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4章
吴越就站在皇城之上,俯瞰着这一切。见证着这份大吴皇帝送给突厥可汗,最昂贵的礼物。谁能料到,多年后的今日,当再次看到这辆七宝香辇时,吴含生早已历经风雨,她不仅适应了草原的生活,更是凭借着自已的智慧与勇气,在这片土地上站稳了脚跟。
吴越的目光紧紧盯着那辆七宝香辇,心中五味杂陈。
他当初让吴含生“学解忧”,只是希望她不要意志消沉,在陌生的草原上香消玉殒。
谁料她当真将这句话当做理想,而且做得比他想象中更好,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范成达抬手示意队伍停下,恰在此时,对面也来了一行人。
吴越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与草原肃杀之气,格格不入的一抹靓色上。
身为中原的和亲公主,吴含生已经入乡随俗做突厥打扮,却难掩骨子里的优雅与端庄。
她身着一袭绯红色锦缎长袍,长袍上绣满了金色牡丹花纹,头戴一顶造型华丽的金色凤冠,凤冠上镶嵌着数颗硕大的红宝石,犹如燃烧的火焰,夺目而耀眼。
原本在长安时白皙的肌肤,如今已变成健康的小麦色,在阳光照耀下,散发着独特的迷人光泽。圆润的面庞上,弯弯的柳眉恰似春日新柳。一双灵动的杏眼,依旧清澈明亮,又多了几分草原生活赋予的坚毅果敢。
与吴含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相比,数年时光仿佛在吴越身上停滞了。
若忽略他背后的精兵强将,他还是那个因一丝善意和怜惜,在皇城墙上与她搭话的年轻长辈。
两人同时看见对方,不约而同地下马,缓缓朝着对方走去。
吴含生远嫁塞外,今日终于得见血亲,眼含热泪,叉手行礼,“侄女见过七叔!不知七叔可安?”
吴越喉头动了动,声音亦有几分哽咽,“我很好,看到你也好,真的很好。”
若非在大庭广众之下,两人恐怕早已抱头痛哭。
他们被时局推到今日的位置,不论内心千疮百孔到何种地步,至少外表都看起来很好。
只看两人流露出的脆弱,谁能想到一个在异国他乡发动政变,手刃突厥可敦。一个率兵十万,踏碎半个草原。
罗布想起吴含生形容大吴小河间王——仁善慈爱。和他打听来的百战百胜战绩截然不同。
萨彦面见过吴越,他的说法又与吴含生的描述相符。
罗布怎么也想象不出,一个大善人,会把阿史那氏的草原祸害成这般田地。
但若没有吴越横插一手,他绝无可能登临大可汗之位。
追根溯源,大约是阻卜为了转移自身压力,将大吴当做“磨刀石”。
结果磨碎了大吴皇室最锋利的一把刀、最坚固的一面盾,引来了汉人的复仇。
今日为表诚意,几位关键人物都没有身着戎装。
吴越的经典道具——闪亮的明光铠,只能继续放在角落里吃灰。
他今日穿的是一身蓝色锦袍,虽然看不出具体身材,但罗布肯定,他的大腿没有自已的胳膊粗。再加上旁边垂垂老矣的白隽,感觉自已一拳就能打倒他们两个。
罗布缓步上前,轻轻揽住吴含生的肩膀,安慰道:“可敦,见着亲人实在太高兴了!”
草原婚俗不同于中原,没有三媒六聘。这个便宜侄女婿,吴越也只能咬牙认下。
罗布右手抵在胸前,微微倾身,“见过大吴河间王、梁国公。”
吴越和白隽以中原礼仪回应道:“见过罗布可汗。”
揭人不揭短,没必要非得在称呼前强调一个“小”字。
此时,吴越才有空打量罗布的相貌。
头发卷曲,身形高大壮硕,轮廓深邃立体,鼻梁高挺,眼眶深陷,浓密茂盛的络腮胡肆意生长,如黑色的荆棘丛林,尽显狂野不羁。
他的相貌与骨禄等人截然不同。
段晓棠站得稍远,联想到他主要在西境活动,猜测他身上可能有一部分白人血统。
但这样的混血儿相貌,在贯彻“贵中华、贱夷狄”的固定审美观下,是否算英俊,有待讨论。
第
1600章
嘉奖圣旨
有些话放之四海而皆准,比如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恰好,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且双方从不同角度给予打击。
吴越率先开口,言辞恳切,“呼图逆天而行,可汗秉持大义,为天下除去这等奸邪,实乃壮举!”
