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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2章

    讨论医学问题本无可非议,但这是齐和昶回到长安后,第一次正式与林婉婉交流。

    林婉婉接过纸张,摊开一看,是一张治疗下红之症的药方。

    稍一思索便明白,这是齐家给她的谢礼,感谢她维护自家女儿。

    齐和昶不治带下病,这张方子不知他费了多少心力淘来。林婉婉在心底估量了一番所用药材的市价,猜测这大概是一张宫廷秘方。

    按理说老师不该收礼,但这份礼物实在送到了心坎上,林婉婉只能昧着良心收下。

    拿人手短,早恋这道篱笆,林婉婉非得扎紧了不可。

    往后权德干偶尔来济生堂,得到的答复不是随林婉婉出外诊就是在上课,总之无法出来见面。再磨磨蹭蹭往后拖,就得撞上齐白敛。

    齐白敛能把他轻轻巧巧地打发了。

    按照时下社会风气,林门弟子都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

    林婉婉婚嫁观点异于本地,她深知,没有区别于常人心志和实力,这条路注定会走得很苦。

    在这个时代,婚嫁观念对徒弟们未来的人生走向有着深远影响,而传统观念的转变并非一蹴而就,需要从点滴入手。

    林婉婉茶余饭后见缝插针地给徒弟们灌输两句,除了日常的交流,林婉婉精心布置了一个特别的学习任务。

    让她们每人在一个月内随访三十对夫妻,详细记录双亲成亲的年岁、怀孕的时间,甚至包括怀孕、流产、生产的次数,以及孩子的健康情况等更为细致的信息。

    由于这些内容涉及个人隐私,光是规划问卷表格就花费了好几天时间。

    看问卷的结果,奴仆和邻里反倒是最好打听的。

    朱淑顺和丘寻桃每天放学后,往巷口一坐,一唱一和引着邻里说话,得来的数据两人对半分。左邻右舍都知道她俩往后要做女医,说起来倒也没那么避讳。

    至于其他熟知情况的亲朋故旧,隐去具体名姓,将数据往表格上一填即可。

    最后光统计情况的表格纸张,加起来就是厚厚的一摞。

    林婉婉在教室内放了三块黑板统计结果。

    其实,林门众人在随访过程中,就已经隐隐预感到了最终的结果。

    林婉婉敲黑板,“看吧,就是这样!”

    早婚带来的必然结果就是早育。

    林婉婉叹了口气,“父母尚未发育完全,冒然生育,带来的结果就是流产、难产概率偏高,哪怕生下的孩子身体情况也不佳。”

    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解释,“种子不够饱满,土地不够肥沃,怎么能够种出好粮食呢!”

    齐蔓菁疑惑道:“可朝廷规定男子十五、女子十三便可成亲。”

    林婉婉:“朝廷需要人口来耕种土地、缴纳赋税,家族需要人丁来传承香火。”

    这盛世太大,个人太渺小。

    林婉婉又抛出一个问题,“你们生活富足,可知道广大乡间的农人、长安城中那些被忽视角落里蜗居的贫民,他们能活多少岁?”

    林门众人纷纷摇头。

    林婉婉的声音有些冷峻,“能活到不惑之年都算好运。”

    “但对他们的下一代而言,父母是五岁还是十五岁时去世,意义大不一样。”

    前者只能任人揉搓,但后者已经掌握了基础的生存技能,可以抗争可以求生。

    这是世道赋予他们的无奈的必然选择。

    没时间慢慢长大的,又何止是树!

    第

    1618章

    印象如何

    在这其中,出现的些许“损耗”不值一提。

    所有人都是所谓大局的牺牲品,在大时代的洪流中不足挂齿。

    数据不会骗人,但会有偏差。

    林婉婉着重看了所有标注为姑表结亲的夫妻数据,在这个视幼童夭折为平常之事的大环境下,他们孩子的夭折率表现得并不突出。

    至于畸形率,竟没有一例被提及。究竟是所有近亲结婚的案例都幸运地避开了悲剧,还是那些不幸诞生的畸形儿,一出生就被视为家族丑事,直接被溺死,从而沦为夭折数据中毫不起眼的一笔呢?

    林婉婉神色凝重,语重心长地对徒弟们说道:“早婚早育对母亲和孩子都没好处,你们现在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等身体发育完全、心智成熟了,再考虑终身大事。”

    杜若昭小声嘟囔,“我们也没想这些事!”

    说话时,脸上没有半分含羞带怯的模样,语气十分坦然。

    林婉婉轻飘飘地说道:“心里有谱就行!”

