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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8章

    是他们把事情搞砸了,激起民变。

    石任沉吟道:“我们得做点什么了。”

    城中昨夜抓了不少俘虏,眼下决不能再兴大狱。

    龚瑞长长地叹息一声,“去木栏狱那儿看看吧!”

    他们久坐衙中审案,只知犯人被挪出去,具体情况却未曾见过。

    循着指点找到地方。

    石任捡起地面上一块碎裂的木板,冷哼一声,“这样的木栏狱,哪能关住人。”

    能被关住的,不是人,是畜生。

    知道刑部牢房里的木栅栏有多粗吗?

    这个草率的木栏狱除非调派重兵才能看得住。

    无论昨夜木栏狱中囚犯单纯想逃跑,还是造反起事,总之原地不会再有人了。

    侥幸活下来的人,罪名从有弥勒教嫌疑,变成谋反,罪加一等。

    两人心情沉重地回到县衙,诸官员正在议事。

    多是昨夜一起“罚坐”的天涯同命人,顶多多了几位郡兵头头,坐在更边缘的位置。

    范成明身侧多了一位貌似文土却着甲的年轻人,石任打眼一看,有些像在火场调度之人。

    唯独缺了昨夜领兵平乱的段晓棠,事务繁忙脱不开身,亦或明确表达不满?

    她有何处不满,明晃晃地军功到手了!

    左敏达眼中全是锐利的光芒,配合他苍白的脸色,更显得可怖。声音带着几分嘶哑,问道:“诸位可知,陈仓户口几何,昨夜又死了多少人?”

    是想把陈仓变成一座死城鬼城吗?

    作为地头蛇,他反对继续将事态扩大。陈仓元气大伤,来不及想更为棘手的秋税之事,先把现有的保住再说。

    范成明恍若没听懂其中的暗示,一脸迷茫地问道:“孙三,昨夜死了多少人?”

    孙安丰:“各处统计尚未完毕,火场起火时尚在半夜,恐是添加助燃之物,大半条街都被烧了。我与左县令离开之前,已经抬出焦尸百余具,伤者无数。”

    范成明啧啧道:“本地乡亲繁衍几代,算下来岂不是户户挂白,家家有丧。”

    孙安丰:“大约是吧!”比起昨夜在街道上发生的激战,这只是小头。

    孙安丰转向几位郡兵将官,“烦请几位都尉,将昨夜伤亡,报一份到右武卫来。”

    南衙名义上统率天下兵马,段晓棠是本地唯一一个正牌子将军,武官之首,名正言顺领导几支郡兵。

    殷博瀚问道:“段将军何在?”

    孙安丰:“禀相公,段将军去处置昨夜郡兵炸营之事了。”

    第

    1082章

    不爱言语

    孙安丰再转向郡兵方向,“军中人都知,此事极为棘手,一个不好,牵连甚大。”

    怎么个“大”法,似昨夜邻居控制住自已没被影响,反过来锁死各处出入口,任他们自相残杀虽残忍,但已经算处置得当。

    所以边飞宇差点被飞来一刀身首异处,着实冤枉。

    若闹大了会怎样,一群杀红了眼的“疯子”冲出来,就是一场恐怖的屠杀。

    正因为棘手,所以一群头头明知殷博瀚不通武事,都跑过来旁听,就为了不沾这破事。

    范成明孙安丰联起手来,连消带打,明晃晃将堂中文武划出一条道来。

    殷博瀚身为宰执,调动郡兵无人置喙,但中间卡了一个南衙,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以大吴制度,仅一位宰执片口之言,调动南衙军队,往大了说有谋反之嫌。

    能凭一张嘴调动的一卫兵力的,只有皇帝。私底下吴岭可以,再往下诸卫大将军也可能做到,但必须是在卫中根基深厚的实权大将军。

    殷博瀚:“段将军何时能处置完?”

    范成明为难道:“殷相公,你久在中枢,不明白这种事,它不是那么好做的。”

    话音一转,“段二也是倒霉,好好出来剿匪,摊上这种事。头痛万分处置完,再去剿匪都当放松了。”

    程兴怀脱口问道:“段将军要走?”

    范成明挑起嘴角,笑得并不亲切,反而有几分嘲讽的意味,“程大人,你知道有个词叫军令如山么。也是我们幸运,恰好让路过的段二赶上了,现在城中的乱子平了,自然要继续剿匪。”

    事态紧急时,殷博瀚可以调动附近的右武卫平乱,但现在他们不是已经出力了么。

    全当这纸调令是一次性的。

    大不了再出事,把右武卫调回来,一来一回,头七有没有过,就不好说了。

    范成明:“放心,有诸位都尉在此,没事。”

    说的人心慌慌,郡兵若靠得住,昨夜何至于坐困县衙!

    这些随时可能炸营的郡兵就是一个巨大的不稳定因素,谁敢托付信任!

