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她的眼泪扑簌簌而下?:“我爱你,我当然爱你,你怎么?这么?傻。”她的话声戛然而止,因为陆世?澄低头吻住了她的唇,可是她遏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泪水顺着两个人的脸庞往下?淌。
***
他们吻了许久才分开。
闻亭丽抬头一看他的脸,不禁笑起来,他的脸上有不少泪痕和鼻涕,都是在她脸上蹭的。
她用?手帕帮他擦,稍后干脆拖着他进了餐厅,把他按坐在椅子上:“擦不掉了,我去打水。”
不一会从盥洗间端一盆水出?来,绞了湿毛巾替他擦脸。
他躲开她的手,反手拿过毛巾先帮她擦,她索性将额头抵在他肩膀上,这一来,他只得把头凑得更低些,不然看不清她脸上的脏处。闻亭丽歪头睨着他的脸,两人相距太近了,她几乎能数清他的睫毛有多少根。
擦着擦着,不知?怎么?回事,他又开始吻她。
闻亭丽听着他的呼吸和他隆隆的心跳,心里像要?化开了一样,他不再掩饰自己对她的爱意,每一个动作和表情?,都表明?他强烈地喜欢她。
喜欢她的一切。
分开的时候,他的声音有点?沙哑,看看四周,低声问她:“我有点?渴了,有水吗?”
她去给他倒水,一进厨房,就看见灶台上搁着一碗面,想必是周嫂为她做的寿面,可惜已经凉透了。自己的这个二十岁生日,不知?不觉过完了。
遗憾归遗憾,更多的是满足,去年的生日,他们分开了,今年这个生日,却让他们再也不舍得分开。
为了庆祝,她兴致勃勃切了一大堆水果放在托盘里,连同两杯水一起端出?去放在陆世?澄面前。
等他喝完水,她用?牙签扦了一块哈密瓜送到他嘴边,可是他不要?吃这个,他用?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又吻上来。
但这次只吻了一会,角落里就传来细细碎碎的动静。
“你看,窗前有只老鼠。”他吻着她,目光却飘向那边。
“那不是老鼠,是今天小桃子在街上买的小兔子。”
可是他还?是松开了她。
“太晚了,我得走了。”他把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哑声说。
她勾住他的小手指不放,他笑了,把左手的腕表举起来给她看。“你看,一点?多了。”
她依依不舍送他出?去。
陆世?澄似乎全然忘记了今天是她的生日,连一句生日祝福都没对她说,这使得她心里有点?小小的遗憾,不过,此时此刻,她的心房已然被失而复得的幸福感占满了,这点?“遗憾”,影响不了什么?。
谁知?陆世?澄刚上车,马上又下?车,他的手上,一转眼工夫就多了一个宽而薄的首饰盒。
他当着她的面打开盒盖。
“生日快乐。”
盒子里是一串珍珠项链,珠子硕大水润,比她平生所见过的所有珍珠项链都要?漂亮。
陆世?澄目不转睛看着她,她的惊喜和感动,他全看在眼里。
他郑重地把项链从盒子里取出?来。
“戴上。”
可闻亭丽老觉得这串珍珠有点?眼熟,明?明?就跟高筱文卖她的那串差不多嘛,只不过珠子更大,光泽更亮。
她回想着那一晚的情?形,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睨他一眼:“喂,你——”
他却不让她追问,低头堵住她的嘴,分开时,他煞有介事把项链系在她的颈上,亲一亲吻的额头。
“这次我真要?走了。”他看着她的眼睛说。
闻亭丽吃吃地笑,她在原地伫立着,直到他的车在巷口消失好一阵了,才失魂落魄回了屋,刚进二楼卧室,又加快步伐跑到窗口往外看,就好像,陆世?澄还?在那里似的。
