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5章
最近几年,朝堂上牛鬼蛇神层出不穷地冒出来。薛曲这只南衙的老狐狸,能否在朝堂的倾轧中稳住脚跟,还是个未知数。相比之下,杜松对卢自珍倒是颇有信心,“卢大将军即便不完全站在我们这边,也不会倒向他人。”
简单说来,卢自珍傲气,有些人看不起就是看不起。
眼下的重中之重,乃是明年对突厥的征战。长安的风云变幻,只要不触及根本,大可暂时置之不理。
吴越稍后会回信,让韩腾安心调养,薛曲能避则避。
话题再次回到了并州的种种安排之上。
范成达犹豫道:“二郎一个人,恐怕撑不住并州的局面。”
范成达不是非要拆亲弟弟的台,而是实在太过了解范成明的能耐。
作为当今南衙第一猛将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范成明在军事上的天赋,顶多能坚守一座县衙,县城他都守不了。
白隽长袖善舞,对上范成明的乱拳,未必能占到便宜。但征伐之事,最终究还是要靠武力说话。
别说白隽多年不上战场,但凡发挥出一半本事,都能把范成明压得死死的。
杜松更了解右武卫的人事,提议道:“辅助人选有三个,俊江、石韵,”稍微停顿一下,“永思勉强也能凑个数。”
按理说,作为范成明的直系下属,武俊江本该是不二人选。
打仗的本事不赖,做事却经常冲动不计后果,简称脑子一热。杜松这个老上司都只能硬着头皮说一句真性情。
至于段晓棠和秦景,杜松连提都没提,他们两人可是专为突厥准备的打手。
吴越将问题甩出去,“范二,你觉得哪个合适?”
范成明耸了耸肩,“宁将军在旁会更有安全感。”毕竟是右武卫最能打的,秦景来后,沦为第二。
全永思就像杜松所说的那样,只能勉强凑合一下。
吴越颦眉道:“永思距离拜将还差多少战功?”
范成明脱口而出,“两阶。”
全永思有志气,不像庄旭,整天只想着不劳而获,偷奸耍滑过过水拜将,想的是堂堂正正取军功。
两阶战功,全永思若能顺利出阵,再加上从前的积累,说不定能一战拜将。
可若是留守后方,哪怕能分到一些总军功,也总是差那么一口气。
吴越沉吟道:“稍后问问吕将军的意见。”
两人都是吕元正的部下,看他怎么选。
武俊江在所有人的备选中第一时间被划掉,有时候做事太不靠谱,也是一件幸事。
范成明拖着疲惫的身躯和杜松回到东关城大营,虽然吴越格外嘱咐不得对外透露,但段晓棠和庄旭都不是外人。
三人聚集在范成明的房间里,亲兵送上一篮子爆米花做零食。
庄旭先开口,“有什么新消息?”
范成明压低声音,“大将军中风了。”
范家没有老人,范成明对此没有太深的感触。但也知道这是一件大事,基本上宣告了韩腾武将生涯告终。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孙膑的程度,即便身体不便,也能展现出惊人的智慧与才能。
段晓棠面容紧绷,问道:“严重么?”
韩腾早已不能带领右武卫出征,但他也为后辈撑起了一片天。
有没有大将军坐镇,对一卫而言,意义大不一样。
范成明身体半缩着说道:“左手有些不方便。”
庄旭不由得松一口气,“那还好。”不算糟糕的情况。
以现在的观点,老人一旦中风,家里基本可以开始准备后事了。
不惯用的左手功能受损,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庄旭虚伪的安慰自已,“人生七十古来稀……”韩腾便是立时死了,也称得上喜丧。
想了想这个想法实在不恭敬,手掌轻轻在脸上拍了两下,“呸呸,大将军定然长命百岁。”
韩腾年老,众人多少有些心理准备,虽然有些惶然,但说不上多意外。
段晓棠摒弃杂念,问道:“大营事务如何安排?”
长安如今只有一座空营,他们也够不上。
范成明只能说点眼前的,“王爷和我哥他们原本想让吕将军留守,现在换我了!”
庄旭叹道:“时也命也!”
对三人前途而言,右武卫保持如今的局面是最好的,韩腾垂拱而治,底下诸将野蛮生长。
等再发展个三五年,他们翅膀硬了,像欢送杜松一样,好聚好散地将吕元正送走。或者他们自已拉出一班人马出去开分号。
无论哪一种,都是对现有势力的扩张。
南衙十二战卫,还有余地让他们借壳立营。
可现在韩腾的身体撑不住,种种打算都落空了。
只希望吕元正能立起来,保住右武卫现有的地位。
段晓棠担忧道:“你一个人能撑住局面吗?”
