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口里这样骂着,却不由得笑了两声。紧接着,她移目看向门外那道秀拔的身影。
他?皱眉看着朱紫荷,又好奇地望望屋里,一等朱紫荷出?去,便示意手?下人把朱紫荷立刻带走。
闻亭丽笑着朝他?走去。
陆世澄神色一松,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有没有事?】
“我没事。”说话这工夫,走廊上的人很?有默契地一下子?都撤走了。
四?周是那样安静,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和他?。
她有预感接下来会发生一点什么,一声不响擦过他?的身畔向下走。
皮鞋踏在柚木楼梯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不出?所料,他?也跟着下楼。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落在回旋式的楼梯上,一个高,一个低,时不时交叠在一起。
突然间,闻亭丽在台阶上停下脚步。
背后的身影也随之停下。
她再走,他?便继续。她再停,他?便再次跟着停步。
不管她停顿几次,陆世澄总会适时停在她的身后。
她盯着面前的影子?,乐此不疲地玩着这个游戏。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和陆世澄之间的这个哑谜还要打到几时,但这一刻,她发现陆世澄对她的了解和耐心,比她预想中?还要多一点。
哪怕是这样无?聊的游戏,他?也默契地陪她玩。
“我——”闻亭丽再次停顿,但这一次,她清脆地开腔了。
陆世澄立即停下。
背后传来清浅的呼吸声。
他?在认真听她说话。
她忍不住嘴角上扬:“我饿了。”
第048章
第
48
章
闻亭丽对着满桌的饭菜,
颇有种无从下手之感。
这是后楼的饭厅,陆世?澄把她带到这儿后,饭菜在十分钟之内就摆上了桌。
每一道菜看上去都是那样鲜嫩可口,
每一盘的美味都不容辜负。她目不暇接,左右为?难,最后决定先从离自己?最近的那盘笋尖吃起。
今晚刚到陆家时?她压根吃下任何东西,但现在,她心情好到能把一整席都吃完。
在闻亭丽大?快朵颐的时?候,
陆世?澄在对面看着她。
他面前摆着一大?碗面。等到闻亭丽吃到一半时?,
他有条不紊地把整碗面吃光了。
闻亭丽心里乐开了花,
看样子陆世?澄的胃口比她还?要好。
但她同时?也留意到那是一碗寿面。
今晚是陆世?澄的生日,
除了客人,陆家那几?位长辈都没?在场,
再热闹,陆世?澄也是自己?一个人过生日,可他显然已经习惯这一切了,她又一次注意到他手背上的伤疤,
前不久他才从一次劫难中侥幸活下来,
但陆家那位老先生似乎对此漠不关?心。
这样想着,
闻亭丽突然有点吃不下了,她轻轻放下筷子,很文静地看着陆世?澄说:“我想用一下洗手间。”
饭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就连邝志林也以招待前楼的客人为?由知趣地躲开了。陆世?澄自己?兼任着主?人和服务生的角色,他起身?帮她拉开椅子,
又领着她朝走廊走去,
一直到盥洗室面前才停下。
等闻亭丽出?来回到饭厅,陆世?澄已经净过手面,
在那儿喝茶。
闻亭丽将两?只?手藏在腰后,走到他身?旁,笑眯眯把东西拿出?来递给他。
陆世?澄一滞,那是一个狭长的小皮匣。
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支钢笔。
【给我的?】
他好似有点不确定。
闻亭丽真诚地望着他:“祝你生日快乐。”
有那么几?秒,陆世?澄没?有任何反应。
闻亭丽有点忐忑,她固然生气陆世?澄好几?天不曾来找她,但她既然答应来参加他的生日宴会,少不了要为?他准备一份生日礼物?。
这是来时?路上在永兴洋纸行买的,专门?挑的最贵的那一支,但她拿不准是否合乎他的审美。
陆世?澄将钢笔从盒子取出?,在手里摩挲起来,壳子是玳瑁做的,笔身?则是沉稳的黑色,摘下壳子,笔尖在灯下闪烁着别?致的银光。
那点光似能照耀到人的心里去。
看了几?眼,陆世?澄毫不犹豫将自己?西装口袋里的那支常用的笔取出?来丢到一边,把她送他的这支新的钢笔放进去。
他做得那样自然。
闻亭丽飞快转头掩去嘴边的笑意,很快又回头,对陆世?澄摊开手心:“给我。”
【什么?】
“把钢笔给我。”
【不是已经送给我了吗?】
闻亭丽直笑:“你先给我。”
陆世?澄不大?情愿地取出?钢笔放到闻亭丽手里。
闻亭丽旋开笔盖给他看:“还?没?有装墨水呢,老板说,要用德国的鲁宁墨水,你这儿有吗?我给你装上,不然用不了。”
陆世?澄看着她笑起来。
【有,跟我来。】他起身?。
花园里到处是人影,陆世?澄带着闻亭丽远远避开人群。
闻亭丽这才知道花园里还?有一条不起眼的小径。每一次转弯时?,陆世?澄都会下意识回头看看她,仿佛生怕她没?跟上来似的。
