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刘三梗着脖子,“把她那股不能生的气,打下去就行!”林婉婉:“犯得着用铁锹,打算打到头破血流还是残疾,或者伤重不治?”
话音一落,如醍醐灌顶。
普通人挨这么一顿打,哪能善了。周水云哪怕不立时闭气,只要刘三拖延请大夫,都没好下场。
南方的风俗不清楚,但长安有长安求子的法子,刘家在这边住了两三代人,不可能不清楚。
分明是不想和周水云过了,又觉得休妻不光彩,便借风俗之名让她死去。
周水云被娘家人抱在怀里,哭喊道:“求子的菩萨汤药,哪样我没尝过?家中的事务哪样落下了,你竟如此待我。”
刘三咬死不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拍喜’只是想让你尽快生儿子。”
娘家人大怒,要生儿育女必要身体健康,哪里是‘拍喜’,分明是要拍死。
不然真要走习俗,用草把子便是,犯得着用铁锹木棍?
刘家干出这等事,周水云今日遇上段晓棠等人逃过一劫,来日未必躲得过去。
生死关头哪还管得了往后,周水云和周家人都是烈性的,当场嚷嚷着要和离。
和事佬劝道:“她和离了又能怎样?”
周家人:“她回来,我们养她!”
话虽这样说,但心底没多大底气。家里平白多一张口,三五几日还好,时间长了,骨肉也要处成仇人。
周水云不能生,往后大约只能嫁个鳏夫,给人当后娘。
若真心待继子,或许年老有靠;但若继续留在刘家,说不得立时没命。
曹学海回城报案还能找谁,当然是李君璞。
因为李君玘战死,朝廷恩荫赏了李君璞一个五品的虚职,同时职官升任京兆府司录参军,鉴于新任法曹没有到位,原先事务仍由他兼任。
李君玘追封为辅国大将军,李家的真正的军功大头在爵位,由永康县公变更为东阳郡公,现任郡公年方八岁。
李君璞带着一群京兆府的衙差出城直奔四野庄,原听说京郊之地,公然袭击妇人,还以为王道教化不足,滋生匪患。结果听一耳朵香火子嗣、和离纠纷。
李君璞眼神微微不耐,“刘三,你家祖籍何处?”
刘三:“小民祖籍金陵,家中迁来长安三十年。”
李君璞环手抱胸,“据本官所知,‘拍喜’之俗盛行于岭南闽县。”
话音一顿,“同在南方,闽县距金陵一千八百余里。”
质问道:“金陵有此风俗?”
你问问金陵百姓,答应不答应!
李君璞手指天,“闽县拍喜只在正月十五,炎炎夏日所图为何?”
李君璞将最后的遮羞布挑破,周围人登时明白,刘家就是要借此风俗之名打死周水云。
他们或许不知道闽县在何处,但岭南是知道的,在许多人印象中,天底下最最遥远的地方。
南方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一千多里近两千里的路程,少说走几个月,隔着几十上百道风俗。
刘家分明是不知从何处听来‘拍喜’,借它的名头用一用。
京兆府的衙差起哄,“你们这门婚,到底离不离?”官爷们出城一趟不容易。
周水云斩钉截铁,“离!”
两方人员齐备,亲族里老俱在,和离书说写就写。
庄子里的工人,给远道而来的京兆府官吏送来食水。
段晓棠和李君璞之间无需太多计较,但得替手下人考虑。
和离书写完,余下的只剩周家人去刘家抬走嫁妆,端的是干脆利落。
第652章
回家晚了
李君璞抬抬手,衙差们手持锁链镣铐上前,将一干人等缉拿。
刘三急忙嚷道:“我们是家务事。”
李君璞手指着段晓棠:“那位是朝廷新封的宁远将军,以民殴官,罪加一等。”
“带走!”
将刘三一行人锁回大牢,只是为了让周水云能顺利带走自已的嫁妆。
可悲的是,罪名不是他意图杀妻,而是与官殴斗,哪怕是段晓棠单方面殴打他们。
说到底李君璞只是找了一个由头,关不了几日,只能小惩大诫。
衙差先行一步,李君璞落到最后,问道:“回城么?”
段晓棠眼神微微有些茫然,“我在庄子上休息一阵。”
李君璞点点头,“行好好休息,若有事,派人回城传信。”
段晓棠:“嗯,你带婉婉他们走吧!”
