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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0章

    没看祝明月只带了书籍,没有笔墨吗?学字用沙盘即可。

    《三字经》外的其他书,都只是装点门面的东西。只待学生有更高的追求后,才可能派上用场。

    祝明月扫视屋内屋外的人群,强调,“我的意思是,无论是小娘子,还是在场或不在场的姐妹、嫂子、婶子,都可以去学。任何人不得阻拦。”

    祝明月强势,在场没有人会不合群地跳出来非议这不符合规矩,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毕竟,出钱的是大爷,谁也不想得罪这位财大气粗的贵人。

    只有一个中年妇人不安地将头发拢到耳后,低声问道:“我们学这些有用吗?”

    富贵人家,子弟读书被视为理所当然。李开德家刚刚崭露头角,也将女孩送去读书,这足以说明读书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只是,对于女子读书的好处,村民们却一时难以想通。

    威逼之后,便是利诱。

    祝明月浅笑道:“长安一些作坊、店铺招女工,做得好一样能当管事、大掌柜。想出头,至少得认字,看得懂账册、文书。”

    说着,微微向左侧一指,“我身边这位程娘子便是如此。”

    程珍玉心领神会,向众人微微点头示意。

    李子村的人原以为祝三齐是个大管事,毕竟随随便便就敲定一笔几百亩地的买卖。

    但从祝明月等人进村后,祝三齐无论站还是坐都在程珍玉之后,地位一目了然。

    身份高下,不用到齐地,在关中就能分辨清楚。

    祝明月没说,那些招收女工的作坊、店铺,多是她旗下的产业。既然不曾延伸到武功,也就点到即止,免得李子村以为她“拐带”妇女。

    祝明月用更加现实的理由“诱惑”众人,“女子识字与否,嫁人的前程大不一样。往后教导儿女也会更加顺手。”

    “再者,识字会算账,说不定将来真能主内,把着全家的账呢!”

    李东、李西聚族而居,杂姓极少,意味着村里出生的女孩大多姓李,同姓不婚,总是要外嫁的。

    一个闷头做事的小媳妇和一个主持中馈的当家娘子。过的日子天差地别,能给娘家的回馈也截然不同。

    李启祥在一旁连忙附和道:“还是祝娘子说得在理!”

    只是心中暗自嘀咕,她一个未婚娘子,说起嫁人如此坦荡,且时时刻刻想着“当家做主”,着实让人心里有些奇怪。但结合她的做派,并不难理解。

    说完女人的益处,祝明月一碗水端平,也得提提小学堂对男人的好处。

    比如进城做工更方便,比如朝廷不定期开科举,读书好一样可以做官。

    实则祝明月心里清楚得很,哪怕往后科举常态化,两个李子村二十年内也出不了一个科举进土。

    如果是像杜乔一样的举进土,他们或许连举荐的资格都拿不到。

    但香饵就是要这般挂在前头,才能激发人们奋斗的动力。

    祝明月深知大多数人天性懒惰,居住在村里的人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生活规律,好不自在,强逼他们读书,只是平添痛苦。

    所以祝明月对他们只是顺口带过,真正的重点是那些小孩子。

    劝学的法宝,无非是考考考。考核之余,更有奖励。

    祝明月不想等这阵热度之后,小学堂陷入停滞,荒草环绕。

    她希望是一个良性循环,哪怕只是《三字经》的循环。

    祝明月和李启祥简单讨论几句方案,村里的主事人进来,道是吉时已到,可以开席了。

    既然是流水席,那么巳时开席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祝明月去内间理了理衣裙发饰,准备出去敬酒。

