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无所谓。”他也目光灼灼看着?她,她含笑?抬手去拂他的肩膀,雨里夹带着?凉风,将马路边几株树的树枝吹得飒飒作响,叶子随风掉落,有一片碰巧落在陆世澄的肩膀上。她帮他把那片叶子摘下?来,谁知她这?一抬肩,背包也歪了,小桃子那几本新书便从?包里掉出来。
陆世澄俯身帮她捡起,无意间一瞥封面,上头写着?“况伟航”这?三?个字。
“小桃子的学?名吗?”
“嗯,怎么样。”
“好听。”他忽然好奇,“你呢,你有没有小名?”
闻亭丽闭嘴不说话了,转身向前走。
他不紧不慢跟上她的步伐,若有所思地?说:“按照常理来说,老二有小名的话,老大多半也是有小名的。”
“我不会告诉你。”
“我自己猜好了,该不是叫小橘子吧?”
他是为了逗她才随口一说,她的反应却告诉他他猜对了,他没忍住低头笑?起来,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小名,妹妹叫小桃子,姐姐叫小橘子,岂不是一大家子水果。
“你还笑?!”她瞪他,“我姆妈说她听老人讲过,小孩子的小名越随意,就越好养活,她怀我的时候最喜欢吃橘子,怀妹妹的时候喜欢吃桃子,不可以吗?”
她佯装生气向前走。
自打上了学?,她就再不肯让父母叫自己的小名,偶然翻词典看到“亭亭玉立”这?个词,觉得意向很美,便自作主张改了这?个名字,那时候不懂事,小小的她,希望自己将来越长越漂亮,又将“立”字改成了“丽”字。
自那之后,她的名字便正式成为了“闻亭丽”,除了爹娘偶尔喊错一两次之外?,“小橘子”这?个名字再也没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
不远处似乎有小孩在兜售什?么,吆喝声?断断续续飘到耳朵里,她也不感兴趣。
不一会,就听到一阵细碎的声?音追上来,这?也不是陆世澄的脚步声?,闻亭丽不由得好奇向后看,斜刺里伸过来一束洁白的鲜花,竟是一个卖花的小孩追上来了。
“后头那位先生买下?来的送过您的。”小孩说,“他说要向您道歉,请您原谅他刚才对您的冒犯。”
闻亭丽嘴角一翘,徐徐伸手从?花童手里接过那束铃兰。
花童好奇地?盯着?闻亭丽的脸直看,这?一凑近,他才敢确定?她真是个女子,只不过身着?男装。
这?小孩自有他的一套说辞,嬉皮笑?脸地?说:“买了我小宁波的花,必定?长长久久,先生,小姐,祝你们花好月圆,有情?人终成眷属!”
说着?一溜烟跑掉了,闻亭丽心内欢喜,嘴上却说:“别以为随随便便送我一束花,我就会原谅你。”
身后传来他恳切的声?音:“怎样才能求得闻小姐对我的原谅。”
“除非——你把自己的小名也告诉我。”
陆世澄表情?微滞,闻亭丽陡然想起他父母早亡,心中不由懊悔失言,立刻决定?什?么也不问了,捧着?花就朝他跑过去。
然而,陆世澄只低头消沉了一瞬,便凑在她耳边说了两个字。
“什?么?”闻亭丽愕笑?。
“我的小名啊。”
晚上他照例送她回家,闻亭丽进门后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沙发上对着?那束铃兰发呆和微笑?。
一想起他的小名她就有点想笑?。
“小澄”,多么合理,多么可爱,多么幼稚,她不信陆世澄五岁之后还肯乖乖叫这?个小名。
周嫂出来喝水,见?闻亭丽莫名其妙坐在客厅里傻笑?,不禁奇道:“好好地?坐在这?里发什?么呆,这?花是影迷送的?怎么只有几支,花朵又小,寒酸兮兮的。”
“寒酸?”闻亭丽有点不高兴了,花美不美,不在于花本身,而在于送花的人是谁。
在她眼里,这?束花就是最最最最美,比世上的一切花束都?要美。
***
叫闻亭丽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进办公室,桌上就放着?一大捧由玫瑰和珍珠兰组成的鲜花,花朵大如碟,清新香气扑鼻而来。
闻亭丽含笑?近前将花束抱住,尽管已经猜到是谁送的,仍忍不住向小田确认:“这?花是谁送来的?”
