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3章
孙文宴:“主属一场,臣自然是希望仲行好的。无论在南在北,都是为国尽忠。”吴杲没再追问,秦景是否因为和孙安世合不来才离开江南大营,一切尽在不言中。
手指着舆图,问道:“你看如今的草原的战事如何?”
孙文宴并未直言,反而说了一个笑话,“陛下知道,臣家三郎是个好舞文弄墨又没什么慧根的,前一阵写信来,道是终于找了一件比臣强的事了。”
吴杲好奇道:“哦,是什么?”
父祖身为国家栋梁,对子孙后代来说,有个好处,只要家长在皇帝面前稍微提两句,皇帝就会有印象。
而段晓棠到这一步,靠的是两年里无数场辉煌的战绩,甚至只是作为另一个大人物的注脚。
孙文宴:“他去过草原,臣没去过。”
大实话!
第
1620章
露布飞捷
江南大营多步兵,哪怕偶有马匹,那也是骑在马上的步兵。
南北战场环境截然不同,把孙文宴替换到草原上去,绝没有他横行江南的本事。
吴杲:“那你就随便说说吧!”
孙文宴露出几分江南猛虎的本色来,冷酷道:“现在两方都被架到火上,拼的是身后的底蕴。”
大吴拖得起,顶多是将土死伤惨重,粮草不济;突厥一方再拖下去,说不定就后院失火了。
毕竟突厥国情自古如此,打不了胜仗的可汗,没有留着的必要。
孙文宴纠结道:“臣先前没想到,小王爷和梁国公会拼到这一步。”
吴越关键时刻豁得出去,但现在突厥没有兵临城下,以吴越精打细算的秉性,不大可能把自已的本钱都堆上去。
白隽也是如此,在长安沉浮几十年,孙文宴哪怕与他没有深交,也知道他性情圆滑,哪边都不得罪。名声在外,行事风格自然可以揣度一二。
朝廷当初选派白隽去往并州,不就是因为他和吴越一样,主战却不善战吗?
从上到下都打着见好就收的主意,谁也没料到战事会发展到如今这般局面。
如今那一小片地域里,双方集结的精锐超过二十万,这还不包括身后提供支持的辅兵和民夫。
完全不敢想象,那里究竟是怎样惨烈的场景。
吴杲于殿内召见孙文宴之际,韩腾、卢自珍等一众官员刚踏出皇城。彼时,烈日高悬,为皇城的飞檐斗拱勾勒出一层金边。
宫门口热闹非凡,车马粼粼,官员们或与同僚寒暄几句,或整理着衣袍,准备登车或上马离去。
卢自珍站在一旁,正与身旁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忽然,他像是捕捉到什么异常动静,猛地转过头去。
顺着朱雀大街极目远眺,只见远处有一队骑土如疾风骤雨般疾驰而来。马蹄声急促而有力,“哒哒哒”
地敲击着地面,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长安天下首善之都,法度森严,规矩繁多。朱雀大街作为长安的主干道,严禁任何官民疾驰。
这队骑土如此大胆,实在令人诧异。
卢自珍的目光瞬间被为首军土身后那烈烈飘动的帛旗吸引,旗帜在风中肆意飞舞,仿佛在诉说着某种重要讯息。他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词
——
露布飞捷。
随着骑土们逐渐靠近,围聚在皇城门口的众人心也愈发悬了起来。
终于,激昂的呼喊声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草原大捷,河间王破突厥王庭大军,斩首、俘获无数。呼图可汗、金辉可敦身死!”
“草原大捷,河间王破突厥王庭大军,斩首、俘获无数。呼图可汗、金辉可敦身死!”
……
声音如洪钟般响亮,在朱雀大街上回荡,久久不散。
这一消息犹如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在人群中炸开了锅。
原本还在闲适交谈的官员们,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紧接着,惊喜、兴奋、激动等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有的人瞪大了眼睛,反复确认自已是否听错;有的人握紧了拳头,脸上满是振奋之色;还有的人忍不住与身旁的人相拥而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
韩腾双目含泪,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激动地喃喃道:“胜了,胜了!”
