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半下午时,尹金明率部下山,军土人人肩挑手扛,看起来缴获丰富,实际就是一堆破烂。谁叫他们在长安周边活动呢,离得近,只要舍得费一把力气,破烂也能卖钱。
尹金明禀告道:“将军,寨中空无一人,粮食和金银细软都被带走,看样子走了两三天。”很是从容。
段晓棠:“逃去哪儿了?”
尹金明:“沿着山林间的小路追踪了七八里,尽头是一座小村。打听过,顺着周边道路,能去三四个地方。”
简而言之,就是这些土匪大概率就是附近村落的百姓,平时为匪,遇到朝廷大军来攻,即刻回家,摇身一变又是良民。
段晓棠掏出记载情报的笔记本,这个山寨是新兴起的,没查出人命官司,顶多算暴力拦路收过路费。
段晓棠:“寨子里有地吗?”
尹金明:“有两块地,不是麦粟,是日常的瓜果。寨中屋舍工事,都已经摧毁。”
段晓棠叫来林金辉和孙安丰,吩咐道:“这个县已经扫完了,明日你们去城中采办肉食,和本地官员通报一声,说说这空寨子的事。”
林金辉、孙安丰:“是。”
段晓棠疯了才会让军队去村落里抓人,自已人生地不熟,对方乡里乡亲,一进去汪洋大海,要么掀起惊涛骇浪,要么淹死。接下来该是地方官处置的事务。
祝明月远在长安,通信不便,只能从简单的平安信,以及庄旭的传信中知晓,不久后,会有第一批缴获归来,随行的还有轮换的军土。
林婉婉吐槽,“这匪剿的,连点声息都没有。”
祝明月:“像绛州那样声势浩大就好?”
林婉婉赶忙摇头,“no,no,no。”
南衙为何明知会造成民间鸡飞狗跳,也坚持在关中剿匪,割韭菜都是次要的,关键是不想这些民间“活力”组织坐大。
百姓太容易被裹挟,稍微放纵一二,几千人的队伍就拉起来了,竖块反旗轻轻松松。
近来家里人各有一摊子事,忙得脚不沾地,林婉婉只能小心承担起后勤,将家里照料妥当,才去医馆坐堂。
进了门很是满意,刚刚上市的频婆果,三个做底,第二层放一个,满满地安全感。
今日跟在林婉婉身边的是姚南星和丘寻桃。
林婉婉:“排几个号了?”
姚南星:“三个。”
林婉婉:“依次叫进来吧!”
时人讲究,看病要早。不是早看早治疗,而是无论去医馆诊病还是探病,最好在上午,大概取阳气充足之意。
三个,不算多,今天的病人总数不会超过预期。
林婉婉接连看过两个女患者,都不是了不得的病症,开点药再讲一通养生理论,天知道林婉婉自已都是朋克养生。
如果关系再亲近点,说不定还能聊点八卦。
比起治病开药的大夫,她们更需要的是心理医生,好些病症,都是憋气憋出来的。
第三个病人被丘寻桃引进来,微微带进一阵馨风。
进门的人不多,一个年轻的妇人是主人,然后是一个管家娘子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
看起来很是寻常的组合,林婉婉抬头看一眼,无事一般,低头整理前一个病人的脉案。
实际上,桌子下脚趾都要扣地了。
因为第三位病人是符四娘。
林婉婉快速头脑风暴,理论上符四娘应该不认识自已。
二人虽打过两次照面,但林婉婉彼时的角色只是路人。
谁会去记住一个路人的脸!
但难保符四娘不会顺着赵璎珞的线,把她查出来。
作为同吃同住的小伙伴,她们的关系一直没瞒过人,只不过赵璎珞平时和祝明月一块行动居多。
但她林神医在长安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呀!
林婉婉在被迫参加单程旅行团之前,看过不少医疗剧、宅斗剧,两边一综合,家务事一闹大,最后倒霉的都是大夫,不怪她有被害妄想症!
她招谁惹谁了!
林婉婉心底过一遍,赵璎珞在东市市监衙门和姓褚的撕破脸时,并没有指名道姓,说她有真凭实据也可,说她是因为内心怨愤捕风捉影也可。
第
1048章
视赤如白
两个理论上听说过对方的女人,实际上应该没见过。
林婉婉没打听过符四娘如今的情况,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镇定道:“娘子,何处不适?”
