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2章
待晁瑜英交代清楚取哪些要紧的东西后,祝明月悠然转身道:“走吧!”王嬷嬷只不过是去打个前站,不光钱要不出来,东西更是带不走,早在预料之中。
祝明月领着一大帮人迈进尹家大门,这次不光带上家丁,还特意从万福鸿调来一班护卫。
人多势众,对上尹家大大小小十来口人,自是毫无惧色。
尹家后娘见进来生人,问道:“你是何人?”
吕嬷嬷从屋内搬出一张雕花椅,轻轻铺上手织的绢帕,祝明月款款落座。
吕嬷嬷奴仗主人势,“这是祝娘子。”
祝明月悠悠然开口,“我家那位是尹金明的主将,一手将他提拔起来。”
关系好称呼一句伯父伯母,关系不好那就是脚下泥。
祝明月好歹没有世家的坏毛病,没叫尹家人跪着说话。
尹家人对祝娘子之名略有耳闻,知晓她是尹金明靠山的亲属。只是晁瑜英不肯引荐,故而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没想到这般年轻丽人,若非要加一个形容的话,比过往见过的县令摆的威风还大。
他们也没见过更有权势的人物。
祝明月说起官面话,“右武卫出征,我自当关照下属家眷,晁娘子重病,亦是十分痛心。”
扭头吩咐王嬷嬷,“还不将你家娘子的换洗衣物收拾好,她这一病,不知何时方能康复。”
王嬷嬷见有人撑腰,立刻去晁瑜英的卧房。自从尹家父母来了,她就从正房搬出来,母子三人挤到一间偏房里住。
顾不得其中有人翻动的痕迹,取了两块包袱皮将简单的衣物往里一放,再塞上小郎的书本,仓促地打成两个硕大的包裹,急忙绑好背出去。
高德生接过一个,感受到其中沉甸甸的分量。
本也不剩什么好东西了,来长安置办的衣裳首饰早被人瓜分干净,留下的不过是些日常换洗的旧物。
祝明月见东西到手,缓缓起身,轻声说道:“走吧!”
一行人秩序井然地退出尹家大门。
尹家人至今闹不清楚发生了何事,他们对右武卫的架构一无所知。况且此刻大军远征,大营里除了几个值守的文书,就只有一个不出门的大将军。
祝明月出面将晁瑜英抢出来,基本就代表右武卫的官方态度,尹家其他人被排斥在官宦交际圈外。
不出两日,随着梅春儿和刘兰芳在内眷间走动,晁瑜英重病缠身,只能住进济生堂调养的消息不胫而走。
梁善静过往探病都是去旁人家里,今儿头一遭去医馆,她亦是第一次踏入济生堂后院。
跟随杜若昭在院子里转两圈,终于到目的地。
原以为会听见病痛的呻吟,却发现病房因空无一人而显得格外宁静。穿过狭窄的过道,才来到晁瑜英的居所。
环境尚且算清幽,若非知晓是医馆,只当是寻常民居。
尹金明的小女儿正在门前台阶上跳格子,她不认识梁善静,只天真地歪头唤了声“杜姐姐”,模样憨态可掬。
杜若昭在门口喊道:“晁娘子,梁娘子到访!”
屋中传来晁瑜英略显虚弱的声音,“快,请进来。”
梁善静步入房间,见晁瑜英正竭力从炕上起身穿鞋,连忙快步上前劝阻,“你就别折腾了,好生将养着便是。”
屋内隐约飘散着药香,但见晁瑜英身旁摆放着针线筐,显然方才还在忙碌,想必病情不算沉重。
两人隔着炕桌相对而坐,梁善静关切地问:“怎么突然病倒,住进了济生堂?”
晁瑜英苦笑道:“这次若非祝娘子,还有梅、刘两位姐姐鼎力相助,我们娘仨还不知怎样呢!”
梁善静方才只见到女儿,便问道:“小郎呢?”
晁瑜英低声道:“白日去书塾读书,晚间回来住。”
梁善静诧异不已,“那家里呢?”
晁瑜英低头道:“翁姑携全家移居长安,我们娘仨不在他们还住得宽敞些。”
梁善静心中顿时明了,想来晁瑜英带着儿女住济生堂,不仅是为了治病,更是为了避开家里人。
只晁瑜英素来不喜嚼舌根,两人私下的关系又不到说道家中是非的程度,故而只能按下。
晁瑜英将女儿唤进来,“香儿,快来拜见梁姨母。”
尹香儿蹦蹦跳跳地进来,行了个不太标准的礼,用稚嫩的声音喊道:“梁姨母好。”
梁善静客气道:“瞧着就是个乖巧的。”
随后尹香儿悄悄脱了鞋爬上炕,躲在晁瑜英身后,偷偷打量着对面的客人。
梁善静望过去,她又迅速缩回,一番嬉闹后,话题终是转回了正事,“你们母子三人住在这里,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晁瑜英平静道:“每日有人煎药,在医馆搭伙。祝娘子说一应费用等郎君归来再结算。”打定主意要住到明年右武卫班师再做计较。
梁善静探望过后,确定晁瑜英眼下没有性命之危,再寒暄两句,留下探病的药材,方才告辞离开。
想当初,这些药材还是在济生堂买的呢,转一圈又回来了。
第
1388章
当街杀人
梁善静重返大堂,目光掠过药柜,落在了之前引路的那位小医女身上,曾在林婉婉身侧见过她数次。
缓步过去,打探道:“济生堂收哪些住院病人,还有没有类似晁娘子那种幽静院子?”
