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若是他连人都不是，他的一切都不是他自己决定的，而只是画者决定的，那就连他追求的棋道都显得没有意义了。“姬公子真有意思。”闻言，茯苓面上依旧是笑，和姬不梦严肃困扰的神色形成了对比。
“茯苓姑娘能这样说，是因为姑娘并不是画中人吧，看着我一个画中人说这些，想来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被百姓砸了一身蔬果鸡蛋都没生气的姬不梦，此刻却微微恼了。
谁是画中人，谁是书中人，这样的问题和四年前她遇到过的何其相似。
而在她遇到这个难题时，面对的情况可比姬不梦严峻多了。
姬不梦还当着他养尊处优的太守嫡孙，家中并无变故，比她幸运太多。
“姬公子，你的人生若是被画者安排着，你的一切都是画者替你决定的。那你如何还会问我这些问题？这些都是你自己的想法，画者可没给你画这些。”
“你能自己思考，能选择自己喜欢的棋道，也能不做自己不喜欢的事，那你这一生便是作为人的一生，而不是作为画的一生。”茯苓对姬不梦道。
白天的时候，墨染师姐说她总是忍不住将姬不梦当成一个人。
当时她用墨染师姐说过的话回答了墨染师姐，但是那也只是墨染师姐说过的话，并非她真正的想法。
她把姬不梦当人，不管他是不是纸上的墨水，从发觉他有着墨水不该有的喜怒哀乐，有着墨水不该有的思索与想法时，便想将他当个人。
“可即便我将自己当个人，我也成不了人。我始终还是画而已。茯苓姑娘，我好羡慕你。”
第一百三十三章
可他只是画啊
茯苓觉得自己确实幸运，在家里被魔修灭门的时候，能够有造化遇上凌虚真人，从而有机会拜入紫霄宗。
但是姬不梦哪里需要羡慕她。
“我与姬公子也并无区别。姬公子不必羡慕我。”茯苓道。
“你说我和你并无区别，那茯苓姑娘你能带我离开这座城吗？我想出去看看。”
茯苓也不知道能不能把姬不梦带出画卷，没试过哪里知道能不能。
但是姬不梦只是存在在画里的人，这一点她是能确定的，这样的姬不梦离开了画真的还能存在吗？
原来系统刚附到她身上时，看她便是如此。
“我不知道能不能，但是等我在这画卷里找到了想找的人，就带姬公子出去试试。”茯苓给了姬不梦一个承诺。
“好，茯苓姑娘答应了我的，不可失约。”听到这里，姬不梦看起来才开心了一些。
但是即便她愿意带他出去，到时候等着他的却有可能是更糟糕的结果。
在她将他从画里拽出去时，姬不梦或许就消失了，无论是在画外还是画里，他都不复存在。
与姬不梦在湖边分别后，茯苓走回了自己居住的小院，路上她久违地主动与系统说起了话。
“姬不梦和我像不像，在系统你看来，我和姬不梦是一样的吧。”
“他比你更有想法。”系统吐槽道：“他何止是不按剧情走，他连自己的世界都不想待了，都想去别的世界了。”
“画里的世界太小了，只有一座城而已。姬不梦想离开这座城看看外面的世界，也不是什么过分的心愿。”茯苓道。
如果她是姬不梦，也会有一样的想法吧。
只是这画卷里的世界确实奇怪极了，无论是姬不梦也好，还是周天元、周星这些人，谁都有自己的想法，哪里像是画者笔下被决定了一言一行的人物，但若要说这些不是画中人，为何又只有姬不梦察觉到自己走不出这座城。
“可他只是画啊，茯苓你不要因为他有自己的想法，就把他的存在当真。修为到一定境界的大神，落下的笔墨也带了灵气有了自己的想法，也是有的，这画卷便是如此。”
“想来这画卷应该是渡劫期以上大能留下的墨宝，赋予了画中的人与草木灵气，才让他们这样活灵活现。但是再怎么活灵活现，他们也只是纸上墨而已。”
茯苓没再和系统多说了，但是她心里依旧觉得姬不梦是个人。
第二日一早，茯苓出于习惯，太阳还没升起时，就已经跑到院子里开始打坐练功。
墨染也习惯了早起，早早地起来摆弄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茯苓师妹，你说这画卷也太神奇了吧，连这些花草都和真的一样。”墨染触碰了花草们的叶子，感叹道。
她一个医修，与花花草草打交道不少，绝不会认错，这里的每一株花草都和她在素问峰见过的一模一样。
“墨染师姐想知道它们是真是假，可以摘几朵藏进储物袋里，等出了画卷世界再看看。”茯苓一边闭目打坐，一边分出神来回应墨染。