吕元正留守,是最具性价比的方案。没有明显的短板,能打能抗,姑且算是一个小号的薛曲。
换成范成明,长板无人能敌,短板见者流泪。
范成明摇了摇头,叹口气道:“杜大将军提了三个人选,武将军、宁将军,还有永思,你们说留哪一个?”
作为右厢军的主将范成明的直系下属,武俊江身后还跟着两个人选,本身就说明他并不是那么合适的人选。
夜色渐深,营房内依旧灯火通明,三人还在为右武卫的未来而苦苦筹谋。
庄旭搔首蹙眉,“表叔更适合上战场。”
战场上脑子一热,只要战事取得胜利,一切都好商量。哪怕杀俘。
范成明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俩都留下,右厢军谁领头?”
总不能划归去中军或者左厢军。
“到时我上哪儿蹭战功去!”
段晓棠捂住一只眼睛,哭笑不得,“哎呀,我真是服了你了!”
不忘初心呐!
作为右厢军名义上的主将,武俊江立下的每一分功劳,都有范成明一分荣耀。
这是规则内允许的。
范成明毫无愧色,“我到右厢军这么久,可是一点都没蹭过,就指着这一回了。”
不提武俊江要供养范成明这么一个大号经验宝宝有多辛苦。
范成明的存在,对右武卫整体而言大有裨益,但对武俊江个人而言,收益却微乎其微。
不管战功多寡,大概也就这一回了。
第
1437章
沙盘成型
庄旭有一点同为天涯拜将人的同理心,“永思,指着这一战拜将。”
以前不敢有这方面的指望,但现在看到了曙光。
如果随范成明留守后方,战功能否积累足够,就是一个未知数。
范成明在这一天里,似乎已经叹尽了人世间的气,“你们应该能想到,我更倾向宁将军。”
无他,安全感。
全永思,还是生嫩了些。
段晓棠犹豫了一下,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可前线也需要他。”
尤其在吕元正必须疯狂攫取战功,以应对班师回长安后的复杂局势背景下,每一个将领的调配都显得尤为重要。
范成明动起歪念头,“我们能去哪儿再挖一个类似秦将军的人来?”
庄旭轻轻在小狐狗爱做白日梦的脑袋上拍一下,“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秦景,完全是因为孙安世作死,才给他们创造了挖墙脚的机会。
既要是良才美玉,又要能融入右武卫的氛围,两种严苛的条件一叠加,万中无一。
范成明心思活络,“如果从长安调人呢,比如右屯卫。”
他从小就是在右屯卫人堆里混大的,人头熟得很。
庄旭沉吟道:“难!”
“长安不可能再往并州调兵遣将了。”
上次裴子晋协助调遣河东郡兵,虽然有卢自珍的命令,但本质上是私人行程。
对于明年的战事,不论吴越还是白隽都有一点见好就收的心态。
既然不能一战灭国,那么就要维持好战事的规模,避免陷入僵持的泥潭。
范成明再提起一事,“皇上开恩,让白大郎明年来并州尽孝,王爷有意让他随军。”
待遇类似于年初平定三州之乱时,行营内的河东子弟。
段晓棠无暇感叹白旻“凄苦”的命运,千里迢迢就为了去陌生的军营里当一人质。
但这在当前环境下,却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比如在东莱时,孙安世常常往来于两卫大营中,后来更是八百里加急去了辽东。
李君玘借兵,也曾说过要把冯睿达押出去,只是范成达不收而已。
吴越膝下只有一个小女儿,他敢给白隽还不敢收呢!
