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9章
一个和河间王府有关系的女医,吴愔大概猜到她是谁了。太医院的医官不过是皇室家奴而已,林婉婉却是官眷。
果然如方才所言,带谁不好,非得带她进来!
那些护卫仗着齐王的权势,行事肆无忌惮,可吴愔却不能不有所顾虑,毕竟他得考虑吴越的态度。捅到正主跟前,就不能再把责任推给“临时工”了。
正因如此,林婉婉此刻才有底气站出来,但凡吴愔不是真疯,他就必须在意当红辣子鸡吴越的看法。拉不到自已身边来,却也不能招来嫌恶,推到旁人身边去。
吴愔微微挑起眉毛,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说道:“既然如此,也算是一桩缘分。”
随后,他提高声音,“本王就保一桩大媒,江锡,”正是刚才开口的护卫,“她是你的了!”
这话一出口,仿佛给林婉婉判了个莫名其妙的
“归属”。
林婉婉的唇角微微动了几下,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又强行压制住了心中滔天的怒火。
这算什么?用一场所谓的
“赐婚”
把事情糊弄过去吗?
齐和昶都知道明哲保身,不与皇子府扯上过多的关系,虽然碰上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权贵,并没有换来好结果。但这才是在这复杂局势中应有的明智之举。
江锡不管心里愿不愿意,“扑通”
一声跪地,恭恭敬敬地磕头,说道:“属下谢王爷大恩。”
全然不管一旁林婉婉的态度和感受,仿佛只要得到王爷的赏赐,便是天大的荣幸。
待江锡起身时,两人刚好处于并肩的位置。
就在这时,林婉婉唇角微微一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动作利落地拔下头上的鎏金簪子,猛地朝着江锡的喉咙戳去。动作一气呵成,毫无拖泥带水之意。
一个稍有武艺的护卫,一个手法利落的大夫,有心算无心,这一下,竟真的被林婉婉戳中了。
在旁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簪尖精准无误地刺中江锡颈部,一时间,周围人惊呼声此起彼伏
。
林婉婉依旧紧握着簪子,眼神中满是愤怒与不屑,冷冷注视着捂着喉咙的江锡。
江锡惊恐地捂住喉咙,发出
“赫赫”
的声音,眼神中满是恐惧与难以置信。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会突然发难。
林婉婉一改往日俏皮可爱的模样,面容冷峻,冷冷地说道:“你算什么东西!”
指桑骂槐!
众所周知,喉咙是人身上最薄弱的地方之一,若被割开,性命堪忧。
谁都没料到,林婉婉竟如此刚烈,没说话就动手了。
林婉婉紧握着手中的金簪,心中暗自庆幸,不枉自已花了大价钱打造这簪子,关键时刻还真派上了用场。
神情轻蔑,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说道:“别害怕,皮外伤而已。”
她就是做了个小小的气管切开术。
林婉婉把玩着手中金簪,“我下手有数,哪怕在你身上戳上百八十个窟窿,再捅二三十刀,也不过就是个轻伤而已。”
别说江锡无辜,他仗势捅张六的时候,可曾想过张六也是无辜的!
林婉婉这一番激烈的举动,让那些平日里见惯了打打杀杀的护卫们一时不知所措。他们虽然不清楚林婉婉的具体背景,但能让吴愔有所忌惮,这背景肯定不简单。
这女人一看就是个烈性的,几个强壮的男人要拿下她或许不难,但万一日后遭到报复怎么办?吴愔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们扔出去顶罪。
此时,目睹一场恶性事件的大夫们,没一个站出来查看江锡的伤势。
他们也是人,不是庙里慈悲为怀的菩萨。
大夫们不在乎江锡的伤势,何况眼尖的也看出来,的确如林婉婉所言,轻伤而已。
吴愔同样不在乎,轻轻地挥了挥手,语气平淡地说:“带下去包扎。”
说完,便转身重新走进屋内。
在他看来,如果江锡活不了,那只能说是他和林婉婉的命不好,与自已无关。
两个护卫连忙上前,将依旧沉浸在恐惧中,“赫赫”
叫着的江锡抬了下去。
林婉婉身边一下子空了出来,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以前林婉婉只知道吴愔不成器,扶不起来,却没想到他竟是如此不堪。
以她观摩过上千集宫斗剧的经验来判断,这人除了出身好,真是没一样能拿得出手。
不一会儿,一个内监站在门口,高声宣布,让大夫们依次进屋看诊。
大吴特色会诊制度,不管大夫擅长的科目是什么,水平高低如何,全都一股脑抓来再说。要是治不好,就全部杀掉!
林婉婉刚才凭着一腔意气才做出那样大胆的举动,这会可不能露怯。
转头看向靠得最近的一个护卫,,眼神中带着一丝压迫感,那护卫接触到她的眼神,竟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林婉婉颐指气使道:“还不搬几张椅子来,”见对方迟疑,补上一句,“难道这就是齐王府的待客之道?”