难怪黄姐总说恋爱中的男男女女都有些傻气,她笑着把头抵在窗框上,目光久久凝在他站立过的地方,窗外的月光异常澄净柔和,今晚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不,颈上的那串项链告诉她,这不是做梦。他的吻,他的爱,他的不舍和珍重,每一样都如此真实,让她无比动容。
她将两手搭在前颈的珍珠上,仰天倒在床上。
这个姿势像在祈祷,她的内心也的确在祈祷。
她从来不信命,她的信仰就是她自己,一路走到现在,她深信每个人的得与?失均由自己一手造就,而今晚的陆世?澄,却让她体会到了一种强烈的幸福感,为这个,她第一次发自内心感激上苍,缘分这东西真是说不清道不明?,一段奇缘,既可以属于他们,也可以属于另一对,偏偏她和陆世?澄有着这样深的牵绊,当初若是差上一步,她和陆世?澄甚至没机会相识、相知?……
她默默等那股悸动消失,这才爬起来给刘向之?打电话。
接电话的却不是刘向之?,而是另一个陌生的声音,他声称不认识什么?刘护士长,斩钉截铁挂断了电话,大约过了一个钟头,刘向之?才给她回电话,原来那位遇刺的少女并非是刘护士长她们的人,而是日方的间谍,此人早在头一年就以爱国学生的身份混入了上海某中学的学生群体中,此后,屡次贩卖消息给日方,上次那名中学老师的遇刺惨死?,全系被此人出?卖所致。
不难猜到,今日的暗杀是刘护士长亲自动的手,所以前头那人才如此谨慎。
闻亭丽总算是放下?了心。
她宁一宁神,起身进盥洗室洗澡,一照镜子,不免又看见了那莹亮的珍珠项链,她笑,这爱吃醋的人。
电话响了,这次是陆世?澄。
“刚才忘记说了——”
她以为他要?说什么?。
谁知?只是两个字:“。”
幼稚鬼。
她笑个不停。
当晚,她一直没舍得把项链摘下?来,就连睡觉也握在自己手里,那珍重的姿势,就像握着自己的心。
第096章
第
96
章
此后的几天,
每个人都?发现了闻亭丽身上的变化。
从?前她虽然也爱说爱笑?,但是这?几天,她整个人几乎在发光,
那种光彩,哪怕是再粗心的人都?无法忽视。
这?天,闻亭丽照例一收工就急匆匆去化妆间换衣服,黄远山抱着?胳膊在门口瞅着?她。
两人一对视,黄远山率先开了腔:“怎么,
今晚又不同我们去吃宵夜啦?”
闻亭丽忙着?在自己脸上贴胡子:“你同她们去吧,
我还有事。”
黄远山了然一笑?:“依我看,
再没有别人,
你给我老老实实交代,你们两个究竟什?么时候和好的?”
“黄记者。”闻亭丽对着?镜子左顾右盼,
“现在可不是采访时间,你的问题恕我无可奉告。我先走了,今晚不论?你带她们去吃什?么,账全记在我头上。”
“别怪我没提醒你,
这?个礼拜我们同兴华书局、葛小姐都?要签合同,
都?是头等业务,
你给我上点心。”
“嗬!我什?么时候耽误过正事?”闻亭丽在前头扬声?答道。
黄远山笑?着?摇摇头,到了棚内,拍拍手说:“今晚闻老板请客,她叫我转告大家:点菜的时候千万别客气。听懂了吧,今晚大家势必狠敲她一顿竹杠。”
棚内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这?当口,
闻亭丽已经坐上了租车行的车,
这?几天,她和陆世澄天天晚上在一起吃饭,
今天又约在北安里附近见?面,地?方是她订的,听赵青萝说,那附近新开了几家夜宵店,味道很新鲜,由于目前知道的人还不多,所以地?方相当清静,正适合两个人去约会。
但中途还得拐去小桃子的幼儿园,下?午小桃子的园长给她打电话,说这?次选了几个小朋友去参加文艺汇演,况伟航小朋友是其中之一,有几张表需要家长填写,而周嫂不识字,要求闻亭丽尽快过去一趟,闻亭丽忙答应了,收工前又特地?让小田帮自己买了一些水果和糕点。