符四娘身后的仆婢抱着孩子,一边说道:“大夫,我家娘子体力不济,气虚乏弱,连带双脚夜里也是冰凉。”
符四娘微微颔首,认同了仆婢的说法。
林婉婉向来不喜欢仆婢代为回答的规矩,但现在提着万般小心,只能咽下驳斥之语,放缓声音道:“娘子,请将手置于脉枕之上,我帮你把把脉。”
心中打定主意,哪怕开药,也借口缺几味药材,把人支走。
脉细弱无力,常见的气血不足症状。
林婉婉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不是什么急症、重症,娘子归家后,日常饮食注意些,蛋奶米粥,红枣、芝麻、羊肉等物,都可以多进些。”
“若觉得夜间寒凉,入睡之前泡个脚。”
听罢,符四娘开口说进门以来第一句话,“不用吃药吗?”
林婉婉:“俗言道是药三分毒,虽是苛刻了些,到底有几分道理。需知药补不如食补,娘子照此办法试上一段时日,再看看效果。”
姚南星认真地扫了一行三人几眼,从管事娘子的形容,猜到符四娘大致是哪些病症。
济生堂有许多针对妇人的成药,哪怕症状不严重,也可以吃一吃,调理得更快。为何师父坚持让病人回家食补?
符四娘不知听进去没有,面色不变,“多谢大夫。”
丘寻桃打量她的神色,总不能觉得把个脉,连药都没开,挂号费亏了吧!
济生堂的挂号费统共没几文钱。
符四娘踌躇些许时候,并没有起身离开,反而微微偏头,向身后的仆婢使了个眼色。
仆婢连忙将孩子放到符四娘怀里。
符四娘看着儿子明亮的眼睛,内心悲哀不已,事到如今只能赌一把。
和林婉婉同样的心思,理论上,她俩不清楚对方的模样。
符四娘决然道:“林大夫,麻烦你看看我儿子。”
小孩子被符四娘抱在怀里,乖巧地喊道:“娘。”
挂一个号看两个人,似乎是在占便宜,还插后面人的队。但丘寻桃并没有出言阻止,母子俩都衣着体面,孩子也玉雪可爱,看起来不像哪里不足的模样。
林婉婉微微坐直身体,先看小孩的模样,两三岁的孩子模样基本长开了,一双眼睛长得格外漂亮。
林婉婉心中估量这一对双眼皮,按照分类而言的,应该是扇形,看起来生动、有活力。
林婉婉没有指责母子俩坏了挂号的规矩,推脱道:“我不善小儿病症。”
符四娘迟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獾郎哪里……”挣扎许久,方才道:“哪里有病。”
林婉婉心到底没有那么硬,大人的恩怨和孩子没关系。问道:“娘子,觉得令郎何处不适?”
獾郎身世有些奇特,难保不生出些病症来。
符四娘作回忆状,“前些日子,我穿了一条绿萝裙,獾郎非说我穿的灰扑扑的。”
原以为是儿子不懂事开玩笑,但他的神情却格外认真。
她听说过林婉婉善看疑难杂症的名声,若是此处寻不到结果,只能寄希望于神仙方术。
林婉婉的心脏仿佛被猛锤了一下,直视幼童无辜而清澈的双眼,结果反而自已的眼睛被刺痛。
林婉婉抬头扫视屋内几人,镇定道:“南星,找几张手绢来,要颜色鲜亮的,红黄蓝三种优先。”
姚南星:“是。”
命令有些奇怪,依然遵照执行。
不多时,姚南星带着几张手绢归来。衣裳可以低调些,但手绢自然怎么精巧怎么来。
林婉婉将几张手绢按照颜色深浅摆成一排,一一让不知姓什么的獾郎指认。
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能够基本交流了。
林婉婉听着獾郎天真的童言稚语,将各种颜色指认出来。
符四娘强作欢笑道:“獾郎真乖,回家可以多吃一块麦芽糖。”
獾郎欢呼道:“娘最好了。”
林婉婉今日上衣是红色,拈起一张黄手绢的一角,并在一起,问道:“獾郎,姨姨的衣裳和手绢怎样?”
獾郎一无所知的表达内心真实感受,“一样。”
符四娘四肢僵硬,如坠深渊。
林婉婉吩咐道:“手绢收起来,待会还回去。”
符四娘不知缓了多久,才让仆婢将獾郎带出去玩耍,独自一人留在诊室里迎接最后的审判。
林婉婉:“令郎是视赤如白症,多因先天禀赋不足或眼内络阻所致。他眼中世界的颜色,和旁人不大一样。”
符四娘只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分不清红色?”
