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在小冯睿业眼中,杨胤和李君玘都是天才,他只是个俗人。后来出了一个更天才的李君璞,冯晟和杨章恨不得往后将通身本事都传授给他。
而自已这个“尊贵”的嫡长子越来越边缘化。
这一点心里疏漏暗藏的不忿,被杨胤抓住。
导致在败军之后的朝廷审问中,冯睿业未能和李君玘统一战线,奋力一搏。
杨胤继续呼风唤雨,而李君玘就算保下一条性命,亦只能黯然离开长安,闲居洛阳。
冯睿业猛咳一阵,彷佛要将心肝肺一起咳出来,三司官员吓得都想跑过去给他顺气,幸好缓过来了。
冯睿业无力道:“非战之罪,我父的威名不该蒙羞。”
人人都道,冯晟一世威名,教出来的儿子和外甥只会打败仗。
冯睿业除了证词,上交了冯家交“砍头财”的账本,还有当年从大雪中刨出来的军械。
最后一点,交待了这几年陆续查出的,和“砍头财”关联的人。
其中有些人或追随杨胤谋反,或被打为杨胤同党,但还有两三人尚站在岸上。
冯睿业这一手,算是把他们彻底推到水里,永无翻身之机。
冯睿业佝偻着身体,缓缓走出大理寺正堂,外头阳光正盛晃眼得紧,不禁抬手挡住。
门外等候的下人,急忙将披风给他裹上,唤来肩舆。
曾经驰骋草原的武将,如今吹不得一丝风,只能靠肩舆出行。
冯睿业将上肩舆时,瞧见两边廊道各自站着的李君璞和冯睿达。三兄弟之间默默无言,就由我这个将死之人,将所有是非一肩担了。
杨胤及其党羽都完了,樊笼已破,不代表冯李两家面前便是坦途。
李君玘死了,连自已这个曾经领兵的继任陈国公也快死了,家族再没拿得出手的人物。
余下的兄弟子侄只能从头做起,运气好的话,二十年或许能恢复昔日荣光。
冯睿业之后是冯睿达。
三司作为外人,见冯睿业的情况,都心惊胆战。结果亲兄弟冷眼看着,果如外头传言,关系极差。
三司请冯睿达来,与冯睿业所告之事无关。
叛乱平定,该死的都死了,该进去的都进去了!
从洛阳送回来的那批“废物”,交待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杨胤召去黎阳的人中,本有冯睿达,他却临时毁约不去。
废物们可不知道,冯睿达是被李君璞关到万年县大牢里去了。
但三司有必要走个过场,让冯睿达解释清楚,证明事先并不知道杨胤可能谋反。
不然瞒而不报,往后就不是论功,而是论罪。
冯睿达化身活体滚刀肉,“杨胤确实让我去黎阳,两家以前有那么点关系。若不是大哥道出真相,真不知他曾暗算过我们家,我那时候才多大呀!只以为想重修旧好。”
“我那时正和谁,去洛阳两月,连她名字都忘了,打得火热。”
“黎阳乡下地方,庸脂俗粉没眼看,就想着给那谁赎身,携美去黎阳。”
冯睿达挠挠头,苦思冥想,“平康坊南曲,有个唱竹枝词格外好听的歌姬,三位大人知道是哪个么?”
石任:“歌姬的名字不重要,冯县男请继续说。”
冯睿达:“分家得的那点家产,田产铺子契纸被我家母老虎锁起来,说都是我儿子的。”
“身无分文呐,只能去找表弟借钱。哪知道他做事那么狠,直接把我锁大牢里。”
“不知道杨胤狼子野心,只当坏我好事。从牢里出来找他麻烦没打过,得找人主持公道。”
“我大哥的样子,几位大人瞧见了,喘口气都难。没法子只能去洛阳找表哥,结果表哥偏袒亲兄弟,反将我捶了一顿。”
“伤刚养好,杨胤起兵的消息,传来了!”
“表哥被朝廷起复,我只能跟着披挂上阵。”
冯睿达一推四五六,全推李君璞身上。
冯睿达:“家里没有活钱,母老虎只能变卖嫁妆,帮忙还账。”
“我那狠心的表弟不收,说天底下没有拿嫂子嫁妆的道理,非让我自已把钱填上。”
“我哪有钱呐,嫁妆家产都动不得。一天实职没任过,几位大人知道,如何预支朝廷俸禄?”
“这钱再还不上,他成天找我麻烦。几位大人知道的,我表弟他升官了,要见天把我往京兆府大牢里扔,日子还过不过?”