“不晓得,一大早就放在这?里了。”
闻亭丽笑?而不语,田灵虽然有点好奇,也只好掩笑?退了出去。
中午,闻亭丽去学?校办事,因自己的车还未修好,便提前打电话给祥生租车行叫车,没想到一出来,就看见?一辆陌生的汽车停在公司外?头。
车夫下?车迎上来:“闻小姐,陆先生说您的车坏了,特吩咐我这?几天负责接送你。”
只是随口的一句话,他却如此上心。那是一辆很不起眼的黑色福特老轿车,单从?外?观来看,任谁都?想不到那是陆家的车。
方方面面他都?替她考虑到了。
闻亭丽心里暖融融,对那人笑?道:“请问您贵姓?姓李?那这?几日就麻烦李师傅了,麻烦先送我去沪江大学?办点事。”
第097章
第
97
章
上车后,
闻亭丽忽然福至心灵,对李师傅笑道:“等等,还是先?去瑞晟成衣铺吧,
我想去买几件衣服。”
***
邝志林敲了敲书?房的?门,陆世澄在里头应声:“请进。”
“老李已经被派去了秀峰公司,估计这会?儿闻小姐已经用上车了。”
邝志林说完这话,自顾自在沙发上坐下。
他注意到,一听到“闻小姐”三个字,
澄少爷就?把文件合上了。再后来,
澄少爷索性推开椅子起了身,
到咖啡桌前给他沏了杯茶。
邝志林笑容满面接过茶杯,
无?论在人前还是在人后,这孩子总是对他处处尊重。
他心里无?比熨贴,
慢慢品着茶香。
陆世澄问道:“您帮我约好惠群医院的?王主?任没有?”
“他明天?上午会?过来一趟。对了,王主?任想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他,他最擅长的?是营养和消化方面的?疾患,可是从?来没听见陆公馆谁有这一块的?毛病。”
陆世澄顿了一顿:“假如一个人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节食一段时间,
不知王主?任有没有办法帮其保证营养?”
怎会?有这样奇怪的?要求?要营养,
好好吃饭不就?成了?
可是澄少爷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邝志林知趣地不再追问:“好,我会?把澄少爷的?要求原话转告王主?任。”
空气里出现几秒可疑的?沉默,陆世澄觑了觑邝志林,拿起一份报纸坦然地翻阅起来,可他明显有点心不在焉,
不一会?便把报纸丢到一边,
坦坦荡荡走过去打电话。
等到那边接通了,他说:“晚上帮我在三楼留一个包厢,
不,请另做几样清淡而富于?营养的?菜,这样,你?们把菜单送来,我自己拟。”
这一听就?是打给鸿苑的?,鸿苑是陆家自己的?私房菜馆,由来只负责招待陆家自己的?贵客,甚少对外营业,这也就?罢了,叫邝志林没想到的?是,澄少爷竟要求自己拟菜单,可见他先?前猜的?没错,澄少爷找王主?任就?是为了闻小姐。
他叹息着摇摇头,接下来澄少爷大概要给闻小姐打电话,他也是时候告辞了。
陆世澄却忽然像是瞧见了什么?,放下话筒走到落地窗外向外看。
草地上有两?个陌生的?工匠在干活。
邝志林忙令人去叫许管事,来的?却是一位姓冯的?年轻管事。
“怎么?是你?,许管事呢?”
“许管事病了,澄少爷早上刚请路易斯大夫过来替他看过病,这会?儿还歇着呢,今天?一整天?都是我轮班。”
陆世澄朝窗外一指:“那两?个工匠你?从?哪雇来的??”
“早上刘妈说花园西?北角的?天?线架子倒了,催我找人来修,我就?到附近的?荐头行临时雇了两?个人。”
“糊涂!”邝志林喝道,“难道你?不知道陆公馆从?来不雇来路不明的?人吗?”