第
1635章
所谓丹毒
护卫再退后几步,和另一个看服饰应该官职更高的人附耳说道几句,后者微微点头。
不一会儿,院子里搬来了几张马扎,给那些被吓得肝胆俱裂、双腿打颤的大夫们歇歇脚。
大夫们依次进屋,但每一个人出来时都眉头紧锁,显然吴穆的病情十分棘手。
好在吴愔认为先前的震慑已经足够,哪怕这些民间大夫依旧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这会没有再喊打喊杀了。
谢大夫在长安医学界人缘尚佳,在这群科目混杂的大夫中,至今都没人把他供出来,说他是其中难得的几个专治小儿科的大夫。
齐王府的护卫们病急乱投医,抓大夫的时候连他们擅长的病症都不问。
当时情势紧张,相熟的大夫们都默契地没有互相揭短,否则先前的遇难者中说不定就要多一个谢大夫了。
林婉婉坐在一张马扎上,不管谁进谁出,都稳如泰山,一动不动。
大夫们三五人为一组,同时进去,到底是凤子龙孙血脉,身份尊贵,每次只有一人能上前把脉。
大家都是相互认识的,彼此知根知底,所以在默契之下,都会选择最对症、最有把握的大夫上前把脉。
谢大夫那一组,无疑由他打头阵。
这时候,没人要求林婉婉必须得进去,毕竟她对外展示出的能力,的确是不擅治疗小儿病症。
林婉婉坐在马扎上,从袖中掏出一个药瓶,倒出里面的丸药,快速塞进嘴里。
旁边看守的护卫情急问道:“你吃的什么?”
林婉婉一脸傲气,说道:“药啊!”
护卫追问道:“什么药?”嘴上问的又快又急,却再不敢靠近林婉婉身边。
林婉婉不屑道:“关你什么事!”
如今院子中的人都知道她有背景,左右这药是她自已吃,不是塞进吴愔嘴里,算不得大事。故而护卫们不再询问。
谢大夫身体微微佝偻,和几个大夫一同出来,缓缓走到林婉婉身边。大势如此,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们若想平安离开齐王府,就必须把吴穆的病治好。哪怕心中有再多的不满和委屈,也只能强压下去。
谢大夫此刻顾不得藏拙,走到林婉婉身边,小声道:“皇孙似乎中的是丹毒。”
林婉婉眉头微微皱起,疑惑地问道:“他服丹药?”
这种东西不都是那些中年作死的人才会去碰,一个小孩子,而且是在锦绣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小孩,压根不具备接触的环境。
谢大夫摇了摇头,“不曾。”
别说吴穆一个小孩子,整个大吴皇室在这方面都不曾有明显偏好。
周围几个讨论小组的大夫们都是面露愁色,显然对这棘手的病情毫无头绪
。
一个人生了他本不该生的病,要是一个人判断失误还有可能,但大部分人都得出同样的结论,那就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吴穆就是中了丹毒。
所谓丹毒,其实是一类疾病的统称,多发生在长期服用丹药的人身上。
林婉婉只要一想到丹药是用些什么材料炼制的,就知道这病有多难医治。
巫医道三者渊源甚深,但各有所长。
人群中几个资历深厚的大夫眼神交汇,彼此心领神会,慢慢达成了一致。
能在长安城中混这么多年的大夫,除了医术,情商也是重要的一环。
当下,唯有祸水东引这一条计策,死道友不死大夫了!
论起对丹毒的了解,道土们才是真正的行家。
吴愔瞧不上庶民的性命,可对神仙总该还有些敬畏之心吧!
恰在这时,一名王府属官捧着一沓厚厚的名帖进来,无数大夫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们过去积攒的人脉关系终于能派上用场了,生的希望就在眼前。
孰料室内传来一声大喝,“不管是谁,本王都不见。
告诉外面那群人,治不好我儿,本王要他们全都陪葬。”
林婉婉轻嗤一声,你儿子的性命是性命,其他人的性命就是野草吗?
