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章
庄旭轻咳两声,“那有什么好提的。”你俩杀俘,捅出多大的娄子,这会感觉光荣了!
要有选择,武俊江也不愿意提,但现实的问题摆在那里,不能视而不见。
武俊江:“我说的是,段二引高僧入营宣导佛法的事。”
武俊江开辟新思路,其余两人纷纷转头打量起稍显陌生的相娑罗。
看得不远处的全永思心头一跳,那种充满考量的眼神,总觉得不妙。
武俊江到底在和他们说了什么?
庄旭:“他能行么?”
武俊江:“各种经书都是熟的。”
庄旭:“当初翁将军管理俘虏营,差点被逼得上吊。”
武俊江想把吃力不讨好的俘虏管理任务,甩给新丁相娑罗。
有点缺德,但又符合右武卫鼓励将官发展“副业”的风气,术业有专攻。
一入营就有了专属任务,全永思来了,也不能说武俊江不重视他小舅子。
分明是大大的重视,托付重任了。
武俊江:“那是特殊情况,他自已养气功夫不到家。”
庄旭压下吐槽的欲望,你都动刀子了,好意思说别人。
段晓棠上下打量相娑罗的外表,一副沉静之态,和文人的安静截然不同,带着一丝禅意,只是身着劲装,破坏了整体的和谐。
段晓棠挑剔道:“太年轻,没有得道的模样。”
庄旭:“相家主事的,是他叔父。”那个年纪大。
武俊江:“年轻才好调教。”
年轻人,才好诓骗。
庄旭:“没有剃度,不大容易取信于人。”
大吴无论男女都留长发,男子梳髻。
段晓棠歪着脖子道:“也不知道他头型如何,剃了光头好看么。”
武俊江:“那倒用不着。”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扮庸脂俗粉、烧火丫头“钓鱼”,剃个胡子差不多。
若让人断发,就太过分了。
段晓棠反应过来,“得道不看年纪,重要的是氛围。”
相娑罗的外形条件并不突兀。
庄旭:“往后让他带些家常衣裳来,再把檀香点上试试。”
包装,要从方方面面做起。
庄旭:“试着讲两句经,听听看,有没有那味道。”
普通军土不用,专挑些五毒俱全、六根不净,红尘打滚的将官去听。
比如某圣火喵喵教的坚定信徒。
管保不会当场改换信仰。
段晓棠沉吟道:“关键是,他如何看待佛教信仰与世俗富贵。”
如果两者之间有冲突,该如何取舍。
过去让高僧入俘虏营宣导佛法,都是一手交钱一手卖艺的一锤子买卖。
但相娑罗若要承担重任,必须搞清楚他的立场,再理解这一套操作背后的运行逻辑。
狂信徒反而不美,越世俗越好,最好只将佛法当做工具。
庄旭只知道相家从里到外被香火腌入味了,具体情况不大清楚。问道:“相家的做派如何?”
武俊江:“我同吕将军打听过,他也不大熟悉。”
相家沉寂得太久了,十几年足够南衙换一两代人。
武俊江:“相家走怒目金刚的路子,从不劝人回头是岸。”没头就下地狱呗。
庄旭:“有没有张口佛偈,闭口阿弥陀佛。”
武俊江:“说话做事和常人没差。”
相家在将门混了几十年,不可能明面和旁人划出区别来。
庄旭:“那还有周转的余地。”
武俊江是临时起意,没和范成明沟通过。
若变更招聘条件,不知还轮不轮的上相娑罗。
相娑罗尚不知自已可能接下一个艰巨的任务,只管闷头干饭。
靳华清感慨道:“你和长生一样,喜欢伙房的饭食。”
相娑罗不曾想有“同好”,伙房人影重重,也不知是哪个,问道:“是曾在终南山修行的薛副尉?”
全永思介绍过,毕竟以后他俩可能要一起做法事。
有些地方异教徒等于异端,照面就能引发一场战火。
大吴佛道两家融洽多了,至少没有明面上的纷争。
两人有共同的将官身份,势如水火更不可能。
靳华清:“也不算修行,小时候家里怕养不活,就把他寄在道祖名下。”
相娑罗深有同感道:“我家也怕孩子养不活。”
于是所有孩子都挂在神佛名下,拥有与佛教相关的名字。
靳华清不明就里,“你都行九了。”
一听就知道家族人丁兴旺。
相娑罗:“可我前头只养活了两个堂兄。”
靳华清闭嘴不言,那是有点惨。
夭折率达到三分之二,搁谁家受得了。
似乎可以理解,相家满门笃信佛教的行为。不找点信仰寄托,实在难以安慰自已。
段晓棠刚好过来添菜取水果,听了一耳朵,眼睛往相娑罗面前的饭菜瞟一眼,素菜偏多,和其他将官形成鲜明对比。
相信那些饭桶转世的,很乐意和他搭伙,能多吃点肉。
相家到底在世俗多年,从未提过在军营中开小灶做素斋。
不然范成明绝不可能同意让人入营,这不找事么。
不能一个锅里搅食吃,怎么让人放心托付后背。
段晓棠好奇道:“你在家吃素?”
靳华清唤道:“段将军。”
相娑罗将人名和脸对上号,恭敬道:“家中多信佛茹素,属下几个兄弟都是胎里素。”
第
1139章
相家家法
段晓棠一头雾水,“胎里素是什么?”
靳华清担心相娑罗云里雾里解释一通,反而把人绕糊涂。
直言道:“在娘胎里就吃素,是积福积德之事。”
段晓棠:“生下来也吃素?”
那穷人家的孩子,岂不各个有“福报”!
