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耿鸿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杜乔随口拈来,“我曾陪母亲幼妹逛街采买,结果……”
耿鸿:“结果如何?”
杜乔用一个粗俗的比喻,“溜得像条死狗一样,还觉得扰了她们兴致。”
耿鸿将信将疑,“真的?”
杜乔:“选择付账比陪逛有用多了。”
耿鸿点点头,“我记下了。”
杜乔原以为耿鸿不知走了哪条道将要出头,后来才知走的是祝明月所言的“捷径”,结果发现软饭没那么好吃,再没有下文。
另一头万家母女回到驿舍,队伍人员庞杂,万家只分得两间屋舍,顾不得主仆之别,分男女各住一间。
孩子天真烂漫是家人保护得好,但女人总归要出嫁,再不知事就来不及了。
糜安娘状若无意问道:“真儿,刚刚看出什么来?”
万冰真:“那女子是装的!”
糜安娘当然晓得是装的,最后都被戳破了。赵璎珞不比万冰真大几岁,刚开始就知道是个局。祝明月简单地让人起哄,就破了局。
万冰真不解道:“母亲,卖身葬父本是孝行,为何变作这般模样?”
糜安娘戳一戳女儿的额头,“赵娘子不是说了么,图人图财图饭碗,总脱不了这几样。”
万冰真气愤道:“柳郎君那般心善,却遭人如此诓骗,实在可恶!”
知女莫若母,少女怀春,才子佳人将帅红颜的故事最是误人。
糜安娘正色道:“真儿,为娘给你讲一讲卖身葬父的故事。”
“古时有一人名董永,少年丧母,其后父亲亡故,遂卖身至一富家为奴,换取丧葬费用。上工路上,于槐荫下遇一女子,自言无家可归,二人结为夫妇。”
“女子以一月时间织成三百匹锦缎,为董永抵债赎身,返家途中,行至相遇之地,女子告诉董永,自已是仙女,奉命帮助董永还债,言毕不再留恋凌空而去。”
故事最开始的结局,董永脱籍从良,仙女事毕功成飞升回天,各自安好。后来不知哪个文人墨客多事,添上数笔缠绵悱恻的情感。
万冰真:“仙女一月可以织三百匹锦缎?”
糜安娘:“当然不可能,这个故事是假的!”
第864章
河东扇子
万冰真:“假的?不可能,天上那么多仙女,万一董永真遇见一个善织布的呢!”神仙无所不能,但各有所长。
糜安娘再想戳女儿额头,万冰真机灵的躲过去。
糜安娘:“因为良贱不婚呐!傻女儿。”
大吴律言,人各有偶,色类须同,良贱既殊,何宜配合?杂户不得与良人为婚,违者杖一百。
董永卖身为奴落贱籍,仙女却是良籍,是为良贱不婚,婚姻不作数。
实则这条律令更针对男良女贱,即土人男子不得娶贱籍女子为妻。
律法这般规定,似董永这般男贱女良的情况,通常民不举官不究。
一个汉时故事,放在如今的条件下,当然会不合时宜。
祝明月赵璎珞漫步在河东街头,果如先前猜测一般物价高企,但不到活不下去的地步。
赵璎珞时不时在本子上记下一两笔或翻看前面的记录,“长安洛阳河东三地,河东的粮价平均下来最低,但与途中其他城池相比偏高。”
长安洛阳为两都,即使周边有大片平原用以耕种,但收获不足以支持供应,所以辛德元才说,关中粮食没有往外运的道理。
河东和沿途经过的普通城池没有区别,唯一特殊的是与战区接壤。好在两卫在文城控制得当,没有将兵祸流民引过来。
祝明月信步向前,“你说这里的粮食多吗?”
赵璎珞:“店铺里都是满的,但更多的还是在各个庄园里。”或者说粮铺本身就是庄园的延伸。
河东最糟糕的时候应该是洛阳兵过境与乱军纠缠肆虐之时,现在混乱已经过去。
祝三齐忽然被人叫住,“祝管事,还以为认错人,怎么到河东来了?”