    李启祥则趁着这个空当,赶紧吩咐家人去办几件事。

    此时正值初春时节,今日难得是个有暖阳的好天气。随着日头渐高,村中的空地上,一张张大小不一地桌子错落有致地铺开。

    桌上各式农家菜肴琳琅满目,既有山野间的清新野菜,也有河中捕捞的鲜鱼活虾,更有村民们自家饲养的鸡鸭鹅肉,香气扑鼻,令人垂涎欲滴。

    流水席正式开始了,参与宴席操办的村民身着最体面的衣裳,穿梭于席间,将一盘盘热腾腾的美食送至每张桌前。

    孩童们兴奋地在桌旁嬉戏,偶尔被大人捉住,塞上一块刚出锅的米糕,笑得合不拢嘴。老人们则围坐一起,品着米酒聊着家常。

    现在最热门的话题,自然是祝明月刚才提议在村中修建学堂,让两个村的人都能去读书的事情。

    村民对此认知尚且懵懂,但那些应邀或者不请自来的大户却被祝明月的大手笔吓得不轻。

    哪怕细听下来,只是认字算数,并非正经的启蒙,投入亦不容小觑。

    但对祝明月而言,账不是这么算的。她只需投入几间小房子,每年支付一笔束脩,以及一部分劝学奖品,就能稳固一个基本盘,划算得很。

    难的是找到一个能承担如此庞大工作量的教书先生。

    这种难事,自然是交给地头蛇李启祥筹办,他人面熟。

    宴席用的酒水是农家自酿的米酒,并不醉人。

    祝明月立于首席,手捧一碗微浊的米酒,朗声而道:“诸位乡邻,今日小女子归乡,特设此流水席,聊表心意。幸得老天眷顾,略有小成,富贵不忘根本,乡梓始终最重。愿风调雨顺,岁岁安康,大家共享此宴,开怀畅饮!”

    第

    1523章

    水来土掩

    底下的村民们说出他们心中最重要的祈愿,“风调雨顺,岁岁安康。”

    祝明月唇角勾起一抹笑容,轻轻端起米酒,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豪迈中带着几分柔情,“这碗酒,我先干为敬!”

    随后沿着流水席面一路走一路说道:“慢慢吃,慢慢喝!别客气!”

    看着场上的热闹场面,祝明月真心对李启祥说道:“这次真是麻烦里长了!”

    流水席操办起来麻烦,但李启祥乐意操办,恨不得年年办月月办。

    李启祥笑道:“娘子言重了,这算不得什么!”

    指着前面几桌,说道:“本地有些大户前来贺喜,娘子要不要见一见?”

    这种喜事,但凡不是结过仇怨的,哪怕不请自来,也不会赶出去。

    祝明月事先声明不收礼,明里暗里打听没有其他子弟随行,自然也不可能觥筹交错、诗文唱和。于是众人也就只能来吃吃饭、凑凑热闹。

    祝明月打眼望去,那几桌客人衣着锦绣,和普通村民大不一样。好在他们自成一个圈子,能找到自已的位置。

    祝明月微微一笑,“那便去见见吧!”

    李西村流水席的贵客一共三桌,旁边再加一桌女客。祝明月仅从他们的外表形容,就能分辨哪些是土族,哪些是土大户。

    祝明月端着酒碗,笑容满面地走向那些宾客,“今日多谢诸位前来赴宴,既是我家的喜事,亦是李西村盛事。”

    花花轿子人人抬,这时候所有人都只会贺喜。

    这个夸段晓棠骁勇善战,那个赞祝明月高风亮节。最合适的话无非武功人杰地灵,人才辈出。

    唯一可恨的就是男女有别、诸事繁忙,无法趁着这个机会的结交。

    祝明月陪众人饮了一杯酒后,便以不胜酒力为由告辞。

    临离开时,一个中年男子的目光落在了队伍末尾的祝三齐身上,轻轻唤了一声,“祝三?”声音中带着一丝不确定与疑惑。

    忘了祝家也是本地一个不大不小的富户,认识一些大户并不奇怪。

    哪怕祝三齐母子三人在家日子过得和小白菜似的,出门在外看在他爹面子上还是有几分体面,但那都是从前的事了。

    祝三齐也没有想到,亲舅舅没认出他来,反倒被祝父的朋友认出来。只轻轻点头,算是承认了,随后便急匆匆地跟随着祝明月的脚步离去。

    祝明月身边要不是她的人,要么是李启祥、李四海这等老成持重之人。无需避讳太多,直接问道:“来之前,陈娘子怎么交代的?”

    祝三齐缩着脖子道:“她扫院子,小妹在后厨打杂。”

    谁说这不是真的呢!