    经过昨日事变,众人如惊弓之鸟,没有右武卫武力镇压,谁知道哪边先乱起来。

    范成明所为,不过釜底抽薪四字,殷博瀚现今所为,全因有兵力倚仗,若是无兵可用又能如何。

    左一句军令,右一句要务,让在场之人无话可说,最本质的原因,无非是两个南衙将军,不想给殷博瀚面子而已。

    否则折中圆滑一下,不就驻扎在陈仓了吗。

    左敏达作为颇受重伤的地头蛇,不想右武卫离开,论战力论军纪,谁是最好的选择不言而喻。

    左敏达弱声问道:“段将军军务在身,范将军呢?”

    范成明有些“怜惜”左敏达,受各方夹板气,一个小县令,敢和宰执掰腕子么。

    但并不妨碍他当恶人,“左县令有所不知,虽同属右武卫,剿匪的是左厢军。本将军统领的是右厢军,此次来关中游玩,部下全在长安大营。”

    “我一个光杆将军,能作甚!”

    他来陈仓,全是私人身份,给殷博瀚段晓棠面子。

    虽然两人以前绑在一起,但现在早分家了,左右有别。

    武将不同于文官,统领的是否本部兵马,战斗力大大不同。

    范成明喋喋不休道:“还想打个鲜亮些的狐皮,给我哥做围脖呢。”

    殷博瀚不满右武卫不将自已放在眼里,“弥勒大乘教本是右武卫发现线索通报长安,正该有始有终。”

    座中议论纷纷,大部分人先前都不知弥勒大乘教是如何揭发出来的,连左敏达都不知详情。

    范成明发挥兵混子本色,猛地站起来,“殷相公,专业的事让专业的人来,一群武夫懂哪门子查案。我们倒是好好控制住了局势,谁知道最后弄成这副德行!”

    专业的人,反倒把事情搞砸了!

    连三司的人都没法甩锅,因为右武卫深知是个大篓子,一点没往下捅。

    范成明这会还气呢,段晓棠眼看不好,还有一个在外头剿匪的薛留,若知道自已随口一句话,惹出这般大祸,还不知会怎样呢!

    段晓棠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怎么说的——道心有碍。

    天知道,这都是范二将军日后升官发财的班底基石,心疼啊!

    事情尚未分明,内部已经开始甩锅。

    殷博瀚一锤定音,“本相自当将前因后果禀明圣上,诸位有何补充?”

    现今的意思,殷博瀚一手遮天,一切以他的口径为主。

    抓捕弥勒教徒是真,镇压起事的乱民亦是真……如何不算一件喜事呢。

    座中人为了安危富贵,只得同意颠倒黑白的处理办法。

    石任龚瑞等人说不出附和之言,到底是默认了。

    殷博瀚看向另一个不曾发表意见之人,问道:“范将军以为如何?”

    范成明挑眉道:“末将只是个闲人,段二也不是爱多话的。”

    殷博瀚自以为得到保证,转过头继续收拢一群文官。

    孙安丰快速低下头,藏住眸中的笑意,一心一意钻研地板上的花纹。

    聪明总被聪明误,喜欢打哑谜,反倒被范成明的“直言”绕进去了,实际他什么保证都没说。

    聪明人和混子之间的差别,在于二者的底线不同。

    不爱说话不是不会说,再者段晓棠不言语,但谁能管住“闲人”的大嘴巴……怎么都有狡辩的理由。

    天色彻底清明之时,衙差在堂外回禀,道是本地父老来了。

    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民,都是本地的体面人物,手眼通天不一定,但绝对有能力将事情捅到朝堂上。

    这些人是来讨说法的,他们有家丁护卫,家中死伤不甚惨重,但谁没有三亲五戚,乡土情结。

    陈仓遭此大难,三五年难恢复元气,对这些扎根本地的豪族而言,便是莫大的损失。

    先前不阻拦殷博瀚行事,是给宰执面子,附近的“刁民”没了,正方便他们扩充产业。

    但现在刀子割在自已身上,谁疼谁知道。

    殷博瀚挥手遣散堂中文武,平静道:“请陈仓父老入内。”

    心下计较,该如何安抚这群地头蛇,他们的胃口不是一般大。

    第

    1083章

    可能猜错

    殷博瀚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哪怕晋身宰执,但想满足陈仓豪族的“胃口”,也非易事。

    范成明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一众武官,转身道:“军中的规矩,本将军都清楚,不管明面上怎么说,老子要知道真的。”

    允许他们弄虚造假,但段晓棠必须清楚真实数据,否则她不介意亲去各处营地查探虚实。

    众武官连连应是,懂行的就是晓事。有些事欺下不瞒上,瞒文不瞒武。

    方才他们在堂中各个当鹌鹑,不就是以边飞宇为鉴么。

    范成明再将孙安丰推到一众文官面前,“荣国公家的三公子,也是殷相公的老乡,自幼好文,留这儿打下手,有事让他去右武卫传话就行。”

