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林金辉一时呐言,他只上次故意隐瞒身份来河东购粮时才关注过本地的粮价。紧邻战区,若说对河东的物价没影响是假的。但两卫奉行以战养战自力更生,吴越即使盘剥也是向着大户,对百姓生计又能有多大的影响。自从两卫渡河开战,河东粮价偶有涨幅也在正常范围内。
河东世家不用试探,只用关注这一条信息,就知道吴越有多收敛。除非有人故意在民间散播恐慌情绪,否则河东的粮价不可能暴涨。
祝明月:“他们若是毁约,没收保证金,把名字记下来报给世子便是,其他按照流程办事。”流拍亦或寻找第二顺位高价者交易。
拍卖会不只是单纯的商业行为,看的是吴越和河东世家两方的面子。看热闹可以,但毁约就是往主家脸上扇巴掌。
林金辉瞠目结舌,缓缓点头,“明白了。”
照理说作为军中底层将官,不该注意高高在上的上司私德。但架不住林金辉是庄旭的心腹,庄旭嘴巴紧私下不说旁人的闲言碎语,但耐不住他有个嘴巴大的发小,一来二去林金辉就知道了点不该知道的事情……瞬间明白,祝明月为何提议将毁约者报到吴越的案头上去。
祝明月在长安待了几年,越发觉得世界就是一个草台班子,包括在权力顶端浸淫几百年的世家,总做出一些自以为高明实则愚蠢的动作。
如果今日参与竞拍者看不清形势,做了糊涂事。相信吃了吏部闷亏,攒了一肚子气的吴越会把这笔账记下来,然后找时间好生清算。
赵璎珞换上一身男装,过来禀告:“柳薛两家公子来了,时辰将至,客人们该上门了。”
林金辉立刻调整好状态,“我去准备下。”
柳星渊薛向翊前来是代表本家作出表态,顺便同参会的世家交流,至于商户他们不管。商贾末业,世家子眼高于顶,“折节”相交,只怕引来负面效果。
林金辉虽得了官身,但本就商户出身,对此并不介意,所以另一半目标人群就由他承接下来。
祝明月赵璎珞往校场西边的一排帐篷走去,那是预先安排的办公场所,前后开门,向后走是另一条通道,不与客人产生交流。
两人背身向帐篷走去,校场另一头柳星渊引着一群人入内,连甚少露面的齐锐锋也硬着头皮上去交际。
赵璎珞附耳悄声道:“郭大夫说,齐副尉的手不大能救得回来。”
郭景辉是自已人,赵璎珞又不是病人家属,用不着委婉。言下之意,基本没救了。
一个武将,失去至关重要的右手,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祝明月微微转头望向齐锐锋垂在身侧的右手,袍袖遮挡,看不见里头的伤疤和纱布。只要不动作不用力,旁人根本看不出那是一双废手。
祝明月芜尔一笑,“齐副尉身受重伤,本该好生休养,薛大将军为何费尽心思让他舟车劳顿来河东?”
赵璎珞有些糊涂,“不是说行营其他人都各有安排,只能请他出马。”
祝明月高深莫测道:“是也不是。”
赵璎珞最受不得人卖关子,“快说说!”
祝明月眼见有军土靠近,“私底下再同你说。”当着人手下,总不好说上司的“八卦”,容易造成军心不稳。
柳家本家换了两张邀请函,一张归属嫡支也就是柳星渊这一房,一张则让渡给另一支,虽然对外也称河东柳氏,但基本不在本地发展。
一行人泾渭分明的分成两拨,前头是亲亲热热叙旧情的柳家亲眷,队伍尾巴后面吊着三人则是带来商号掌柜,真正的办事人。在外威风凛凛,但在主家面前只有点头弯腰的份。
柳星渊进入校场,见眼前的“荒凉”场景微微拧眉,不曾想布置的如此简陋,大校场上,围绕这一座高台三面立了十余个大帐篷。
涉及数万人口粮的大生意,就这?
果然是两卫一贯的风格。
简单素雅的帐篷围绕主席台设立,祝明月没再做画蛇添足的布置。譬如外披彩绸入内熏香之类,画虎不成反类犬还浪费资源。
祝明月喜欢简约而不简单的风格,似乎不受大吴人的青睐。
反正条件就这样,凑合吧。
柳星渊引着一家老小到自家帐篷里见着里头的布置,才稍微松下眉头。
一席居中,左右各置两席。桌案上预先设有果品糕点和酒饮,唯独上首一席,额外放置了一份笔墨。
林金辉原先问祝明月还有没有地瓜烧,不白拿他花钱买。
祝明月不假思索拒绝,“那酒烈得很,若有一二不善酒力又不知情者,当普通清酒一般喝下去,难不成整场拍卖会醉过去!”
