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偃旗息鼓右武卫兵多将广,右屯卫有孟章统率郡兵协助都表现不俗。
大家快打起手鼓唱起歌,将乱军最后的主力分割在正平、临汾两地。
柳琬从范成明的各路口供中梳理出来如今依旧投靠亦或说“被困”在城中的本地土族人家,分辨他们的谱系以及实力。
天底下土族最集中的地方无非几处,关中、河洛、河东、河南,再加一个江南,顶尖的世家在全天下有广泛的影响力,余者只能局限于一州一县。
三州属于河东山西的交界地带,河东世家对他们当然了解。
换到从长安来的一群将官,大约只有一个反应,咦,这是谁,他家很有名吗?
柳琬会接着说他家祖上是某某人,现在家中有哪位知名人土,亦或有哪门显贵亲戚。
对文化水平和交际圈有限的南衙诸将来说,依旧一头雾水。
范成明揉揉僵硬的脖颈,“管他什么天王老子,最后都一个下场。”
温茂瑞等一众年轻将官已经在琢磨,游景焕抓活的还是死的。
范成明当仁不让,“当然是活的,功高!”
生擒功劳大,为何不是人人都指望,当然是因为难办。
王府护卫一个个营帐通知,请诸将去帅帐议事。
范成明半道遇上段晓棠、庄旭提醒道:“刚才王府信使入营,看样子满头大汗一身风尘,不说八百里加急,至少也是六百里。”
吴越和长安信使往来频繁,隔几日就要见一遭,范成明这会才反应过来,今天这一趟跑得有点急。
诸人进了帅帐,除了右武卫的将领,只有庄旭一个校尉,自觉自动站在最后一个。他特意从昌宁行营赶来,准备接收绛州缴获,谁知道半途卷进何种危险事宜。
吴越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手里捏着一张信纸,显然是刚看完。
杜松快速瞥一眼吴越的衣着,还好,没有换衣裳,至少不是吴岭的丧信。
都是亲近人,吴越连寒暄问候都省了,直言道:“赵王薨了!”
帅帐内气氛为之一窒,诸人少有和赵王吴皓接触过,但都有所耳闻。
皇帝长子,东征时和吴岭一起留守长安监国,无太子之名却有太子之实。
吴皓自幼身体不甚强壮,但病病歪歪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有重病过,照民间老人的说法,这种人说不定比那些看着强壮的还活的长。
当今陛下太爱折腾,偏偏朝臣百官拗不过他,于是投注几个长成的皇嗣,吴皓仁善且名分居长,最受瞩目。
偏偏这样一个寄托无数人信念的准太子——没了!
杜松话语在喉头哽住几许,方才问道:“赵王如何走的?”不同的原因可能牵连不同的人。
河间王府和南衙在立嗣一事上没有偏向,谁在皇位上他们听命于谁。几个皇子犯不着去得罪吴岭,但吴皓到底不一样,经过事实检验,他是真尊重吴岭且倚重南衙诸卫。
吴越:“病亡。”
病有很多种,可以是自然也可以是人为,吴越不通医术,但吴岭给他的答案只有这一个。
杜松心稍微落下一截,镇定道:“世子应与薛大将军写信告知情况,其他照王爷交待的办。”
杜松不确定吴岭有没有和薛曲通消息,但无论如何,吴越都该郑重的将这桩大事通报给薛曲,以示尊重。
先皇驾崩的时候,帅帐里其他人只是小年轻没经过事。薛曲是老狐狸,他知道该怎么办。
出了帅帐,杜松遥望绛州城,默默叹息一声,眼看到手的军功,只能这么干看着。
诸将离开后将各自心腹召来仔细交待,大营内各种动作不约而同停下来。
吴越是叔伯辈,不必为远房侄子服丧。从名分来说,了不得朝廷死了一个亲王、皇帝没了一个儿子。便是太子薨了,也轮不到国丧。再加上右武卫不好宴饮作乐,行事与平日无二。
柳琬奇怪前段时间右武卫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攻入绛州城,此刻竟然毫无动静。
柳星渊低声道:“刚才找孙三郎打听,他说长安赵王薨逝。”
普通的军土不明白赵王代表意义,了不得感慨享不了人间富贵,但柳家兄弟懂。
柳琬:“借战事,避开长安的纷争?”
