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耿鸿面色微微有些酡红,“以前没听你提过,肯定大吉大利没事呀!”冉智明:“长林好好坐在这儿,当然没事。”
在座什么出仕途径的都有,没想到还有一个科举官。
杜乔略过匪寨一节,“到长安参加科举,侥幸得了头名,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观尽长安花。人生最盛仿佛就在那一日,此后再无建树。”
杜乔在吏部专管文书,理论上可以接触到大吴所有官员的履历。但杜乔除了他同一届的,再未接触到其他科举官员,这些人仅从履历上没有任何问题,无法升迁似乎只是缺乏贵人提携。
如今终于找到原因,从州郡诸多才子中脱颖而出举荐到长安参加科考,与全国各地的文华之土比试,选出来的都是真材实料者,想依傍个把贵人如何会是难事呢。
万宜民年纪最长,且早早“认了命”,看起来情绪比其他猛受冲击年轻人稳定得多,还顾得上给他们倒酒,“慢慢喝!”
反正他们在驿馆吃喝公款报销,该吃吃该喝喝,别想着给朝廷省钱。
杜乔一扭头,见赵璎珞木愣愣站在门口,衣裙发饰还是今天去行营那一身。站起来怔怔道:“赵娘子!”
众人顺着他的声音看过去,赵璎珞不说认识至少眼熟,和他们一道从长安来的。
杜乔扶着桌面站起来,跌跌撞撞走过去,嘴里念叨,“赵娘子。”
赵璎珞上前几步扶住人,娇声质问道:“喝了多少?”
杜乔否认:“没喝多。”
赵璎珞估算他们回来的时间差,这酒席开了没多久,酒入愁肠人自醉。
杜乔声音里多了几分迟疑,“都知道啦?”
赵璎珞点头,轻声回道:“嗯。”扭头见酒桌上的人都往这边瞧,羞赧道:“能找个地方说两句话吗?”
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扶一个醉酒的男人,无论如何都引人注目。
杜乔注意到这份尴尬,手往后院指,“去那儿。”空间开阔,不惧人言。
说完挣开赵璎珞的手,两人一前一后向后院走。
冉智明等人透过大堂后门,只能看见两人模糊的背影。
冉智明:“他俩什么关系?”路上就觉得杜乔对祝明月那支队伍照顾颇多,问起来只说是邻里。
但刚才的情况,瞎子都能看出来“不清白”。
耿鸿喝多了酒,心防大开,“小鸳鸯呗。”
现在该叫苦命鸳鸯,赵璎珞在长安,杜乔无论选择外任还是赌一口气不要这官身,功名折损,都让这段并不稳定的关系平添波折。
穆黎昕见识过无数痴男怨女,勉强算半个过来人,叹道:“这婚事估计得黄了。”
人就怕比较,大家被同一根绳子绊,杜乔栽得跟头更狠,让其他人勉强找到一丝“幸福感”。
耿鸿:“没到谈婚论嫁那一步。”散了也就散了。
后院内赵璎珞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盘旋已久的话道出,“杜长林,无论你做不做官,都不缺养家糊口顶门立户的本事。”
第883章
那么难么
赵璎珞管账,也负责发工钱,何春梅拿回家的钱比高德生多,多得多。
杜乔哪怕没了俸禄,也能做其他的事,大不了少赚些。日后若成婚,她也养的起。
最后这句话,出于羞涩,赵璎珞并没有说出口。
杜乔听到这句话,心稍稍放在肚子里,只是他的选择注定会对不住赵璎珞。迟疑道:“多谢娘子厚意。”
赵璎珞见他神色忐忑,手指藏在袖中松开又握紧,幽幽道:“别给我戴高帽,想说什么直说。”
杜乔唇角嗫喏几下,鼓足勇气,“是我对不住你。”撩拨了却不能负责到底。
赵璎珞闻言一股血直冲脑门,质问道:“你移情别恋了?”