两?个人静悄悄从西边的小楼走回前楼,那模样活像是在做贼。
闻亭丽却只?觉得好玩。
走到一扇门?前,陆世?澄拧开房门?,低头望着闻亭丽。
【进来。】
闻亭丽一溜烟钻进去,身?形灵活得像一条金鱼。
陆世?澄在她的身?后关?上门?,顺手在她脑袋后上方拧亮灯。
灯一亮,闻亭丽就觉得房内的摆设莫名熟悉。她来过这儿,这是陆世?澄的书房。
上次她荣获务实女子中学的育英奖,陆世?澄就是在这间房为?她颁发的奖章。她情不自禁回头望他,外面很吵闹,屋子里却安静得只?能听见他和她的呼吸声。
陆世?澄垂眸望她一会,径直走到书桌前拿起某样东西。
【这是鲁宁牌墨水。】
闻亭丽也不问他为?什么不自己?灌,走过去接过钢笔,当着他的面把墨水吸进去。
“试一试。”她半俯在办公桌边,托腮指了指他手边的一叠纸。
陆世?澄站在她身?边写了写,双方的距离是那样的近,闻亭丽却连一点点要躲开的意思都没?有,当她看着他用她送的笔写出?第?一个字时?,心弦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撩动了一下。她有一点心悸,也有一点头晕,她甚至没?看清他写的是什么,只?知道钢笔出?水很流畅。
【谢谢,我很喜欢。】
她看到他写下这句话。
“噢。”她故意看向一边,难道他要说的仅仅是“谢谢”吗?
很快,她再次听到沙沙沙的声音。
【原谅我。】
“原谅什么?”
【原谅我前几?日因为?急于处理陆家内部的叛徒没?能及时?去找你。】
闻亭丽的心湖像被一阵轻柔的风吹动。她没?动,只?是歪看着书桌,在陆世?澄的右手边有一个水晶花瓶,里面插着几?枝鲜花,可她连花瓣的形状都无心观察,此刻她的心腔完全被一种愉悦的情绪占满了。
她原以为?,在经历了刚才那场风波之后,陆世?澄会先问一问她为?什么宁肯偷偷跟着朱紫荷也不肯跟邝志林走,想必他已经看出?来了,在朱紫荷这件事上,一开始她并不信任他。
陆世?澄聪明就聪明在,他没有追问她为什么不肯信任自己?,而是很快想明白症结就出?在他自己?身?上。坦诚就坦诚在,没有在这种事上玩男女之间你猜我猜的暧昧把戏,而是开门?见山为?自己?前几天的行为向她道歉。
他的敏锐和直白让她猝不及防。
在亲眼看到他写下那句话的一刹那,她的嘴角就情不自禁向上弯。
“今晚我本来是不想来的。”她直白地、含着嗔意说道,“我怕我长久以来都误会了陆先生的意思……”
她并不知道陆世?澄的心跟她跳得一样快,他屏住呼吸从怀里取出?一个红色的锦盒。
“这是什么?”闻亭丽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
【你的礼物?,打开。】
闻亭丽睫毛颤了颤,陆世?澄有着一双白皙秀长的手,盒子则是海棠红,两?种强烈的色彩映在一起,莫名具有一种刺激性的诱惑力,她预感到那不是寻常的东西,屏住呼吸伸手接过,岂知盒子比她想象中要重上许多,让她失手没?拿稳。
好在陆世?澄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抄在了手里。
两?个人都定了定神?,陆世?澄再次把盒子稳稳当当地送到她手里。
这回闻亭丽没?有再问那是什么,她直接就着他的手打开包装袋。
当眼底浮现一抹粉红晶亮的珠宝光芒时?,她整个人呆住了。
那是一条美丽得让人无法呼吸的粉钻项链。
坠子约莫有两?个大?指甲盖加一起那么大?,旁边镶满了钻石,宝石体是一种罕见的,晶莹剔透的粉色,宝光闪闪流动,让人心中一惊。
项链被装在一个流光溢彩的粉色珠贝首饰盒里,盒子上面用金色烫着“卡蒂埃”的字样,她知道这个举世?闻名的珠宝牌子。
她的心跳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错愕抬眸看向陆世?澄,他正一瞬不瞬观察她的反应,尽管他看上去是那样沉着,但眉眼处的细微波动还?是出?卖了他,他分明很在意她的反应。
闻亭丽情不自禁捂着胸口甜笑起来,这样冷静的人也会有不够冷静的时?候,
“我得好好想想要不要收这礼物?。”她屏息说着,虽是矜持的口吻,却掩不住语气里的欢愉。说着,她像只?骄傲的孔雀一样绕着陆世?澄踱起步来。
陆世?澄不禁低头一笑,闻亭丽挪到他的右边时?,他也随着转头看向自己?的右边,待她走到他背后时?,他也不紧不慢转过身?。
他的视线就没?有从闻亭丽身?上离开过哪怕一秒。
走着走着,闻亭丽无意间发现了书架上有一样很眼熟的东西,那是——那是她前不久送他的小猫绣屏,摆在一个很显眼的位置,这样,他在书桌后办公时?,一抬头就能跟绣屏上的猫眼对视。
她心里像吃了一颗糖,一下子变得又甜又踏实,回身?对准陆世?澄,很隆重地发问:“陆先生,在我回答你之前,你得先正式回答我一个问题。”
陆世?澄俨然早已猜到她要问什么,清亮的眼波里泛起了细小的涟漪,就那样牢牢凝视着她,闻亭丽没?有回避他的注视,反而勇敢地朝他走近几?步。
他的呼吸很灼热,轻轻拂到她的额头上,令人生出?一种微麻的战栗,她眼里起了迷醉的荡漾,低低地问他:“那一晚你究竟有没?有来找我?来的话,又想对我说些什么?”
