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4章
想到再往后,有平乱能力的河东郡兵……算了,他们能顺顺利利到达并州就不错了,别指望太多。冉智明声音忽的嘶哑,提起一个名字,是和他们一起留在三州的长安官员之一。
唐高卓眉头一皱,直觉不是好事,“他怎么了?”
冉智明脸上浮现出一抹苍白的笑容,“他死了。”
唐高卓急问道:“因何而死?”
冉智明给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去城外巡查时惊马而亡,年前的事。”
这还得益于他们这些被“卖”的官员抱团得紧,时不时有信件往来。
唐高卓手上用力,紧握着酒杯,“意外?”
冉智明无奈道:“说不清楚,我赶去的时候,家眷已经扶灵归乡。”
他们这些官员亲眼目睹三州乱局,又位卑职低,行事只有更小心的。
很多事都是这样说不清楚,就像他们迷蒙的命运。惊马的事常有耳闻,但三州那片地界又实在是乱。
唐高卓将杯中酒液倾倒在地,祭奠逝去的故友。
冉智明垂下头,“这一两个月,我的辞呈都写了好几封,一直没舍得交上去。”
他夹起一块鳢鱼脯送入口中,生姜与花椒的味道在口中交织,异常鲜明。
第
1532章
真假大师
冉智明长叹一声,语气中满是无奈,“终究还是放不下功名利禄,总觉得要给自已一个交代,所以特地来并州看看。”
他的目光转向窗户,似乎在寻找一丝慰藉,“好在没有传闻中那么乱。”
并州若当真稳不住,他恐怕回去就得立马递交辞呈。
似他这种在吏部挂了号的人,这一退,就意味着永绝仕途。
并州若挡不住突厥,汾州又在南下的必经之路上……一场“倾城”兵祸在所难免。
听到这句话,唐高卓就明白,冉智明在汾州的日子还算安稳,只是混乱的局势,让他倍感无力。
唐高卓:“并州确实乱过,但老王爷雷厉风行,王爷沉稳有谋,梁国公手段高明,上下一心,方有今日。”
没说的是,吴越如今除了巡营,半步不出王府。白隽一旦出行,身边一个个衣着富贵的亲随,已经是并州城中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冉智明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你身在军营,日日与兵戈作伴,反倒比我这个在后方的懦弱之人,更加坚定。”
唐高卓反将一军,“兵戈涨阳气、胆气。大师,把你在行营练的射术捡起来吧!”骑术暂时不提了。
“梁国公天命之年,重执弓箭,不知让多少军中人难以望其项背。”
冉智明在长安时,自然听说过白隽的大名。名声在外,有好有坏,但肯定不属于上进那一类。
哪知道并州的山水如此养人。
冉智明失笑道:“我同你没法比,只能学点同僚的先进经验。”
唐高卓好奇,“什么经验?”
冉智明抬起头,以一种调侃的语气说道:“比如随身带个逃命的包裹,比如乘驴出行。”
前一条唐高卓早在行营就知晓,后一条就有点匪夷所思了。“讳疾忌医至此?”
他在军中,不可能不骑马。
冉智明笑道:“你不知道吧!长林如今只要不是急事,都骑驴出门。他说自已骑术平平,马和驴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
唐高卓暗道,那位故友逝去,终究是在他们心中扎下了钉子。
转移话题道:“长林现在如何?”
冉智明语气中带着几分莫名的情绪,“除了因为禁酒搞出一点小乱子,如今太平县是真太平。他就在后头,过一两天就到了。”
唐高卓惊讶道:“他也要来并州?”
冉智明叹道:“说不定是和我一样的主意,看看并州城,稳不稳当。”
二人推杯换盏一场,唐高卓喝酒有数,最终也只能是他将有几分醉意的冉智明送回馆舍。
相娑罗从左武卫念经归来,路上遇上两人,招呼道:“高卓,这位是?”
唐高卓简短道:“我朋友。”
冉智明估摸着相娑罗是右武卫的将官,但面孔陌生。扭头问道:“这是谁啊?”
唐高卓止不住笑道:“这是真大师!”
冉智明的目光落在相娑罗帽子边缘露出发际线上。
唐高卓指着冉智明,对相娑罗解释,“他诨号‘大师’。”实际不懂半点佛学。
这两个大师,不知道哪个是假的,还是说两个都是假的。
待唐高卓回营后,立刻和段晓棠通报这个好消息。毕竟她和杜乔是真朋友,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孰料段晓棠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刚过完年就知道了。”
唐高卓惊讶,“长林告诉你的?”