杜乔当即否认,“没有。”这事必须解释清楚,“我已决定留下任职,往后只会耽搁你。”剩下半句莫不如另觅良缘,委实说不出口。
现在的杜乔再没有当初近水楼台先得月,旁人有意非得搅和黄了的底气。
异地恋自古多艰,以现在落后的交通和通讯条件。莫道灞桥边的柳树快薅秃了,一场离别或许就是永别。
杜乔心知肚明哪怕破釜沉舟不要这官身,赵璎珞也不会嫌弃,说不定不久后顺理成章成亲生子。
但赵璎珞不会留在昌宁,这里太危险,她也不愿意离开祝明月等人。杜乔外放,两地相隔,平添变数。
赵璎珞扑哧一笑,“就因为这?”
杜乔低垂脑袋,丧气道:“我不能拖累你。”不挂他这棵歪脖树,赵璎珞想找门好亲事不难。
赵璎珞正色道:“杜长林你听着,你不负我我不负你。我等得起!”
杜乔本想问一句,你知道我外任会有多少年,他在吏部挂了号,或许一辈子都无法回长安任职。但临到嘴边换了话,激动道:“璎珞,三年一任,我必会回长安。”终究还是舍不得。
这点官场上的小九九赵璎珞清楚得很,三年一任一述职,但杜乔又能在长安待多久,半个月,一个月?还愿意画饼糊弄她,心里到底是在意的。
赵璎珞温言道:“好,我等你。”末了威胁一句,“但若哪天听到你成亲的消息,我俩桥归桥路归路。”她拿的起也放得下。
杜乔举起右手做发誓状,正色道:“璎珞,信我。”
赵璎珞连忙抓住杜乔的手指按回去,“别随随便便立誓。”不是林婉婉那种嘴上能跑马的人,随口起誓,万一应验了呢。
赵璎珞确信杜乔此时哪怕喝了酒,思路也十分清晰,都有心思诓她了。转移话题道:“我以为你会迷茫许久,没想到这么快定下来。”
杜乔:“官途哪有一帆风顺,早晚要被贬上几遭。”
尤其以往林婉婉举的例子朝拜宰相暮贬岭南,听起来贻笑大方,无奈实在生动。杜乔忍不住将自已代入此情境中,如何才能保持风度体面。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早,毕竟官卑职低,再贬就没了。
所以今日在帅帐中到底没绷住,露出一丝失魂落魄来。没有预想中谢安随口答小儿辈破敌的淡定与从容。
赵璎珞不算安慰的安慰,“好歹升了一级。”
杜乔怎么入仕升职的没人比她更清楚,杨胤之乱朝廷空出那么多缺,别人两三级的升。杜乔才学上等办事勤勉细致,只勉强升了一级。
若日后朝堂没有大变动,杜乔想升职不容易。几十年卡在一个官位上的人多的是,顾盼儿的父亲顾嘉良便是如此,不过他无心往上走,只想过点安生日子。
杜乔苦中作乐,“是啊!”再升也是佐贰官。
方才赵璎珞情急之下将手指按下去,杜乔顺势反握回来,一直没有松开。
赵璎珞略微有些不自在,眼睛一直往大堂方向瞄,“怎么只有你们几个,其他人呢?”上上下下加起来二十多个官。
杜乔:“有的闷在房间里,”不知是哭还是闹。“有的出去了。”
赵璎珞:“出去,跑关系?”昌宁县内没什么正经官吏,总不能去行营疏通吧!
杜乔面露迟疑,“去花楼了!”
昌宁百废待兴,但某些行业长盛不衰,甚至隐隐有壮大的趋势。多少家庭在这场祸乱中破家灭门,走投无路时女人只能卖身求活。
一路走来诸多同僚什么性情都了解一二,社交上算体面人,不排除某些人遭受打击选择放浪形骸,但不乏有人借此试探两卫的态度。
毕竟郑奇文是被李开德派人“护送”走的,万一把他们关在驿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没想到随口找了一个去花楼消遣的借口,就大摇大摆的出去了,李开德并未派人跟随。
赵璎珞闻言立刻将杜乔的手甩开,“你怎么没去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周围都是什么人呀!