冯管事擦擦汗:“这一块向来是许管事负责,我看他病得?昏昏沉沉的?,也不好去打搅他,刘妈又催得?急,我想这类活干得?很快,应该不至于?出什么?岔子,就?……
”
陆世澄静了一静:“把工钱结清楚,马上把他们请走。”
邝志林看着冯管事匆匆离去的?背影,忿然说:“这冯达是刘妈的?亲侄子,自小是在陆家长大的?,没想到这样不顶事。”
又叹道:“先?前为了清理三爷在公馆内安插的?眼线,已经清走了一批人,前一阵老太爷生病,又额外拨了几个得?力的?老人去了南洋,现在公馆里真正得?用的?人不多?,不然也不会?让这个小冯临时顶上来。”
陆世澄面沉如水:“查一查他最近有没有跟北平那边的?人接触过,一旦查到什么?蛛丝马迹,立刻将他撵走,即便没有,这样的?人也不适合再继续留用,连夜把他撵回南洋,将陈赵两?位管事调回上海。”
邝志林欣慰地点点头,这孩子处理问题从?不拖泥带水。“我这就?叫周威进来,顺便再去查查那两?个工匠的?底细。”
***
一从?沪江大学回来,闻亭丽就?让李师傅帮她把自己在瑞晟买的?东西?送回家里,办公室人来人往的?,她担心东西?弄丢。
李师傅前脚刚走,后脚田灵端着两?份午饭进来。她那盘有菜有肉有米饭,闻亭丽这盘却只有几块黄瓜和一片干面包,一看就?倒胃口。
田灵劝她:“好歹吃一点,不然下午进棚拍戏时只会?更难熬。”
闻亭丽横下心叉起一块黄瓜就要往嘴里塞,黄远山忽然领着一个中年男子进来了。
“这是惠群医院的?消化科王主?任,过来帮你?调理身体,你?昨天?约的?”黄远山有些茫然的样子。
闻亭丽也是一脸错愕。惠群医院……难道是陆世澄??前晚在一起吃饭时听他提过一句,没想到他是认真的?,她忙起身同这位王主任打招呼:“您好。”
检查一番,王主?任对闻亭丽说:“马上开始吃维他命丸,饮食上也必须立刻做调整。早上和中午这两?顿,务必加些?鸡肉、牛肉等高能量营养品,我给你?出一份菜单,请你?严格按照我的?医嘱来,放心,这样吃非但不会?让你?前功尽弃,还可以帮你?维持基础的?营养,方不方便告诉我您手头的?工作还要多?久才结束?”
听完王主?任的?交代,黄远山高兴得直拍胸脯,她是因为担心闻亭丽身体吃不消,最近特意停掉了《双珠》的?拍摄,全力追赶《春风吹又生》的进度。
“我真担心她活活饿死,这下可以放心了,这段时日就?劳您费心了。”
闻亭丽面上笑着,心里却感动?不已,王主?任又给闻亭丽开了一张药单,让她下午去惠群医院按方买营养药,黄远山当仁不让接过那张药方,亲自送王主?任出去。
***
晚间,闻亭丽和陆世澄刚从?鸿苑吃完饭出来,不提防天?上噼里啪啦下起了雨。
闻亭丽笑着直往陆世澄怀里钻,同时用手挡在自己的?头上,可是那雨简直像从?天?上一盆盆倾倒出来,浇得?人猝不及防。
陆世澄索性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盖在两?人的?头上,拽着她向前跑去。“先?上车。”
两?人飞快钻到车里坐好,闻亭丽还在笑:“真是的?,怎么?说下雨就?下雨。”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还好陆世澄那件外套遮挡得?够及时,这样大的?雨,她也只是头顶上和脚上湿了一部分,转头看陆世澄,意外发现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雨水滴滴答答往下淌。
“你?怎么?不顾你?自己呀!”闻亭丽急忙掏手帕替他擦雨。
汩汩的?雨水顺着陆世澄的?额发往下流,搞得?他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他顺手抽过从?她手里抽过手帕,自己去擦眼皮上的?水珠,闻亭丽手中一空,只好从?他的?裤兜里摸出他的?手帕替他擦别的?地方。
可是衣服里的?水哪是帕子能擦得?掉的?,越擦,那水渍越深。
“不行,得?赶紧回家换衣服,眼下已经入秋了,当心回头伤风。”
“哪有这么?容易伤风。”陆世澄很快将自己脸上的?雨都擦干净,紧接着,像落水小狗甩毛那样甩了甩头,短发上的?水珠四溅开来,
