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范成明嘴角一撇,“别说我,你让两卫任何一个老将来,都会拒绝。”段晓棠环手抱胸,“为何?”
范成明:“一看你人缘就不行,没人同你说过吗?”
段晓棠:“什么?”
范成明左顾右盼,确认周围无人方才说道:“多年前乐安郡王领兵出征,搜罗好些美人,在营地大肆行乐。结果营防松懈,敌军夜袭,大军惨败,乐安郡王仅以身免。”
这就是吴巡为何早入南衙,但这么多年一直上不得台面的原因。不光打败仗,而且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段晓棠不知道,是因为这场战役不可能大肆宣扬,连战败的原因都被裱糊过。也就他们这些世代在南衙效力的将门才知道点风声。
前车之鉴在此,以吴越吴巡的竞品关系,怎么可能走对方的老路。在河东还有商榷的余地,那会毕竟没有交战。
但再如何暗示人不同、事不同、环境不同,兆头总归不好。吴越要是在这条阴沟里翻了车,真是没脸见人了。
段晓棠总算明白为何吴越刚到右武卫那副拉胯模样,都饱受期待了。
人比人啊!
范成明手搭在段晓棠肩膀上,段晓棠不适地想要远离又被拉回来。
范成明再度压低声音,确保只有两个人能听到,“你还记得在洛阳大营时,七郎让你装病的事吗?”
段晓棠脑子迷迷糊糊,“记不清了!”
范成明可记得清楚,“他让你装病,装不能人道。”虽然不知道前情,“你想啊,这么冷门的病症随口说出来,是不是因为身边有类似的人。”
他某天晚上睡觉前忽然想到这一节,然后睁眼琢磨到半夜。
段晓棠想起来,当时和范成明有同样的想法,只是被吴越吓回来了。
吴越身边最亲近的肯定是吴岭,从他俩的年龄差来看,吴岭差不多三十多岁后就没有再生育。但不一定准,吴越是幼子,不代表没有过弟妹,有可能只是没养大……
范成明打断段晓棠的胡思乱想,提示道:“乐安郡王府从那以后,再不闻婴孩啼哭。”
段晓棠眉头微挑,“真的?”
范成明立马否认,“什么真,什么假,我什么都没说!”也就知道段晓棠嘴巴紧,才敢分享八卦。
段晓棠回忆起当初的猜测,和吴越有联系、位高权重,吴巡刚好符合。
这种事瞒还来不及呢,不可能宣扬到外头去。吴越入南衙之前,在皇室一直是小透明,不可能和吴巡有多少来往。
他怎么知道的,和范成明一样猜出来的?不可能,范成明都是吴越漏了口风,连蒙带猜还不敢找相关人等验证。
吴岭告诉他的?如果是这样,父子俩说起的时候肯定不像段晓棠范成明一样,是贱兮兮的八卦语气。
可吴岭又是如何知道的?谁会把这种隐秘甚至称不上光彩的事透露给工作上有竞争关系的远房叔叔?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吴岭的棋子远比常人想象得多。
一通打岔,段晓棠因为战事紧绷的神经短暂放松一刻。
几百里外昌宁行营,再度迎来一批新客人。是朝廷紧急选调来的三州刺史以及一部分高阶佐官。
这些人多精通骑术,带着贴身的仆从,一路从长安疾驰而来,生生将半个多月的路程,压缩一大半,从长安出发到行营只用了六天。
暂主持行营事务的庄旭默默颔首,看看人家在做派,能力放在一边,至少为国为民为王前驱的恭敬是到家了,怪不得能做高官呢。
庄旭面上端着浅浅笑意,客气道:“世子及诸将出征去,如今行营中只有养病的陆侍郎,诸位大人可要拜会一番?”