柳星渊:“一动不如一静。”敏感时刻,最好让长安诸公忘记还有一支孤悬在外的大军。
两卫不算孤身在外,北有并州大营,南有洛阳大营。但此时闹出动静来绝非好事。没看右武卫连摆在眼前的军功都放一边了么。
薛曲的回信次日快马送到,说得极其隐晦,只道近来要打磨攻城器械。难道登云梯上雕花能提高攻城效率?
和吴岭同一个意思,偃旗息鼓,等长安的风头过了。
绛、汾两块近在眼前的肥肉先放一放,别人养寇自重,他们养寇避事。
薛曲还提到一点,分一点兵力去吉昌的俘虏营,这时候不能闹出大事来。
原先俘虏营规模极大,但甄别后无罪的释放,轻罪的带出来做民夫战后开释。但吉昌尚关押有数千罪大恶极者。
两卫有杀俘“前科”,一旦俘虏营暴动闹出动静,引来长安的注意就不妙了。
薛曲的提醒正中众人的思维死角,吴越立刻加派五百人返回吉昌,对俘虏们加强看守。连带后来在绛郡抓获的一应俘虏也是严加看管。
范成明把周边幸存寺庙的高僧们都翻出来,送去给俘虏们念经。
绛州城内的贼首们心惊胆战数日,眼看外头磨刀霍霍的右武卫忽然偃旗息鼓,想得坏点的,以为他们主将病重亦或爆发瘟疫,可从城墙上的观察并无异常。
躲在阴暗角落里几人窸窸窣窣,“最近几日攻城之势暂缓,是不是又打算招降了!”
“可招降条件太没诚意了!”如果答应保全他们的性命富贵,事后保举,不是不能把姓游的等人卖了献城。
可右武卫开出的条件称不上优厚,就别怪他们抵抗到底,顺便安排家人逃亡了。
第945章
身后名位
吴越换了一身更素雅的蓝色衣衫站在暂充作校场的平地旁边,段晓棠望向他欲言又止。
吴越右手落在腰侧微微一招,段晓棠跟上去,护卫们在身后却落下一段距离。
吴越:“想问什么,直说便是。”
段晓棠:“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上司怎么说下属怎么做,甚至许多将官未必能将事情与长安赵王的薨逝联系在一起。
夺嫡向来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难道等皇帝在赵王灵前宣布立太子么?
段晓棠并不在乎军功,但继续等下去,容易造成军心浮动。
吴越双手负在背后,目光幽深,“等他的谥号定下来。”
段晓棠:“盖棺定论?”夸得再好已逝之人也听不见。
吴越知晓段晓棠未必分得清楚其中的差别,挑明道:“谥号定下来,就知道是以亲王礼,”话音一重,“还是太子礼下葬。”
段晓棠连自已的身后事都不看重,遑论其他人。“墓葬棺椁规格不一样,很重要?”重要到让前线息兵以观风向?
吴越:“亲王除承嗣子外,余者多封为郡公,有功者可封郡王或国公。太子诸子皆封郡王,特殊情况可加封。”眼下就是特殊情况。
段晓棠不知道吴皓有多少儿子,但年纪小应该获封爵位。想得简单,“有爵位就有钱粮,往后生计不成问题。”当祖父提前给孙子们分家产。
吴越双目微阖,语气平静道:“郡王之上是亲王,与诸皇子等同。”这才是最坏的情况。
话说到这份上,段晓棠恍然大悟。一旦吴皓的儿子被加封为亲王,就有参与夺嫡的资格。储君可以是太子,也可以是太孙。
段晓棠绞尽脑汁回想吴皓的年纪,大概比吴越大几岁,他有几个儿子?此时封王不是恩赐而是竖起来的靶子,稚子哪是年轻力壮的叔叔们的对手。
看段晓棠的表情变换,吴越知道她想明白了,或许比普通人想得更深,说不定自已吓自已。
“夺嫡”太沉重,段晓棠换一个更安全的话题,“赵王是什么样的人?”