到幼儿园,园长果然还未下?班,闻亭丽恭恭敬敬地?将两个大礼盒送到桌上:“平时老是麻烦校长和各位老师照看小桃子,一点小意思,还请笑?纳。”
园长愣眼望着?闻亭丽,把眼镜从?脸上摘下?来擦一擦,再戴好,从?头到脚又看一遍。
只见?她身着?男人穿的西装,头戴鸭舌帽,嘴上还粘着?两撇胡子,看着?看着?,园长醒悟过来:“闻小姐这?是刚从?戏棚里过来吧,我真是老眼昏花了,还当是哪儿跑来的年轻小伙子,莫名其妙同我说这?些话。”
闻亭丽拉着?园长寒暄了几句,填好表,顺便帮小桃子买了几本儿童刊物,便告辞出来。
刚到地?方,就看见?陆世澄的车停在树荫下?。
他坐在车里朝街口的方向张望。
闻亭丽一笑?,掏出钱付了车费,蹑手蹑脚朝陆世澄的车走过去,打算趁他不注意在后头吓他一跳。
没想到陆世澄后脑勺就像长了眼睛似的,恰好也回头看过来。
两个人相距老远就望着?对方笑?,到了一起,陆世澄朝她身后一望,有点好奇:“怎么从?那边过来的?”
“小桃子的幼儿园要帮她报名参加文艺汇演,所以半路我叫师傅拐去了那边。”
“你的车呢?”
“别提了,早上出来的时候车就坏了,后头洋行派人过来把车拖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好。”
说话间,她自然而然握住了陆世澄的手,陆世澄顺手帮她扶正头上的帽子。
“等我很久了吧?”
她低低地?问。
“没有很久。”
“可是我迟到了整整二十分多钟呢。”
陆世澄毫不介意牵着?她的手向前走去,闻亭丽低眸盯着?两个人的步伐看,他们两个真像两条溪流,每次走着?走着?,就快乐地?汇聚在了一起。
一进饭堂,老板娘热情?地?迎上来:“先生回来了,这?是您等的那位朋友吧,菜快做好了,马上给您二位上菜。”
四周有人朝他们看过来,大约在猜测闻亭丽究竟是男是女,有个年迈的老婆婆不惜用惊恶的眼神看着?陆世澄。
陆世澄目不斜视研究手上的菜单,闻亭丽却忍不住笑?起来,两只胳膊交替着?搁在桌面上,悄声?对他说:“陆先生,那人当你是怪胎呢。”
他才不在乎。他头也不抬地?说:“想吃什?么甜品?刚才我只点了几道主菜,你自己再看看菜单。”
结果闻亭丽摇摇头,过后主菜上来,她也每一样只吃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陆世澄不解:“不喜欢吃吗,要不换一家?”
“好吃,不必再换了,我已经吃饱了。”
陆世澄姑且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皮夹付了钱,出来低声?问她:“身体不舒服?还是太累了?”
从前再怎么样她也不至于吃这?么少,即便是心情?不好,也能当着?他的面一边抹眼泪,一边继续往自己嘴里塞东西。
“你知道的,我最近在拍一部劳工片。”闻亭丽耐心解释,“我演的是女主角春红,本来呢,我对自己演这?个角色很有信心,可是某一天我们公司的曹小姐带我去见?了红棉纺织厂的女工,我才知道真正的女工是什?么样子。”
她顿了顿,尽可能用平静的口吻说:“我和黄姐都?希望能够通过这部电影唤起公众对女劳工的关注和同情?,那么,我这?个主角,就必须尽可能在形象上贴近真正的女工。”
陆世澄默默听着?。
“前一阵我本来已经成功瘦了十来磅,可惜这几日每回跟你出来吃饭都会不知不觉吃很多。早上一秤,足足重了两斤,我得想办法尽快再瘦下去才行。”
所以那天晚上她才会饿到晕倒,他担忧地?望一眼她比从?前细瘦的胳膊:“这?片子大概还有多久拍完?”