段晓棠否认,“不是。”
其他地区送了那么资源来并州,物资就不提了,有去无回。但其中还涉及不少人口。
分配民夫、协助大营构筑防线,这些大事总得有人出面吧,或者说战后带着幸存的人归乡,也需要有人负责。
但一般留下来的都是武官,杜乔一个文官插在其中格外显眼,但不是还有襄助文书之事吗?
他一个佐官,比李君璞这个主官,更有溜号的理由。
即便知晓杜乔即将到并州,段晓棠也没有第一时间赶去迎接。
一来因为杜乔公务在身,二来他有他的安排。
段晓棠只管和秦家兄弟俩先提前到李家小院装备。
卢照坐在廊下,一边看院子里李君璞和秦景比武,一边百思不得其解,“从前听过卖官鬻爵,没想到直接‘卖’官了。”
他亲眼看着杜乔一点点考出来,哪知道后来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卢照挺起身子,“他来并州作甚?”
准确地说,在此时投靠白家有什么好处?而且是和李君璞一般,借公务之名“黑”在并州。
两人说投靠,又不全然是,有一部分合作观望之意。否则他们完全可以解下身上的职务,直接来并州任职。
段晓棠抱着锦斑奴暖手,小家伙奶呼呼的,可爱极了。
扭过身子说道:“长林自然有他的考量。”
一来是为仕途搏一把,毕竟以他的出身和过往经历,想要正常升迁难上加难。二来则是给快要成心病的红薯找一条出路。
祝明月在长安周边推广,哪怕灯下黑,也是推广得心惊胆战。
并州天高皇帝远,加上穷山恶水有“刁民”,白家再一手遮天,红薯遍地开花不是难事。
卢照转头望着厅堂中正准备的宴席,准确地说没有席面,只有火锅。
一只矮炉上放着一只中间隔开的大铜盆,是为鸳鸯盆,一半清汤一半红汤。
段晓棠借李君璞地盘给杜乔接风洗尘,最后就是炖一锅高汤,再将各种菜肉洗洗切切就搞定。
说来简单,但诸人还是对此期待不已,春寒之时,吃一顿热乎乎地火锅最是妙极。
想来杜乔也是好些时日没尝到了。
卢照只恨段晓棠如今实在没有时间做奶油蛋糕。或者说她志不在此,并州牛肉资源丰富,只想到熬牛油火锅底料,半点没想起可以做奶油小蛋糕。
半晌后,客人终于到齐。
白湛吸了吸鼻子,丝毫未嗅到食物的香气,问道:“今儿吃什么?”
段晓棠将锦斑奴放回廊下的小窝,拍了拍手说道:“火锅。”
白湛眼睛一亮,“我可是许久不吃了,今日真是沾了长林的光。”
李君璞指挥仆役上菜添汤,众人净手之后,围坐在屋中。
段晓棠这时候才有时间仔细打量杜乔,点评道:“还好,只见风霜,不见沧桑。”
一个人的际遇,总会在面容上留下痕迹。
第
1533章
羊毛大计
杜乔玩笑道:“这千百里路不是白走的。”
段晓棠点了点头说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杜乔自谦,“那我一个都不曾达到。”
视线转而落在一角的另一人身上,大变活人的惊讶无过于此。好在路上,就听白湛说起过卢照的经历。
人们常说为母则刚,又有多少人想过,她们本就是光辉灿烂的人。
卢照失笑道:“我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我们会在并州重逢。”
以他们过往的人生轨迹,怎么会出现并州呢!
杜乔长叹道:“世事便是如此奇妙。”
孙无咎只管盯住添加高汤后,缕缕轻烟袅袅升起的铜盆,“还有多久?”
他前段时间忌口,不比白湛强多少。
段晓棠不屑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转头对杜乔抱怨,“他们都知道并州是什么情况,居然没一个人跟我提过,这里可以合法吃牛肉。”
李弘业埋头忍笑,万万没想到段晓棠的怨念在此处。
杜乔立刻撇清关系,“我先前也不知道。”
段晓棠继续说道:“结果我和婉婉,每天都到处买牛肉,不是弄牛肉干,就是熬牛油。”
白湛质疑道:“至于吗?”