祝三齐转身见是熟人,嘴上无毛的年轻面孔上扬起客套的笑容,“谢掌柜,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
谢元志,恒荣祥的老客户。
祝三齐:“跟东家出来走走。”
所谓走走既可以是从客舍出来在河东街头走一走,也可以是从长安到文城走一走。
谢元志:“东家?”
注意到祝三齐跟在两个女人后面,合作日久当然知道恒荣祥的大掌柜徐达胜上头还有三位娘子,但祝明月赵璎珞不似在长安光明正大行走,都戴着帷帽出行,一时也分不清谁是谁。
祝明月赵璎珞依次揭开纱帘,“谢掌柜。”
谢元志笑道:“原来是祝娘子赵娘子,某的铺子在前头,不如去歇歇脚。”
男女有别,但利字当头,哪能顾得许多。
祝明月等人欣然前去。
祝明月见铺中货品是各种各样的扇子,竹扇、麦茎扇、绫绢扇一一陈设在旁。“谢掌柜还做扇子生意,天气将热,倒是好行情。”
竹扇是用竹片编成的扇子,在竹片上刺出各种孔洞,展开后拼接成完整的图案。
段晓棠常用的折扇,以竹片为骨纸张为面,不三不四地写上几个字,与之相比只有两个字形容——粗糙。
绫绢扇多为团扇,麦茎扇则是用麦秆编成扁带团绕成扇,这两种更为常见。
以祝明月的眼光看,许多堪称艺术品,段晓棠只用折扇,路走窄了。
当然段晓棠用折扇,除了幼时对风度翩翩的第一印象,还有能用扇面“胡作非为”的乐趣。
祝明月第一句话,就点出了谢元志的本业不是做扇子的。
谢元志也不隐瞒,“我原是将并州的刀剪铜镜运去两都分销,路上兼运些绛郡的云雕漆器,平阳的蜡烛。”他不生产货物,只是中间商。
谢元志原先去长安还是洛阳都不固定,但自从搭上恒荣祥的关系,秋冬专门跑长安运回毛衣毛线等御寒之物,不用运到并州,只在河东就能销得又快又好,赚得好大一笔,也是乱军兴起一年多,还能支持转行的原因。
祝明月不用看舆图,就明白谢元志不得不转行的原因,他的货源地、商路都为乱军所阻。并州暂时安稳,但与他合作的绛郡的漆器商、平阳的蜡烛商,兵祸之下焉存性命犹未可知。
谢元志长叹一声,“北边暂且去不得,恰好河东产扇,暂且用它糊口罢了。”
祝明月真心实意道:“确实精美无比。”
谢元志能收到如此多好扇子,要么转而养起匠人,要么河东当地真出好扇。
祝明月从长安出来千余里,每到一地若有时间必然探访市集,她当然知道真正的好东西都在豪门大户手里,但从市集上的“大路货”也能一窥当地特产。
许多东西在长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但你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历史与文化。
就像她在长安时,并不知道河东产扇,印象中这些东西更像南方出产,终究是坐井观天了。
祝明月见猎心喜,“谢掌柜,我能选些扇子么?”