她虽然用不上避到医馆住的法子,但世事难料,或许某日有其他人需要呢。
毕竟这里是济生堂,知根知底。
杜若昭含糊其辞,“具体情况需要大夫评估,似那些手术病人,少说要住个十天半个月。”
梁善静心中了然,看病症看关系。缓缓出去,转到隔壁花想容去逛了一会才回家。
祝明月好不容易安生两日,琢磨着冯睿晋回来了,能不能托关系见一面,打探并州的情况。
孰料长安城发生一件耸人听闻的恶性事件。
事件发生地点,当然是风云汇聚集总不太平的平康坊。
事件的主角之一,就是现年十二岁的陈国公冯昊慨。
别质疑他一个尚在孝期的小孩为什么会去灯红酒绿莺歌燕舞的平康坊。
平康坊不全是做皮肉生意,因为地段极佳,住了不少豪门权贵。
冯昊慨是去访不知道哪个友的。
至于所谓的恶性事件本身,就是冯昊慨因与一对父子因口角争执,竟在光天化日之下酿成血案,据说那个小孩比他小一两岁。
围观群众都可以证明,就是他一个人动的手。扎着两个总角,拿着一把刀,父子俩瞬间倒在血泊之中。
无辜的父子俩甚至来不及问一句对方姓甚名谁,就死不瞑目了。
如今这件案子已经不是三司接得起的了,必须上大朝会讨论。
因为那对父子同样来头不小——卫尉寺卿卫哲彦的儿孙。
卫尉寺掌军器仪仗帐幕,隶属军事要职,但南北衙和兵部相继设立,它的职能基本被架空。
但其主官,到底是九卿级别的高官,地位尊崇。
事发后,冯昊慨立即被他隔房的堂叔,实际上的亲叔冯睿晋,匆匆带入皇宫请罪。
特别说明,冯家为表达“认错”的诚意,连两具尸体一块带去了。
烛火映照下,赵璎珞终于不拆线,忙着打预备给杜乔,人工做旧的毛衣。
祝明月和戚兰娘拿出一张围棋盘下五子棋。
祝明月手执黑子,等待戚兰娘斟酌落子,缓缓言道:“卫寺卿是元宏大的姐夫,那父子俩既是卫寺卿儿孙,同样是元宏大的外甥和甥孙,是他如今在外面最近的血亲。”
虽然嫁入卫氏的元家女前两年不幸病逝,但血脉相连,不容置疑。
为何作为姻亲的卫哲彦如今依旧呼风唤雨?
以现行的律法,无论诛九族还是夷三族都罪不及出嫁女。
早期律法不严谨,
女子命运多舛,既要受娘家牵连,又要跟随婆家入罪,甚是不公。
后来改了条款,未嫁从父,出嫁从夫。
在室女跟随家族获罪,但出嫁女只依夫家之罪。
话是这么说,但拔出萝卜带出泥,管你什么类型的姻亲,真要大肆牵连的时候,总会倒霉的。
一般到这种时候,夫家会立刻和岳家划清关系,不管外人信不信,反正乖顺的态度先摆出来。
有良心点的送去出家,没良心的直接休弃或者甚至逼其走上绝路。至于她们的子嗣,到底是自家血脉,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舍弃。
卫哲彦之所以能屹立不倒,一则他是吴杲的近臣,元宏大事发后,立刻反水举报两处元家的秘密据点和线人;二则不惜重金与美人,恳请朝中权贵出手相助。
这才免去灭顶之灾,如履薄冰继续做面上光彩,实际已经没有一丝实权的卫尉寺卿。
祝明月唯一可怜的是那个因为家族恩怨丧命的小孩。
赵璎珞担忧道:“小国公会怎样?”
祝明月不屑道:“他能怎样?他还是个孩子呀!”
要不冯家怎么特意把他推出来“办事”?
小学刚毕业的年纪,连称少年都稍显牵强。
律法裁决,时而依据身高,时而依据年龄。
冯昊慨年纪幼小,又有高爵护身,只要不碰同等级的大佬,解决几个没出仕的官宦子弟,简直易如反掌。
冯昊慨碰瓷在先,但卫氏父子有眼不识泰山,欺他年幼亦是事实,要不动手的由头怎么找。
若非其中掺杂家族恩怨,卫家接下来十几年,会比太平坊六罴受到更猛烈的嘲笑。
连个小孩都打不过。
戚兰娘感慨道:“上次在李家门前见到人,差点不敢认,个子都赶上大人了!”