这个提议,恐怕除了冯睿达本人反对,他的亲人都举双手双脚赞成。
冯睿达之后是李君璞。
原先万年县的冷面县尉变成京兆府冷面法曹,论和犯人打交道的经验,李君璞不比三司的人少。
能在京县官任上稳住这么多年,可见不是个好相与的。
李君璞“卖”冯睿达毫无心理压力,“我四表哥是个混账,听不懂人话,他一直以为我俩关系很好。”
接触这么久,李君璞摸鱼的本事没进步几分,但睁眼说瞎话,张口就来。
“去年闹过一次,为了舅舅的清名,我出面替歌姬赎身,远远送走。然后把事情透出去,三表哥把他捉到祠堂行家法,我观刑,逼他签了借条。”
李君璞腰间系的白布,证明他丧家的身份,取出一张折的四四方方,被精心保存的纸张。
三司之人验看借条无误,差几个月,没必要特意做旧。
李君璞:“这钱不用还,日后再犯浑,我照样把他请到京兆府大牢里作客。”
李君璞一日在京县官上打转,冯睿达就难逃牢狱之灾。
第627章
孙家教子
李君璞手里的借条是真的,三司的人没法指责他公器私用。再者冯睿达下大狱,喜闻乐见。
李君璞:“家里的亲戚朋友都打好招呼,没人会借钱给他。”
话放在明面上,李君璞整治冯睿达,冯家没人反对。
想那几十个纨绔,要有这么明事理能下狠手的家人,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偶尔去大牢坐坐,驱邪避祸清心。
往常说范成明是长安和南衙纨绔之耻,但人最多砸范成达手里,不会砸范成达脚上!
卫王谋反,让刑部和大理寺的牢狱为之一空。
杨胤的乱军平定,但他牵连的党羽,又快把三司的牢狱填满。
龚瑞做出头鸟是不得已为之,他是龚家人,最开始并不知道龚敏投靠杨胤,因为龚敏不在长安,他早前去洛阳游玩。
一时联系不上,只以为路途遥远,通信不便。
因为龚敏,把整个龚家都拉到危险的边缘。
当冯睿晋找上门来说,景乃权与宋道平相交莫逆时,龚瑞就知道华阴私兵另有隐情。
他不是故意的,真的只是本事不及,没查出来。
但这件事一旦翻开,本可以早发现杨胤谋反的苗头线索,被他们生生掐断。
龚瑞已经来不及想,庞谦和徐文怀究竟谁在搞鬼,他和龚家必须尽快,再多向皇帝表忠心。
否则给杨胤陪葬的家族,不缺龚家一个。
龚瑞和冯睿业把杨胤截留军需,发“砍头财”的事捅出来的事,传过来时,大军正行军经过潼关。
段晓棠仰望巍峨的关隘和群山,忽的想起来,那首元曲的全文是: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林金辉押送辎重随后返程,据他所言,齐地已有乱象,有些势大的匪徒,敢结群抢掠大军辎重队,幸而被打退。
走到中原和河东才好些,毕竟大军刚刚经过,剿灭叛军。
南衙有吴岭坐镇,杨胤不敢发财到他们头上来,但军器监的气受过不少回。
华阴私兵把军器监拖下水,南衙诸卫跟在范成明后头,拿了不少好东西,结果许多都落在辽东,便宜了高句丽。
范成达捂住伤口,倒吸一口凉气,“我没想到他胆子那么大,竟敢动到军需头上。”
为了逼冯李两家低头,以次充好,累的北征军大败。
难怪李君玘不惜已身,也要拼掉杨胤,因为他身上背着几万条北征军的冤魂。
范成达不敢深思,突厥怎会那么巧知道军队出发的时间和路线,往后接任驻守边关的柴岳,人生地不熟,就敢跟突厥交市做生意。
段晓棠低头,李君璞说过,砍头财的事,皇帝和朝中诸多大佬都知道。
他们或许觉得无伤大雅,殊不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杨胤的野心就这样一点点被养大了。
南衙诸卫可以事不关已高高挂起,但江南大营不行,轮到孙文宴坐蜡。
孙文宴此次入京,除心腹外,只带了一千精兵,其他留在洛阳大营,稳定局势。
砍头财发的是哪些人,不就是地方军头么。
此时进京,简直是三司送上门的污点证人。
早知有今日,不如在巩县县衙气死算了。
砍头财,两边都要砍头。靠平定杨胤叛乱的功劳,皇帝不会真砍孙文宴的头。
但他认了这件事,会很有面子么?