林婉婉:“准确的说,能辨别颜色,但和常人理解的颜色是不一样。比如他眼中的红色可能和黄色差不多,而绿色近似灰色。”
符四娘声音发颤,“会不会是在哪儿染上的,獾郎调皮,往常摔着哪儿也说不准,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林婉婉戳破她的幻想,“大概率是天生的,贵家可有其他人有类似症状。”
符四娘不住摇头,“我和他父亲都……”止住口,说道:“家中其他人并无相似症状。”
林婉婉不管符四娘说的是真是假,大户人家,往来都是仆婢交通,论起来主子之间哪怕是骨肉血亲,也未必有贴身的奴婢晓得清楚。
符四娘:“可有治疗之法?”
林婉婉:“我只略通皮毛,不会,亦不知何人可治。”不是冷血,而是实话。
如果是其他人亦或其他病症,林婉婉说不定会介绍到善治小儿病的谢大夫那里去。
符四娘只能安慰自已,瞎子都能活,獾郎只是分不清颜色而已。
符四娘只想求个准话,“林大夫,可会影响日后生活?”
林婉婉:“平日多训练他识别颜色即可。”
长安色盲可能致命,红狮子喜庆,黄狮子可就要命了。
偏偏獾郎辨不清红黄。
第
1049章
换个姿势
胆小如鼠的林婉婉,怀着诚惶诚恐的心,好不容易将符四娘母子送走。
丘寻桃转回道:“师父,刚刚那位娘子多付了四贯诊金。”
林婉婉问诊几句,连药都没有开,四贯钱说来是谢礼。
以长安的行情,算是一笔不小的“打赏”。
林婉婉摆手道:“照规矩收下吧!”
长安医疗界没有不能收“红包”的硬性规定,病人和家属满意,大夫在诊金药费之外能有一笔额外收入。
济生堂“从善如流”,和医馆按比例分账后,算过了明路。
林婉婉吩咐道:“和柜上说一声,若那对母子来买药,想法子推了。”
还是怕被赖上,有时候不是问心无愧几个字,就能解释清楚的,瓜田李下,林婉婉先闪为敬。
她不是神仙,无能为力。
若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林婉婉大可直白询问家庭关系,告知可能是因为近亲结合导致。
偏偏她心里有鬼,连问都不敢问。不仅因为赵璎珞,还因此事涉及人伦私隐。
不知符四娘和于阳煦现在关系如何,断没断?如果他们再搞出一个孩子来,岂不是自已作孽。
丘寻桃:“我这就去交代。”
趁人刚走,印象正深刻,将体貌特征描述一遍。
刚才医患间交流正常,但那对母子身上必有不妥当之处,才会让林婉婉避之不及。
师徒数年,几个徒弟学林婉婉的做派,人生小目标都是如何安全地行医,把钱挣了。
弄得她们家人都有点无语,疑惑是不是教得太保守了。
再看一群“弱女子”隐姓埋名去京兆府当仵作,又觉得胆子太大了点。
林婉婉大拇指在太阳穴上按两下,吩咐道:“继续叫号。”
姚南星:“是。”
林婉婉一上午没几个号,遑论郑郭两位大夫。
三五几下将几个病号看完,林婉婉去后头盯着成药制作。
到午食时,饭桌间难免交流病例。
林婉婉便说起视赤如白症,“视物却非本色,因物着形之病。或观太阳若冰轮,或睹灯火反粉色,或视粉墙如碧,或看黄纸似绿似蓝等类。”
郭景辉:“可能治疗?”
林婉婉无奈道:“先天的治不了,后天的,我也不会。”没有矫正的条件。
郑鹏池:“倒是罕见。”
林婉婉:“我家乡以前做过调查,视赤如白症并非罕见。一百个男人中大约五人罹患此症,女人少些,千分之五。”又是一桩“传男不传女”的病症。
郑鹏池惊讶道:“为何以前不曾发觉!”难道两地风土人情差距太大。
林婉婉:“大概因为,日常生活中少有和颜色较真的时候。”
普通百姓忙于柴米油盐酱醋,谁会去关心风花雪月。日常哪来那么多绚烂的颜色,有闲情逸致一一分辨。而且许多人症状较轻,不影响正常生活。
林婉婉转向花想容的方向,难道以前嘲讽男人热爱死亡芭比粉,是因为偏高的色盲率。
在他们的审美里,死亡芭比粉的确搭配起来好看?
杂役将碗筷收下去洗涮,济生堂的大夫药童们,因着刚才的话题,分做男女两堆,娱乐般地指认入目可见的颜色。
辨认的结果都差不多,唯独对蓝青两色细微之处的认知不同,但都是历史遗留问题。
郑鹏池:“这也不作数呀,照林大夫的说法,视赤如白症认为的红色,便是与黄色相近,只有些微不同。”
他看见的红色、认为的红色、内心的红色,不能一概而论。
一个考验脑子运转速度的病症,稍微慢点都反应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