    说罢离开教室,留下一群憋了一肚子槽的小麻雀叽叽喳喳。

    朱淑顺淡淡地说道:“李婆婆先前接生过一家,产妇才十四岁,难产一尸两命。没过一个月,夫家又迎娶了新人。”

    无论是职业还是性别,她们都更会将自已代入女方着想。

    哪怕血淋淋地数据放在那里,但林婉婉并不考虑公然去挑战世俗。

    国家需要更多的人口来耕种土地、服兵役、缴纳赋税,家族渴望更多的人丁来传承香火。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年轻甚至年幼的男女早早结婚生子,几乎成了时代的必然。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她们能管好的,只有自已。

    在徒弟们不顾面红耳赤收集样本的时候,林婉婉心里更牵挂的还是远方的战场。

    从零散的战报来看,北征军稳扎稳打,不说大杀特杀的,但一路小胜、大胜不断,叠加起来就是一路凯歌。

    天气转暖,韩腾的身体状况逐渐好转,更是一封不漏的查看北方草原传回来的战报。

    自从确定呼图“发疯”之后,韩腾更是拖着病体频繁出入南衙和皇宫,和众人讨论当前的战事,分析局势。

    如今传来的消息,吴越和白隽合兵一处,正面迎战呼图的王庭大军。

    兵对兵、将对将,战斗进入白热化阶段。

    谁能想到,呼图发疯,逼得两个以明哲保身为第一要义的王公正面决战。

    不用多想都知道,吴越和白隽在背地里肯定无数次咒骂呼图,问候他的祖宗十八代。

    幸好吴越和白隽都是懂大局之人,好商好量分开立营成犄角之势,倒也能勉强抗住呼图的猛烈攻势。

    未虑胜先虑败,吴杲和诸位心腹已有默契,若吴越兵败,该派遣哪支军队前去收拾残局,挽回局势。

    从目前的战果来看,大吴军队哪怕深入草原,依旧占据着上风。

    宏伟的殿宇之中,一幅硕大的北方舆图高高挂起。吴杲和南衙诸位大将军依次列坐于前,神色专注地研究着战局。

    吴杲再度感慨道:“骨禄被俘,元贼伏诛,泄朕心头一口恶气。白八果真是忠臣孝子。”

    官方战报向来简洁扼要,顶多提及一句,白智宸在参军李君璞的建议下,提兵于二碛口阻截敌军。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顺理成章。

    加之长安所用的舆图,不及边地将官自用的详细。外人恐怕更难以理解这场仗打得有多“神仙”。

    就算看到李君璞的名字,也未必能将他与云内县令联系起来,只当是同名同姓罢了。

    韩腾和薛曲对视一眼,心中暗叹,能把仗打得别说敌人,连自已人看都不明白的地步,他们也是第一次见识。

    不过能做到大将军这一级别,除了赫赫战功之外,最重要的就是眼力见。

    在吴杲高兴的时候,没人提出让他烧脑子的事。

    或者说吴杲理所当然地以为一切水到渠成,恰恰证明他的军事天赋着实有限。

    吴杲看着御案上堆积如山的战报,在这一连串的战事中,南衙方面表现最为亮眼的,除了两位大将军,就是段晓棠。

    说实话,早期段晓棠在吴杲这儿只是一个名字,真正对她有深刻印象,还是杨胤伏诛之后审问同党时,爆出了杨胤对段晓棠的评价。

    武安君是能随意做比较的吗?

    白起虽然有个人屠的名号,但古往今来暴戾的、屠城的将帅不知凡几,何故非要拉他作比。

    吴杲曾私下问过吴岭,对杨胤的这番评价有何看法。

    吴岭的回答至今让人记忆犹新,“杨胤心眼小,但看人挺准的。段晓棠军事天赋出众,杀性重。但她的杀性并非源于暴戾,而是心里有杆秤,觉得谁该死,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弄死他。”

    后来果真一语成谶,段晓棠在文城杀俘了。

    吴岭接下来的话更重要,“但有一条杨胤说错了,段晓棠没有白起指挥数十万军队打灭国之战的本事。

    她的长处在练兵,在十万、五万以下的两军对战中,待她成长起来,没人能是她的对手。

    如果能把心软的毛病,再改一改就好了!”还有一条就是花钱太狠,这就没必要对吴杲说了。

    一个杀性重的将领,最大的毛病是心软,这话要是说出去,恐怕没人敢相信。

    这是段晓棠真正的伯乐吴岭提出的,总有几分可信度。

    毕竟,能将数十万军队指挥得如臂使指的帅才,整个大吴也没几个,帅才凋零,人才难得。

    换言之,在将领一级中,吴岭给予段晓棠的评价极高。

    吴杲好奇心驱使之下,问道:“她和范大相比如何?”

    那时,范成达刚从拖死杨胤的弘农宫战场死里逃生,风头一时无两。

    吴岭淡定道:“他俩不一样。”

    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吴岭却没有细说。

    若范成达率领的不是用段晓棠的《操典》重新训练过,战力大幅提高的左武卫,而是柴岳手上那支军队。

    别说平定杨胤之乱,范成达本人在弘农宫战场上,就不仅仅是重伤了。

    第

    1619章

    故事如何

    因为吴岭的评价,以及段晓棠的出身,吴杲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以为她是一个有些腼腆内向的年轻人。

    结果大朝会上那封阴阳殷博瀚的信,实在是“文采斐然”,占了长安城大半年的“笋”。

    也让吴杲彻底改变了对段晓棠的看法——跳脱得过分。

    段晓棠往下,最引人注目的就是秦景了。

    吴杲缓缓说道:“这个秦仲行,不是荣国公的部将吗?”