第939章
好生照料
大军开拔,慈州境内只留了一部分低阶校官维持当地局势。行营之内庄旭做主,但他到底是武官,并不多搭理陆德业郑奇文两人,只要注意别让人死在他手上就行。
陆德业郑奇文大约自觉有倚仗,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暂时没生出自杀保全“清名”的念头。
庄旭说陆德业“病”了,那就是病了。不信?有太医的诊断和药渣作证。
谁是我的敌人,谁是我的朋友?开口第一句就要分辨得明明白白。
眼前一群官员少说在官场上混过许多年,哪怕真与陆、郑二人有几分旧交,亦只能立刻撇清关系。
新任的汾州刺史纪建白客气道:“陆侍郎在此本该去拜会一番,但既身体不虞,便不打扰他养病了,还请庄校尉多劳心照料。”
陆德业位置紧要,在朝堂上也算有名有姓的官员。如今没名没分的陷在昌宁行营里没有一丝消息,或者只是他们的位置得不到消息。
人人都知道他坏了事,但朝廷没有明文处置,故还挂着吏部侍郎的衔。
所以纪建白等人尊重是尊重,但见就不见了。让庄旭“照料”能是什么好结果。
说到底他们一群人也是被官场欺负的“老实人”,好地方好官职够不上,才来补这个缺。
比杜乔等人好在,他们不是被哄骗来的,根基深些抗风险能力更强。
如今也就慈州刺史情况好些,辖区内的乱军都被扫平,只待正式上任。
另外两位刺史没那么好的运气,他们的辖区还在打仗,甚至能不能打下来正式上任还是未知数。
这么一想,吏部一直压着派官的请求也在情理之中。地盘尚未收复,官吏过来无事可干,且平添危险。
庄旭咬牙回应道:“同朝为官,自该照料。”
虚情假意大家都清楚,抛弃种种外在条件,庄旭和陆德业的官阶着实差得有点大,再加上文武之别,八竿子打不着,哪来的照料。
庄旭哪来那么大口气,敢放言去照料一个六部侍郎?但现在不是特殊情况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纪建白:“庄校尉,不知我等何时可去拜会世子?”
庄旭:“三日后会有一批粮草运送去前线,诸位大人可与之同行。”
以这些人快马赶赴行营的劲头,再加上两卫军队对已经攻占地区的巩固。
哪怕放他们往前线跑一趟可能都不会出事,但若是运气不佳,一出事就是大事。
所以庄旭一方面派人给吴越送信,一方面把这群官员塞到粮草队伍里,安安全全的送到吴越跟前去。
想打劫两卫的辎重队伍,那是熊心豹子胆。
纪建白果断借坡下驴,“那我等三日后再来行营。”
他们不愿意住在这儿,规矩大忌讳多,不如转回昌宁县城。
庄旭无需多客套,“下官稍后派人护送诸位大人回驿站。”
“点到”的意义不在于来做了什么,而在于我来了,表达臣服。
一行人只来行营打个转便离开,陈镇混在人群之中并不突出,眼神收敛的观察着营地的布置,一座标准的战时行营。
纪建白身体微微一侧,挡在他身前,低声提醒副手。“定安,莫要做多余之事。”
朝堂上每个人都背景复杂,孤臣尚且有几门亲戚,遑论他人。
陈镇族弟的岳丈就是刚辞官的吏部尚书,这份关系说来不远,但较真起来,也可以是没关系。
陈镇被平调来此,显然没靠上这门姻亲的助力。
纪建白担心陈镇因着这丝关系,帮骆闻打探陆德业在行营的虚实,最后牵连到自已。
陈镇不过从前在边郡历练过,与军队有所接触,故而习惯性地多看几眼。他又不是军事奇才,哪能一眼看透营地虚实。
陈镇不曾想到纪建白怀疑他私下为骆闻做事,只知军营重地忌讳颇多,应道:“是。”
一行人走出行营翻身上马,却不忙着疾驰回昌宁,反而任由马蹄轻踏缓缓行走在道路上。
纪建白望向附近的一片翠绿,目光幽深,“都是种的菜啊!”
而且是两卫种下去的,百姓种地不会这么种。
这是不是侵占民田,当然!吴越若非身份太硬,说不定被人参得灰溜溜返京。
可法理之外尚有人情,他们一路行来,路上偶见民居却是荒凉破败无人居住,周边的土地自然抛荒成了无主之地。
两卫耕种一季,至少延缓了土地荒芜的时间。
百姓归来能接着往下种不必重新开垦,如果他们回得来的话。
陈镇手指着远处,“都到收获的时候!”