这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但应该能赶在城门下钥前进城。
济生堂几个徒弟,哪怕要连续几日在庄子上干活。
林婉婉也不愿意让她们在田庄上歇宿,宁肯麻烦一点早晚接送,如此她们的家人才能心安。
林婉婉走到周水云身边,轻声道:“我是个大夫,会治一些妇人病。今天有些晚了,明后天会来庄子上,到时可以帮你瞧一瞧。”
“你若信得过,就到旁边的四野庄,和守门人说,他会放你进来的。”
周水云迟疑,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
林婉婉:“放心,诊脉看病,不收你钱。”
然后不管周水云如何应答,转身将几个徒弟赶上马车,跟着京兆府一行人回城。
王才里里正王德佑期期艾艾开口,“将军……”
段晓棠:“王里正好,我姓段。称呼段郎君或者段将军皆可。”
王德佑:“段将军,刚才那起人都不是我们王才里的。”
段晓棠:“我知王才里民风淳朴,”转向四周拱手道:“刚才多谢诸位婶婶嫂嫂仗义执言,主持公道。”
瞥见彭十二程珍玉都在,交待道:“日后庄子上招短工,刘三一行人和他们的亲族,都不要。”
人家未必看得起这份工,但段晓棠态度得摆出来,学祝明月挥舞金钱的大棒。
彭十二程珍玉应声:“是。”
亲族这玩意不好说,有的指没分家的一大家子,有的指所有沾亲带故的人。
程珍玉落在后头,和几个刚在河边洗衣的妇人,一道去隔壁村里,看着周家搬走嫁妆。
王才里的妇人们几个月里,断断续续在四野庄上做过短工,别看彭十二是庄头,但他老实巴交,只懂地里的活计,后来的程珍玉才是新东家的心腹。
程珍玉貌似闲聊道:“待秋收后,新庄那边动工,到时几位婶婶嫂嫂们,若是瞧得上,尽可来应工。”
“成!”
程珍玉待看到周家人顺顺当当带走周水云剩余的嫁妆,才跟着王才里的村民返回。
回城的马车上,师徒几个闷闷不乐。
她们学医日久,知道生不出孩子,不一定是女人的问题,可能是夫妻两个没缘分,也可能是男人不能生。
林婉婉:“别想太多,回去睡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杜若昭呐呐道:“那也不能因此打杀周娘子的性命呀!”
林婉婉:“因为在有些人眼里,男人的面子,比女人的性命更重要。”
一行人比往日更晚回到济生堂,徒弟们下车跟着家人回家。
林婉婉嘱咐道:“明儿一早,也在医馆集合。”
“是!”
谢静徽跟着乳娘归家,谢大夫夫妇两原还有些心急,照往常的安排,早该回来了,今日不知怎的就晚了。
谢大夫问道:“今天遇见什么事了么?”
谢静徽作为亲历者,叽叽喳喳将下午一通见闻道出。
谢娘子颔首道:“那位周娘子做的对,拖泥带水,说不定连命都没了。”
谢静徽口无遮拦,“生不出孩子,也不一定是周娘子的问题。”
谢大夫轻咳两声,阻止道:“这话可不要到外头去说。”
世情人心都清楚,说女人有毛病,总比指点男人,后果来的没那么严重。
高德生回到暂居的小院,同样面临一通“审问”。
何春梅:“今天不是去庄子上么,怎的回来这么晚?”
高德生:“下午遇上点事,耽搁了。”将河边发生的闹剧一五一十道出。
何春梅俏目圆睁,“怎么,你也想对我‘拍喜’?”她也没生儿子。
高德生连忙否认,“没有的事。”
我单纯陈述事实,招谁惹谁了!
何春梅不过借题发挥一下,“行,去把院子里的菜浇了!”
高德生原先在刘氏商行做管事,报酬丰厚,但长期漂泊在外。
杨胤一举兵,刘洪成因为越国公府的缘故牵连入狱,商行自然经营不下去。
高德生待家人实诚,一问就说东家的东家,牵涉谋反下狱了。
何春梅看出高家人心底害怕,煽风点火将严重性一说,高家人忙不迭把他们一房分出来。
何春梅着急分家,家产方面并没有多争取。一家四口简单收拾些贴身东西出来,在离恒荣祥不远的地方租了一个一进的小院安顿。
房子不大是租的,但何春梅觉得日子比前十年都畅快。
暗暗盘算,等恒荣祥今年冬天的旺季过去,工资和奖金加起来,应该够一家人在外城置办一个小院。
何春梅不懂朝堂,但清楚谋反事大。刘洪成下狱是因为杨胤宋道平造反。而长安负责镇压平乱的是河间王,段晓棠就是南衙的人。
忙不迭找祝明月帮忙想想法子,高德生侥幸没下大狱,但万一官吏如狼似虎一通牵连却说不准。
最好能在祝明月手下谋份事,一来二去岂不也算和河间王沾上边,洗脱嫌疑。
何春梅知道祝明月忌讳,高德生不可能到恒荣祥,哪怕去四野庄上种地也成。
祝明月也是那时才知道刘洪成下狱,感慨真是冤得慌。
高德生本身清白无牵连,何春梅只是关心则乱,担心他不明不白陷进去。
正好林婉婉出外诊,往来城内外,差一个赶车人,正好过来填上。
第653章
牢狱管教
工钱肯定比不上在刘氏商行做管事,胜在安全离家近。
小院里同样在讨论这件事。
林婉婉摇头晃脑的感慨,“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大夫看过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太多,消化能力比旁人好些。
赵璎珞的表述直接多了,“‘拍喜’?老娘先拍死他!”