闻亭丽一边躲一边笑:“讨厌!水都甩我眼睛里了。”
陆世澄在自己身上的?几个口袋里轮流摸了一把,总算又找着一块干净手帕,扶住她的?脸庞。“别动?,我帮你?擦一擦。”
他的?目光一会?儿落在她的?唇上,一会?又扫过她的?额头,闻亭丽的?心跟着丝丝发痒。擦着擦着,手帕不动?了,他倏地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带着清冷的?雨意,却格外清甜,吻着吻着,她不由自主?用胳膊环住他的?脖颈,回吻他。
到了闻宅门前,雨非但未停,还越下越大。
两?人牵着手跑到门口,可还是被浇成了落汤鸡。
进了玄关,闻亭丽说:“我先?上楼拿毛巾和衣服。”
陆世澄抹一把脸上的?雨珠,站在玄关里看着闻亭丽跑上楼。
看看四周,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无?论他坐在哪儿,都会?弄湿一大片,只得?在原地抖了抖裤腿,又抬手拍了拍肩膀上的?雨水。
闻亭丽上去老半天?也不见下来,他正寻思去盥洗间找一块毛巾随便擦擦,就?看见她抱着一盒东西?下楼来了。
她已经换好衣服了,脖子上还搭着一块毛巾,下楼把那盒子推到他面前:“快拿去换。”
“这是什么??”陆世澄好奇打开盒盖。
里面竟是一叠男子成衣。
前头在鸿苑外头时,她就?对他说过“回家换衣服”这话,他原以为她这话指的?是她自己。
闻亭丽有点腼腆地说:“看看合不合身。”
陆世澄仍有点发懵,被她推着向前走了几步扭头笑问她:“你?知道我外衣穿什么?尺码?”
“你?忘了我家过去是开洋装店的?,我的?眼睛就?是尺子。”闻亭丽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幸亏陆世澄转过身去了,不然就?要看见她脸上的?红晕了。别说她抱过他这么?多?次,就?算没抱过,她也早看出他的?肩宽和腰围分别是多?少了,上次他因伤在她家休养时,她就?帮他买过一套寝衣,要多?合适就?有多?合适。
不多?时,陆世澄换好衣服出来。
这种成衣,自是没办法跟他平时量身定制的?那些?衣服比,但瑞晟在本地也算是数一数二的?洋装铺,只要尺码挑得?好,丝毫不差什么?,何况他——穿什么?都好看,她尤其喜欢他贴身穿着她送他的?东西?的?感觉,只是这话不好意思对他说出口。
陆世澄理了理袖口上的?扣子,趁她帮自己系领花的?当口,迅速在她耳边说了句:“谢谢。”
他的?口吻很严肃,但他笑得?很甜,闻亭丽真喜欢看他这样笑,很舒朗的?样子。
临走的?时候,陆世澄把上回那把袖珍枪给她。
“又给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枪。”
“这把枪毕竟更小。”陆世澄把子弹倒出来,仔细检查了一遍弹夹和枪膛,又帮她把子弹一一装回去,“平时把它带在身上,比较不起眼,拿着吧,我也放心些?。”
闻亭丽郑重其事把枪收起来。
看陆世澄仿佛似在出神,便问:“怎么?了?”
“我在想,不如从?明天?开始让周威几个跟着你?,小桃子和周嫂那边,也日日派人接送。”他是征询的?语气。
闻亭丽脸色一黑:“陆克俭那边又有动?静吗?”
他点点头,帮她将腮边的?头发弄到耳后:“先?让他们跟你?一段时间好不好。”
他口吻很温和,心里的?杀意却很重,陆克俭是绝不能再留了,祖父为了防他对陆克俭下手,几乎派出了全部亲信来辖制他,陆克俭他要杀,但也不能太心急,为了除掉一个败类而背负屠杀长辈的?冷血名声,不值。
他俯首在闻亭丽耳边说了几句话,闻亭丽肃容点点头。
两?个人坐在餐桌边上各自喝了一碗热乎乎的?姜汤,她才舍得?放陆世澄走,临走时又把家里最大的?一把伞给了他,在门口依依不舍目送他上了车,转身回屋,忽然瞧见厨房里有个人影,竟是周嫂。
“您怎么?起来了?”
“半夜三更听见你?们两?个在厨房里嘀嘀咕咕说话,真担心你?们把灶台烧掉了,总要出来看看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