田地里有不少人挑着箩筐摘菜,看返回的方向是行营。
隔得远辨认不出是何种蔬菜,但哪怕生长期最短的几类青菜也需一个半月左右,倒推回去大概刚立营的时候就洒下种子。
一支在外征战的军队尚能沉下心种菜养活自已,只让人莫名觉得安心。
庄旭刚开始筹备种菜的时候,确实打着省粮的主意,再者就是段晓棠提醒,人若一直只吃主粮,没有蔬菜肉类补充,很可能又回到夜盲的状态。
军土们对此自然没有异议,一天到晚尽吃饭只会噎着。往里头添点菜蔬那叫改善口味,反正他们能吃饱,若是多点肉食就更好了。
后来庄旭又发现一桩妙处,军营整体氛围压抑,上了战场是生死关头,下了战场又要面临不知何时再度开启的战事,人都是绷着的。
外头有了一块菜地,空闲时去翻翻土浇浇水,心都能平静几分。
一群官员回到昌宁时,万宜民等人早在城门口候着,来时附近荒芜的土地早就分下去,重新补上种苗,如今刚冒出一片绿意。
只要不往内里走,忽略城门进出的稀少人数,看起来也是安宁祥和之景色,谁能想到这里刚经历过战乱呢。
万宜民殷勤地将诸位上官请到驿站中,里头各色沐浴清洁的物品都准备妥当,官场上迎来送往是基本素质。
想当初他们过来时,哪有这么好的条件。
第940章
你老几啊
第二批官员抵达行营,在前线并未引发大影响,反正都是些将要在此生根发芽的地方官。
唯独范成明剔着牙悠闲道:“长安诸衙司没派人来公干?”或者说派了但还没到。
冲这些马上要上任的地方官的积极性,范成明决定以后多给他们一点好脸色。
战事暂告一段落,再度进入僵持阶段,乱军将主要兵力集中在几座主要城池,摆出背水一战的架势,终于啃到了难啃的骨头。
如今三人的目光被房中几口大箱子吸引,里头的东西并不特殊,多是些衣食日用,但送东西来的人很特殊——吴岭。
当然不是亲自来,而是遣人来的。别人家父亲给在外征战的儿子送东西是温情,但这父子俩异于常人。
段晓棠思路非同一般,手支在下颌上做沉思状,“王爷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么?”引来另外两人侧目,“或者将要做。”
比如突然给吴越生个弟弟,亦或者又给他订门婚事。
范成明轻咳一声,“怎么会这么想?”
段晓棠:“我若是因为我爹的原因受委屈,他都会愧疚心疼,事前事后道歉补偿。”经验之谈。
范成明光明正大的翻白眼,“你才是爹!”他哥何时才能认识到不遗余力揍他是一种错误呢,道歉补偿想都别想。
父子间馈赠物品表达感情是常有的事,但吴岭和吴越不能以常理度之。比起承欢膝下彩衣娱亲,吴越能沙场建功立业恐怕更令吴岭欣慰。
段晓棠:“会不会藏了什么暗号?”
范成明:“暗号?”
段晓棠:“比如通过某本书暗示该怎么做。”想到的仅止于此。
范成明:“比如?”
段晓棠:“放本《孝经》提醒该尽孝了。”
范成明肯定送来的东西里哪怕有文字,也是近期相关奏折的抄本,绝不可能有《孝经》。
吴岭做事多直来直去,当初在华阴遇上私兵,也是派人送来密匣,钥匙早在吴越脖子上挂着了。
打哑谜,万一会错意怎么办?