卢照当即附和,“当然,五香牛肉干多好吃啊!”
那些牛肉干还是段晓棠怕白家宴席出幺蛾子,特意分给他们的。
段晓棠的怨念犹如实质,怀疑她真的可能为了一口牛肉去打突厥。
孙无咎时时关注着锅内的情形,“开了,开了,快下肉!”
准备的肉自然是并州“特产”的牛肉。
段晓棠特意武将体格的人说什么荤素搭配营养均衡的道理,如今连杜乔这个文官也“同流合污”了。
结果所有人,包括段晓棠第一筷子都是夹肉吃,口是心非便是如此。
常驻清汤锅底的只有孙无咎和李弘业,但两人偶尔“越狱”,到牛油锅底这边划划水,但最后都落得一个不断涮水,并“嘶嘶”的结果。
肚子里有了存货打底,杜乔方才慢慢说起他在太平县的经历。
“太平县只有些寻常的富户、大户,早被先前的变乱吓破了胆。只要按部就班劝耕助农,就不会有什么大事。”
秦景常在乡间,因为葛寅的缘故,见惯了豪强和官吏之间的明争暗斗。
此刻仿如听天书,“这么简单!”
孙无咎代为解释,“长林只是说的简单。”但大方向没错。
转而问起另一个地方官,“玄玉在云内如何施政?”
差点忘了将门出身的李君璞,现在是个文官呢!
李君璞直言,“云内是边地,县令最重要的职责不是治理地方,而是防备边患。”
卢照不曾想李君璞如此“无赖”,咂舌不已,“总不能完全不‘治’吧!”
李君璞回忆一番,“犯事的人,轻则罚钱打板子,重则发去石炭矿。”
简单粗暴,行之有效。
李君璞在长安可不是这副做派,但在边关最好别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只要他镇得住,云内就安稳。
杜乔想也明白背后的刀光剑影,也只有李君璞这般的人才压得下去。
李君璞终于想起一丝亲民官的本职工作,“我曾想过移民实边,开垦更多的荒地,哪怕种些荞面、莜面也能饱腹。”
“可惜,没人!”
连基层人口都缺,难怪当初白智宸等人把主意打到乱军身上。
李君璞:“如今云内离城稍远的土地,种子只是随便撒撒,靠天收获。”谈不上精耕细作。
没有丰富的人口,难以开垦新的土地,遑论守住土地以及其出产。
杜乔接过话茬,“太平县人口也不足。”
一个是因为地理条件不佳,先天不足导致人口难以繁衍生根;另一个则是十足的人祸。
剩下的话杜乔咽进肚子里,有时候为了解决粮食问题,不一定需要开垦更多的土地,也可以用丰产良种来解决。只是这件事牵涉甚大,需得从长计议。
卢照不由得想起那些永远倒在辽东的血肉,心头一阵沉闷。
不得不转移话题,“白二,那天庄长史说你家收羊毛,让我们往后对缴获的牛羊小心些。”
白湛点了点头,“是啊!”
这段时间,白良平特意跑遍了南衙诸卫和并州大营的各支军队,与他们打好招呼。白家收购羊毛,出价高于市价。
至于没毛的羊,是吃还是卖,他都不管。
白良平实在不敢回想,白隽有一回问他,吴岭那一场大胜缴获的羊毛哪去了。
那时候风雨飘摇,白良平哪还想得起羊毛。如今想起来都心痛,简直是耽搁白家的大计,千古罪人轮不上,三年总值得。
这次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了,借着白隽的脸面,一支支军队托情。
肉可以不要,但毛得给我留下。没有一只羊,能带着它的毛离开并州。
第
1534章
牛羊诸事
来龙去脉杜乔只在家信中简略看过一笔,顶多知晓最后的结果。
如今看段晓棠和白湛等人情分依旧,可见是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
杜乔的目光转向白湛,询问道:“作坊筹办得如何?”
白湛介绍道:“在汾河边上圈了一块荒地,十二叔正带着人平整,过些时日先把仓库建起来。”
设在水边,一是因为清洗羊毛用水量大,二是还存了水力纺线机的指望。
当初程珍玉那一批人去田庄,有一项任务就是协助制造水力纺线机。
祝明月赏格开得那般高,折腾几年依旧一无所获,可见其间困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