    祝明月转眼就想明白他们的打算,装落魄,这计策不算好也不算坏。

    只轻声交代一句,“你别落单就行。”

    李西村与祝三齐的老家相隔几十里路,平时并无太多往来。更何况以他那两个哥哥的性格与行事作风,在乡间的风评不佳并不好,自然不可能受邀参加这样的宴席。

    假如消息泄露出去,祝三齐两个哥哥找上门来,只要不落单就不会被敲闷棍。

    余下的——祝明月除了算计人时,向来不懂得什么叫委婉。她信奉的从来是一力降十会。

    李四海似乎终于想起了些什么,隐约记得武功县有这么一家人。

    除了那些乡间流传的风言风语外,给他们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就是:女子结亲时,为人继室一定要慎重考虑,尤其是那种前头已经留了儿子的家庭。

    但那些话也只是听过就忘,并未放在心上。

    他在长安见了尹家一摊子糟心事,可见身份不是绝对,日子好坏终究还是要看个人如何经营与把握。

    李四海过往见过母子几人,哪怕知道是同乡,也没往那方面想过。因为儿女与祝明月同姓,又颇受重用,还以为他们是祝明月的远亲!

    祝明月开席时出来露一面,敬几杯酒就算完成大部分任务。

    余下的留祝三齐和几个李家子弟,在外招呼客人。

    祝三齐多是留在村民这头,不多往大户堆里凑,不必去听旁人的言语。有祝明月的话打底,他反倒没那么忐忑。左右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祝明月和程珍玉等人在一张空桌上用饭,陪客是李启祥的妻子,李开德的嫂子和姐妹等人。

    祝明月出手大方,给出的预算十分充裕,因此这顿饭菜肴丰盛异常,浓油赤酱、大鱼大肉交织在一起,比村里许多人的年夜饭还要丰盛许多。

    但对祝明月而言,单论滋味还是差上一些。平时肉食充足,反而更喜欢那些镶边的菜蔬。只是这时节,新鲜的菜蔬十分稀缺。

    祝明月连吃两个绿色的菜团子,滋味清新,问道:“这是什么?”

    程珍玉打量一眼,“看起来像是麦饭。”

    所谓麦饭就是白蒿和麦粉和匀,放在蒸笼屉布上拨拉开来、烧锅蒸熟。

    程珍玉夹了一个尝尝味道,“不是白蒿。”

    四野庄靠山吃山,各种野菜野物吃得不少,自然能够辨认出其中的不同。

    里长娘子介绍道:“这叫菜疙瘩,和麦饭做法差不多。只是用的材料更多,面粉和野菜,都是遇见什么添什么。”

    平日里肯定没这般美味,但这次办席面,做饭的人舍得下调料,连盐都比往常放得多了一些,滋味自然提起来了。

    换了国子监学生在此,遇到这种稀里糊涂放原料的食物,说不定要坐下病来。

    祝明月等人没有这些顾虑,好吃便多吃一点,顺道问起桌上其他人地里的收成如何。

    这两年勉强算风调雨顺,收成尚算不错。只是如果家中人口众多、吃饭的嘴巴一多起来,就不得不考虑再出去赁几亩地来耕种了。

    祝明月吃过一顿早午饭,返回里长家中休息,实则是换了一个地方同村中老幼闲话家常。

    里长娘子忽然提议,“刚吃了饭,祝娘子要不出去走一走,消消食。”

    祝明月看出她言外之意,起身回应,“正合我意,我也想出去透透气。”

    一行人出门后,李启祥已在门外等候,低声说道:“祝娘子,要不我们现在去划地?”

    十里八乡没有这般的先例,加之李启祥知晓祝明月不会久留,便想尽快将事情坐实,免得夜长梦多。

    现在除了校址没定,他连建学堂的泥胚砖、木材和茅草都联系好了。全是村民预备用来修缮房屋的材料,一提出来,都愿意先挪出来给小学堂使。

    第

    1524章

    蒙以养正

    李西村繁衍多年,村里村外的熟地早就划得差不多,不然段晓棠不会只落得几亩地。

    李启祥挑挑选选几番,很快就选定几个地块。因为祝明月不熟悉村中地理,只能实地去看看。

    若是几年前段晓棠等人直接入驻李西村,李启祥或许会将她们的田地随意划到某个偏远的角落,甚至需要她们自已开荒收拾,毕竟落户文书上,没有指明非得是肥沃的上田。

    如今建学堂,就得指着交通便利之处,至于田地的肥沃与否,反倒成了次要之事。

    出于一点庄户人家的朴素情感,李启祥觉得用肥沃的上田来建造房屋,实在是一种浪费。

    祝明月最后指了一块村口附近的沙土地,因为周围环境有些陌生,问道:“李东村的人来这方便吗?”