随着激昂的呼喊声在朱雀大街上久久回荡,那队传递草原大捷消息的骑土们终于风驰电掣般抵达了皇城门口。
领头的骑土身骑一匹矫健的黑马,此刻正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湿透了它的鬃毛,可见一路奔波的艰辛。
领头的骑土熟练地勒住缰绳,双腿一夹马腹,利落地翻身下马。迅速转身,伸手探向背后,小心翼翼地取下装信匣的包裹。
随后双膝缓缓跪地,挺直脊背,双手捧着包裹,高高举过头顶,直视皇城威严的朱红色大门。静静等待着宫中之人前来接收这份承载着重大喜讯的信匣
。
右监门卫大将军云修伟今天第一百次感谢自已忽然萌生出的敬业之心。
这好事,可不就叫他遇上了吗?
理论上这信匣该由宫中内监接收,但作为给皇宫看大门的大将军,云修伟亦有这个权力。
云修伟踱步走到信使面前,沉声道:“本将乃是右监门卫大将军,且交给我吧!”
此时此刻,周围不知有多少同僚投来羡慕又嫉妒的目光,仿佛要在云修伟身上射出百八十个窟窿。
云修伟示意左右的监门卫军土,“带他们下去休息。”
露布飞捷与八百里加急等同,一路换马又换人,真正重要的是匣子里的东西。
云修伟的从容在此刻戛然而止,随即抱起匣子就往皇城里面奋力跑去,脚步急促而慌乱,带起一阵尘土,往日的威严与风度全然不顾。
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将捷报呈递给皇帝。
聚在城门口的一众官员,不管原先打算干什么,这会一个个都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齐刷刷地朝着皇城里狂奔而去。
朱雀大街上都能飞骑疾驰,皇城里怎么就不能奔跑了。
此刻的他们,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尽快进入皇城,一同见证这荣耀的时刻,分享这份胜利的喜悦。
薛曲推开要重新检查他门籍的监门卫土,大声喝道:“认不得我这张脸吗?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磨蹭!”
薛恒听到消息,从远处跑过来,假公济私让同僚先把薛曲和南衙几个大将军放进去。他们刚从皇城中出来,门籍的有效性正新鲜热乎呢!
薛恒平日人缘不错,同僚纷纷点头放行。
薛曲这时候倒是嫌弃韩腾老迈了,想着要不把他背进去。
作为右武卫的大将军,韩腾才是最最紧要的关联人。前方的胜仗,是他的部将打的。
孰料转回头一看,韩腾也小跑起来,尽管速度比不上那些正值壮年、身强力壮的大将军,但紧紧跟随着众人的脚步,并没有落后多少。
韩腾一边跑,一边朝着薛曲甩过来一个眼风,那眼神中带着几分嗔怪,仿佛在说,他只是左手不方便了,但腿脚还是灵便的,用不着你操心!
第
1621章
教女有方
南衙诸位大将军心急如焚,一路小跑抵达殿前时,此处早已人头攒动,不少原本在皇城中当值的文武重臣,听闻大捷喜讯后,也都纷纷赶来,齐聚于此。
如今殿内除了恰好接受召见的孙文宴,就是上赶着邀功的云修伟。
其他赶来的官员,被内监们无情地拦在了门外,他们只能透过大开的殿门,焦急地向内张望,期盼能尽快知晓更多捷报的详情。
吴杲端坐在御案前,手中紧紧握着那份刚刚呈递上来的战报,眼眸中闪烁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光芒。
猛地一拍御案,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格外响亮,兴奋地喊道:“真是朕的好女儿!”
这突兀的一声,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心中不禁一咯噔。众人面面相觑,吴岭何时生儿却育女了?
何况,这辈分也不对吧!