相娑罗不明就里,老实答道:“是。”
段晓棠:“你家是将门,又不是培养灵童。”
话说得有些不客气,但相娑罗并不动怒,平心静气道:“习武后会补充些荤食。”
但还是以素食为主。
段晓棠大概能理解相家的心路历程,祖上本是佛门出生,一朝“叛”教出门,心中存了愧疚。
战场刀光剑影,需要心灵寄托,又把佛法捡起来。
后来战死的人太多,全家求神拜佛求平安,发大愿茹素……
孩子夭折太多,以为是造的杀孽太多,心不诚不受佛祖护佑,愈发魔怔,开始胎里素……
闭环!
段晓棠幽幽道:“佛教在天竺不禁荤腥,后来传入中土,某个皇帝脑袋一拍,和尚开始食素。”
“本就是个时兴玩意,没流传多少年。”
问靳华清,“哪个皇帝?”
靳华清:“上次温六提过一嘴,忘了,南方的。”
相娑罗比两人更清楚来龙去脉,只是没想通为何段晓棠忽然插入话题。
段晓棠:“茹素不是佛法是政令,信仰本该纯洁,追本溯源向它的起源地看齐。”
“素斋再好,也没有肉好吃。多吃肉蛋奶,孩子的身体才能更强壮。”
“庙里的和尚只用盘腿念经,没多少活动量。你家是将门,子弟要习武强身,能和他们一样吗?”
不待相娑罗开口,端着饭食扬长而去。
相娑罗只觉得段晓棠的话有几分奇怪,却并未深思,相家不同于人的饮食习惯,每每入营都会遭人调侃。
有些凑热闹的,还会将肉食放在他们面前,起哄让人吃下去。
段晓棠只是不轻不重说几句,已经很是客气。
相娑罗谈不上委屈,他不是拒绝荤食,只是更偏爱素菜而已。
相娑罗不清楚段晓棠的为人,靳华清却是个机灵的明白人。
回想段晓棠插话的时机,再联系她的副业,分明是说相家子嗣不正常的夭折率,就是因为他们茹素,把孩子身体搞坏了。
相娑罗哪里是活下来,分明是没死成,“剩”下来的。
两人初次见面,关系一般,不好直言家族秘辛。
换大营里其他熟悉一些的将官,段晓棠估计就直说了。
她向来不擅长打哑谜。
这话靳华清不好挑破,只看相娑罗往后能不能想明白。
靳华清连忙招呼道:“多吃点,多吃肉,下午还有测试呢。”
段晓棠端着饭菜回到座位,庄旭见她脸色有些沉闷,问道:“怎么了?”
段晓棠打马虎眼,“刚听了一嘴,相九原来是相三。”
庄旭:“什么意思。”
段晓棠简短地介绍一通。
武俊江:“这像什么话!”
将门欣赏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做派,最喜欢虎头虎脑的孩子,徐家那种大胖小子类型最受欢迎。
吃素,几乎等同于折磨。
终于明白相家为何在将门中间没几分人气,除了人才凋零,也因为他们不合群的作风。
待会让靳华清以后盯着人吃饭,这是他即将托付大任的人才,可不能中途饿死了。
庄旭冷言道:“你若挑明了,岂不让人道心破碎。”
武俊江轻嗤道:“佛门讲的是‘道’心么。”
相娑罗拖着沉重的双腿,结束一天的训练归家,只见路过的仆役都神色凝重。
相娑罗拦住一人,问道:“家中出了何事?”
仆役垂头答道:“老夫人和三郎君将几位小郎带去祠堂了。”
结合众人的神色,这时候去祠堂不可能是祭拜祖先,而是行使它的另一项功能——行家法。
相家笃信佛教,家中亦少有纷争,祠堂的多重功能少有启用的时候。
相娑罗提脚往祠堂方向去,中途被相母拦住。
相母:“儿啊,你现在去,让你兄弟的脸往哪儿搁。”
相娑罗急道:“母亲,兄弟们为何被……”
相母:“和你没关系,你姐姐早提醒过,会有这一遭的。”
相娑罗:“早?”
相母压低声音道:“右武卫进人,品行武艺都要挑。相家子弟从小研习佛法武艺,为何独独选了你。”
相母以前不管家中子弟在外的行事,现在儿子眼看有了好前程,堂兄弟若行差踏错,说不定连累到他身上。
有些人家父祖得力,子弟谋反也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流放而已。
相家门庭衰落已久,一个不好,带累全家。
右武卫挑人就是一场豪赌,选上了皆大欢喜,落选了,周围打量的眼神,比范成明还亮。
相娑罗一直以为是因为全永思的裙带关系,自入营后,人人见到他的前几句中,必有一句话,永思的内弟啊!
对相家其他子弟而言,这完全是一场无妄之灾、飞来横祸,不知道那些事怎么被家中发现了。
知晓内情的,无非两位当家人,以及二房娘仨。他们都没有理由将真相捅出去,给相娑罗拉仇恨。
相娑罗:“我不进去,就在外头等着。”
相母确认道:“真不进去?”
相娑罗保证道:“不打诳语。”
相娑罗拎得清轻重缓急,没有进祠堂看堂兄弟们的热闹。只是站在门口,隐隐听见里头的哭嚎声。
相僧达行完家法,将犯事的子弟关在祠堂里反省。拎着棍子出来,见相娑罗在门外徘徊不止。
相僧达松一口气,终于见着一个省心的,将棍子扔给旁边的仆役。
阔步出来,说道:“回来啦!”
相娑罗:“嗯。”眼神往祠堂里瞟,“堂兄和堂弟们……”
相僧达:“赌博、好勇斗狠、醉后滋事……害人性命的事,他们还不敢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