“中秋节之前差不多就能拍完棚内的部分,接着?再去乡下?拍几场外?景戏就能杀青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人少的地?方,她顺手将嘴唇上的两撇胡子摘下?来,露出整张脸,呼吸似乎畅快许多。
“到那时候就可以恢复正常饮食了吧?”
“当然,再这?样下?去我都?要营养不良了。”
陆世澄微微松口气,没再说什?么,握着?她的手慢慢向前走。
闻亭丽很高兴他没有一味劝她爱惜自己的身体,而是试着?理解她的所作所为。
“这?片子一拍完,我非得到处狂吃上几天才可,第一站先去老正兴吃红烧肚裆,接着?去锦东饭店吃八宝鸭子,一整只鸭子都?是我的!再去长兴馆吃红烧鮰鱼和蟹粉炒蛋,每一样都?点上三?盘——”
陆世澄听着?听着?,忍不住从?衣兜里取出一个袖珍记事簿。
“做什?么?”
“帮你记下?来啊,到时候按照顺序一家一家地?吃。”他一本正经说。
他的哑疾已治好多时,却还保留着?随身带记事簿的习惯,她笑?着?把脑袋凑过去:“我瞧瞧你有没有在本子上说我别的坏话。”
说着?便作势去抢他的本子,陆世澄笑?着?后撤一步,可到底还是随她抢走了,闻亭丽却并没有打开瞧,而是重新把本子塞给他,突觉额头上一凉,有雨滴落下?来。
两人同时抬头。
“下?雨了?真好,我最喜欢雨天在马路上散步了。”
闻亭丽向前伸手去接那银针般的雨丝。
陆世澄插着?裤兜在后头跟着?她。
在她眼里,似乎再平常的小事都?能叫她高兴。
昨晚满天星光,她欢喜地?冲他直呼:“陆世澄你快看,今晚的星星好大、好亮。”
前天是个阴天,抬头不见?星与月,只见?漫天乌云,她又兴致勃勃地?同他讲:“你瞧,这?可是正宗的月黑风高杀人夜,难怪街上都?没什?么人出来闲逛,正好,不必担心有人认出我来。”
她是真正懂得珍惜时每时每刻每分的人。
无论?遭遇什?么状况,总能见?她用最乐观的心态去应对。
他想,假如每个人的灵魂有不同颜色,那闻亭丽的灵魂一定?是金灿灿的,像朝阳,不知不觉就被那光芒吸引。
闻亭丽在前面走了两步,回头看,发现陆世澄在后头目不转睛看着?她,她安静下?来,有点腼腆回到他身边牵起他的手。
两人漫无目的地?闲逛。恬静的气氛丝丝缕缕沁进心田。
陆世澄忽然说:“你看。”
他们刚好路过一家照相馆,玻璃橱窗里挂着?闻亭丽的一张半身照,店主大概是觉得闻亭丽笑?容格外?亲切,特意将她的照片放大了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你在这?家照相馆照过相?”
“没有。”她骄傲地?说,“不知有多少照相馆用我这?张相片招徕顾客呢,其实这?是《南国佳人》时的一张花絮照,你看,对面也有我的照片。”
对面是一家杂货铺,门框旁边贴着?一张暖水瓶广告。
画报上面那笑?容可掬的女郎不是闻亭丽是谁。
“可怕,到处都?是你。”
“可怕?你再说一遍。”
陆世澄看准了四周没有人,低下?头在她额上轻啄一口,本来偏巧照相馆里有两个小姑娘推门出来,因光线昏暗,也不及分辨闻亭丽是男是女,惊恐地?叫了一声?。
对上陆世澄转过来的面庞,看他如此年少俊朗,又觉得不好意思,笑?嘻嘻手牵着?手跑走了。
闻亭丽在黑暗里目光灼灼看着?陆世澄:“这?下?陆先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