    同名同姓又同是猛将,这样的巧合可不多。

    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韩腾距离随心所欲的岁数不远,半抬起眼皮,缓缓说道:“仲行和荣国公的大公子,合不来!”

    既然进了右武卫的锅里,那就是自已人。

    韩腾理所当然地要维护,“仲行赋闲在家,荣国公得知南衙有意起用,还特意劝说仲行前往并州呢!”

    言下之意,秦景和江南大营“和平分手”,且和孙安世合不来这事,错不在他。

    诸将无意间吃了一个大瓜,只看秦景的战绩,绝对是孙文宴的心肝宝贝。

    这样的人才竟然放走了,难不成爱将和爱子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才逼得孙文宴不得不舍弃一方?

    吴杲对孙安世印象颇好,铁杆心腹的儿子,疾驰辽东报信,一看就是忠臣良将的苗子。

    不过韩腾仅仅是说双方合不来,那就是留下了余地,不到生死仇怨的地步。

    从大殿离开之后,薛曲主动上前搀扶韩腾往外走,“大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身后,好几双耳朵都竖了起来。

    当初为了争抢秦景,准备下场的就是从东莱返回的右武卫和右屯卫。

    谁能想到风水轮流转,秦景到底是进了右武卫。

    韩腾叹口气,“孙家几个儿子,有个好爹。”

    孙文宴是个好爹的含金量,早在孙安轩造反只是被流放时,就验证过了。

    薛曲余光一扫,见几个自顾自往皇城外行走的南衙大将军,表面上装作不在意,可那神态,一看就是在偷听。

    薛曲不再深问,总归他和韩腾见面的时候多,有的是机会打听。

    卢自珍暗暗不满,两人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也好让他们听个乐子,顺便引以为鉴啊!

    南衙大将军官阶与地方大营主将平级,继承人和心腹大将有矛盾这样的重大变故,可不多见。

    万一将来遇上这种事,也好有个参考呀!

    如今在北方草原上鏖战的是南衙诸卫和并州大营,吴杲先召见的自然是相关的南衙诸将。

    之后他就要听一听其他方面的意见。

    毕竟偏听则暗,兼听则明。

    这次,吴杲召见的就是刚从扬州来长安的孙文宴,自然免不得提及他的旧将秦景。

    孙文宴淡定道:“仲行为人孝义忠厚,臣自然希望他能有个好去处。”

    吴杲意味深长道:“你主动举荐他入南衙诸卫?”

    主将和部将关系深厚,孙文宴如今提及秦景只有好话,要么秦景为人没有错漏,要么就是秦景捏住了孙家的大把柄,比如通敌卖国、谋朝篡位之类的。

    孙文宴苦笑道:“早在平定杨胤之乱后,烈王就有意引仲行入南衙,长安为天下之重,自该有忠诚良将拱卫。”

    逝者总会自带一层滤镜,吴岭为国牺牲,灵柩至今还未返回长安。此刻吴杲想起他,心中只有好的。既然是吴岭早就看好的人,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孙文宴:“那时仲行家中出了变故,臣便准了他卸职归乡的请求。”

    叹息道:“此次并州生变,臣亦是不得不为。”

    声音里带着几分怒意,“白家二郎实在可恶,竟当着臣的三子言说,已向仲行去信,邀他到并州大营任职。”

    吴杲这时候想起来,孙安丰是在右武卫任职。

    孙文宴:“是可忍孰不可忍,仲行若是去了并州大营,臣的脸面往哪儿搁。再则并州大营鱼龙混杂、牛鬼蛇神横行……”

    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四大营互相看不起,是心照不宣的政治正确。

    庄旭等人觉得江南大营乖巧,那是孙文宴只让他们看见了好的一面。

    四大营比起来,半斤八两,大哥不说二哥。

    孙文宴继续说道:“国家大事当前,臣也知道,并州缺兵缺将,仲行一身本事,该有用武之地。”

    “故而给仲行去信,推荐他入南衙,早在平定杨胤之乱时,他和右武卫共执干戈,彼此都有了解。

    南衙诸卫一举一动都有皇上和烈王看着,行事自有章法。

    为此,臣还特意厚着脸皮写信向小王爷举荐。”

    话音一转,“结果在仲行的居所外,三方的信使撞在一块,原来小王爷也邀仲行入右武卫。”

    有其父必有其子,都想挖他的墙角。

    孙文宴主动举荐是他的胸襟,吴越跟着挖人就有些不够厚道了。

    若非秦景经历特殊,两边抢人,非得结仇不可。

    吴杲只要想想那个场景,都觉得有些好笑。一家有好女,才会百家求。

    秦景此战的战绩,的确配得上多方的看重。

    吴杲笑道:“你呀,还是太厚道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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