孙安世吞吞吐吐道:“去年我将离京时,李玄玉,就是李大将军的次弟,专门请我和卢照赴宴,询问砍头财之事。”
孙文宴:“难为他们能忍这么多年。”
夜间,大军没到华阴县城,露宿野外。
他们出发之时,土地上空空荡荡,此时郁郁葱葱一片。
周水生提前带火头营骑马跑到扎营的地方,找定水源,在周边村落边上看准菜地。
林金辉谈好价钱,招招手几十条精壮汉子下地拔菜,一车车蔬菜往营地里拉。
别看量多,供不了几万人吃两顿。
洗菜切菜起锅烧火,一切井井有条。
范成明啃着一根黄瓜,见地方有些眼熟,同孙安世周浦和指点,“看见那几棵榆树么,我们出关前最后一晚歇在附近,当时还去扒了嫩榆钱。”
“可惜叶子老了,吃不了榆钱饭。”
有人浩浩荡荡入关,有人急急忙忙出关,潘潜就是其中一个。
杨胤叛军被平定,宋道平被抓,不代表尘埃落定。
皇帝不会息事宁人,他就是要趁机清理一批旧贵族,大办特办严办。
新的一轮风暴正在形成。
杜乔打听回来的消息,潘潜这条小鱼没上通缉名单,或者说暂时没上。
此地不宜久留。
潘潜立刻向祝明月请辞,顾不得潼关外兵荒马乱,急冲冲回家乡躲几年风头。
祝明月再可惜未完结的新三国,也只能放人走。
再留下去,说不定书没了,人也没了,人书两空。
大军胜利归来,吴越又把快落灰的明光铠翻出来擦一擦,进城的时候换上。
范成明骑马行在他身后,手搭凉棚,哀叹道:“我的眼睛……”
快瞎了!
旁人不理会他作怪,只纷纷把头扭到一边去,是有点晃眼。
孙安世没想到吴越在打造对外形象上,这么狠。
当天长安头条是平叛的南衙三卫和江南大营精兵进城,转天就变成孙文宴教子。
因为他一回家,就把孙安世衣裳扒了,先打二十五军棍,剩下的二十五军棍暂且记下,过三日再打。
据去探过病的狐狗,知名不具的范某人所言,二十五棍半点不打折,险些折了孙安世半条性命。
难怪要分两次打,合并成一次,孙文宴恐怕要背上“杀子”之名。
劳苦功高的世子大哥都落到这下场,底下的弟弟们更逃不过。
孙文宴使人去京兆府、万年县、长安县调档,看看几个混账往日怎么个“调皮”法,再审讯亲近下人。
一旦在官府落名,其他三个儿子也逃不过。起步十军棍,上不封顶。
军法治军也治家,公子挨打,底下的刁奴也跑不掉。
孙家日日都在行刑,哀嚎声日以继夜,邻居夜半惊醒,说不得以为闹鬼。
第628章
夫妻缘薄
不理会妻子的苦苦哀求,照打不误。
孙文宴的规矩,老子把你打疼了打哭了,再慢慢说道理。
待敌人如是,待儿子亦如是。
先考察秉性挨完军棍,再来谈武艺文学,学不会练不会再打。
他少说要在长安待几个月,有的是时间。
旁人不知道孙安世为何挨打,但想想孙安轩的所作所为,几个小的也不冤枉。
只当孙文宴是被儿子气得狠了,气得疯了,一块诛连。
其他门第见孙文宴的作为,再想想往日在两都浪荡的纨绔,险些把家族拖下水。有样学样,兴起一股“教子热”。
纨绔们屁股受罪,李君璞乐见其成,近来清净不少。
范成明庆幸上岸得早,免了一顿毒打,转天就哭着来大营。
真哭了!
庄旭急忙问道:“出什么事?”
范成明委屈不已,“我哥要和我分家。”
范成达躺在床上养伤,私下已经让俞丽华清点家中产业。
段晓棠无所谓道:“挺好的,可以当家做主。”
范成明:“我不想当家做主。”
他和陈灵芝两个都不想分出去,当家做主多累,不如背靠大树好乘凉。
知名哥宝男和姐宝女,真天生一对。
段晓棠考虑一番,照此时风俗,他们这家非分不可。
无他,范成明爬的太快,官职太高,必须分出去顶门立户。
一个屋檐下住两个高阶将领,没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