不过吴越有的是讨人厌拖后腿的兄弟子侄,白隽若需要,可以顺着宗谱玉碟一个个点,前提是皇帝同意。
可惜南衙方面的如意算盘,被白隽的“任性”打破了。
临到年关,吴越身体大好,并州城内的将领齐聚王府,细化出征方略。
右武卫将官玩玩闹闹做出来的沙盘,被小心翼翼地送到了王府。
在段晓棠看来,这个作品简直称得上粗制滥造,连山寨的水平都够不上。
但在吕元正等人看来,这却是世间一等一的杰作。他们或许不懂艺术,但觉得这个泥塑沙盘的艺术性,远超《兰亭集序》。
一群武夫起初有些玩乐的心态,到最后即将成型时,拿出百分之万的耐心。甚至用几种简单粗糙的颜料,在沙盘上描绘出浓淡深浅的区别。
并州城巍峨矗立,城墙厚实,沉稳而坚毅。四周山川起伏,河流蜿蜒,每一处高地、每一条溪流都被细腻地雕琢出来,仿佛能听见山风呼啸、流水潺潺,感受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与战场的肃杀之气。
东面太行山脉如巨龙般蜿蜒伸展,峰峦叠嶂,云雾缭绕,是天险之地,亦是兵家必争之要冲。
沙盘以精细的刻痕勾勒出那一条条隐秘的小径与陡峭的悬崖,预示着进攻者需付出何等艰巨的努力方能穿越此等天堑。
南面则是一片广袤的平原,看似平坦无垠,实则暗藏玄机。河流纵横交错,灌溉着肥沃的土地,却也成为了战略防御的天然屏障。
西面与北面,则是连绵不绝的丘陵与草原,地势起伏不定,既便于骑兵驰骋,也易于伏兵隐藏。
在这沙盘上,每一处丘陵的高低、每一片草原的宽窄,都被精准地再现,让人一眼便能洞察其间的战略价值,无论是快速突袭还是迂回包抄,皆有可能在这片土地上上演。
成品完全呈现那一刻,孙安丰拿着刷颜色的刷子在旁边哀嚎不已,“悔不该图便宜用染料,就该用青金石、孔雀石……细细雕琢。”
孙昌安不懂孙安丰的哀愁,悄声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唐高卓没有直接说明这些石头的功能,只是淡淡地提了一句它们的价钱,“比金子还贵的颜料。”
孙昌安见识有限,能想到最值钱的就是金子,以及段晓棠那一堆堪比金子的调料,谁知道几块破石头,能值那么多钱。
不屑道:“里头不还是泥吗?”
林金辉幽幽道:“秘色瓷也是泥做的。”
当初看到成交价时,他都想回家烧窑了。
武俊江惋惜道:“是该用点好料的。”
吕元正冷哼一声,“沙盘的价值,不在于它的制作原料,而是它所描摹的山川地理。”
普通百姓连舆图都不能学,只能被困在方圆十里的范围内活动。他们又如何能够理解天之高、地之远呢?
第
1438章
昔年念想
在经历了这场别开生面的“泥巴盛宴”团建活动之后,那些原本对并州周边地形不甚了了的将官们,如今脑海中都有了清晰的概念。
吴越军事才能平平,那些原本只是平面上的舆图,此刻竟然在他眼前立体了起来,变得生动而真实。
自从踏入并州这片土地,除了例行视察关城内的军营,吴越几乎宅在王府,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但眼前的这一幕,却让他对这片土地有了全新的认识。
吴越站在沙盘前方,很快就找到了并州城的所在,它如同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周边的绿色平原之中。顺着这些平原,逐一探寻着周边的城池,它们都被巧妙地用灰色的小房子所代替,并州城是其中最大、最显眼的一个。
吴越的目光越过泛黄的山川丘陵,一直向北延伸,最终停留在了那片广袤无垠的青绿草原上。
问出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北边,怎么不多做些啊?”
段晓棠无奈地耸了耸肩,回答道:“草原内部的地理情况,我们也不了解啊!”
吴越审视完它的军事功能,再关心它的观赏功能。黄泥和染料,显然是不可能进窑口的。无论陶窑、瓷窑亦或琉璃窑,皆是如此。
南衙四卫的将领们围在旁边欣赏。
肖建章不顾形象地半蹲在地上,眼睛与沙盘平行,仔细端详着每一个角落。感慨道:“连太行八陉都勾出来了。”
吕元正刻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那可是战略要冲,岂能忽略!”
但凡有些家传的将门子弟,太行八陉的大名可谓是如雷贯耳。但真正能够亲身走过这些险峻山径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天知道为了这八条路,右武卫上下掉了多少头发,才终于将它们呈现在了这沙盘之上。
再往后就是并州大营的将领,这种东西,他们怎能不爱。喜爱程度一度超过骏马、宝刀、美人……恨不得把眼珠子粘上去。
这是他们生长、埋骨的土地,意义非凡。
王元亮望着那座用灰色代表的并州城,以及旁边那条蜿蜒曲折的蓝色汾水,不禁感慨道:“这就是我们的并州啊!”
提出一点微不足道的意见,“并州城乃是夯土所制,能否换成黄色以更贴切实际呢?”
段晓棠作为制作方发言,“若是丘陵上的城池用黄色来表示的话,那么它们与周围地形的颜色就会显得过于接近,不太容易区分开来。”
她总不能承认是犯了一点小错误,一想到城墙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砖墙。
郭承泽呐呐自语,“就是这灰色,看起来更像是青砖的颜色,与并州城的实际情况不太相符。”
段晓棠豪气道:“你们以后把并州城墙包一层青砖不就行了吗!”
她的话音刚落,南衙将领们齐齐扭头回避,在并州人不曾提及前,他们都没发现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如今看来,主导沙盘制作的段晓棠,又犯了老毛病。
郭承泽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半天说不出话来。别人为了一碟醋包一顿饺子,他得先种上千百亩的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