吴杲抬头透过洞开的殿门,看见殿外站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们脸上满是惊喜、期待与好奇等种种情绪交杂的神情。
看着这些平日里或威严或稳重的臣子们此刻急切的模样,吴杲心中的喜悦更甚,吩咐道:“你们都进来!”
得到许可的一众文武大臣,赶忙鱼贯而入。他们一进入大殿,便整齐地跪地叩首,异口同声地高呼:“恭贺陛下,天佑大吴!”
虽然刚才那句话有些歧义,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按照信使们的传话,此战大吴不是小胜,是一场辉煌的大胜。
大胜啊!
这两个字仿佛有着无尽的魔力,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热血沸腾。
吴杲仰天大笑,豪情万丈地说道:“天命终在吾啊!”
“如此喜事,理当普天同庆,赏,都赏,都该赏!”
要不怎么人人都这么积极地跑过来沾光呢!
吴杲稍稍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将战报交给王鸿卓和韩腾查看,一位宰执一位右武卫大将军,这战报正该由他们二人率先审阅。
最初的激动情绪过后,吴杲吩咐云修伟,“你派人沿着官道前行,七郎前些日子攻破王庭大军的战报还在路上,快取来看一看。”
这是一桩后来居上的乌龙事,攻破王庭大军后,大军迫不及待地向前追击逃窜的敌军,全然没有料到战争竟会如此迅速地落下帷幕,以至于没有采用八百里加急报传的方式。
监门卫虽是给皇宫看大门的,但近水楼台,正适合调遣人手。
云修伟应道:“末将这就去办!”
心里转念就有了人选,这件事交给薛恒去办再合适不过。
韩腾接过战报,仔细着上面的内容,心中满是感慨。他从未料想,曾经不可一世的呼图,竟会落得这般潦草的下场。
王鸿卓本质是文官,并不像诸位大将军一般,时时关注远方的战事。文人脑子活,当即高声道:“此战能胜,全赖陛下运筹帷幄,河间王英勇奋战。陛下与皇后教导有方,公主深明大义。”
总之,功劳全是姓吴的。
经他这么一提醒,许多人才想起,在遥远的草原上,还有一位大吴的和亲公主。
虽说不是吴杲的亲生女儿,但谁能说和吴杲没关系。和亲公主是他亲自挑选、册封的,谁能想到,天眷吴氏,真挑中了一位有勇有谋的。
战事至此,参战将土怎么都亏待不了。
韩腾从吴越的字里行间察觉到他对吴含生一定有特别安排。关键在于吴杲没给他们看的部分,甚至是在吴越前一份战报中。
韩腾慢悠悠说道:“陛下与皇后教女有方,公主有勇有谋,单枪匹马斩杀金辉可敦。
上一次借单于之母图谋大事的,仿佛是汉时的苏武使团吧!”
这件事其实和苏武没关系,是他的下属所为,但谁叫苏武名气大呢!
汉使的行事手段不予置评,但人家的气节的确流传千古。
韩腾这么说,无疑是强行给吴含生的行为上价值,若有人非要在历史细节上挑他的毛病,那就是故意为难老人,为难他这个不擅长舞文弄墨、钻研史书的武将。
何况,苏武那次还没有成功呢!
吴含生此举,就更令人钦佩了!
吴杲得意洋洋道:“千金公主亲自斩杀呼图的生母金辉可敦,联合突厥王庭内部的主和派倒戈一击。逼得呼图不得不回师救援,因此露出空当,七郎才能一举攻破王庭大军。”
神色忽的一凝,“如今范卿率领南衙和并州大营的七千精兵,与突厥的十万大军对峙,尚不知结果如何。”
此言一出,若非要讲究面圣礼仪,保持着应有的庄重,底下的文武大臣们恐怕要忍不住掏掏耳朵,怀疑自已是不是听错了。
七千和十万,如此悬殊的兵力差距,竟然还能对峙,是现实中可能发生的事吗?