此时只能确定一件事,吴愔是个疯子。哪怕他将在场所有人都杀了,他会偿命吗?顶天了挨一顿斥责、罚点俸禄,要是能被削爵,都算皇帝大公无私了。
事已至此,林婉婉再也没有隔岸观火的闲情逸致。她站起身,大步走进吴穆的寝居。这一次,只有她一个人。
一进去,林婉婉就感觉这屋子可真大,人也真多。之前被一股脑抓到王府的太医们,一个都不见踪影。
屋里不光有吴愔,还有一大群伺候的仆役,另外还有一位重要人物
——
齐王妃赵惠安。
因为林婉婉是女医,赵惠安没有避讳,正坐在床头,细心地为儿子擦拭脸颊,仿若一位慈母模样。
也就是说方才吴愔杀人、威胁的时候,她都在屋内。
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林婉婉径直走到吴穆的床边,赵惠安听闻方才的一场争端,倒不认为是哪里来的狐媚子,只道:“将林娘子身上的利器卸了。”
若是寻常女子被人当众拆散发髻,将被视为莫大的侮辱。
好在林婉婉并不在意此事,而且她的头发大多是用头绳固定的。不用齐王府的丫鬟上手,自已将头上另一支金钗拔下来,这支是纯金的。
赵惠安轻声道:“稍后自会厚偿娘子。”
只穿着中衣的吴穆身形格外单薄,小脸惨白如纸,毫无血色,两颊微微凹陷,颧骨都显得有些突兀了。嘴唇干裂起皮,泛着不健康的青紫色,即使在睡梦中偶尔还会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林婉婉的手搭在他的脉上,脉象细弱且迟缓,就像一条即将干涸的小溪,水流微弱,时断时续。手指下的脉搏跳动毫无力量,仿佛随时都会停止,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艰难地挣扎。
是谁都能看出,现在的情况很不妙。一般大夫可能会委婉地暗示准备后事,而自知医术有限的大夫则会坦诚表示自已无能为力。
后一种千万不要说,之前就有个大夫因为这么说,被吴愔给杀了。
至于前一种,但凡脑子正常的,都不可能把这句话说出口,生怕转世轮回得不够快吗?
第
1636章
安神丹药
望闻问切,四法也。
林婉婉看向床上昏迷的吴穆,轻声开口,例行询问,“小郎可曾服食过丹药?”
赵惠安身旁的老嬷嬷面色冷淡,眼皮都未抬一下,机械地回应道:“不曾。”
这问题,此前已有诸多大夫询问过,得到的皆是这般答案。
林婉婉并未气馁,继续追问道:“那他可曾接触过诸如朱砂、水银、硫磺这类炼丹材料?”
老嬷嬷依旧神色漠然,语气冰冷,“不曾。”
林婉婉皱了皱眉头,稍作思索后又问:“近日,小郎可接触过什么异常事物?”
老嬷嬷轻哼一声,鼻孔微张,傲慢地说道:“王府有成例,大郎身边用的都是旧物,一切都循例而行。”
病人昏迷不醒,病人家属不配合,毫无头绪,这病没法治了。
神医也是有脾性的。
林婉婉轻轻地将吴穆的手塞进薄被里,随后转身,挺直脊背,大步径直走了出去。
狗屁的没有接触过陌生事物,孩子活动范围有限,但王府又不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每日往来人员众多,谁能保证不出意外?
所有人都知道,前两日宫中举办了盛大的宫宴。以吴穆的身份地位,他出席了吗?那他在宫内究竟接触过哪些人、哪些事?
目前已知,吴穆在昨日发病,也就是宫宴的次日,中间仅仅相隔一个晚上。
林婉婉似乎明白了吴愔发疯的缘由,如果吴穆之前的生活一切正常,唯一和往常不同的就是参加了那场宫宴,那他很可能是在宫宴上遭遇了变故。
吴愔风声鹤唳之下,草木皆兵。
林婉婉沉着脸走出来,让其他原本对她抱有希望的大夫们,心都凉了半截。
林婉婉是瘸了一条腿,但她的医术独树一帜,自成一派,见过的疑难杂症不计其数,在长安医学界颇有名望。
林婉婉冲着谢大夫微微颔首,两人意见一致,就是丹毒。
吴愔再度走出房门,满脸怒容,大声质问道:“你们到底瞧出什么名堂来了?”
谢大夫肩负无数同行的期待,硬着头皮说道:“我等意见一致,公子所患之症乃是丹毒。”
吴愔听闻,神色并无太多意外,显然在此之前,已有太医或者其他民间大夫做出过相同诊断。
谢大夫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我等对丹毒了解终究有限,莫不如请名山大观的真人前来诊治。”
这些道土不仅专业,背后的靠山也比他们硬,说不定能有办法。
所谓的“山”,可以是真正的名山大川,也可以是有深厚背景的人物,还可以是被视作靠山的神仙。
吴愔一听,顿时怒目圆睁,语带狠厉地吼道:“既然连这点小病都看不好,那留着你们还有什么用!”
刹那间,周遭的护卫们纷纷拔刀出鞘,寒光闪烁,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林婉婉暗自撇嘴,心中腹诽,这时候知道相信科学了,早该请些玄学手段来试试了。
她和玄灵等人接触久了,知道这些正经道土不全然是装神弄鬼,人家真有本事在身上。
谢大夫见事不妙,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连忙改了口风,“王爷,若想治好公子的病,非得详细了解他的日常起居不可。”
此前诸多大夫严格遵循问诊制度,却因病人家属的不配合,未能获取关键信息。
这就是权贵的傲慢!
哪怕命悬一线,依旧要保持所谓的“矜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