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8章
男人,尤其是军人,绝不能忍受被打上“不行”两个字,哪怕是以摆烂闻名的左御卫亦是如此。卢自珍不懂练兵没关系,他只要把目标和大致方向划出来,底下的将官自有手段达成。
能在地方上当刺头的,背景靠山是一回事,手上总有两把刷子。
卢自珍顿觉云开月明,喜出望外,“多谢韩大将军指教。”
韩腾谦虚道:“指教不敢当,老夫也就是比你多吃几十年米,看得多了些罢了。”
卢自珍的心思深沉如海,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所以难以和属下将官交心。
此时,门外传来韩跃的禀报声,“祖父,薛大将军到访!”
薛曲可不是特意来堵卢自珍的,他近来频繁出入韩府,反倒卢自珍上门才是稀罕事。
毕竟卢自珍只是在暗中呼应,没有抬到明面上来。
薛曲被请进来,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笑意,“自珍倒是稀客。”
卢自珍笑道:“特来向韩大将军讨教一二。”
薛曲问道:“听说应荣泽邀请你赴宴?”
卢自珍摆手不屑道:“他哪天坐上大将军的位置,再来和我说话吧!”
不全然因为立场问题,纯属看不上应荣泽,一大家子没一个灵醒的。
自从被俞丽华摆了一道,往后南衙又是吴越掌家,大将军位,似乎离应荣泽越来越远了。
第
1379章
参观学习
若吴越心腹几卫里出一个手段能力都过得去的从三品将军,空降去右御卫也不是不行。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吴越必须能将吴巡牢牢地压制住。
所以卢自珍一点不觉得右武卫的下克上格局有什么问题,大不了学杜松出去开分号!
韩腾直接切入主题:“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暗地里依旧没有放弃追查。
薛曲难得地露出一丝苦恼的神情,无奈道:“一无所获。”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吴愔是个傻的。
更何况他们久在军中,对这些人心鬼蜮实在陌生,其中又掺杂着皇家阴私,外臣更是难以插手。
他们是吴越父子的心腹,却并非他们的亲属,有些事上难免有束手束脚之感。
现在吴愔是最“清白”的,其他皇室近支,哪怕小皇子、皇孙嫌疑也不小。
孩子虽小,但母族又不是吃素的,说不定此刻就已经在为将来筹谋了。
卢自珍右手轻轻在左手心上划过,全是他这些年勤习武艺,偶尔打马球落下的茧子。
叹道:“若家家户户,都似王爷父子俩一般父慈子孝,该多好啊。”
死得只剩一个最知情识趣的,斗都斗不起来。
薛曲低声喝道:“慎言。”
换在有心人耳中,岂不是指责皇室父不慈子不孝,虽然实情的确如此。
卢自珍笑道:“不过私下说一说而已。”
以韩腾、薛曲的人品,不可能因为此事出卖他。
卢自珍扭头看向窗外,淡淡道:“往后,可有的瞧了。”
这场大戏既然已经拉开帷幕,就没那么容易收场。
叮嘱道:“等王爷回京,两位务必提醒他,扎紧自家篱笆。”
非正常的改朝换代离不开武力支持,吴越未来将是长安城乃至大吴的军头之一。
他稳得住,南衙将官们才有可能安稳地渡过这一劫。
让韩、薛两人去提醒,并非卢自珍有拆伙的打算,而是他们二人与吴越的关系更为亲近。
韩腾长叹一声,“将查到的东西书写成信送去并州,让王爷决断吧!”
高层的争锋,落到祝明月身边,最显著的变化就是,原先被白家搁置的恒荣祥并州分号事务,立刻重启并迅速推进。
白旻政治嗅觉不低,并州只是眼下不太平,长安城未来十几年,天天都有好戏看。
白旻换了一身低调的打扮领着几位精明强干的掌柜管事亲自来恒荣祥考察。
冬季是恒荣祥的旺季,外地进货的商人、交货的兼职工、逛街的豪客……门前十来丈的地方,全是拥堵的车马人群。
这还是恒荣祥不间断派出伙计维持街面秩序的结果。
徐达胜得了祝明月的信,一大早带着一群管事候在门口。余下的生意,全交给底下的伙计去谈。
间或有相熟的客商经过,打个招呼,“徐掌柜,你在这儿干什么?”
扭头向店外张望,难道有什么大人物要来。
徐达胜脸上堆起笑容,“今儿天气不错,出来看看天,心里舒坦。”
客商一脸不信任的表情,冬日晴天难见,是比较愉悦人心,但至于把所有的大小管事都拉出来吗?
