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0章
吴愔心中一阵烦闷,早知如此,何必找来这么多大夫?难道要将王府内外隐私摊在天光之下?可二十多个大夫皆是这般态度,看来不了解清楚日常起居,这病确实难以诊断。
无奈之下,吴愔略微妥协,吩咐道:“把人带上来。”
不多时,护卫们押着几个仆妇上来,虽然衣着整齐,但从她们惊恐的神色、畏缩的动作来看,大约刚受过刑。
吴穆意外患病,不仅大夫们遭了殃,就连贴身伺候他的仆婢也未能幸免。
谢大夫被众人选为代表,他神色温和,尽量让自已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具有压迫感,开始一一询问仆妇们吴穆近些时日的日常起居情况。
好在齐王府规矩森严,吴穆平日不是肆意妄为的性子,一切行事都有旧例可依。
起居方面,先前太医们已仔细查看过养性堂内外,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吴穆虽然没有他远房叔祖那么“苟”,吃饭之前要专人试毒,但平日里多与母亲、兄弟一同用餐,若问题出在饭食上,其他人为何毫无异样?
谢大夫消息灵通,心思缜密,继续追问道:“公子在宫宴上用过何种餐食?”
仆妇们自然没有资格随同主人入宫赴宴,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只有吴愔知晓。
吴穆的乳母瞥一眼吴愔的神色,吓得浑身一颤,怯生生地说道:“大郎在宫宴上只用过酥饼。”
谢大夫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异样,追问道:“何种酥饼?”
乳母吓得低下头,声音愈发微弱,“龙涎香酥。”
这件事本不该是她知晓的,也并非吴穆告知,而是昨日常为王府看诊的太医询问时,吴愔当众所言。
连续两日,吴穆的病情不见好转,反倒愈发沉重,在吴愔看来,那太医实在没有用处,故而一剑送他归西,瞒住了消息,另从太医署请了医术更高超的来。
可第二批太医同样束手无策,吴愔无奈之下,只能到民间搜罗名医。
可惜一群民间大夫全是土包子,没见过世面,全然不知龙涎香酥的珍贵,只当是宫宴上人人都能享用的普通糕点。顶多暗地里感慨一番,皇室果真气派,竟用价值万金的龙涎香做酥饼。
从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吴穆日常接触的事物都再正常不过。若厨子没有突发奇想,或是心怀不轨,他的吃食理应不会出问题。
林婉婉也没有多问,龙涎香酥的具体配料,吴穆如今的模样,着实不像过敏的症状。而且从他日常的生活轨迹判断,也没有接触丹药的机会。
第
1637章
祖传秘方
谢大夫:“公子从皇宫归来后,又做了些什么?”
乳母眼中含泪,声音带着哭腔说道:“大郎晚间有些疲惫,服了两枚安神丹,便洗漱上床休息。临到半夜,突然喊腹痛,紧接着就呕吐不止。”
这番表现,大概率就是他先前所吃的东西出了问题。
所以,吴穆最后吃的东西,不是龙涎香酥,而是安神丹。
所谓安神丹,名为丹,实际上是一味药,许多大夫都会开,材料大差不差。不过,多数大夫开的是汤药,很少费功夫制成丸药。
谢大夫谨慎道:“我等需要查看一下这枚丹药。”
方才陪在赵惠安身边的嬷嬷,迈着高傲的步伐走出门来,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瓷瓶,仰着下巴,傲慢地说道:“这是王妃的陪嫁。”
林婉婉站在角落,冷不丁地发声,“哪怕是蜜丸,都快过去十年了,也该变质了吧!”
嬷嬷狠狠地剜了林婉婉一眼,鼻孔朝天,尖酸地说道:“王妃出自天水赵氏,名门世家,自然有家传的药方。”
天水赵氏,起自西周,是战国七雄赵国王室的后裔。
名门世家往往都有自家传承的饮食、医药、香料配方,甚至连刺绣技法都有独特的家传门道。
按照当下的婚嫁规矩,女子即便在娘家学过这些技艺,出嫁之后也应谨守妇道,不在外人面前演示或传授。
许多家族的家传手艺传媳不传女,究其原因,就是生怕女儿带着技艺嫁到别家,导致自家传承外流。
林婉婉不清楚赵惠安是带着药方嫁入皇室,还是仅仅拥有使用权。但可以确定的是,这粒药丸是新鲜的,且保留着药性。
嬷嬷一脸骄傲地说道:“这安神丹,不仅王府的小郎、娘子,连赵氏中人也日常服用。安神静心,最是有效。”
既然服用的人如此之多,那这安神丹显然不像是毒药?
可目前看来,它的
“嫌疑”
依旧最大。
谢大夫满脸恭敬,小心翼翼地从嬷嬷手中接过药丸。
嬷嬷自恃清白,交代道:“这和大郎服用的安神丹,乃是同一批制作出来的。”先前太医也曾查验过。
一群大夫都围拢过来,细细打量着这颗珍贵的丹药。不过大多数人有自知之明,没有靠得太近,生怕自已的举动污损了药性。
在林婉婉看来,这安神丹就是一颗普通药丸模样。单论外形,还没有她手里的山楂丸褐中透红瞧着喜庆。
林婉婉问道:“此药配方如何?”