杜乔受池鱼之殃,委屈。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关系撇得太远,只得承认,“钱帛花在寻欢作乐上不划算。”有那钱不如多吃两顿好的。
赵璎珞得理不饶人,“有钱你就去了?”既怕杜乔手头紧无法施展,又怕他有钱就变坏。
杜乔脑瓜子千回百转,终于找到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我自幼读圣贤书,修君子德,为官一任自该注意风评。”
从本心及利益方面,将接下来的“你心里是想去的对吧”堵了回去。
赵璎珞勉强信了,毕竟先前杜乔为了官途差点连她都舍了。
耿鸿时时注意后院的动静,尤其是靠门扇后光明正大听墙角那两位。
杜乔赵璎珞刚去后院,祝明月段晓棠就跟进来,一左一右贴在门扇后头当起摆设的绿植。
若非碍于她俩在,说不定二三人跟上去凑热闹。本来和杜乔不算熟,这种事更该避嫌。但大家年纪都不大,意外频发凑点乐子,才能平一平心中愤懑。
现在两绿植,一个将军一个淑女,齐齐翻白眼。
这种话哄哄脑子发热的小姑娘赵璎珞还行,一旦冷静下来,想一想官场上和光同尘不是更重要。
说一句“我就是不想去,没意思”,有那么难么。
第884章
长安有信
李开德没那么多小九九,只看到段晓棠靠在大堂一角的门扇上,双手环胸姿态闲适。大喇喇走过来,禀告道:“将军,外头来人了!”
段晓棠立正身体,“外头来人?”
驿站是公共设施,接待四方行路的官吏。但昌宁这副鬼样子,哪怕要经过,也只会选择绕路,直接找到驿站门口是何道理?
后头的杜乔赵璎珞听见动静,探出头来查看。
祝明月四两拨千斤,“正找你们,原来躲在这儿,说什么悄悄话呢?”
我刚来,什么都没听见。
赵璎珞羞赧道:“没,没说什么!”
祝明月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没嫁呢胳膊肘就没全向里了。
李开德附耳道:“自称受杜郎君家人所托前来送信。”
杜乔是段晓棠的朋友,李开德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不吝给予照顾,但他亦有他的职责。
尤其那几个人的做派,不像杜家能养出来的。李开德对杜乔的身家背景不清楚,但能被吏部轻而易举卖了,必不是高门大户出身。
段晓棠:“我去看看。”杜乔家只有三人,老的老小的小,都不是能出远门的样子,会是谁呢?
李开德让开道路,段晓棠迈步向前。众人一见这情形,猜外头有变动,心中犹疑不定,不知对他们而言,是好是坏。已经落到如此地步,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祝明月提醒道:“你们话说完了吗?”
赵璎珞闷声道:“嗯。”
祝明月上前牵住赵璎珞的手,招呼道:“长林,我待会着人送两坛酒来。你们慢慢喝,晚上早点休息。”话语与平时别无二致。
杜乔冷静道:“多谢。”
段晓棠龙行虎步出驿站,距离大门二十余步外,有四骑被拦住,隐隐有些眼熟。上前仔细辨认道:“你们是跟在白二孙二身边的。”
高良平代为禀道:“回段郎君,我家公子姑爷有信件物品急送给杜郎君。”
段晓棠见四人打扮与在长安的体面有些差别,全是窄袖袍服方便行路的穿着。问道:“你们在路上跑了几天?”
高良平:“四日。”其中大半天用于打听钦差的行踪。
好不容易在天黑前赶到昌宁,出京公干的官吏只会投宿在驿站,一进城直扑目的地,若杜乔已经离开,他们还得去别处,非见到本人不可。
驿站内若有重要人物,外头有兵丁巡逻是常事。四人并不在意,直接往里走,结果被人拦下来。暗暗觉得主子叫他们来送的信和东西没那么简单。
吴越和长安通讯不断,快马需要几日时间一清二楚,四天从长安跑到昌宁,不算慢的。
白湛和孙无咎有什么信需要特地交给杜乔?从四人的站位来看,隐隐以高良平为首,也就是说这件事背后的“主谋”是孙无咎。
段晓棠吩咐道:“请人出来吧!”