林金辉恍然大悟,好东西也得分场合。只能当河东人没福气吃不着好酒,另外派人去市面上买当地的盛行的酒水。
每个帐篷前留有两位军土侍应,以备不时之需。
来得早不能只留在帐篷内吃喝,如柳嘉祯一般家主亲至,可以找几个地位相当的人说说话。提起来大家都道是来瞧热闹,半点不提价值不菲的货物。
掌柜管事们没有这些顾忌,一边保守自家报价的秘密,一边探听别家的报价。虽然知道是做无用功,除非将每一家的报价了如指掌,否则根本算不得立于不败之地。但总得让主家知道自已在做事呀!
第914章
拍卖开始
若旁人想在河东地界上办拍卖会,说不得被吞得渣都不剩,地头蛇联合起来压价,再是神仙也无力回天。
但林金辉背靠两卫,吴越又是一副过江龙的强横姿态,河东世家多少要给几分面子。只要在规则范围内,祝明月何愁赚不到远超预期的粮食。
柳嘉祯与薛明哲在帐篷内闲话。
柳嘉祯浅饮一口薄酒,淡淡道:“粮食准备得多,但两卫能拿的出手东西却不多。”僧多粥少。
薛明哲:“毕竟是文城一郡的积累。”后头还有两个地盘更大的郡。
柳嘉祯低声道:“文城变慈州,我们河东,”竖起三根手指,“我听来的消息是这个。”
薛明哲眼睛微微睁大,难以置信道:“一分为三?”皇帝真下得了狠手。
柳嘉祯:“县内官吏不会大动,但郡内的官吏恐怕得大换血。”谁能接受权柄缩水三分之二?
薛明哲欲言又止,“那子晋?”
裴子晋世家出身,本地父老支持才能掌管郡兵,若一郡变三州,兵权也一分为三?
柳嘉祯:“子晋如今在东边,往后前程得看仗打得如何。薛兄不如寻你的同宗薛大将军想想办法。”
依从本心而言,柳嘉祯更希望这片地界上的官吏都是本地人。朝廷派来的终归和他们不是一条心。
薛家没柳家那般“护食”,再者裴子晋又非薛家人,薛明哲欣赏归欣赏,犯不着把宝贵的人情用在他身上。
柳嘉祯似是而非道:“日后出去,我们还是同乡吗?”
薛明哲笑道:“怎么不算,河东郡自秦时设立,风风雨雨数百年。便是不为郡名,亦是地名。”
河东,河东,大河之东。
柳嘉祯换了一个话题,“薛兄,你猜此次,世子能从河东拿走多少粮食?”
薛明哲装糊涂道:“多少不是写在报价单上么。”
柳嘉祯:“那只是底价,总得再涨点。”
薛明哲:“依柳兄看,能涨多少?”
早有精明的掌柜管事算出来,两卫拍卖底价大约在市场价七成左右,优惠的能到六成。最后的成交价该是在八九成的样子。
柳嘉祯:“这可说不准,谁能管得住别家如何出价。”利字当前,作为家主,他连另一支同宗都管不了。
薛明哲貌似轻松道:“是啊,我们这把老骨头来看看热闹便好。”但一郡财富近在眼前,谁能不动心呢。
世家外表光鲜,但内里穷困的族人一大堆。陆德业铤而走险“卖官”,除了贪婪不也因为想维持排场所费不菲么。
外间主席台上有人敲锣高喊:“一炷香后拍卖会正式开始,请客人们回到各自帐篷,预备竞拍。”
薛明哲拱手告辞,“柳兄我先行一步。”
柳嘉祯:“薛兄慢走。”
薛明哲回到自家帐篷,他此次带来两位本家子弟再加两位掌柜。薛向翊早被派来别苑帮忙,不占用邀请函名额。
薛明哲:“柳七呢?”两人一块去接待其他世家人,这会却只见其一。
薛向翊:“禀伯父,柳七郎去了西边的帐篷。”那是两卫自已的地盘。
薛明哲:“不愧是在行营待过的人,这会就想着摸清各家的根底。”
薛明着却是想歪了,柳星渊的确在两卫的帐篷坐着,为的却不是探听各家报价,而是摸清拍卖会后台的运作。他自知避嫌,并没有靠近文书一侧,只坐在清闲的角落,看着帐篷里的人来来往往。
林金辉是主持人,和众人微微示意后,轻咳两声抬起矫健的步伐出去。
齐锐锋在主帐内不意外,真正让柳星渊诧异的是,祝明月赵璎珞也在内里,且位于中心。
二女一路同行,柳星渊原以为是两卫照顾同僚家眷,但看祝明月直接对帐篷内候命的军土下达指令,显然身份没那么简单。
林金辉深吸一口气站上主席台,不动声色将祝明月提前准备好的文稿放在桌面上。幸好祝明月字写的齐整,幸好他入营几年,常用的不常用的字都能认个大概。
“问来宾贵人安,感谢诸位百忙拨冗出席。吾忝为主持人,甚幸于此与群公共襄盛举,见此拍卖盛会。
今日拍卖所示者,皆为精品。谢诸位嘉宾,以有君意寄厚,乃可举事。吾亦愿诸君为肯相博,吾与诸公共赢。
凡货品各有别色,愿诸坐者各得其心仪。请尽其欢,与钱益分,使共从容异品。感诸君临援,愿今拍卖会圆满!”