有些事心里想想就行了,不至于嘴上说出来,给了一个搪塞的理由就足够了。
客商去里头交钱领货,时不时留心待会的动静。
王还缩在角落,怯怯道:“我们等在这儿有什么用。”
吹冷风,不如回去干活。
何春梅万万没想到有人真把这句话问出来了,一看是向来闷头干活的王还,也就不奇怪了。
徐达胜回头瞪了他一眼,“学点人情世故,你难道只想当个管事?”
王还脖子一缩,“能做管事,已经很知足了。”
祝明月昨日前来,已经向诸人透过风,恒荣祥明年会向并州发展兴建分号。
接着各个管事被主家召回,各自说了些私密话。
霍忠真正的主君不在长安,李君璠只有一句话,让他听祝明月的安排。
何春梅等人倒不虞调任并州,再如何挂同一块牌子,本质也和祝明月没关系。
反倒是其他几个掌柜管事,不知明年还能剩下几个。
一时间,人人说起去留,都有些讳莫如深。
祝明月的马车停靠在店外,众人齐齐上前,口唤道:“娘子,戚娘子。”
祝明月对虚应故事的欢迎仪式不感兴趣,但明白众人这是为了欢迎白旻特意搞出来的。
挥一挥手,“别在门口等着,散了吧!”
对徐达胜道:“那位不喜欢这些。”
难道白旻天性低调,不喜欢排场吗?非也!
他喜欢的是文武百官上得台面的庄重典雅,而非一群商人管事,搞出来的不伦不类不三不四的氛围。
徐达胜摸了摸鼻尖,略显局促道:“既然如此,那便散了吧。”
言罢,众人便各自散去。
祝明月进办公室看文书,不多时,徐达胜前来禀报,说是白旻一行人来了。
明月匆匆赶往前面,只见白旻正背着手,领着众人在店铺内悠然自得地闲逛。除了气质出众些,仿佛寻常顾客。
唯一特殊的是,他的随从里有些人商人的味隔着八百里都能闻见。
既然合作项目只限于毛线,白旻便对毛呢视而不见,只专心致志地打量着展示柜上的各色毛线。
店内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毛线制品和衣裳,其种类之丰富,远超他的想象。
另一侧的小间里坐着十来个妇人,中间的妇人一手拿着鞋底,一手持钩针,向学员讲解。
“你们看,这样一勾一拉就行了,简单得很。”
白旻天生聪敏,却没有任何刺绣缝纫的底子,反正是没看明白到底怎么勾的。
何来的简单!
意会到羊毛成品到底是一门技术,转头看身后不是掌柜就是管事的预备役,没有一个人懂技术。立刻让亲随回家,带几个会织毛衣的绣娘来。
既然白旻此行意在保持低调,徐达胜见他已大致浏览完店铺,便不动声色地将他请进了店内。
徐达胜恭敬地行礼,“大公子。”
白旻微微颔首,徐达胜的身份,自是心知肚明,算起来还是他母亲的陪嫁。
和姜永嘉一般,过往都是籍籍无名的人物,如今摇身一变,竟在长安商界有一席之地。
祝明月也发现一个熟人,曾经在春风得意楼学账的王账房。
想来也正常,两家各自独立运营,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对账之事在所难免。
记账方法若不同,难免平添烦扰。
第
1380章
官方口径
祝明月毫不赘言,直截了当地开口,“白大公子,我们今天先看看整个流程。”
白旻点了点头,“一切便由祝娘子做主。”
一行众人步伐轻快地行至后院的一处空阔之地,祝明月语气轻松地介绍道:“先看看如何薅羊毛。”
霍忠牵来一只羊,单膝压在羊身上,一手按住羊头,另一手则握紧剪刀,灵活地剃下外层厚实的羊毛,落在预先铺设的粗布上面。
随后拿起一耙子样式的工具,反复在羊身上梳理,将剩余的羊绒梳下来,和先前的羊毛分开存放。
待梳无可梳,剪刀再度出鞘,剩下的羊毛应声而落,落在众人眼中就是一只一丝不挂光溜溜地肉羊。
冬天羊无毛不可活,等待它的归宿自然是去厨房。
恒荣祥的工人们不一定知道白旻是何人,但一定记得因为他大冬天来参观,他们有了一顿难得的羊肉加餐。
一行人随后移至几处相邻的水池边,冬日的寒冷使得流水极易结冰,因而多用蓄水缸进行清洗。
曾秋娘将刚剪下来的羊毛倒在缸里,里头是预先化开的肥皂水,羊毛浸入其中,杂质缓缓沉淀,水面则浮现出一层油花。
白旻没想到粗剪下来的羊毛如此之脏,眼睛落在曾秋娘微微泛红的胳膊上,并非受冷而变色,“热水?”
