宫里,哪怕是各位大臣府上都有他的眼线。
“楚先生你看!”李泰将手中的纸递给楚瑾,“这是太医院传来的消息。”
楚瑾接过来,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这个我先给主子送过去,你们二人留在这儿继续整理。”
“行。”
楚瑾拿着纸推开门出去,结果就正巧撞见了刚从外头回来的四皇子。
“主子你看。”楚瑾急匆匆地上前,将手中的东西递给裴毓真。
裴毓真接过一瞧,是太医院送来的消息,说是圣上身体无恙。
他看向楚瑾:“长乐宫那边有消息吗?”
楚瑾抬眸一笑:“长乐宫里传出的消息是,圣上病重,恐气数已衰。”
裴毓真闻言,眸子一转便明白过来:“估摸着,父皇这是想要演场戏。就不知道他找的看戏人里,有没有我了。”
“主子,我们接下来要如何做?”
“楚瑾以为如何?”
“在下以为,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个好时机。”
裴毓真望着远方的白云,面色平静:“正巧,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书房里头,凑在门边偷偷听着外头二人谈话的赵秀一脸茫然地转回头:“这主子和楚瑾,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啊?”
李泰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又低头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诶诶,你给说说嘛!我知道你知晓的。”
李泰头也没抬地回道:“你小心着点,要是让楚先生或是主子瞧见了,可没你好果子吃。偷听主子谈话,你忘了上次的疼啦?”
赵秀闻言脸色一僵。
上次一不小心被主子发现,被罚扣三月薪给,又去刑房领了罚,屁股到现在还是疼的。这也就算了,一行同僚们有好长一段时间见着自己就调侃这事,让他好没面子,也因此没再犯过这错。可今日见楚瑾出去,耳朵不禁痒痒,没忍住又凑到门边听了会儿。
不过赵秀向来有些没脸没皮的,面对李泰很快又嬉皮笑脸起来:“咳咳,这不就我们两个,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李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我也不确定。不过先前主子说有人在背后图谋陷害他,我想这次,主子和楚先生可能是想要将那人从暗地里揪出来。”
赵秀听到这话,恍然大悟:“明白了明白了!”
李泰摇着头:“哎,也不知道你这样,是怎么在府里待到现在的。”
*
定安帝昏迷不醒,使得朝野内外一时间动荡不安。
无数藏在阴沟里的脏污龌龊按捺不住,都有了冒头的迹象,但还有些人却仍旧是没有动作,这里面除去一些忠君党,剩下的则是在观望之中。
未央宫里,太医令跪在地上给定安帝诊脉,冷汗从他的额角不断低落,他却是连抬手去擦一擦都不敢。太后坐在一旁,身后站着挽冬扶秋两位大姑姑。
太后望向太医令方向,神色冷凝,声音却平静的可以:“你不是说,皇上很快就能醒吗?可这都几天了,皇上却是连个动静都没有。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太医令朝着太后行了一礼,脸上的笑在他紧张的神情下变得有些僵硬:“这……微臣也也不清楚。照脉相上来看,圣上如今应该、应该早就醒了才是。”
“应该?”太后冷笑了声,“既然应该醒,那皇帝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这、这……”
“行啦!”太后冷声打断了太医令的话,“你先下去吧。看你这样子,今天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太医令行礼告退,出了未央宫的门,这才敢抬手擦擦额头的汗。他抬头看了眼顶上的天,呲牙咧嘴的喘了几口气。
难啊!这圣上一直不醒,脉象却正常的很,这可要他怎么治啊!
难啊!
……
宋府自然也收到了消息。宋清林将宋沐卿叫到书房,问她这事怎么看。
宋沐卿沉思了会儿,答道:“女儿以为,这消息可能有假。”
“怎么说?”
“前日圣上吐血,宫里瞒得死死的,什么情况都打听不到。如今圣上昏迷,这消息却似是一夜就传遍了整个川罗朝……父亲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宋清林手指轻点了下桌子:“可若圣上真的昏迷不醒,那想瞒也是瞒不住的。”
宋沐卿莞尔一笑:“父亲可是一有了想法?”
宋清林闻言不由得看了宋沐卿一眼,这丫头,未免也过于聪慧了些。
宋沐卿抬眼望了自个父亲一眼,行了个礼:“既然父亲已有决断,那女儿的想法说不说都不重要了。如此,便先行告退。”
宋清林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宋沐卿刚回到自己的院子,泽芝便迎面走了过来。
“小姐,这是刚收到的信。”
几天前,大概是在定安帝昏迷的第二天,她察觉到四皇子府似乎动静异常,便让人前去一探究竟。如今来了信,打开一看,上面写着的正是自己之前想要知道的东西。
——四皇子府最近动作较大,似是意图谋逆。
看到这话,宋沐卿眼底不禁闪过几丝复杂。
虽然有所猜测,但这消息还是让她感到有些意外。
“总觉得事情太过于顺利了。”
想了想,宋沐卿招来泽芝,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泽芝点了点头,便领命退了下去。宋沐卿看着泽芝离开的方向有一会儿,才垂下眸子又看向信上的字。
“越王,可不像是这么坐不住的人啊。”
她从一些渠道知道了定安帝对四皇子的疑心后,就一直想要在这个方面上做些文章。但因为向来知晓裴毓真的谨慎,而且她敬重每个对手,不敢轻敌,所以在她的设想里头,没有一个是从四皇子谋逆这个开头开始的。
但事实却确实如此。
这让她不由得感到警惕,总觉得这背后有什么阴谋在等着自己。
还是等多探出点消息来,再动手也不迟。
*
“查出来了?”裴毓真看着手中的兵书,语气淡淡地问道。
跪着的影卫回话:“是的主子,来人皆是宋二小姐的人。”
“宋二小姐?”裴毓真语气疑惑,一时间没能想到这是何人。
一旁的楚瑾见主子这是真没想起来,就轻声出言提醒:“是宋丞相府里的小姐宋沐卿,那个献计大败漠北的女子。”
“哦,是她啊。”裴毓真挑了下眉头,“可我记得,我和她似乎并无什么往来,她又何必来触我的霉头?”
“会不会是右相,站位了?”
裴毓真看向地上的影卫:“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那些人足够有耐心,且多疑仔细,但却经验不足,让我们抓到了把柄。”
裴毓真思索了会儿:“应该不是宋清林那只老狐狸。他的人,不会这么轻易被发现。背后应该就是那宋沐卿的主意。就是不知,她的主子是谁。”
“主子,可还需继续留意?”
裴毓真摆摆手:“暂时不用了。你先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