“说得也是。”墨染饶有兴趣地摘了几株稀奇的花草藏进了储物袋里。
要说这太守府也是真的富，院中种的花草里还有几样连素问峰都没有的。
“茯苓师妹，你说这画卷世界里也就小小一座城，太守是怎么找到这么多珍惜的花草的。”墨染又与茯苓搭起了话。
“那也不是太守找的，画者画了什么，这个院子里就能有什么。”茯苓答。
墨染被这话一噎，可不是吗，这么小一座城里当然找不到这么多奇怪的花草，还不全靠画者动动笔。
“如果按照茯苓师妹说的，这位画者也是见多识广的，至少在对花草方面颇有研究。不然也不会无端将这些花草画得与真实的花草一般无二。”
闻言，茯苓睁开了眼，越想越觉得这个世界奇怪。
渡劫期以上大能的本领真是令人叹服，能造出这样的画卷世界来，已经接近造物造人的程度了吧。
至少姬不梦只要不离开这个画卷世界，他就可以作为一个人一直存活下去。
“墨染师姐，多摘点回去，最好连同泥土一起带上。我也想看看这些花草离了画卷世界到底能不能活。”茯苓道。
但凡这些花草离了画卷世界还是原来的模样，那么没道理姬不梦就无法离开画卷世界。
“茯苓师妹，你要想要这些花草吗？”墨染还奇怪茯苓怎么突然这么来劲。
“要！”茯苓答。
茯苓和墨染在院子里待了一会儿后，太阳升起，将整座城都照亮。
而太守府上的下人们就开始变得忙忙碌碌起来，常有下人从茯苓和墨染两人的小院的门口路过。
“茯苓师妹，你有没有觉得今日的太守府格外热闹，昨天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多下人来来去去的。”墨染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就问茯苓。
按照姬不梦说的，这太守府上就太守和姬不梦爷孙两人而已，下人们除了打扫以外似乎没什么可忙的。
“我们昨天早晨不在这里，不知道昨天早晨的太守府忙不忙。”茯苓答。
墨染：“……”凌烟峰的剑修真的好不会聊天。
“也不知道找人的事，姬公子有没有安排下去。茯苓师妹不是说要监督姬公子吗？我们要不要去问一问他，有没有派人去找。”
“以姬公子的人品，定是说到做到的，不急，过几日再问就好。”茯苓现在是半点都不担心姬不梦会不帮自己找人，姬不梦还指望她带他离开画卷世界，那不得先替她把事办好。
茯苓和墨染说话间，她们这小院里来了好几个丫鬟。
这些丫鬟一进院子就开始忙忙碌碌地打扫，其中一人走到了她们二人面前行了个礼后，开口道：“今日府上设宴，两位姑娘虽是公子的朋友，但若是无事的话，最好待在院中，不要在府上随意走动。”
“不知是什么宴会？”墨染追问。
原来府上的下人们忙的是宴会，只是要她们二人不可随意走动，倒是令墨染有些不满，她和茯苓师妹有如此上不了台面，还需要藏起来吗？
第一百三十四章
寿宴
“今日是老爷过寿。”丫鬟答。
得到了答案，墨染没再多问。
横竖这丫鬟说的话，她和茯苓两个人也不一定会遵守。
她们两个想在这府里走两步，又有谁能拦得住她们。
丫鬟们打扫完院子就走了，院中又只留下茯苓和墨染两人。
墨染便又问起了茯苓，“茯苓师妹今日有何打算？可要出去找人？”
虽然让姬不梦帮忙找了，但是她们两个自己在城里找找说不定也能有所收获。
更何况，她们还弄丢了一个林止行，哪怕找不到带着龙珠的那个人，能听到关于林止行的消息也是好的。
“不出去，我们去参加姬老爷的寿宴。”茯苓答。
墨染错愕，丫鬟明明说了不让她们露面的，茯苓师妹这是压根没管那个丫鬟说了些什么。
“寿宴有什么可参加的，何况这场寿宴也不欢迎我们。”墨染道。
“可是墨染师姐不是没参加过凡人的宴会吗？那我们就去看看，凑个热闹。”茯苓道。墨染方才向那丫鬟打听的时候，想去看看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出生于修真界，自小就拜入了素问峰的墨染，对于凡人之事有诸多好奇并不奇怪。就像她刚踏入修真界的时候，也对修真界的一切都很好奇，到现在也还是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
