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3章
过继出去的亲兄弟成了堂兄弟,难道就是外人了么?冯睿晋难道不比冯睿达靠谱?总让人怀疑,他和冯睿晋之间是否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但看他们日常相处,虽然少不得打打闹闹,依旧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
如今冯睿达远去并州,冯昊慨转眼就“失学”大半年,冯睿晋一看继续下去不行,但他公务繁忙无暇他顾。待冯昊慨解禁之后,立刻把人塞到李君璠身边。
李君璠中正平和,无论是性格还是本事都是如此。他最大的优点是没有缺点,最大的缺点是没有优点。
大造化没有,但想犯大错也不容易,教个孩子尚且能够应付。
李君璠只得硬着头皮上场,就当是预习将来对儿子的教导了。
结果李君璠每晚入睡之前,都得复盘一遍当日的一言一行,思量自已有没有哪句话说得不妥,精神压力颇大。
他小时候,也没想过做领兵的将军会有那么多的坑啊!
一坑更比一坑深,埋了自已不算,还埋全家和全军。
此时无比思念远方的李君璞。
远在并州的李君璞丝毫没有感受到兄弟的思念,只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喷嚏,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关中此刻已经有星星点点的绿意,并州仅仅是消去了残雪。
白湛扭头问道:“玄玉,可是受凉了?”
李君璞摇了摇头,“并未。”
他的注意力继续关注校场上演练的并州大营大军,比不得南衙四卫军容齐整,但肃杀之气更胜一筹。
这才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边军。
李君璞如今云内县令之职并未卸下,随意在并州大营挂了一个参军的职务,不管实务。
鉴于并州大营内山头林立,大多数人只当他是为代州军参赞画策。
比起李君璞的虚职,孙无咎的主簿就是真真切切的实职。几乎刚洗去风尘,就把白湛身边的一摊子庶务管了起来。
孙无咎要出身有出身,要背景有背景,要关系有关系,连本事都不缺……对此事,所有人都表示平静和接受。
翻遍并州上下,出身和关系两者相加,比孙无咎硬实的人实在不多。
换个人来,指不定要面对多少明面上的质疑和试探。
何况白湛早就说过,要给亲爱的大舅子留个位置,算虚席以待了。
白湛此刻站在点将台上,思虑道:“若南衙的齐肃和并州大营的血气能综合一二,必然是天下强军。”足以抵御突厥的侵袭,更能主动挥师北上,征服广袤的草原。
问道:“我想要的是不是太多了?”
尉迟野对右武卫颇为了解,至少是表面的理解,“很费时间吧!”
现在,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李君璞看过段晓棠的操典,至少看过前几章,清楚其中精髓。
直言不讳道:“知道你眼前是一群什么人吗?兵痞、兵油子。若盲目照搬南衙的办法,只会折损战力。
”
在李君璞看来,让眼下的并州大营继续保持野蛮生长的姿态,才能在接下来草原作战上发挥最大的作用。
若为了表面光鲜,把他们强行塞入名为《操典》的壳子,无异于自毁长城。
孙无咎叹一口气,“可看南衙诸卫的样子,实在有几分羡慕。”
第
1530章
金钱问题
比千牛卫、监门卫花架子多了战场兵戈之气。
外行看了惊喜,内行看了羡慕。
令行禁止,每一个主将的梦中情军队。
李君璞的声音如同寒风中的利刃,刺破令人沉醉的幻象,“左候卫是四卫中边缘角色,但你们可知,其他三卫无论将官还是军土,这几年都换过血。”
羊华宏作为并州乡巴佬,对长安南衙事并不了解,惊讶道:“这么说来,他们都是新军?”
这种自上而下的大规模换血,无疑会在军营中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尉迟野一时语噎,“可我看他们,并不像新手啊!”
孙无咎恍然大悟,“还真是这么回事!”
几卫的变革,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循序渐进。不似并州大营的忽然迎来雷霆一击,这样的变革更为温和,也更有余地。
他们的变动都是“合理”的,上番、分家、大战折损……顺理成章补充新人。
依李君璞看来,并州自有并州的人情风俗,南衙那一套看看也就罢了,生搬硬套过来,无疑是画蛇添足,更不适用。
尤其对眼前这些沙场老兵,与套犁栓缰无异,让他们在作战时束手束脚。
段晓棠那一套练兵方法,即便是李君璞,也未能完全参透其精髓。他觉得,白湛恐怕也是如此。
因为一时见猎心喜而模仿,只会落得个东施效颦的下场。
白湛显然也看透了这一点,收起心中的妄念,“关键是我们没钱。”
一提起钱,众人顿时不亲热了。
论朝廷的供应,并州大营必然比不上长安亲生的南衙诸卫。
并州有钱,只是这钱大多掌握在豪门大户、军头手上,普通军土又能分得几何?