半文半白的开场白后,林金辉再度重申拍卖会规则。
林金辉:“今日第一项拍品,绢布八百匹,每匹长四十尺,宽一尺八寸。”这是大吴征收赋税的标准,“起拍价粟米五百二十石。”
主帐内十二个军土在赵璎珞面前排成排,各个站得笔直,手里捧着一张托盘,托盘内是一份封好的卷轴。
赵璎珞:“各自去对应的帐篷,将卷轴交给里头的客人。提醒客人打开前核对帐篷号码和拍品名称,不能涂改。写完后完整地带回来。”
本来发一张新纸最省事,但祝明月担心某些人粗心或故意,将帐篷号写错落到别人名下,若是填了一个高价,到时算谁的?
考试时填错名字考号的人都有,第一次拍卖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祝明月只能自已辛苦一点,帮他们把抬头的东西都写了,余下只用填写标价即可。
鉴于货物量太大,不可能一一拖到校场上展示,各家竞拍者只能凭借记忆的回想这批绢布的情况斟酌定价。早有准备的,会在自已的报价单上简单做些笔记以免遗忘。
若商号掌柜和主家同在一处,不管谁做主,总有一个领头的。怕的是数家商人联合在一起凑份子,实力又差不多,不知该听谁的。
似河东五姓财大气粗,主家不愿意多沾染商贾事,由着掌柜填写,只要不当冤大头即可。
某个边边角角的帐篷,祝明月早先认识那位改行做扇子的商人谢元志,压低声音道:“你们说这价如何定?”
第915章
拍卖结束
帐篷之间距离近,隔音效果差。已经不是隔墙有耳,是隔布有耳了。故而拍卖会正式开始后,每个人都不由自主降低音量。
谢元志本没资格参与此等盛会,但架不住有个“带头大哥”。据说主家某位娘子嫁到高门大户,恰好生的郎君随吴越去行营。念着舅家的恩情,送了一张帖子。
负责经营的掌柜的去看了两回货,“批发价”动人心魄。便宜但起点太高,没点家底参与不了。
掌柜开动脑筋禀告主家,拉几个河东本地的行商入伙。家中经营日久,田产粮食不缺,但两卫这么一甩卖,本地相关行业得吃撑着,最好的办法就是运去外地。
别看帐篷里只有五人,外头还有两个等消息的“小弟”。
谢元志清楚自已的角色,他既不从事相关行业,又非粮商。能掺和一脚全靠充足的资金,加之在外地有门路。
左手边的伙伴应道:“八百匹绢,五百二十石粟米,比市价低三成多。”赚大发了。
对面的小伙伴胡子差点揪断两根,与自家的笔记对照,“但三百匹中多是杂绢……”捡漏的可能性小。
左手边的小伙伴:“便全是杂绢亦有的赚。”布帛可是硬通货,这价格还要求什么品类!
带头大哥做出决定,“我们本钱小,能选的货物不多。”
暗拍不会当堂出结果,中不中标尚是未知数。预算有限,万一多中几样,拿不出那么多粮食来。
谢元志听出带头大哥的意思,还是想搏一搏,慎重道:“第一场该是试探居多。”竞拍者不会飚出高价,他们尚有中标的可能。
几个合伙人心一横,总不能白交了二十石粮进来。
“填多少?”