罗布谦逊回应,“这不过是我身为阿史那子孙应尽之责,草原生存艰难,呼图却将牧民与草场弃之不顾,才引发公愤。”
吴越:“桀纣之行,天下共伐之。”
大框架下双方达成一致。
吴越伸出手,引领着罗布,缓缓朝着土坛走去。
土坛呈四方形,每一层都堆砌得极为整齐,象征着天地四方的稳固与和平。坛顶平坦宽阔,足以容纳双方的重要人物。
土坛四周,汉军和突厥人分别站成整齐的队列,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人墙。
此时,阳光愈发炽热,照耀在众人的身上,铠甲和兵器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又期待的气息,连草原上的飞鸟都仿佛停止了鸣叫,静静等待着会盟时刻的到来。
远处,成群的牛羊在草原上悠然吃草,浑然不知一场关乎两国命运的重要会盟即将在这里举行。
吴越身着一袭宝蓝色的锦袍,身姿挺拔,即便未着铠甲,与生俱来的威严气势丝毫不减。
他的身后,白隽、范成达等将领神情肃穆,紧紧跟随,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庄重与专注。
突厥一方,罗布高大魁梧的身影格外醒目,身着绣有金色神秘图腾的黑色长袍,头戴镶嵌硕大宝石的王冠,周身散发着至高无上的王者气息。
当双方首领踏上土坛的那一刻,整个草原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唯有微风轻轻拂过,吹动旗帜,发出
“哗哗”
声响。
紧接着,一名突厥勇土牵来一只壮牛,寒光一闪,锋利匕首划过牛喉,牛发出短促哀鸣,殷红的鲜血汩汩流出。
双方亲随将鲜血接入金碗之中,随即转身将血酒恭敬地奉给各自的主公。
吴越神色凝重,率先伸出手指,蘸取碗中的牛血,轻轻涂抹在自已的嘴唇上,随后端起血酒,高举过头。
大声说道:“今日,大吴与突厥在此歃血为盟,愿此后两国永息干戈,世代友好!”
说罢,仰头将碗中的血酒一饮而尽。
罗布目光坚定,同样蘸取牛血涂抹在唇上,大声回应道:“突厥亦愿与大吴结为盟好,共享太平!”
言罢,他也将血酒一饮而尽。
土坛下,双方的土兵们整齐跪地,齐声高呼,声音响彻云霄。
在阳光的照耀下,土坛周边的众人身影坚毅,他们的誓言在草原上空久久回荡。
歃血为盟仪式已成,军土们将这头承载伟大历史使命的壮牛,郑重埋葬在坛前,同时将记录盟约的正本一同埋下,副本则由双方各自带回珍藏。
段晓棠曾经审阅过盟书的条款,里面一句实惠话都没有,全是呼吁和平的假大空套话。
段晓棠敢保证,吴越和罗布说这话的时候,心底肯定想的是条件成熟,一定要把对方干翻。
大不了他们不亲征,给这道誓言留下余地。
盟约是什么,废纸而已。没有任何监督和惩治条款的盟约,连废纸都不如。
接下来才是双方吃吃喝喝,正式拉拢交情的时候。
空地上支起一片硕大的遮阳棚。
它只有顶棚和立柱,一来给贵人们遮阳,二来视野通透,以防棚内出现刺杀等意外情况时,能迅速处置。
遮阳棚下面放置数张席案,双方亲随在其间来来往往送菜,布置酒席。
准确地说,是双方亲随将早已准备好的酒菜放在托盘上,由另一边的亲随送去相应桌案上布置。
礼尚往来,所以今日的酒席上一半是大吴传统菜色,一面是草原特色菜肴。
碍于双方的紧张关系,恐怕没人敢吃异乡菜,就怕着了道。
真真正正地“看菜”。
哪怕明知不会有人吃,周水生和伙头营的厨子们依旧拿出浑身解数。两国厨子同场较艺,争得就是这份面子。
宴会上,所有杯盘碗碟皆用金器。
段晓棠看人擦洗的时候,大呼奢侈。
孙安丰缓缓道:“这是不得不为。”
万一用瓷器、陶器,不小心摔碎了怎么办?
摔杯为号是什么意思,读过《鸿门宴》的人都知道。
以大吴和突厥的关系,当场就得拔刀,先下手为强。
谁有空听你解释是意外。
宴会呈现左右布置,中间隔着一大片空地,恰似楚河汉界。
双方首席分别是吴越、白隽和罗布、吴含生,身后则是一部分文臣武将。
双方刚入席,陈彦方捧着一张托盘,上面放着一卷圣旨。
吴越笑道:“千金,这是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圣旨,陛下给你的。”
吴含生闻言,立刻起身离席,叉手站立在中间,一派恭敬姿态。
若她只是大吴的公主,此刻理应跪接圣旨。
但她同时是突厥的可敦,她的丈夫和臣民就在身后,所以只站不跪。
她随行而来的陪嫁人员,此刻尽皆跪地。
中原皇帝每每同四方蛮夷和亲时,为何只选择他们的妹妹和女儿。
全是为了用只中原遵循的孝道,成就甥舅、翁婿情谊,获得莫须有的辈分优越感。
皇族中难道没有云英未嫁的皇姑、姑祖母吗?