吴越目光望向远方,陷入回忆之中,好半晌才回答道:“身弱志不短,待每个人都礼仪周到,是个好人。”
“好人”的评价比老实人含金量高多了,或许吴皓的存在对大多数人而言,是最好的结果。
可惜他去世了。
长安天子脚下消息灵通,吴皓去世不到半日祝明月就收到消息。
林婉婉担忧道:“家中要不要备白布?”
祝明月:“宫内没有敲钟,不是国丧,和我们没关系。”
能用上国丧礼制的只有皇帝皇后、太上皇和太后。有些太子和皇帝感情深厚,或许会逾制。但吴皓有实无名,说到底只是长安城没了一个皇嗣亲王。
当务之急是把自已身边可能出篓子的地方赶紧堵上。
春风得意楼需要注意新题的诗文,若有犯忌讳之处赶紧刷掉。姜永嘉是一名成熟的掌柜,但还得提醒他,格外关注那些事涉皇家、以古讽今的文字。
祝明月:“光德坊的活动暂停,洼陷的地方先放着,让李师傅其余地方碾平便是。”
人群聚集能引来人气也能引来注意,甚至可能安上一项聚众娱乐的罪名。
祝明月将所有产业梳理一遍,发现只有这两处地方可能引起风波。
戚兰娘果断地答应,“我立刻派人去通知。”想到快完成的填坑进度条,只能暗道一声可惜。
待戚兰娘出去,林婉婉缓缓开口,“不知道秀然他们怎样?”
白隽嫁女当然不只是看上徐昭然的脸,还因为徐家是吴皓的主要支持者之一,白家是为未来做投资。
可现在人没了,一场空!
祝明月:“得到消息,该去赵王府哭丧了!”
哭得都是真情实感,许多人家三代的指望就此破灭。
祝明月盯着林婉婉,一字一顿,“暴病而亡?”
林婉婉没看过医案更没验过尸,“说不准,只听说他身体不好。”
祝明月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真要个病秧子,朝臣不可能支持,大概只是体弱不能劳累,无法像其他精力过剩的人一样,成日折腾。
皇帝辍朝三日,但坊间各种消息从没停过。比如乐安郡王直接在灵堂上哭晕过去,若他得势可能会被夸赞友悌,但鉴于表演过度,只得一个身体欠佳的评语。
达官显贵们最关心的吴皓身后名,因为辍朝一直没有下文。只知道不断有人进出皇宫和各大王府,但每个人的立场难以辨别。
连城门处都比往日热闹些,那些骑着骏马做寻常百姓打扮的人,不知要将怀中信件送去何处。
白秀然第一次将人约到寺庙见面,看来时机果真敏感,原先都是直接上门。
吴皓的身份注定不能由私人点长明灯,白秀然只能跪在佛前默祝他往生极乐。
三人缓步走在一条绿道之上,随从们都跟得远。
白秀然转述不知的第几手的消息,“说是日暮时多吹了些风,半夜时发起热来,等到天明时人已经糊涂了。”
吴皓这一场病来得又快又急,如同暴风骤雨般将所有人砸得晕头转向,连身后事都来不及交待。
白秀然的说法与林婉婉听来的相差仿佛,脉案是绝密,但发病情况说法差不多。
姚南星家是太医世家,难免和其他医术世家沾亲带故,给吴皓诊治的其中一个太医就是她家七拐八拐的旧关系。如今正在家中惴惴不安,担心皇帝追究他们治疗不周的罪过。
别管病人身上有没有其他病症,没救回来就是不周,就是罪过。
吴皓的身体,想得开的人会想惯来病弱,被疾病带走不算意外。想不开只会钻牛角尖,自幼都挺过来了,为何这次没挺过去。
林婉婉:“没看过脉案,只凭只言片语难以断定病症。”吴皓的症状符合太多病症了。
白秀然听完并不觉得失望,斯人已逝,她说出来并非为了追究死因。
第946章
懿德太子
白秀然:“昭然还在赵王府支应。”送吴皓最后一程。
祝明月:“你们怎么想的?”