谢元志大方道:“祝娘子随意,当谢某送你的。”
只盼祝明月能记得这个情,在恒荣祥排队等货时,别让他等那么久。
祝明月摇摇头,“谢掌柜的情我承了,但这也是拿回去送人的。”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祝明月让赵璎珞选扇子,她与祝三齐去旁边和谢元志说话,主要打探北边的情况。
谢元志虽一年多没去过,好歹有些了解,随时等风波平定,重操旧业。
扇子只能糊口,发财还得靠老本行,毕竟恒荣祥的生意只能做半年。
祝明月发现北边的商路并未完全断绝,像李君璞赴任一般绕行便是。但谢元志这种走老的商户都暂时偃旗息鼓,想必不大太平,只有势力强横的豪商能试一试。
赵璎珞依照谈话时间选扇子,若是聊得长她就多选些,聊得短就少选一些。
等祝明月谈完,赵璎珞手边已经累积二十来把看的过去的扇子,多是竹扇。
麦茎扇长安多的是,若是四野庄上种麦子,他们也能自产。绫绢扇同理,长安什么样绢布绣样找不到,唯独竹扇少见些。
现代有些人因为扇、伞与“散”同音忌讳,大吴可没这般讲究。
两样都是精贵物,婚礼上要用团扇,许仙还借伞给白娘子呢。
第865章
满载而归
从客舍出发是空空落落的车架,傍晚归来堆得满满当当。
林婉婉无时无刻不怀念曾经喧闹的夜市,哪知祝明月青天白日走在陌生的城池,身边有护卫守护,依然要戴上帷帽。
耿鸿坐在驿舍大堂内,目瞪口呆地看着赵璎珞等人满载而归,心知杜乔所说的溜成狗大约是真的。
买那么多东西,在外头逛了多久,有那么好逛的吗?
赵璎珞可不知其他人的腹诽,从车架上拿出一个荷叶包,拆开外头的草绳,露出大红的枣子。塞一颗到嘴里当零食吃了,“味道不错,比在长安见的更甜些。”
干枣,既可食用亦可药用,豪门大户还会在恭房里用它塞鼻子。
正好郭景辉在大堂一角,赵璎珞将枣子递到他面前,“郭大夫,你尝尝。”
赵璎珞刚才是从食客的角度评价,论到郭景辉则是看药用效果。
郭景辉拈起一颗缓缓放入口中,片刻后道:“不错。”
其实药用干枣和普通大枣没多大区别,但千里迢迢从河东只为收两车枣回去,得不偿失。
赵璎珞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干枣她们本身需求量就大,春风得意楼、步步糕、济生堂都用得上,只买枣运费都不够,但捎带脚能塞些进去。
赵璎珞:“听说河东许多药材不错,郭大夫明日有空出去瞧一瞧。”
郭景辉渡河安排在后一拨,比杜乔等人更晚过来,等进了城几乎没时间去外头逛。
郭景辉点点头,“此地的矾石、防风、龙骨、白石英、禹余粮,都有一番名声。”
一路行来定下规则,郭景辉负责看药材的品质,估算济生堂的用量,祝明月和赵璎珞负责谈价格。
临行前,林婉婉曾根据气候环境写过一张单子,但祝明月依照实际情况比对后发现,一路走来所遇所见,远比想象的多。
林婉婉死磕医书药书那么久,身边还有好些个大夫药童,不可能遗漏。
除非她和祝明月一样,因为时移世易,许多东西在她们的时代,主产地已经变成了南方。
除了气候条件变化,也因为经济重心南移。
郭景辉不无感慨,“如果能北上并州,好东西更多。”可惜不去。
古并州乃天下九州之一,现在的并州只有其名,管辖的地方与之相比,大约只有指甲盖那么大。
赵璎珞验证完干枣的属性后,再回到大堂一角。休息的屋舍面积偏小腾挪不开,索性就将今日的战利品从车架转移到大堂。
祝明月赵璎珞再加上一个祝三齐,三人先将给亲友带的手信放到一旁,余下才是他们要考察的商品。
祝三齐低声道:“娘子,今日河东本地,只有王氏来拜访过陆侍郎。”
除了收买客舍伙计,他还留了一个人专门看着对面的门,应当没有遗漏。
祝明月重复道:“只有一家来了。”而且是不怎么出挑的王氏,看来其他家的态度,只有明天宴会上见真章,可惜唯一的内应杜乔混不进去。