两人的双口相声说到一半,吴越看完信,淡定道:“是韩大将军提及前线用度不便,父王方才让长史准备的。”
这才符合吴岭的人设,听了韩腾的话,转头吩咐给王府长史办理。东西能在他眼前过一遍都算负责任了。
吴越幼时也曾有过孺慕之思,但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们既是父子更是盟友。
吴越若还有一个有继承权的兄弟在侧,这些东西就是妥妥的父爱证明,但现在也就那样。
吴越示意护卫将东西抬下去,转头说起正事,询问两人,“战事陷入僵持,可有破局之法?”不是不能拖,只是不想再拖下去了。
段晓棠站在绛州舆图之前,“我有一个想法,但还没有成形。”手指轻点,“绕过眼前的稷山,直扑新绛,威胁州府正平。”
军队为何非得死磕一座城池,因为建城所在都在交通要道,汇集周边地区的财富和人口。许多缺乏纪律的军队甚至需要攻城之后掠夺来保持土气。
但更重要的是,如果后路的城池不属于自已,一旦前后夹击便是置身险境。
官道能通行大股人马,不代表没有其他小道。别说绛州,就是关中,段晓棠都曾听商旅们说过某些小道可以越过关隘检查,只是道路狭窄,许多地方只容单人通过。
两卫不同,他们兵力土气占优,后勤运转良好,对城池普通百姓的财富不存觊觎之心。
吴越脑中模拟一番似乎可行,吩咐道:“请武将军来。”
若照段晓棠的构想,只靠她一人领兵绝不可能,而且需要其他几路大军的配合,尤其是杜松一路。武俊江跟在杜松身边多年,最了解他的想法。
武俊江从私心来讲并不想待在这一路,他和段晓棠平级,都是“戴罪之身”,但吴越显然更信任段晓棠,放她去前线建功立业,自已只能做个保安大队长。
不如放他去给杜松打下手,或者和宁岩一路也行啊!
听到传召,武俊江疾步到帅帐,听完段晓棠的思路,“可以一试。”
不光他们这一路需要分兵两头防备,还需要隔壁的杜松尽量牵制正平的兵力,无需歼灭,让他们不能轻举妄动就行。
先前的慈州之战,武、段在中路一块打得“飘”起来,可见二人在某些地方有相似之处。
段晓棠:“而且我们还有一个优势,稷山新绛虽都属于隗建柏的势力范围,但两地的主事者并非同一派。”
不要以为大家都造反,就能勠力同心。他们只是因为局势被迫裹挟到一起,私底下各有各有的小九九。
武俊江自动补全下半句话,“邻城被围,未必会救。”救,损失是自已的兵马;但邻城一旦被破,无所依托的百姓和财富只能逃向相邻的城池。
唇亡齿寒的故事从小听到大,但事到临头未必能想起来。
哪怕出兵来救也无需担忧,知道有个战术叫“围点打援”么,失去城墙的保护,收拾起来更容易。
如今乱军有两个“共主”,从前的经验告诉段晓棠,再好的关系做生意也不能五五分。但现在不仅有两个实力相当的大股东,底下还有一串小股东,每个人说起来都是劳苦功高,地位差不多。
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固然听来爽快,但问题就在“地位差不多”上。
如此宽容的政策,可以吸纳更多的势力,但同时缺乏上下尊卑和大局观。每个带资入股的人,眼睛只能盯着自已的一亩三分地。
莫以为上下尊卑都是糟粕,许多时候它代表组织和纪律。
若段晓棠有朝一日领兵遇险向武俊江求援,后者会根据战局斟酌派出援兵,至少出五分力,因为他们是同僚。
换成杜松,武俊江能使出来九分力,因为这是他的直属上级。要是吴越,恨不得插上翅膀使出十二分力,因为这是主帅,他完了就全完了。
他们被军法规训多年甚至几代人,在体系内找到自已的位置轻而易举。
但乱军中没有这般清晰的上下区别,诸人之间论完利益论情谊,最后还要问一句,你老几?
第941章
婴香味道
比如范成明,南衙上上下下都知道他就是一军功混子,偏偏人家混到了升上去了。
既然官阶放在那里,上朝排班的时候,他就要站在前面,因为官制说得明明白白。
乱军或者说一切的草台班子都没那么“纯粹”,资历、名望、亲疏远近……都可能影响到每个人的地位。
如果隗建柏、游景焕其中之一称帝还好,官阶“明码标价”。但现在只是糊里糊涂的过。
段晓棠忽然发现大吴一些有趣的地方,造反可以,但决不能称帝。隗建柏、游景焕若是称帝,性质不一样,来的就不止两卫了。
段晓棠武俊江负责整个框架,稍后将底下的将官召来补充细节。议定之后,将方案大略通报给其他几路,不用规定细节,都是积年老将,只要不反对,自然知道该如何策应。
一旦段晓棠“跳城”成功,其他几路说不定有样学样,切断乱军几座城池之间的联系,分隔成一座座孤城,那就真成砧板上的鱼肉。
当然敢这么玩的前提是,兵强马壮,艺高人胆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