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刘耿文知道自已先天不如人,段晓棠总是没错的,温茂瑞能跟上,但自已想破脑袋都想不通,这就是差距,无关智慧和武艺。半个时辰的时限将至,右武卫大营里鼓声雷鸣,军土在绛州城外结阵,压上最后一份砝码。
降在此刻,亦或马上攻城。
可惜绛州城不为所动,段晓棠坚定地放下右手,高声道:“进攻!”军土如潮水一般向前涌去。
段晓棠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呆板”的攻城战,呆意味着钻空子的机会少,要付出的伤亡更大。
当先登登上城墙时,传信兵过来回报:“西城门有零星人员逃出。”
段晓棠:“不用管。”
第952章
绛州城下
围三缺一,武俊江在另两面城墙下梭巡佯攻,唯一放过的就是西城门,不用担心,宁岩在不远处等着他们呢。
段晓棠转头吩咐道:“让伙头营准备好饭食。”
尹金明:“将军,从下令出征时就开始准备了。”
要么绛州投降要么攻打进去,反正都值得吃顿好的,放哪儿都不算浪费。
火头营比段晓棠还有信心。
周水生指挥手下将刚蒸好的馒头放进箩筐里码好,挥挥手让赶紧往前运去。
再往前几步盯着锅里正在翻炒的合菜,嚷道:“多放油多放酱,这次做咸点没事。”
这是给人下战场填肚子的,若是觉得咸了就夹在馒头里吃。
一个年轻的伙头兵急冲冲跑过来,“周营,杀羊的人不够啦!”
这才是正头菜,庆功宴谁不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哪个愿意吃你的大饼夹咸菜。
周水生手在围裙上抹一把,连忙转身点了四五个人去帮忙宰羊。又吩咐两个人去庄旭那儿把酒领出来。
嘴巴张个不停,手动个不停,脚下也转个不停……战场上的陀螺也没他转的快。
段晓棠将各处巡防布置好后,骑马赶至原先的绛郡太守府,将来的绛州刺史府。
范成明唐高卓两人站在正堂门口,神情称不上愉悦。
段晓棠隐约猜到结果,“人呢?”
范成明头一撇,烦闷道:“死了!”
段晓棠:“自杀还是他杀?”
范成明不耐烦道:“自杀!”你都不怕死了,自杀还不如拿你的命给我的官途添砖加瓦。
唐高卓补充道:“不光游贼,连他的妻妾子女都死了。据活口交待,游贼先杀了他们然后才自杀!”
有些人觉得与其活着受辱,不如死了干净,但从未想过人的本性就是求生。
既然游景焕亲自动手,就证明他的家人未必那么想死。
段晓棠现在是战时状态,没那么多伤春悲秋的心理。交待道:“三日后宗刺史进场,这三天内要将城中内外梳理好。”
城里的反贼归范成明唐高卓,城外的乱军归武俊江宁岩。
不客气地说,绛、汾两州乱到如今,城中的人家至少八成能和乱军扯上关系,只有深浅的差别。
造反啊!九族株连下来,城里没几个清白的。
两卫动手还能留有余地只诛首恶,换了体贴上意的朝廷命官来说不定就要兴大狱,永丰仓那些领了杨胤粮食的百姓殷鉴在前。
新任的绛州刺史宗智渊,在段晓棠看来,连做个人形图章的本事都欠奉。大奸大恶算不上,只是糊涂无能罢了!
宗智渊并未随军,尚在后方的某县内熟悉绛州的情况,忽然接到传信说绛州城打下来了。心里第一个反应,完了,怎么这时候冒头呀!
右武卫说城中尚有乱军踪迹,少说要清理三五日,作为父母官他没有意见,战后“吃肉”是常有的事,只希望能给他留点汤喝。
两卫不是匪徒,不想破坏当地的秩序,更不想明年再来剿一遍。
百姓不是韭菜。
依绛州遍地反贼的情形,在未确认安全之前,吴越不会冒然入城,只问道:“朝廷增补的官员到哪儿了?”
庄旭:“昨天接到消息,已经到陕州境内,今天该准备渡河了。”都不敢打包票说他们已经渡河到河东。
这速度,乌龟都比他们快。
吴越手压在胸口,面对敌军尚且没有如此愤懑,这会差点被气死。
宗智渊等人再是庸才,接到任命后也竭力赶来。再看看这批人,只能感慨大吴的官员,一级不如一级。
吴越:“告诉范二别忙着撤出来。”绛州这么大的烂摊子,只靠宗智渊和手下几个虾米似的属官根本撑不起来。
“再传信给那些在后面慢悠悠的候补官员,自接到信后五日内,我若见不着人,他们就不必来了!”