万般理想,终究敌不过现实的金钱问题。
孙无咎说起一桩无关紧要的八卦,“听说当初南衙向并州补充将官,庄子升也想来。”
李君璞清楚庄旭的位置和作用,“他来作甚?”
孙无咎抿了抿唇,神秘兮兮地笑道:“外派的将官少说官升一级,玄玉,你说他往上升一级,会是什么?”
李君璞从未想过这么歪门邪道的路子,“为了拜将不择手段,过往的根基竟然说舍弃就舍弃。”
他心里明白,对许多中低层将官,拜将可谓是一道难以割舍的执念。
孙无咎忍不住笑了,“玄玉,你想多了!人家只是想来并州大营镀镀金,然后一纸调令继续回南衙效力。”
羊华宏不得不赞一句,“无耻啊!”
他本以为堵并州粮仓、堵白隽,已经是庄旭的极限操作,没想到这家伙的底线,竟然还能一再刷新。
但能想出这个办法,可见庄旭对自已的南衙能力和作用,有充足的信心。
他能出来,就能回去。
白湛环顾四周,打量自已的小班底,任谁都没有点石成金的本事。指望他们,自已的私房钱都得赔个精光。
这点小忧虑一直持续到午食,白湛看到自已面前的饭菜更忧伤了。
孙无咎特意将饭菜挪动位置,离他最近的两道菜分别是清蒸鱼和凉拌鸡,准确的说是凉拌鸡胸肉。
这么挑战白湛底线的事,也只有亲大舅子能干出来了。
孙无咎一本正经道:“我特意问了晓棠,鱼肉、鸡肉对身体好。昨天去了右武卫大营,今天就吃素点吧!”
白湛不得不接受这番好意,他还有“素”的肉吃,时不时能开个荤。白隽活动量少,偶尔还得吃两顿水煮菜叶子呢!
别了我的烤羊腿、古楼子、醴鱼臆……
白湛不高兴,就得想点让自已开心的,说起家常话题,“我的外甥六筒,长得白白胖胖,讨喜得很。”
白秀然夫妻如今最大的忧虑,就是徐六筒迎风长肉,待他能跑会跳,必然要下死力气操练。
孙无咎慢悠悠地吃着自已的菜,“六筒还在喝奶呢,你操心那么多作甚。”
白湛顿时悲从中来,徐家的胖能减,而且饮食限制没那么严格。
当初白秀然提及徐六筒将代父母回乡尽孝,林婉婉还以为马上就要抱走。
结果少说还有大半年时间,一年孩子年纪小,远行风险大。二来提前吹风,让夫妻俩有个准备,争取奋斗出个二胎来,分离时没有那么伤心,等同于变相的催生。
饭后众人没有立即出去,而是留在营房中休息。
白湛打探道:“玄玉,此战后你有何打算?”
李君璞回应道:“照晓棠的歪理,战前问这些不吉利。”
但还是说了实话,“我不知道。”
白湛诧异道:“怎么会不知道?”
他认识的李君璞,从来坚定而明确。
李君璞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实话实说,“我从未上过战场,此战只为观战。”
当初的大断头阵,留给他的心理阴影不小。真枪实战一场,就知道究竟是赵括还是遗珠。
所以这一段时间,李君璞哪怕混进并州大营,对于军中具体事务,也如徐庶入曹营一般,把自已彻彻底底放在旁观者的位置。
孙无咎察觉李君璞的迷茫,故意打岔道:“二郎,你没问对,该说将来想做什么?”
第
1531章
故友重逢
孙无咎蓦地转过头,目光落在身旁的羊华宏身上,问道:“羊九,你对未来有何打算?”