高良平心中一凛,这话听着怎么像段晓棠把杜乔关起来了,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李开德拱手应道:“是。”
杜乔和祝明月等人前后脚出来,后头还跟着几个喝的迷迷蒙蒙的脑袋趴在大门口往外瞧。门就不出了,平添麻烦。
杜乔同样认出来人,是常跟在白湛孙无咎身后的随从。
高良平从怀中摸出一封信,将背后长条包裹卸下,通通交到杜乔手上。“杜郎君,此乃我家郎君让小的送来的。”
杜乔摸摸包裹的材质形状,里头是一个长筒状物体,多用来包裹装裱好的字画。并不急于拆开,反而交给段晓棠保管。当着众人的面先拆信,孙无咎并未长篇大论,只讲事情原原本本道来。
杜乔阅罢,苦笑一声,“棋差一着。”将信件递给段晓棠,拿起包裹交还高良平,“多谢你家郎君好意,东西你带回去,稍后我会给他写信。”
高良平并不知道孙无咎白湛火急火燎将他们派来作甚,只能听从吩咐,收回包裹,“杜郎君,那我明日来取回信。”
杜乔点头,“好。”
段晓棠将纸上内容快速看一眼,信纸折好放回信封交给杜乔。“你们远道而来,没落脚的地方,今晚跟我走吧!”
高良平拱手谢道:“多谢段郎君。”
出门在外,熟人都是互相照顾,只是奇怪,难道段晓棠要把他们带去行营?
段晓棠只多交待李开德一句,“两处地方的安全多看着点,若是有事,立刻找我或者老孙。”
李开德不是抹不开面子的人,果断应道:“是。”
两方告别,一行人前往暂时落脚的院子。杜乔独自一人回到驿站,其他人好奇。
冉智明安慰道:“长林别泄气,现在什么坏消息都不算坏了。”
杜乔不得不告诉他一个悲伤的消息,“智明大师,你的位置被人顶了。”
冉智明的名字若不加姓氏,着实像个法号,所以诨号给他添了两个字——大师。
冉智明“嗷”的一声,“老子还没卸任呢!”
陆德业的折子前两天才递上去,从长安到昌宁绝不只两日路程。早有人盯上他苦熬九年才换来的官位,果真回不去了。
无论赵璎珞还是长安的来信都不适合在公开场合讨论,祝明月好不容易憋到回临时落脚的院子。
先让高德生带高良平等人下去安置,如果条件允许,就和王永志安排在一处。再让祝三齐给驿站送两坛酒过去,让他们一醉解千愁。
一切处理完毕,把赵璎珞拽进屋里,哪怕恨铁不成钢,也先把前置条件讲清楚。
祝明月:“妹妹诶,我不是对长林有意见。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一棵树上吊死,你平日的精明呢!”
异地恋有多艰难,一两年可以坚持,三年六年九年一辈子呢?最后大概率不是修成正果,而是修出一对怨偶。不是谁负谁,现实条件不允许。
趁着现在情意不深,挥剑斩情根才是让双方体面的做法。
女子多情,爱的未必是那个男人,而是背后情深义重,为爱奋不顾身的自已。
第885章
自觉矜贵
祝明月嘴上说什么都没听到,但没多问过杜乔一句,一切了然。
赵璎珞不过多解释,横下一条心,“若是不能嫁他,我就不嫁了!”
非是恨嫁或非君不嫁,赵璎珞没有丧失理智,她仔细衡量过。杜乔很好,他的家人也很好,性子合得来,能接受她在外抛头露面。
以当前情形,赵璎珞不是找不到更尊贵的成婚对象,只是方方面面得受点“委屈”。日子不比现在过得好,不如不嫁。
赵璎珞戚兰娘同在祝明月手下做事,二人家庭环境不同,比起戚兰娘的安分知足,赵璎珞想要的无疑更多。
戚兰娘只求食饱衣暖的活着,赵璎珞在生存的基础上,要求的追求的更多。
段晓棠在旁说和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怎么劝分不劝和呀!”
祝明月怒目而视,“本性如此,劝分不全和。你知道建一座庙宇塑一尊金身需要多少钱帛,贫贱夫妻哪值得!”
穷是贫贱,不被爱也是贫贱。
段晓棠:“强词夺理!”
祝明月苦口婆心,“你到底看上他哪一点,非君不可?”
赵璎珞不是林婉婉那种颜狗,杜乔内秀,难道看上他温水烧的好!
赵璎珞郑重道:“长林的好,让我自觉矜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