祝明月轻轻地点头,“温水更容易清洗,作坊中有火炕,烧水不是难事。”
解释道:“冬季水结冰刺骨,温度低不易晾晒,清洗晾晒工作多是安排在其他三季。”
白旻转头看向旁边几个架子,里头放着晾晒的羊毛。并州更靠北,大约只能做两季。
轻声道:“看下一项吧!”
于是祝明月带领众人去到如今作坊内人最多的地方——纺线区。
“纺车单独改进过,一个合格的纺线工人一日能纺线十余斤。”
白旻突然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恒荣祥将“男主外女主内”贯彻到底,除了祝明月的掌控力,也因为这的确是一门适合招收女工的生意。
按照工序,众人接下来参观染色区域。
祝明月落落大方道:“如今销路最广的是大红与靛蓝两色。”男女老少皆宜。
白旻望着大大小小十来个染缸,“只能染寻常颜色?”
俗气了些。
祝明月吩咐道:“王管事,将色板取来。”
王还迅速取出了七八块宽约两指的木板,上面的颜色从深到浅排列得整整齐齐,每一块木板的空隙处都用精致的小楷书写着对应的颜色名称。
白旻不禁点头称赞,“很是全面。”
祝明月客气道:“毕竟是门生意,加钱都能做。”
做出一个引导的手势,带领众人去针织房。
众多针织女工盘腿坐在温热的炕上织毛衣,不时说说笑笑。
因为是密闭空间,其内全是女子,白旻只在门口张望些许时候便离开了。
邓秀娟见状有些奇怪,哪怕是外来的客商,也不可能引到这儿来,何况还是由祝明月和徐达胜亲自陪着。
那人的面貌一看就不是商户,更像是长安城的贵人。
邓秀娟想到就直接问了,“何管事,那是谁呀?”
周围一众耳朵立刻竖起来。
何春梅大大方方道:“明年作坊要在并州开分号,你们若是有意,可以私下同我言说。”
屋内顿时闹哄哄一片,每个人都以为自已是窃窃私语,但合起来差点把屋顶掀翻。
何春梅也不多管,聊天无伤大雅,只要不耽搁活计,其他的她都不会过多干涉。
女人们对千里外的并州好奇地紧,但对于去那里工作,却没有人流露出丝毫的意愿。
她们在长安有作坊收留,有一门技艺傍身,日子不说大富大贵,至少能够填饱肚子。
千里迢迢去外地,人生地不熟,万一被人提脚卖了怎么办?万一东家管事不好说话怎么办……
并非女子天性爱安稳,只是她们面对的危险比寻常男人更多。
另一头祝明月带人来到参观的最后一站,祝三齐主管的派工门市。
几件毛衣亦或几双毛线鞋子,说来说去,不过几十上百文的工钱。
恒荣祥明码标价,手艺出众者会格外派一些工钱高的单子。
白旻微微掀开一角门帘,看着来来往往接单送货的女人。
对,还是女人。
白旻放下帘子,转身问道:“祝娘子为何不做独门生意,反而要传授这些妇人针织之法?”
独门的技艺、独门的生意,岂非更有赚头。
祝明月回答得云淡风轻,“一件基础款的毛衣需要一位全职女工七日工时,款式别致的更费功夫。我一人能养多少工人,又能织出多少毛衣?”
指着门帘外道:“他们不需要我供给衣食炭火,只要付出微薄的工钱,便有无数人争抢着来做。”
白旻对这个说法很是满意,据李君璞所言,云内无法发展羊毛作坊,便是因为人丁稀少。
并州乃是北方重镇,人口自然不成问题。
白旻轻声道:“不日我就将人送来,还请祝娘子不吝赐教。”
并州分号毕竟是白家的独门生意,还是用自已人更方便。
欲盖弥彰地补一句,“都是父亲心疼三娘和弟妹,想为她们的私房贴补一二。”
白秀然受宠人尽皆知,贴补孙无忧相当于补贴白湛。
白隽真不愧是二十四孝老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