看得出来,真的很气,连“老娘”都出来了!
林婉婉“痛心疾首”道:“璎珞,你怎么变得这么粗鲁?”
赵璎珞不以为意,“粗鲁么,我喜欢!”
换今天的赵璎珞来,装柔弱做戏?不把褚家拆光,留一条完整的桌子腿,都算她心慈手软。
赵璎珞:“李二郎说是哪里的风俗?”
林婉婉:“岭南闽县。”
戚兰娘赵璎珞默默记住这个地方。
林婉婉察觉赵璎珞情绪不一般,“今天谁气你啦?”
赵璎珞:“还能有谁?那个庄校尉呗。对个账磨磨唧唧,一会问这一会问那,一点都不爽快。”
原来在祝明月跟前,怎么不敢问,还不是看自已面皮嫩好“欺负”。
“他要是真本事,学着兰娘到处去销货。我们赚点钱容易么!”
林婉婉:“他要真你说什么是什么的认了,晓棠晚上才该睡不着觉。”成天尽顾着担心公款会不会突然没了。
并非不信任,某种意义上,最有效的保全办法,就是互相监督。
道理都明白,只是赵璎珞想到憋气的对账时刻,心底只一顿气。
戚兰娘:“今日庄校尉在恒荣祥看了毛线袜子和手套,说要回去看看要不要添上一点。”
毛线衣裤算下来有点贵,毛线鞋不如普通布鞋方便行动,能打主意的只有袜子和手套。
祝明月:“晓棠在城外,这事暂时定不下来。”
“他们若要,问清楚数量,做便是。”
戚兰娘点点头,“嗯,时间不急。”
右武卫哪怕照老规矩,秋后再次出征,且有几个月呢。那时天气也不冷,不过到恒荣祥的旺季,恐怕忙不过来。
李君璞出城一趟,拎回来一串犯人,不过堂,直接往京兆狱里扔。“关他们三日,醒醒脑!”
罗石见几人都是庶民打扮,李君璞向来不和小老百姓计较,心底有些奇怪。问道:“玄玉,他们所犯何罪?”
京兆府派系林立,真正的庙大妖风更大,水深王八泥鳅多。
罗石和李君璞原在万年县是上下级,到了群魔乱舞的京兆府天然属于同一阵营。
李君璞避重就轻,“祖籍金陵的丈夫,借岭南的风俗‘拍喜’,想要打死妻子,刚好被右武卫的段将军撞上,两边发生争执。”
罗石反应良久,才明白略带生疏的“右武卫的段将军”,其实是祝明月的表亲,两人私下熟得很。
唯有一事不解,“‘拍喜’是何物?”
李君璞给孤陋寡闻的少尹开一回眼,简单介绍一番来龙去脉。
罗石听明白,难怪李君要客套一句“右武卫的段将军”。
打着风俗的旗号,行动未遂被阻止,真按杀妻罪无法认定,只能定冲撞官员,小惩大诫。
李君璞估摸着段晓棠和林婉婉背地里有一肚子牢骚要发。
他常在实务部门,干治安缉盗的活计,抓审一体,论律法条文的熟悉程度,与孙无咎不相上下。
“殴伤妻者,减凡人二等;死者,以凡人论。诸妻殴夫,徒一年;若殴伤重者,加凡斗伤三等;需夫告,乃坐。死者,斩。”
但在实际执行过程中,若言称妻子平日对长辈不敬,要奉养老人抚育子嗣,再加上独子承继宗祧等等情况,说不定打几十板子就了事。
于是民间许多丈夫杀妻,都借口妻子辱骂公婆。而公婆哪有不帮儿子的道理,不过欺负死人不会说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