“虽然我参加过师父和素问峰长老们的寿宴，各门各派的长者们都带着贺礼前来拜访，十分热闹。但是还不知这凡人的寿宴又该是个什么模样。”墨染确实出于好奇，想看一看。原本还顾忌着方才那丫鬟的话，不打算去掺和了，但是茯苓这么一说，那就去看看。
“应该也没有太多的不同之处。”茯苓还没有参加过修仙界的宴会，便不知两者的区别在哪里，但是听墨染这么说，那和凡间的寿宴也没太大的不同。
姬老爷的寿宴从一个月开始便已开始筹备，到今日姬府上下便要将一切事宜都准备好，等到下午，客人们便会陆陆续续地来了。
茯苓想着先前哥哥寿辰之时，府上的情况，便能将姬老爷的寿宴情况猜个大概。
午后，练完剑的茯苓就叫上墨染，翻墙出了太守府。
“此时客人们便该上门了。”茯苓带着墨染从太守府的后边绕到了前门，就见太守府门口果真热闹得如闹事，马车来来往往不断。
“是姬公子。”墨染在人群中看到了站在门口迎接来客的姬不梦。
今日的姬不梦着一身深色衣袍，长发以发冠束得整整齐齐的，与昨日大不一样。
昨日的姬不梦一身随意的白衣，气质要松散许多，但是今日这一打扮，便正经极了。
墨染刚想过去同姬不梦打个招呼，就见一旁的马车上下来一位千金小姐，那位千金行至姬不梦面前，微微一俯首后，同姬不梦寒暄了起来。
“姬公子，许久未见。自去年秋日一局对弈后，便未能有幸再与姬公子相逢。”
“卢小姐棋艺精湛，在下至今难忘。往后有机会定会再向小姐讨教。”
那千金还未同姬不梦寒暄完，很快另一辆马车上又下来了一位姑娘，也走到了姬不梦面前。
茯苓和墨染就亲眼看着，没过多久姬不梦的面前就围满了人。
“姬公子原来这么受女子欢迎的吗……”茯苓还有些难以置信。
见识过姬不梦在百姓之中的口碑有多差，姬不梦本人有多沉迷下棋，茯苓还曾因此断定姬不梦不会受姑娘们的喜欢，绝对不会是红织女的心上人。
这么一看，也许是她遇到姬不梦的时机不对，才会对他产生了偏见。
“龙珠有没有可能在姬公子的眼睛里呢？”茯苓问墨染，医修的话，应该能看出眼睛是不是有问题。
“不是没这个可能。得让我检查一下他的双眼才能确定。但是我们与他提起曾经失眠又治好的人的时候，他也没什么反应，不像是曾经失明过的样子。”
墨染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没怀疑到姬不梦身上。她和茯苓不一样，还不至于觉得长成姬不梦这样的男子，不够让红织女动心的。
“那就今晚去检查一下吧。”茯苓道。
“今晚？还是得先问问姬公子，他何时方便。”
“趁他睡着的时候去便是了。”
墨染不知为何茯苓要挑姬不梦睡着的时候去，这是不征询姬不梦的想法，偷偷查他的双眼。这样的做法岂不是很不妥，姬不梦知道了兴许会生气。
“茯苓师妹，还是先问问姬公子……”
茯苓转头看墨染，面上严肃，“师姐别忘了，我们找龙珠是要做什么。我们要取回龙珠，把龙珠归还给北海。这龙珠真要在姬不梦身上，那姬不梦就会再次失明。”
“我们都觉得姬不梦是好人，但是姬不梦再好，也不一定愿意将龙珠交出来，让自己变回一个瞎子。我们在让他帮忙找人的时候，他若是聪明一些，便很可能已经起疑了。”
“龙珠要真在他的眼中，他就有可能因为怕龙珠被取走，刻意向我们隐瞒了自己失明过的事实。所以不惊动姬不梦，偷偷去确认龙珠有没有在他的眼睛里，才是我们该做的。”
茯苓一番话，把墨染说得愣住了。
是啊，她们来找龙珠是为了取走龙珠……而取走龙珠的时候，也意味着好不容易取回光明的人，会再度失去光明。
龙珠归位，对于北海是好事，但对于依靠着龙珠视物的那个人却是灾难。她竟差点忘了这一点。
“茯苓师妹，容我再想想……可否再等几日，万一就这几日，姬公子找到人了。”墨染心下有些动摇，竟突然有些不敢去查姬不梦那双眼。
“好。本来一日找不到师兄我们就一日无法离开画卷世界，也不急于这一时。”茯苓将墨染犹豫的神色看在眼里。
从墨染告诉她，她忍不住将姬不梦当人的时候，她就该想到师姐会同情姬不梦。只是那时候她还没将要找的人往姬不梦身上想。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不梦之意
“茯苓姑娘，墨染姑娘——”
茯苓和墨染说话间，姬不梦竟看到了她们二人，匆匆与绕着他的千金小姐们道了声失礼，便朝着她们二人这边走了过来。
“姬公子不仅精于棋道，为人也是八面玲珑，将来贵府参加寿宴的客人们都安排得周周到到。这么多千金小姐也都对姬公子另眼相看。”墨染见姬不梦过来，面露意外之色过后，开口笑道。