白秀然怅然若失道:“我们如何想并不重要。”
白家中立,徐昭然只是小辈,说话分量不重。
吴皓撒手西去,留下一府孤儿寡母,曾经的赵王党立刻四分五裂,衍生出数派。明面上在灵堂哭丧,转头就在侧屋争执起来。吴皓若在天有灵,不知该如何神伤。
有不顾情面立刻做猢狲散或投奔他处,也有想要体面结束这一程的。
对赵王一系的安排亦有不同说法,一种人亡志熄,往后安生度日便是。倔强不肯认输的,还想扶持赵王的子嗣上赌桌……
白秀然纠结道:“我想要不要把六筒送回老家,宗亲长辈都还没见过他呢。”
他们夫妻俩不愿意再生事,却怕风浪波及自身。
祝明月点评道:“瞻前顾后,有点不像你了。”
白秀然此刻笼罩着一丝母性的光辉,“为人母,把他带到世间走一遭,总要顾虑周全。”
祝明月:“六筒那么小经得住远途奔波么!”若白秀然夫妻俩受牵连,徐家本家能安全?
林婉婉:“若有万一,让六筒找她外祖父去。”偌大一个白家怎么可能护不住一个稚子。
白秀然言语一窒,出嫁日久愈发明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是何意,不能为娘家增添荣光便罢了,怎能再带来灾殃。
她明白若真到最坏的情况,父亲兄弟一定会庇护儿子,可她也不想让娘家受牵连。
祝明月:“白家目标太大,你悄悄把孩子送到我这儿来,我再给他找一户妥当人家寄养。”
她们和白秀然非是姻亲却是至交,有心人定会查,小院地方小人口少,又多是没有生育经验的,平白多一个孩子引人注目。
但把孩子送出去倒一道手再转回白家,白家家大业大随便找个地方把人一塞,外头人如何找得出来。
白秀然激动地握住祝明月的手,嗫嚅几下,“多谢。”如此一来能降低白家的风险,但祝明月平白要担上几分干系。
简单说定后,白秀然登车离开,她还要去赵王府守丧。不算私下的利益勾连,吴皓也是她表兄。
林婉婉拧眉叹息,“情况真的这么差吗?”白秀然都要考虑托孤的事了。
祝明月:“擦过风暴边缘的船只也有被撕碎的风险。”白秀然夫妻俩想跳船哪有那么容易。
原本吴皓是热灶,烧的人多,牵连的人也多。以为选了最没有风险的路,哪料到天意弄人。
林婉婉意味深长道:“自古夺嫡高收益也伴随高风险。”
祝明月微微点头附和,“看来追封太子势在必行。”
林婉婉:“追封的虚名有何意义?”
祝明月:“有啊,可以吃大吴宗庙的香火。”若只是亲王,往后只有他的子嗣祭拜,但换到宗庙里,大吴不灭则香火不断。
更深沉的含义则是,吴皓只有成为太子,哪怕死后追封,他的子嗣才有争夺储位的合法性。
如今只看皇帝怎么选,顾念血脉亲情还是要名利权位。
稚子年纪幼小不曾参与父辈的争斗,日后不管哪个叔父上位,都不会对几个孤儿出手,说不定还要怜惜几分,以表友悌之道。但换成竞争者态度绝不一样。
果不其然,复朝后皇帝第一道诏命就是追封吴皓为懿德太子。
懿为温柔贤善性格纯淑,德为谋虑不威,均为美谥。释义均为性格和顺、品德高尚,与吴越“是个好人”的评价不谋而合。0304
但对吴皓几个儿子的安排并没有一起发出,尚存几分想象性。
亲王被追封为太子,葬礼的规格绝不一样,在京的官眷都要去原赵王府致哀。
祝明月看着每个面露哀容的来客,思绪飞远,哪些是真的伤心,哪些又是如她一般装模作样的呢。
白秀然担心的事果真发生了,吴皓头七之后,皇帝以在葬礼表现不恭敬为由发落了一大批官员。
有吴皓的支持者,亦有亲近其他皇子者,甚至还有一些搞不清楚立场的官员。
徐昭然的父亲人在外地坐,锅从长安来,被贬为刺史。
白秀然伤心么?她都快高兴疯了!
这代表徐家从吴皓支持者行列里安全退出,贬官而已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