    一众官员连连推辞,他们何德何能支使一位南衙校尉,国公公子。

    心知肚明这是范成明担忧事态失控,特意留下的眼线。

    郡兵们心下酸涩不已,南衙果真家大业大,这么个官阶,这么个身份,绝不会被推出去斩了。

    孙安丰露出一副得体的笑容,乖巧懂事。“诸位无需介怀,有任何需要我们右武卫配合的,尽管直言,我必回报营中。”但不保证能办成。

    诸人各自散去,孙安丰送范成明出去,心有所忧道:“将军,若是殷相公一意孤行该当如何?”

    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们还能兵谏不成。

    范成明眼神落在方才陈仓豪族入内的方向,“多和那位左县令接触,可以告诉他我们的立场。”

    从昨夜的表现来看,在朝堂相公和陈仓利益二者间,左敏达看后者更重。

    为官一任,和本地势力勾连不只一二般。陈仓豪族受此大难,不需和右武卫互相响应,只要知晓不是孤掌之鸣就行。

    三司根基在长安,利益关系盘根错杂,石任等人哪怕有些许不忿,他们的上司呢?

    孙安丰:“明白了!”

    临到门口,范成明忽然问道:“‘小儿辈大破贼’,什么意思?”

    孙安丰觉得奇怪,以范成明的水平,从何得知如此有内涵的典故。问道:“将军从哪听来的?”

    范成明:“右武卫镇压城中乱子后,殷相公说的。”

    意思浅显明白,但当时看石任脸色不对,就记下来了。

    孙安丰差点被气个倒仰,殷博瀚诗文行于当世,说小文青视他为偶像意思差点,但谁不读他的诗呢,孙安丰甚至私下仿写过几首。

    孙文宴从前带自已上门拜访,他都要高兴许久,但今日殷博瀚显然没认出来。

    是啊,他那时候年少,文武有别,孙文宴常在江南,两家往来又不是多紧密。

    哪知道大诗人在官场上行事竟如此无耻。

    孙安丰在城中混了大半夜,又和左敏达同行,哪能不知事发为何?

    离偶像的生活远一点,至理名言。

    孙安丰从前读殷博瀚的诗文,从中勾勒出的形象,绝非如此。

    范成明察觉孙安丰的神色变化,追问道:“什么意思?”

    孙安丰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东晋之时,前秦南下,两方在淝水对战。东晋方的统帅是宰相谢安,前锋则是他的侄子谢玄。”

    “淝水之战胜利,信使到时,谢安正在和人下围棋,看完信后,沉默不语,淡然自若继续下棋。言谈举止,与平时没有差异。客人问战场的情况如何,谢安的回答就是——小儿辈大破贼。”

    见范成明似懂非懂,孙安丰补充道:“此战之前,东晋势不如前秦,是谢安一力坚持抵抗。前秦若南下成功,天下说不定提前数百年一统。”

    鉴于营中三国盛行,对后头的晋朝自然观感不佳。

    范成明:“他没下棋啊!”情景不对。

    顶多话说的少点,可以说镇定,也可以说是吓蒙了。

    孙安丰急道:“将军,事不是这么想的。”

    说轻点是殷博瀚装名土风度,说重点他是要将昨夜功劳全揽自已身上。

    典故的内涵便在于,许多时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孙安丰没法和范成明说的更明白。

    范成明留着自已慢慢琢磨,问道:“段二能明白吗?”

    孙安丰:“段将军若知晓这件事,她就能明白。”

    范成明皱眉留下一句:“文人真麻烦。”说罢离开县衙。

    孙安丰转身向内,他已经不是从前的小文青了,有时候粉转黑更可怕。

    范成明经过满目疮痍的陈仓县城回到右武卫临时驻扎的营地。

    此时营内饭香阵阵,众多军土从各处撤回来用餐、轮换休息。

    下了战场有热汤热食,若幸运的话,吃完还能立刻休息。

    可惜现在城中四处都是乱子,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在营中安置。

    比如段晓棠就没回来。

    范成明劳心劳力大半夜,加上从没有养生的概念,吃完就睡,入睡前和亲兵交代几个名字,人回来立刻把他叫醒,段晓棠排第一个。

    睡前迷迷糊糊想到,殷博瀚实在难搞,非得看牢些不行,否则不知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一相无能害惨陈仓……

    范成明陡然睁开眼睛,心底盘旋着一个疑问,殷博瀚真的无能吗……

    博采众长、文不加点,几乎站在文人食物链的顶端。

    文人常有傲气,但殷博瀚多年来体察上意,将皇帝哄得高高兴兴。他的骨头没那么硬,他的野心,也不止于文名。

    文采,只是他晋身的手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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