羊华宏不假思索,“我仰慕汉使风采,愿持节四方,扬我朝之威仪。”
李君璞听到这番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目光在羊华宏身上来回扫视。
头一回听闻如此清奇的理想,古之使节那么多,偏偏提汉使。
疑惑道:“知道汉使怎么死的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白湛和孙无咎不由得想起许多年前,汉使花样作死的事来。
尉迟野作为屋内唯一的学渣,实在不明白他们打的哑谜,忍不住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羊华宏连忙解释,“我只是仰慕汉使的气节,以此为榜样。”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能不死还是不死为好。
孙无咎抽空回答尉迟野的问题,“汉使只做两件事——杀人和被杀。”
每牺牲一个汉使,大汉会自动获得一块新的疆土。
为了达成“作死”的目的,天底下的混帐事没有汉使不敢干的。
羊华宏智谋有,武力也有,但底线似乎高了一点。
若他胆敢在大军压境之时,喊出愿效仿汉使的豪言壮语,恐怕所有人都会将他视为死人,并借此机会寻找战机。
尉迟野听了半天还是没明白,深觉和这些读书多的人说话累。
白湛清清嗓子,简单介绍了一下汉使的彪悍事迹。“比如勾引太后、诛杀国王、贵族、以及其他使臣,甚至会特意激怒他国。”
在尉迟野有限的学识中,所有人提起汉朝都是堂皇大汉,威服四方。结果他们的使节竟然是这副德性,和恶霸有什么区别。
还是不解,“为何要激怒?”
李君璞无情道:“使节被杀,便是最好的出兵理由。”
尉迟野的眼睛上上下下扫视羊华宏,评价道:“你好像都做不得。”
羊华宏气得站了起来,怒视尉迟野,仿佛在说,什么眼睛看人低!冷静一会,复又坐下,他确实没那么豁得出去。
反问李君璞,“提起汉使,最该想到不是张骞、苏武吗?”
李君璞耿直道:“我一般看的是傅介子、班超、冯奉世等人的事迹。”
显然,他们的关注点并不相同。
羊华宏不得不“服气”,这几个都是出使变出征的典型代表。
李君璞离开大营时,刚好遇上桑承志归来,身上隐隐带着一丝酒气。不由得问道:“今日遇见什么好事了?”
桑承志唇角浮现一丝笑意,“陈定安到了并州,我和他喝了两杯。”
李君璞疑惑道:“这么快就到了?”
桑承志摆了摆手,“他们离并州近,自然到得早一些。”
李君璞问道:“他如今怎样?”
桑承志沉吟道:“汾州刚平定半年,日子也不太平,好在他还压得下去。”
李君璞叹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再问道:“他如今在哪落脚?”
桑承志答道:“交接了兵马和粮草,暂时住在馆舍。”
李君璞点了点头,“河东、河南的支援赶到,就离我们出征的日子不远了。”
桑承志点了点头,“是啊!”
代州军归入白智宸麾下,是最早开拔的军队。
随着时间的推移,数地的郡兵、民夫不断汇聚到并州,形成新一轮热闹。连带着并州的酒肆都繁华不少。
冉智明曾在行营待过,晓得规矩,只在右武卫大营外递上官贴文书,请门口执勤的军土转交给唐高卓。
不一会儿,唐高卓匆匆从营门出来,欣喜若狂道:“大师,你怎么来了?”
他乡遇故知,哪怕只分别半年,却早已是物非人也非。
两人勾肩搭背走在一起,冉智明随口答道:“我这次是随陈司马押运粮草兵马过来的。”
他如今在汾州刺史府任职。
唐高卓打探道:“还有谁来了?”
他们那一批官员,有好几个呢。
冉智明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在汾州的只来了他一个。
估摸着其他两州应该也会来一点人,毕竟在并州勉强算是有点人脉,虽然不够高端。
好歹是在官场混了好些年的人,情谊还是有的,只是没那么纯粹罢了。
唐高卓带着冉智明在民坊中找到一间酒肆,一进门就让店主给他们安排一个雅间。
两人刚一坐下,唐高卓便迫不及待地问道:“现在汾州局势如何?”
三州本就是叛乱新平之地,现在连为数不多的郡兵都抽调了一部分来并州,生怕后院起火。
冉智明叹息一声,“也就那样,勉强还能维持住。”
这时,小二敲门进来,送上一壶汾酒以及几道佐酒的小菜。
冉智明夹了一筷子68鲜早韭,再仰头喝下一杯汾酒,辛辣的味道从喉头直冲到眼眶。
低声道:“陈司马和隔壁绛州的齐司马都是军旅中拼杀出的人物,镇得住局面。”
“最糟糕的是慈州,俘虏营当初立在它境内,分得的人口最多,现在麻烦事也最多。”
“好在你们过境的时候,扫清了沿途的土匪,算是帮他们减轻了一部分压力。”
唐高卓叹息一声,“可我们也只过了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