嬷嬷立刻板起脸,严肃地回应,“此乃秘方。”概不外传。
这是世家大族对待家传秘方的一贯态度。
谢大夫环顾四周,向同行们询问:“哪位前辈擅长辨药?”
康乐堂谢家的人不用考虑,济生堂的众人也是如此,他们能分辨清楚药渣就已经很不错了。
从药丸中辨认药材,难度极大,这不仅考验学识,更考验味觉。
众人相互打量,彼此知根知底,最终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被大家“公选”出来。
老大夫伸出指甲,轻轻抠下丹药一角,放入口中细细品尝。
半晌后,缓缓开口,“莲须、麦冬、石莲肉,这三味该是主料。”这几味药都有安神定志的作用。
接下来的语气就有些迟疑了,“可能还有甘草、酸枣仁。”也都是安神汤里的常见材料。
如果配伍当真如此,倒不大可能出岔子。但世家珍之重之的秘方,会是如此简单的货色吗?
谢大夫取了药,还药的时候却是林婉婉出面,毕竟他们把人家的
“灵丹妙药”
弄成了破损状态。
众口一致地确定吴穆所患为丹毒,但轮到对症下药的时候,分歧就显现出来了。
这群大夫师承各不相同,用药习惯也大不一样,在不同流派的人眼中,某些人的用药方法简直就是
“异端”。
除非你有充分的证据说服我,否则我必然维护我的道统。
林婉婉瞧了几个药方,心中连呼“大凶”、“大凶”!
众人斟酌药方,先是把几个明显不靠谱的排除出去,然后在剩下的几张药方之间反复权衡。
往常再自信的大夫,在杀身之祸面前,也不敢打包票。
万一吴穆喝下这剂药,没有立刻好转,吴愔真的会让他们陪葬。
吴愔看着眼前这场混乱的局面,太医和民间大夫都确认是丹毒,对症下药有那么难吗?
院外的王府属官又送进来一沓帖子,比之前的更厚。显然,这次来的人身份更加不一般,才让属官冒着得罪主子的风险送进来。
帖子按照身份贵重程度由高到低排列,吴愔瞟一眼最上面一张帖子的落款,随即再瞧一眼人群中的林婉婉。
怒喝道:“下个药有这么难吗?”
谢大夫连忙低下头,恭顺地回应:“禀王爷,我等师承不同,且不清楚皇家用药的习惯。不如请太医前来评判一下。”
大夫贡献方子,太医做评审,大家一起担责。
在平时,这种方式确实可行,太医署作为大吴医学界最高地位的代表,完全可以坐在裁判席上。
可现在,太医和民间大夫这两个群体,都被吴愔视为废物。
都说病情如火,但现在大夫们意见不一,哪怕齐王府存药充足,但没有确定方子,如何抓药煎药。
吴穆现在喝的还是那个已成刀下亡魂的太医留下的保命方子,可情况却越来越糟。
昨天呕吐的时候,偶尔还能清醒一会儿,今天却已经完全陷入昏迷。吴愔就算再不懂医学常识,也知道吴穆的病情不能再拖了。
祝明月乘坐马车到齐王府,这里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齐王府又在举办宴会呢!
杜和儿明白自已只是个徒有虚名的侧妃,吴越不在长安,她能做的事情有限。吴愔夫妇不给面子,她也只能受着。
祝明月执意前往齐王府探情况,杜和儿虽然帮不上太多忙,但还是给她派了几个河间王府的护卫撑场面。
第
1638章
不妙预感
祝明月吩咐家丁,“去找一找金业在哪儿?”
她知道赵金业在齐王府附近,可人海茫茫,想要准确找到他谈何容易。
等人的间隙,祝明月下车,打量着四周停靠的车马旗帜。
今天情况特殊,没人讲究低调行事,纷纷把自家的旗号张扬地打了出来,不难猜出,他们要么是准备进府探病,要么就是来延请大夫的。
祝明月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竟看到了袁家的车马,心中暗自忖度,看来是白秀然成功说服了她舅舅出面。
白家的家主和继承人都不在长安,以吴愔的性子,未必会给白家面子,相较之下,袁奇这个太常寺卿或许更能派上用场。
这会袁昊嘉已经回床上躺着,准备装病了。
看着眼前这熙熙攘攘、人山人海的场面,祝明月满心疑惑,实在猜不透这些人究竟是盼着吴愔把大夫们放出来,还是想看他率领八百王府护卫冲出来大闹一场。
没过多久,赵金业和另一个年轻人一同走了过来。
赵金业介绍道:“祝娘子,这是康乐堂的谢小郎。”
两家渊源甚深,祝明月微微颔首,就算是认识过了。
赵金业上前,悄声道:“如今除了长安各大医馆,许多高门的人都在这外头。”
人多得都快把他们这些先来的人挤得没地儿站了。
祝明月皱眉道:“王府内杀了几个大夫,你知道是谁吗?”