陆世?澄望着她的目光愈发黯沉,喉结动了动,指指自己?的心口。
忽听门?外喝道:“谁在里面?”
闻亭丽脚下一崴。
那是一把苍老的嗓音,语调又冷又锐,犹如一把带着寒光的刀。关?键声音是从书房那扇暗门?外传来的,照理说寻常客人不会经过那么隐秘的通道。
陆世?澄伸手扶稳闻亭丽,面色却早已沉了下来。
外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老太爷,您今晚不是要在北平——晚辈该死,晚辈刚才忙着送邹校长回去,没?能——”
老者毫不留情打断邝志林:“谁在世?澄的书房里?怎么听着像是女子的声音。”
邝志林忙不迭笑道:“澄少爷一个单身?汉,他的书房里怎会有女子?今晚的客人实在是多,声音没?准是从花厅里传来的。”
“开门?!”老者显然已经习惯了发号施令。
闻亭丽紧张地看向陆世?澄,她已经猜到门?外那人是谁了,陆世?澄的祖父,陆家的第?二代传人,陆鸿隽老先生。
她是从不畏惧与人打交道的,但不知为?什么,这位陆家老太爷的声音冷到让她犯怵。
正不知如何是好,陆世?澄早已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闻亭丽的心骤然踏实下来,陆世?澄的背影比她想象中还?要挺拔,像是能抵御一切风雨的样子。
门?开了,一个高大?的人影拄着拐杖跨了进来。老人这一亮相,便给人一种泰山压顶的威迫感,年纪至少有六十岁了,但他的身?板仍像年轻人一样板正,没?有穿洋服,而是着一件深青色中式长衫,面料薄而光润,尺寸也极合身?。
闻亭丽从小在服装店长大?,深知长衫要做到这种程度有多不容易,单看这通身?一丝不苟的细节,便隐约体会到了一种近乎病态的严苛。
老人似乎也不大?喜欢西洋化的配饰——礼帽、手表、打簧表一件也没?有,仅在拇指上戴着一枚绿莹莹的翡翠扳指,闻亭丽第?一次看到有人戴这样硕大?的戒指而不显得轻浮,仿佛那一抹浓得化不开的绿,天生就该长在老先生的指节上一般。
与此同时?,她在心里暗暗对比这祖孙俩的长相,陆世?澄与陆老先生并不太相像,陆世?澄身?上自有一种温和沉静的气度,陆老先生的五官却更粗犷,气质也偏于冷硬。
这时?候,她感觉一道视线朝自己?射来,老人在盯着她看,目光尖锐得活像两?把锥子。
好在老人看过这两?眼之后并未发难,反而颇有绅士风度向闻亭丽点点头。“澄儿,这是你的朋友?”
陆世?澄只?是例行公事一般向祖父点点头,便旁若无人护着闻亭丽出?去。
闻亭丽趁机仓促地鞠了一躬:“陆老先生再见。”
“站住!”陆老太爷喝道。
陆世?澄置若罔闻,很显然,现在的陆家由陆世?澄说了算。
陆老太爷眉峰一耸,厉目追随着陆世?澄:“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祖父?”
他捂着胸口急剧地喘了起来,邝志林等人赶忙把老先生扶在了旁边的椅子上,谁知老先生挡开身?后人的手,一指闻亭丽说:“她姓闻对不对?”
陆世?澄脚步一顿,横眉扫向陆老先生,陆老太爷示意下人把门?关?上,随后,他接过下人递来的手帕擦擦嘴角,沉毅地说:“前一阵秋华公司无端陷入舆论风波,起因就是为?了帮这位闻小姐解围。喜俪梨汁好端端要找人拍广告,找的也是这位闻小姐,祖父只?是老了,可还?没?有死!”
他瞥瞥闻亭丽,语调突然和软了几?分。
“闻小姐,你请坐——给闻小姐奉茶。”随从们?立即下去准备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