杀人事大,但绝他们仕途轻而易举。
军令如山,吴越给他们留了余地,不是自发信后五日,而是他们收到信后五日。哪怕不会骑马的,绑在马背上或者乘坐疾驰不停的马车也该到了。
庄旭都快被这些一而再,再而三的朝廷官员折腾出心理问题了,愉快地领命,“是。”
段晓棠看完伤兵之后,进入一间营帐,将官们席地而坐,中间放着一大盆红烧羊肉,旁边还有一桶羊骨羊杂汤。
时间紧急,办得糙点,但肉多管饱,将官和军土们吃得都差不多。
吃饭的时候无需多礼,至少在段晓棠面前是这样。
段晓棠手里拿了一个馒头慢慢掰开,撕了一小块塞到嘴里。“现在城中由候补部队接替,你们吃完饭好生休息。武将军宁将军还没回来,再累晚上也记得让他们起来吃饭。”
晚上肯定还有一顿大餐,不用段晓棠多交待,军土们也不会错过。
简而言之,绛州城打下来,往后的麻烦事和他们没有关系,好好休息便是。
段晓棠简单交待几句,消灭完馒头,起身去帅帐,路上遇见回来报告的范成明。
段晓棠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那些反贼的女眷都关押在城里?”
范成明:“放心,派了可靠人把守,不会让人进去祸害的。”
不是在意那些女子的名节,而是口子一旦开了,难以维持军纪。再强调一遍,吴巡就是栽在这上头的。
何况旁边还有一个怜香惜玉的段晓棠“虎视眈眈”,有人为了下面不顾上面,就别怪她下狠手。
照大吴律法,这些女子会被籍没为奴,成为官奴婢,为国家承担各种劳作任务,也可能作为朝廷赏赐功臣的一部分。
在段晓棠看来,后一种安排简直有病,把仇人的亲眷安排在自已身边,不怕晚上被一刀抹了脖子么!
哪怕符存再如何表演才思枯竭,但战报第二天怎么都得被磨出来。再加上薛曲作弊,重新打的小抄。
两份文书整理一番,得安排递送长安,范成明打着馊主意,能不能路上跑得慢点。
好在吴越的信使跑得慢点,吴岭的跑得快就行。
吴越瞧着有些刺目的文字,一字一顿道:“懿德太子。”
第953章
云卷云舒
孩子死了奶来了!此刻帅帐中大部分人的心声。
既然没提其他事情,代表一时半刻内没多出几个亲王,局势不到最混乱的时候。
作为南衙中坚,铁杆的河间王党,他们无需过多忧虑,吴岭支持谁他们支持谁。最后的结果不言而喻,谁坐上皇位他们支持谁。
遥远的长安吴越够不上,全凭吴岭运作,吴越:“军报照常发出。”关注的只有眼下,“绛州城内反贼相关人等抓捕羁押情况如何?”
范成明:“大小头目无论生死均已验明正身,其家眷奴婢皆已收押,少部分逃脱在外难寻踪迹,正在搜寻。”找得到就找,找不到算他命好。
依大吴律,混到头目这一级别,家族男丁只有死路一条,女眷大概率籍没为奴。
吴越:“勿要惊扰百姓。”
范成明撇嘴道:“谁去骚扰百姓呀!”老百姓才几个油水。
吴越:“宗刺史今日下午就能过来。”动作快一点。
宗智渊别的不提,赶路的本事是真的强,尤其是在一众行动拖拉的官吏中显得格外突出。
范成明点点头,“明白。”
毕竟是本地父母官,不好在他眼前做得太过,尽早落袋为安才妙。待会拉上庄旭去城里清点,把抄家得来的缴获运出来。
散会之前,吴越提点道:“太子与亲王丧仪不可等同,你们心里有数。”
简单来说,太子是储君,薨逝虽非国丧,但天下尽哀之。历朝历代丧礼典治皆不同。本朝未有先例,大致是素服、不作乐、不嫁娶之类的限制。
行军在外礼仪简省,先前揣着明白装糊涂,现在战事停歇,该表表情了。
于是当日军土们酒肉饭食依旧,但将官包括随军的河东子弟们饭菜全变成了素食。
军土用命方才有今日胜利,官员土人享国家供奉,自该谨慎奉君。
周水生没亏待大家伙,素食不放肉而已,素油也是油水啊!
吃起来味道很是清爽,至少段晓棠是这么觉得的,比如这道炒时蔬,大火宽油猛炒,青翠可爱。
但武俊江等人未必能有享受的心,习惯大鱼大肉的生活,连身体亦是如此,猛地变成每天靠几根草叶子支撑,顿时觉得体虚乏力,纯粹心理作用。
倒不至于羡慕能吃肉的普通军土,他们好饭食是因为有功,也因为礼不下庶人。
段晓棠:“长期大鱼大肉,身形容易臃肿,吃些青菜,能变得更轻盈。”
武俊江将信将疑,“真的?”武将追求魁梧的身躯,但臃肿意味着迟钝。
段晓棠:“你看是武将还是庙里的和尚更长寿?”
武俊江:“和尚!”不算武将的意外死亡率,能平安终老的武将也少有能赛过庙里清瘦的和尚。
宁岩没被段晓棠诓进去,“若让我学和尚茹素一生,长命百岁也不干。”
段晓棠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荤素搭配更有利于健康。”
武俊江:“真的?”