带头大哥:“抬到七百石上。”利润不多,但还有的赚。
旁边人提醒,“要不要在后头再加几斗米。”七百这么整齐的数字,万一有人同他们填的一样,还能凭借几斗米胜出。
谢元志:“我们也是河东有头有脸的行商,几斗米像话吗。”声音一弱,“要不再加两石。”
带头大哥考虑一番,“好。”他们最终报价七百零二。
计时的线香燃尽,军土入内收回卷轴,待十二份卷轴全部送入主帐,林金辉开始介绍第二项拍品。
一张长桌前,只有祝明月赵璎珞坐下,齐锐锋站在二人身后。
赵璎珞将所有卷轴拢在一处,按照序列号排列在右边,左边的祝明月将各项数据填写在预先制定的表格上。
饶是齐锐锋贯来冷静,一时也顾不得男女之防,站近了瞧。
柳星渊见他冷硬的嘴角露出些许弧度,想必对结果是极满意的。
齐锐锋:“祝娘子,我们首战获胜?”
祝明月点头,“算开门红了。”
祝明月将数据誊抄在不同的表格上,没有一刻如此时般怀念电子化办公。
赵璎珞早已经去准备下一轮需要用到的东西。
拍卖会进程推进得极快,若讲究一点的组织者会准备上好的宴席,趁着午食觥筹交错拉拢感情。但两卫诸人时间紧任务重,给各个帐篷预备上好的点心填肚子,争分夺秒抢时间。
林金辉亏的身体素质过关,站了一上午嗓子发干,但精力尚撑得住。
林金辉:“今日最后一件拍品,精品瓷器秘色瓷十三件,绞胎瓷八件……”
柳嘉祯:“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它。”他今日除了来瞧热闹,就为这几件瓷器。
两卫第一场拍卖会放出来的多是大路货,但他们扫平文城,手里不知藏了多少好东西。
同样的声音在不同的帐篷响起,甚至顾不得压低声量。
别的拍品竞拍还在低于市场价的范围里反复试探,秘色瓷一出场,脑子里全想的是翻几番的问题。
柳星渊不由自主站起身来张望各个帐篷的表现,只见里头人影憧憧,顾不得避嫌,直接去柳家所属的帐篷,提醒家人这种时候可不能谨慎,加价,往死里加。
最后一批卷轴送入主帐,祝明月三下五除二将表格誊写完毕。
齐锐锋盯着密密麻麻的记录只觉得眼睛疼,一时情急道:“祝娘子,今日所获大约多少?”
祝明月在旁边的算盘上随意拨弄两下,声音清脆动听,笑道:“这么多!”
赵璎珞饶是见惯大风大浪,一时也惊得捂住嘴巴。
齐锐锋反而愣住,顿了顿,“老夫不懂算盘。”
这会才反应过来,祝明月用算盘报数并非卖弄,而是为了保密。帐篷内还有其他文书军土。以刚才的位置,只有他的角度才能看清算盘珠子的排布,偏偏他只懂打仗,不懂算盘。
齐锐锋:“待金辉归来,再一同说说。”
林金辉当完迎宾当主持,主持做完还得送客。
人人都知别苑敏感不多逗留,林金辉在门口对每一个离开的竞拍者交待,“明日一早诸位可持邀请函查验中标结果,中标者接下来三日可将粮食运来兑货。”
人去苑空,林金辉揉揉笑僵的脸蛋回校场。早已做好今晚奋战一夜的准备,孰料祝明月早将结果统计完毕。
祝明月确信自已不可能失误,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走一遍,手往旁边指,“原始卷轴都在那儿,寻几个可靠的文书复核一遍。”
林金辉说不出不验了的话,只能道:“今日辛苦二位娘子。”
眼睛瞟向的记录的表格,他心算能力不如祝明月,只简单估摸出个大概,也够倒吸一口凉气的,“这么多!”
祝明月:“秘色瓷超出预计。”绞胎瓷虽名贵,但一比下来,只能算捆绑销售的小垃圾。其他大宗货物的中标价都在合理范围内。
林金辉琢磨些许时候,“这么多粮食,别苑也放不下,我们也运不回去,”
齐锐锋当机立断,“立刻派人向行营禀报,派人到汾阴接应。”
派大量军土进入河东地界有点犯忌讳,汾阴虽属河东境内,但先前遭乱军所劫,现在两卫管辖范围内,何况汾阴还有一座老行营可以利用。
第916章
可能外放
林金辉:“我问问柳薛两家的公子,能否抽调些家丁帮忙运输至汾阴。”
齐锐锋:“也不能全靠他们。”世家的家丁和私兵没有区别。
林金辉:“军土无法越境,民夫呢?”庄旭手下能调动一部分民夫,林金辉在军中日短,不清楚是否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