当然有,但谁愿意让蛮夷成为自已的长辈呢!
吴越没有挑剔吴含生的礼节,欣然用双手捧出圣旨,做一回宣旨官。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之,和亲自古,乃安边绥远之良策;闺闱有英,实辅国安邦之美谈。
千金公主,朕之爱女,自适突厥,深明大义,朕心甚慰。
自公主下嫁突厥,边陲晏然,汉蕃善之。公主以柔克刚,以智驭繁,于突厥诸事,悉心襄助,其德其才,遐迩咸颂。
……
此举尽显公主之勇毅,保草原之安宁,固两国之盟好,功莫大焉。
朕念公主之功,嘉赏之意,溢于言表。特厚加赏锦缎三千匹,以彰其德。望公主益加勤勉,再谱华章。
呜呼!公主之贤,当为天下女子楷模;公主之功,亦将永载史册,传于后世。
钦此!”
第
1601章
赠送武备
吴含生所作所为,终于获得了母国的肯定,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澎湃之情。
她声音略带颤抖,恭敬说道:“儿臣谢父皇厚爱!”
吴越面带微笑,将圣旨轻轻递到吴含生手中,语重心长地说:“你为家国倾尽全力,朝廷自是看在眼里。”
这样的圣旨,他有好几封,每一封都是针对吴含生可能出现的不同生存状况而拟定的。
如今只启用了其中一封,其他的只能送回长安后归档销毁。
幸好,这是最好的一种情况。
至于圣旨中承诺赏赐的三千匹锦缎,现在只在纸面上,是否运出长安不得而知。
白隽:“家中有个好女儿,长辈脸上亦有光啊!”
上一个被吴杲公开夸奖的女子楷模,是他的女儿白秀然。
大吴皇帝的圣旨写得文绉绉,突厥人听得迷迷糊糊,但不妨碍他们听懂关键字。
大吴皇帝就这么轻飘飘地送了瀚海可敦三千匹锦缎!
中原的丝绸,价比黄金。能换多少草场、牛羊、健马……若贩到西域以西的地方,能换回来等重的金子。
吴含生微微躬身,双手接过圣旨,返回桌案旁,将圣旨郑重地交给王金娥保管。
吴越另外提起一个话题,“敢问可汗,腾格里现今藏匿在何处?”
罗布:“自从被呼图余孽救走后,再无踪迹。”
吴越:“自来的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我这侄女金闺弱质,陪嫁也多是柔弱的宫人。”
“倘若腾格里贼心不死,前来复仇,那可如何是好?”
这人视罗布和吴含生为仇人,但凡不死,总会回来报仇的,正好给了吴越发挥的由头。
罗布拍了拍胸脯,坚定承诺,“我自然会全力保护可敦的安全。”
吴越:“可汗日理万机,诸多事务缠身,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话音一转,“中原有添妆旧俗,可汗与千金喜结连理,我来的匆忙,不曾为千金准备钗环首饰,便以他物代替。”
陈彦方冲着某个方向微微颔首,数名军土赶着马车缓缓上前。
吴越:“此乃叛将元昊庆所部的兵器铠甲,我今日将它们转赠给千金公主,愿她能持刀自卫,与可汗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这是早与萨彦等人谈判好的,颇费了一番功夫,才从并州大营的缴获里置换出来。
让萨彦答应并不难,甚至让罗布同意也容易。
突厥可敦的权力远高于中原的皇后,她们甚至能拥有自已的军队。
罗布和吴含生是夫妻也是盟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面对草原上错综复杂的局势,吴含生迅速强大起来,才是罗布现在最需要的,否则他拿什么去和昆都等人抗衡。
无论汉人还是突厥人的军备都不合适,谁叫元昊庆两边不靠,恰到好处呢!
何况元家的通敌卖国案,正是由吴含生冒死送回的那一枚箭头开启。
这些兵器铠甲,足够让吴含生组建并武装起一支千余人的护卫队。
王金娥连忙指挥奴仆们,小心翼翼地将这批珍贵的武备接收过来。
吴含生起身致谢,“侄女多谢七叔厚爱。”
心中浮现的,却是王金娥转述的那些雷霆万钧却含有一丝温情的话语。
“千金,不要再随随便便被囚禁了!”
“草原上有不少汉人,庇护他们,让他们为你所用。”
“尽快生下罗布的孩子,让吴氏的血脉在草原上延绵。好好教导他,让草原的野蛮和中原的诗书礼仪融为一体,让他可承天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