明明送李家叔侄俩离京赴任的时候,还能看出些少年人模样。
但和还没有进入发育期一脸小孩模样的李弘业站在一块,说他俩只差两岁,旁人一开始也不会信。
父母身体强壮,营养跟得上,造就下一代“天生武将”体魄,亦非稀奇之事。
不过冯昊慨能在闹市强杀两人,可见他平日里的武艺修炼定是勤勉至极。
赵璎珞将织好的部分慢慢举起放在烛火下验看,确认没有错针瑕疵之处,“这小国公的做派,倒有燕赵慷慨悲歌之风。”
祝明月缓缓落子,“想多了,冯家从来不是游侠做派,当街杀人是为复仇,但不仅仅是为复仇!”
戚兰娘不解道:“还能为甚?”
祝明月斩钉截铁,“杀鸡儆猴,信不信过不了几天就能听到卫氏下大狱的消息?”
元宏大事刚发的时候,冯家没有下手,为何选择现在动手?
冯睿晋在并州待那么久,李君璠在长安小本本不是白记的。
冯家决定亲自动手解决两个元氏血脉,既是以血还血,也是警告,向其他看戏的人展示决心。
别忘了上回卫哲彦是怎么被保下来的,但此次无人能阻冯家复仇之心,软的硬的都能行。
姻亲之间,除非彻底决裂,否则便是互惠互利。
谁能断言元宏大没托卫哲彦办过事?或者卫哲彦没收过元宏大的好处?
一内一外勾结串联,元宏大在并州声势愈壮,祭品之一就是冯李两家和北征军。
卫哲彦或许在元家谋反的事上是清白的,毕竟他在朝中前途不错,没必要赌上身家性命。但在其他事务上就难说了。
第
1389章
作死要求
冯家哪里是要报复他的儿孙,真正的目标就是他!
丧子丧孙的锥心之痛,不过是前奏,家族倾塌才是重头戏。
打蛇不死,岂不留后患。
祝明月玩笑道:“由着冯三这么搞下去,说不定将来冯家在朝中比军中声名更盛。”
祝明月不知冯睿业的具体情况,但冯睿晋年纪合适,心性手腕都过关,连武艺也是绝佳,冯晟为何不选择他继承基业。
比起外甥,过继出去的亲儿子更不容易引发班底动荡。
和祝明月有同样疑问的,首当其冲是三司。
冯昊慨当街杀人之事被轻拿轻放,仅以百金罚款与闭门思过一月作为惩处,刚好错过过年祭祖的时候。
百金从三司手里过一遍,最后充入国库,有什么值得乐呵的。
以冯家的家底而言,区区百金,九牛一毛。
在其他衙门准备封印放假的时候,冯家以一已之力给他们增加了天大的工作量。
封印是不可能封印的,说不定年都要在衙门里过。
冯睿晋为保侄子,实名举报卫哲彦在少府少卿任上贪墨,要知道北征军的冬装也出了问题。
老实说,从少府寺出来的官员,少有能清廉的。
只是那时卫哲彦刚转任他处,但他留下的关系还在。
而被贪墨的部分,最后兜兜转转落到杨胤手里,由他再度分配。
把杨胤和元宏大放一块,吴杲对前者的憎恨无疑更甚。
冯睿晋只要抛出这一条,吴杲就会自动联想,卫哲彦就是元宏大和杨胤居中联系的桥梁,把卫氏九族安排得明明白白。
冯睿晋能说什么呢,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兵部郎中,不负责查案。
能说这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权力交易吗?只是他们以为的寻常事,最后坑惨了冯家。
光一个九卿级别的卫哲彦入笼就足以让三司焦头烂额,冯睿晋还没完,以兵部的名义,递交了不少证据。
其中涉及并州大营的,已经被苏文德拿下;余下在长安的,就得由三司动手了。
谁都没想到,冯睿晋会将许多边边角角的人物挖出来。
每一个都大节有亏,无从分辨,谁与冯家有私仇宿怨。
打听冯睿晋的过往,在兵部蹉跎了近十载春秋,称得上机敏干练,只是少了些锐意进取之心。
毕竟再如何上进,也不大可能让他的爵位再进一级。
若遇上不合心意的公务,明里暗里推脱回绝也是常事。
但现在兵部各个头头脑脑对他满意得很,长安往并州派了那么多公干的官员。最后只有兵部上下一致好评,立下大功全须全尾地回来,这不是他们兵部的精兵强将是什么。
现在只担心冯睿晋跑回去继承祖宗家业,毕竟他对外的人设是,被杨家步步紧逼,无奈舍弃军旅梦,只能转投兵部以求自保。
三司的人则有不同看法,觉得他是天生干三司的料子。
背景深厚,不怕报复要挟;身手矫健,足以应对刺杀。关键证据链做的完整,不需要再费多少心思描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