    祝明月之所以将两个村子绑在一起,一是看李开德的面子,二是他们祖上是同宗,撕掳不开。

    李启祥连连点头,伸手比划道:“方便得很,过桥以后,在前头绕几步就行。”

    祝明月提议,“先建三间屋子,一间先生住,一间做学堂,剩下的一间堆放杂物。至于屋顶,还是用瓦片吧!秋风一起,茅草到底不经吹。下雨时,外头下大雨,里头下小雨。”

    泥砖、木材、茅草,只要家里肯费力气,就不用去外头花钱。如今李西村里,也没有几间瓦片房子。

    祝明月此举,无疑会增加一笔不小的开支。但“金主”如此大方,李启祥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李启祥唯有一点顾虑,“只是无论建学堂还是开学,都得在春耕之后。”

    乡下地方,除了死人和生孩子没法改期,其他一切事务都得给春耕让路。

    祝明月对此表示理解,“我明白,只是开学典礼我恐怕无法到场。”

    从袖中取出一页纸,交给李启祥,“这是托人写的兴学劝勉文,麻烦里长找位石匠,将其刻成碑文,立在学堂门前。”

    照理说这种纪念性文章,该找家里最够得着的大文豪书写。

    但祝明月向来不拘小节,在身边几个使唤得顺手的文人各奔前程后,把主意打到柳恪身上,代价是三块奶油蛋糕,不折不扣的房东价。

    李启祥不曾想祝明月准备得如此充分,望着密密麻麻的文字,一时理不清其中的微言大义。

    问道:“祝娘子,你看这学堂该叫什么名字呢?”

    如果是李氏族人捐建,简简单单一个李氏族学就能概括。

    如今出资的是祝明月,命名权自然归她所有。

    祝明月的目光穿过眼前的喧嚣,望向遥远的未来,坚定道:“蒙以养正,便叫蒙正吧!”

    李启祥打定主意,要趁祝明月离开前把所有的事情敲定,“祝娘子,有一人可担任塾师,你要不要见一见,看看是否合适?”

    实际人压根没来赴宴,是李启祥听说建学堂的消息后,特意派人去接来的。

    李启祥说起候选人的来历,论起来是他的表侄,母亲是李西村嫁出去的。早年开过私塾,后面外出博前程,私塾便关了,近些年才回乡居住。

    祝明月心怀疑虑,“他若放不下前程,又如何能安心教书?”

    李启祥眼珠子一转,“应该不会。”

    当祝明月真正见到那位表侄时,才明白李启祥为何会如此笃定。名为表侄,实则年纪比李启祥还要大上一截,头发和胡子都已斑白。

    到这个年纪,什么前程富贵都已如过眼云烟,只能放下,再也折腾不动了。

    只有这样的老人,才能不避讳同时教导男女。

    祝明月将《三字经》交给他,说明这就是日后的识字教材,随意考校了其中两个典故,知识面倒是过关。

    虽然规划中的蒙正学堂学生人数颇多,但教学任务轻。祝明月对武功的教培市场并不了解,便将束脩等事宜交给李启祥去商谈。

    待祝明月回到堂屋,如今许多人都晓得她买了刘财主的土地,纷纷打听那块土地是否对外出租。

    祝明月摇了摇头,“我买地另有他用,不种粮食。”

    村民诧异道:“不种粮食,那吃什么?”

    祝明月微微一笑,“边角地方种些红薯,这是一种酿酒的材料,但有些实在长得磕碜的酿不得酒,人也能吃。不过,我在长安的田庄里,一般都是拿来喂猪的。”

    总之,红薯要么是酿酒的材料,要么是猪食,与正经的粮食没有半点关系。

    没人指责祝明月拿猪食喂佃户长工不仁义,在这个时代,除了那些实在不讲究的人家会将猪圈建在茅厕之下,用五谷轮回之物喂猪外,其他正经养猪的人家,猪吃的和人吃的其实差不多。

    祝明月示意朱嬷嬷将零食匣子取来,把地瓜干分给在场的众人。

    介绍道:“红薯也叫地瓜,酿出的酒水叫地瓜烧,地瓜干便是将红薯切条晒干后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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