“墨染姑娘莫要笑话我了。在下就是一个棋痴，哪里应付得来这些。那些小姐颇为热情，在下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姬不梦站在门口待客时，俨然是一副游刃有余的贵公子模样，可这会儿背对着那边，神色就垮了下来，愁得不行。
墨染看姬不梦这副神色，不像是作假，就忍不住笑了出来，“姬公子也真是不易。”
茯苓看看墨染，又看看姬不梦，若有所思。
“茯苓，我们也去帮帮姬公子吧。姬公子要应付那么多人确实忙不过来。”茯苓发呆时，墨染喊她。
“太守府下人众多，旁人可以帮忙的事，自然有下人去做。我们能帮姬公子的，下人也能替姬公子做了，我们去了又能帮什么忙呢？”茯苓奇怪道。
何况她和墨染就是外人而已，连太守府上的下人都不如。
“也不必那么守规矩吧。”墨染偷偷凑到茯苓的耳边轻声对她道：“既然这里的人都是假的，这个世界本身也是假的，我们也不用在意身份的区别吧。”
“墨染师姐，虽然是画卷，但你也说过的，我们是旁观者，不能过多地干涉画卷中人的生活。”茯苓绷起了小脸，无法赞同墨染的想法。
“好吧，茯苓师妹觉得这样不好，那我们便不做吧。”墨染倒也不坚持，被茯苓这么一说就放弃了。
姬不梦没溜过来多久，就又不得不回去继续应对源源不断的来客。
直到太阳西斜，夜晚即将来临之际，客人才算来齐了，姬不梦松了一口气，回到了府中。
姬府上的寿宴开席之时，茯苓带着墨染悄悄溜了进来，在角落里的空席位上坐下。
太守府的寿宴，这在这幅画卷里许是个重要的画面，放眼望去宾朋满座，喜庆的灯笼挂满了整个花园，热菜还未上桌，夜里的凉风夹杂着淡淡的花香吹过花园，清新极了。
太守府的主人，姬老太爷坐在最首的桌席上，被许多人簇拥着，隐隐能看见站在姬老太爷身旁的姬不梦的身影，今夜的他又换了一身与白日不一样的衣袍。
一身月白色锦衣，以银色丝线绣着繁复典雅的花纹，银丝在月光下隐隐反光，即便是在最远处座席上坐着的茯苓和墨染都能看得清楚，本就身姿挺拔容貌过人的姬不梦，穿上这一身就更显眼了。
“姬不梦……师姐可曾设想过，他为何叫这个名字？”茯苓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墨染，不知何时一双眼睛就盯着姬不梦身上没有移开，心下就生出几分怪异感来。
最开始提醒她不要把画中人当人的是墨染，可最先无法不把画中人不当人的也是墨染。
对于她的提醒，也不知道墨染师姐有没有听进去一些。
“清醒，故而不梦。姬公子想必也是人如其名，他能一心追寻棋道，不为外人的言语所动摇，活得很清醒。”墨染收回视线，看向茯苓，盈盈笑着。
一心追寻棋道的清醒？茯苓不知道姬不梦的不梦是不是清醒的意思，但是他最清醒的地方显然不是棋道，而是明白自己处于画中。
可是哪副画作的作者能赋予画中人这种程度的清醒，这已经不是作画，而是在造人了。
“师姐若要这么说，那画者不仅对花草造诣颇深，对棋道一定也有着不俗的见解。”茯苓道。
听茯苓这么说，墨染便知茯苓的想法肯定是和她不一样的，“师妹以为，姬公子的名字何解？”
“我不像师姐那样想得具体，我只是觉得，他一定有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别人所不知道而他知道的事。”茯苓答。
初来乍到时，她将画卷中的一切都与现实世界类比，便下意识将这里的一切也当成真实的。
可此刻她心底的那一份违和感，又让她忍不住开始将这里当成一副画去想。
如果将这里看成一幅画，便会发现更多古怪的地方，无论是姬不梦的名字，姬不梦所追求的棋道还是今日的寿宴，都像是在铺垫着什么故事。
而越是与姬不梦相处，便越发地察觉到他在这幅画中有多显眼，她也越来越觉得，龙珠藏在姬不梦的眼中的可能极大。
“墨染师姐，不要太相信姬不梦。”茯苓对墨染道。
墨染听笑了，“茯苓师妹，姬公子就是个画中人，有什么不能相信的，画里的人还能骗我们不成。而且一开始说姬公子可信的不就是茯苓师妹吗？”
“一开始我确实这么想，但是我改变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