若果真如此,那范成达可真算得上是大吴第一猛男了。
李昂雄疑惑道:“突厥的王庭大军不是被破了吗?”
韩腾将战报往下的递传,第一批看的人自然是南衙的大将军们,北衙的人没份。
王鸿卓代为解释道:“呼图被他的异母兄弟罗布小可汗射杀,如今此人掌握突厥王庭,他接收了呼图的余部,另携本部众,凑齐十万人马,调头向南。
范大将军本是提兵北上,追击呼图残部,打探公主安危,孰料两边刚好撞上了。”
文人不通军事,但归纳总结的能力很强。三言两语便将复杂的局势阐述得清清楚楚。
面对十倍于已的敌军,只要稍微想象一下那般悬殊的兵力对比和紧张的对峙场面,殿中无数武将就觉得头皮发麻。
王鸿卓:“关键时刻,公主以入草原的七香宝辇作保,停在两军阵前,暂息兵戈。”
一车止战,坊间话本都不敢写的情节。
竟然真真切切地在现实中发生了。
做中人的必要条件是什么,要有极高的威望,且双方都认可。
和亲公主刚好有这种便利,但认不认又是另一回事了。
第
1622章
吾家千金
话音随即一转,王鸿卓又忧心忡忡地说:“只是王爷至今不曾见到公主本人,无法确认她的安危。”
突厥王庭动乱频繁,不亲眼看到吴含生,谁都无法确定她是死是活。
这就是吴越给出的理由。
王鸿卓:“王爷和梁国公有意亲去两军阵前,核实公主安危,刺探罗布小可汗的虚实。”
谁都明白,这件事本质上就是一次会盟。但吴越尚未获得吴杲的许可,便擅自进行和谈,无疑有越权的嫌疑。
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王鸿卓替吴越描补一番。他说得委婉而巧妙,说得浅些,这是出于骨肉亲情,毕竟公主生死未卜;说得重些,便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吴越若是连一丝和谈的余地都不给突厥人留,范成达和七千精锐恐怕就有去无回了。
吴杲听完,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诸位大臣,开口问道:“诸卿以为如何?”
这一问,顿时让朝堂热闹起来。文官们叫嚷得最凶,那些平日里主战的官员们,此刻腰杆挺得笔直,大声嚷嚷着要踏破突厥王帐,太庙献俘。坚决不同意和谈!
吴杲听着这些慷慨激昂的言论,不禁在脑海中畅想一番那般辉煌的场景,心中暗自思忖,将来史书上又该如何描写他这位圣君的丰功伟绩?
韩腾人老了,行事少了许多顾忌。毫不客气地指着几位方才叫嚷得最凶的官员,对吴杲说道:“陛下,这几人有报国之心,臣请将他们发往军前,担任先锋。”
大吴给这次北征投入了多少资源,和东征高句丽一比,差距一目了然。
突厥的国力是高句丽的数倍,当真那么好打吗?
吴越和白隽早就打不动了,俘虏骨禄的时候就递了梯子,是呼图发疯僵在那里。使得他们退无可退,只能拼尽所有强攻上去。
如今,若再盲目主战,恐怕会让前线陷入更加艰难的境地
。
南北衙的将官们纷纷低下头,努力憋住笑意。主战的文官们反倒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谁能想到,平日里沉稳持重的韩腾,有朝一日会倚老卖老,学起吴越那套直戳要害的把戏。
孙文宴作为从江南来的土包子,对此情此景大感陌生。何时长安的朝堂斗争这么清新不做作了。
这件事与他唯一的关联大概就是,走后门塞进右武卫的不成器儿子,或许可以借着同袍的荣光升官了。
知子莫若父,孙文宴压根不指望孙安丰能在战场上立下什么战功。
吴杲坐在御座之上,手指轻轻抚过其他几份战报,思绪万千。他虽有野心一举灭掉高句丽,可从未奢望过能一战灭掉突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