赵金业满脸惊讶道:“杀人了?”
杜嬷嬷说的门外是王府二门外,不是大门。
谢开济听到动静,赶忙跑过来,焦急地询问道:“祝娘子,你说什么?”
祝明月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有人瞧见齐王府内有尸体,既有大夫的,也有太医的。”
赵金业和谢开济两个小年轻,听到这个消息,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两下,惊得,吓得!
巫医乐师与百工并列,大夫在民间尊崇,说到底也都是庶民而已。但太医不一样,他们是有官品在身的医官啊!
谢开济担忧道:“师父不在里头吧?”
祝明月诚恳道:“我不知道。”
杜嬷嬷并不熟悉其他大夫,又怎么能辨认出来呢?
已经过了饭点,祝明月让人去买些胡饼过来,先让赵金业等人填填肚子。
齐白敛在家中得到消息时,心里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昨天齐王府向太医署报了病,本以为就是普通的小病。但今日又从太医署召了一群太医去,显然病情加重了。他的父亲和大哥都在被召之列。
齐蔓菁归家,道是连济生堂的大夫都被抓走了,来人称是齐王府的皇孙病了。
齐白敛暗道一声糟糕,太医若是顶用,吴愔还会从民间搜罗大夫吗?
齐白敛赶忙安慰齐蔓菁,“齐王既然找了他们去,必然是有用得上的地方。”
这话不知是安慰妹妹,还是安慰自已。
齐白敛:“我出去打听打听消息,你安生待在家中。”
齐蔓菁直觉事态紧急,“我还得回医馆和师姐们说一声。”
齐白敛退一步,“那好,医馆安顿好后,尽快回家。”
齐蔓菁带着新一手内部消息返回济生堂时,朱、谢两人已经将张六的伤口处理完毕,好在没有伤到脾脏。
李秀芸怎么也没想到,自已只是出门一趟去给人安胎,回来后,济生堂变成一副濒临倒闭的模样,连往日生意兴隆的花想容都一并关张了。
杜若昭从万福鸿归来,传达祝明月的最新指示。
李秀芸连连点头,“嗯嗯,就这么办。”即刻让杂役去张六家叫人。
如今医馆内外一片兵荒马乱,无法安排人手送几个林门弟子回家。
李秀芸:“待会去隔壁花想容看看,你们和住得近的一块回去。”
齐蔓菁从自家马车上跳下来,气喘吁吁地说道:“我二哥说,昨日齐王府的皇孙就报病了,今日太医署不少太医都去了。”瞒下了自家父亲和大哥也在其中的消息。
如今医馆内只有李秀芸一个长辈,以她有限的人生阅历,皇家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
如果太医束手无策,只能从民间搜罗大夫,那就证明事情已经棘手到了一定程度。
民间治病通常称之为求医,一个“求”字,把双方的地位关系表露无遗。
但张六的伤口告诉他们,皇亲贵胄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都不可能纡尊降贵。
恰在这时,朱淑顺的大堂哥朱文林做贼似的在大门外敲门。
丘寻桃扯着粗嗓子问道:“谁啊?”
朱文林压低声音,回应道:“朱家的,来接我家六娘。”
丘寻桃赶忙揭开门板,留出一条缝隙,将人放进来。他俩虽然没怎么说过话,但脸还是认得的。
丘寻桃走在前面,喊道:“朱师姐,你家里来人了。”
朱文林进了诊室,映入眼帘的就是半躺在榻上,露出腹部包扎痕迹的张六。
李秀芸一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事情有异,问道:“外头怎样了?”
朱文林坦诚道:“常乐坊的大夫都被带走了。”朱大夫刚好因为出外诊躲过一劫,一回来发现老巢都被人端了。
再问道:“林娘子他们呢?”
李秀芸无奈道:“也被带走了。”
谢静徽闻言,急道:“我爹呢?”
朱文林摇了摇头,“康乐堂现在都空了。”
康乐堂是家族式经营,大半大夫、药童都姓谢,从上到下一片兵荒马乱,哪还顾得上在外求学的谢静徽。
谢静徽怒上心头,大骂道:“他一个皇孙,有几个身子,偏金贵得……”
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廖金仙捂住了嘴,只剩下呜呜的声音。
廖金仙:“谢师姐,这话可不能说。”
往常济生堂接到小儿病患,多是随手指到康乐堂,让他们去寻谢大夫诊治,算是变相的扩展客源。
今日一看来者不善,林婉婉等人一个字都没透露谢大夫的消息。
皇孙生病,最对症的其实是谢大夫,相应的他也最危险。
最终朱文林带走了朱淑顺和丘寻桃,其他人也都各自归家,李秀芸留下收拾残局。
齐白敛赶到齐王府外时,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其中不乏长安名门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