段晓棠信誓旦旦道:“相信我的专业!”
周围人低声哄笑,一个将军专业是厨子。
武俊江勉强信了,不是因为见鬼的专业,而是因为右武卫的伙食大改后,竟然能提高夜间作战的效率。不知道症结出在哪儿,但肯定段晓棠动过手。
接下来一段时日,将是段晓棠近来最轻松的时光。不需要迎敌打仗,连班师行军都有同僚代劳。
其他人都忙忙碌碌,唯独段晓棠轻松无比。右武卫的人都习惯她这种战后别麻烦她的模式。
此刻段晓棠正靠在一株树干,上借着树冠遮阴,迎面吹着温煦的风,手里拿着铅笔和笔记本,整个人显得轻松又惬意。时不时抬头向远方望两眼,再低头在纸上记上几笔。
身边一道阴影投下,段晓棠歪着头瞥一眼,是吴越。
吴越顺势倚靠着树干在旁边坐下,余光瞟见笔记本上乱七八糟的文字和符号,问道:“你在记什么?”
段晓棠直言,“范二的战后安抚之策。”
吴越不服气道:“他那算什么安抚!”
段晓棠:“怎么不算呢!”真要没用,你让他在城中全权处理?
鉴于上司需要基本的尊重,找补一句,“当然他只能算其中一条野路子。”会不会牵连无辜者不清楚,但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罪的。
吴越勉强同意这个评价,“嗯。”再看段晓棠那些残缺的字体,问道:“你的字一直练不好吗?”
字如其人,向来根植于他们心中。只看段晓棠的笔顺也知道她经受过不俗的教育,只是不知道为何成如今这副“不学无术”的模样。
段晓棠诚恳道:“其实在这之前,我已经很多年不写字了。”唯一有机会写的大概只有自已的名字。
陷入遥远的回忆,“但小时候的字,应该是能看的。”毕竟有卷面分相要挟。
听到这个评价,吴越估计段晓棠小时候认真习字也只是平平。
头完全靠在树干上,怅然道:“有时候这么坐在一处,看看天也是好的。”
段晓棠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蓝天之下,白云朵朵,它们或聚或散,或卷或舒。
情不自禁道:“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吴越心头一颤,唇角扯出一丝僵硬的弧线,“从哪儿听来的?”
段晓棠坦然道:“忘了,以前看过许多杂书。”
吴越垂着眼眸,“你倒有几分云的品格。”不待人回应追问道:“回了长安你想做什么?”
段晓棠:“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钟,做一天将军……”迟疑半晌,接着说道:“领一天俸禄。”
吴越:“旁人若不知你秉性,只怕当是追名逐利之人。”
段晓棠:“该谁的就是谁的,谈不上高尚低劣。”拿合法报酬还要上纲上线?
微风拂过,吹动额前的发丝,吴越扭头避开落入眼睫的头发,脑袋微微偏向,侧脸挨着粗糙的树皮,眼睛却正对着段晓棠的侧颜。
无人看见他眼神中的渴望与无奈,包括他自已。
第954章
得罪与否
吴越幽幽道:“知道这棵树是什么吗?”
段晓棠侧过头来扬起脖子使劲往上瞧,除了褐色的树皮和翠绿的树叶外一无所获。“不认识。”
吴越:“椿树,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意为长寿长久。”
段晓棠只能想到三个字,“香椿芽?”
吴越失笑,“不大清楚。”椿树分许多种,也许刚巧这棵树能发香椿芽呢。
现在不是吃椿芽的季节,段晓棠果断对它失去兴趣。继续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哪怕吴越在旁也不介意,反正他看不懂那些神秘的符号。
吴越:“你如果不在军伍会做什么?”
段晓棠停住笔,神色莫名道:“你以前问过我这个问题。”
吴越:“答案一样?”
段晓棠将刚才写的一行错字划掉,点点头,“应该差不多。”
吴越:“年纪轻轻的,为何想的和那些老人一般?”
段晓棠:“因为其他的暂时想不到。”原本只是将归隐乡野作为一个过渡,度过人生最难堪的时候,没想到现在反成了执念。
“你呢?”
吴越已经很久没想过这个问题了,“大概过两年得个郡公爵位分府,不必操心往后生活,父王这方面不会亏待我。”
出身不错,没人会招惹他。他也不是好惹事的人,要么在府邸看风景,要么浪荡在长安街头,活成个影子般的富贵闲人。
段晓棠:“你能不能有点志气?尽想着啃老。”
吴越:“啃老?”
段晓棠:“靠爹!”
吴越学着范成明的语气,“我本来就是靠爹呀!”神色略微变换,“有志气才是坏事。”
段晓棠脑子转过来,吴越这个身份“有志气”要的就不是一个王位,得奔着篡位去了。
段晓棠:“你说的对,是我没见识!”
吴越没往心里去,晓得段晓棠无法无天惯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段晓棠不想搭理他了,她没错,改什么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