斜对面的杜乔可不知道祝明月替他惋惜,少了一个白吃白喝的机会。
这次出差除了路途辛苦些,其他都好,长安富贵地,他在六部中数一数二的吏部,一时少有和这么多寒门官员交流的机会。
此一行除了吏部侍郎和郎中,其他官吏包括去文城上任,从其他官衙借调出差的,无一例外皆是寒素。
从同行人偶尔发的牢骚中,杜乔也知一个寒门官员出任地方会遇到哪些困难。既不像豪门子弟见识广博,有家族提供支持,又不是真正的泥腿子曾躬耕陇亩,体验民生疾苦,可谓两边不靠。
朝中曾有人言,寒门官员贪鄙。许多人都是这一看法的拥护者,比如杨胤。
旁的高门子弟做官,宝马香车。寒门子弟除了处置政务还要担忧生计。
杜家勉强有些家底,家中人口奴婢不多,负担不算重,尚且能维持下去。潘潜家道中落,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不从事一些不上台面的活计,但并不因此放弃自已的志向和良知。反倒受了无妄之灾。
杜乔寒门高门都接触过,经过一系列观察得出结论——人心皆贪,没有谁比谁更高尚。
无非寒门官员从“小”贪起,一步一步沦落,高门子弟眼界高些,小的看不上,胃口比旁人大。
最后大浪淘沙,能做到清白自持的人,少之又少。
次日一早兵分两路,祝明月和高德生,赵璎珞和祝三齐各走一头,联系货物商队。
老规矩找一家能去长安的大宗商品队伍,运费包邮尾款到付,顺便把其他货物一块捎回去。
陆德业兴致勃勃地赴宴,在河东世家面前显一显吏部侍郎的威风,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吏部。
他又不知薛氏几家私下和吴越的勾当。
同样场地同样的东道主,接待不同立场的客人。
宴会逐步迈入高潮,酒酣胸胆尚开张,一个不速之客忽然出现在门口。
“呦,是我来迟了!”
陆德业只见一个风尘仆仆的高壮年轻站在门口,态度肆意。眼睛半眯认出来,“原来是范二将军。”大朝会上见过。
范成明拱手随意道:“陆侍郎。”
范成明出发前,专门向吴越问过陆德业此人。
吴越没同他直接打过交道,只说是杜和儿某个姑父,再加一句,杜家上一辈只近支出嫁的姑母就有十余位。
换言之,这位陆姑父,不算珍稀品种。
范成明心里有数,姑父姨父什么的,他最喜欢了,手拿把掐。
河东本地的上次都打过一会照面,范成明只看陆德业身边的一个年轻人有些眼生,“这位是?”
被点到人的站起来拱手行礼道:“吏部司郎中郑奇文,见过范将军。”
杜乔隔了不知多少层级的直属上司。
吏部司乃是吏部四司中的首司,官吏编制占了将近一半,可见权位。
再结合吏部和陆德业的喜好,这位郑某人,九成八来自荥阳。
第866章
原来是你
薛明哲主动当捧哏,“范将军回河东所为何事,老朽可否帮衬一二?”
范成明摆摆手,不以为意道:“文城那片地界乱,我特意来护卫陆侍郎一行人。”
两人一唱一和,将目的道明。
前路艰险,陆德业为安全计,的确往行营传过信,但只想让吴越薛曲派几百人来护卫。
哪知道这般给面子,把心腹中的心腹,将领中排前几位的范成明派来了。
范二霸王在长安什么名声?打仗不行,但被他搞丢的人头,堆起来能垒一座京观。
郑奇文官职最低主动让开座位,仆婢知机立刻奉上一张新案摆上酒菜。范成明坐在两位吏部官员中间,没半点不自在,快活得好似在自家后花园。
范成明迫不及待饮下一盏水酒,“诸位别怪我样子不好看,好几日没合眼,接到信马不停蹄地赶过来,生怕伤了陆侍郎一根毫毛。”
老子劳苦功高!
薛明哲:“范将军为国奔劳,合该为表率。”
范成明大言不惭,“我呢将门出身,从一落地就是为了行军打仗的。”
范成达听了这话得掩面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