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要不是杨胤积威甚重,连吴越都不敢轻易招惹,范成明也想去占点便宜。从黎阳仓多多运粮食走,吃不完没关系,可以带回大营慢慢吃。
对此,庄旭只有四个字评价,“小家子气。”
但作为左厢军的后勤大总管,对范成明在华阴这块“发迹之地”的所作所为,睁一只闭一只眼。
反正圣旨上写的是大军行经,地方供应。他们只拿自已该拿的,不该拿的半点不沾。
从华阴县城离开,出潼关的最后一晚,队伍露宿野地。
火头营深得范成明和段晓棠真传,尽所能丰富大军的餐桌,尤其是不花自已钱的东西。
道旁有几棵榆树,新发榆钱脆嫩可爱。
范成明站在树下张望些许时候,“陛下行经的时候,应该没长出来。”逃过一劫,“刚好遇上我们。”
转头把周水生找来,再点几个附近的军土上树扒榆钱,顷刻间把几棵树扒得光秃秃。
周水生乐得做这样的饭食,省时省力省粮食。
可惜扒下来的榆钱看着多,煮出来也就够给大大小小的将官们尝尝鲜。
范成明献宝似的把榆钱饭端进来,“我亲自盯着摘的。”
宁岩闷笑一声,“还以为你亲自做的。”
庄旭半点不给发小面子,“那谁敢吃!”范成达都没胆子碰的东西,难道其他人敢?
段晓棠默不作声地调了一碗料,蘸着吃。范成明想尝尝,被不轻不重地挡开,“自已调。”
明日大军即将出关,离开关中大地。
行军与走商,大批军队与小股部队规划截然不同。
前几日行军无需过多规划,皇帝怎么走,他们怎么走。
但出关之后,一个向北一个向东,再无参考对象。
不对,转道黎阳的一截路还能借鉴一二。
出关之后的行军规划,吴越交给俞怀光安排。既是平衡两卫势力,也让段晓棠这群小将官,跟着学习一二。
反正他们往后升迁大多在右武卫内,不会影响右屯卫权利分布。
一万三千人从潼关鱼贯而出,踏上陌生的土地,都不禁回头遥望巍峨的关墙。
再仰头能望见潼关之后的华山险峻,远处是黄河在咆哮。
段晓棠唇角微微上扬,“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从前读过的书,在这一刻具象化。
庄旭默默地听着,华山为里,黄河为表,的确没说错。段晓棠常常给人知道很多,但没读过什么书的感觉,却不乏振聋发聩之言。
经过八九日,万余人终于行进到富丽绮华东都洛阳。
嗯,又吃了一顿皇帝的车尾气。
东都的权贵高官宴请吴越一顿,段晓棠怕麻烦,随意找个借口溜了。反正她位卑职低,去也是镶边。
转念一想,李君玘会不会出席宴会?
仔细算算,她在洛阳不算举目无亲。邻居家大哥和房东家长子都在洛阳,当初杜乔来洛阳出差还去拜访过。
可惜行军是公务,不能长时间驻留,连他们住哪都不知道。
大吴打通勾连历朝历代的运河沟渠,兴起一条沟通南北的大运河,洛阳便是起点。
段晓棠:“我们为何不能从运河坐船往齐地去。”虽不能直达东莱,但能少走一截陆路。
庄旭在这方面比段晓棠懂得多些,“初春水量不丰,行船艰难。万余人加上数量庞大的军械粮秣,出动的纤夫不计其数。”
简而言之,水文条件不佳,走不起。
段晓棠猛一拍脑袋,是她想差了。当前行船全靠自然条件,不是有个发动机就能任意西东。
在洛阳休整一夜,大军继续出发。
段晓棠盘算幸好是初春时节,干粮能多保存一段时日。
但不得不提醒俞怀光,“俞将军,等到黎阳,现有干粮将食尽。不如趁接收粮草时,重制一批。”
俞怀光估量一番路程,从黎阳到东莱一段路,说不得也要停驻一两次。
一次不能做的太多,天气越来越暖和,食物保存越来越难,到齐州再制一次,差不多够了。
枯燥的行军让人无所适从,去年在关中,范成明还能借着摘菜,去地里松快松快。
现在地里顶多就一点小苗苗,连个撒欢的地都没有。
早上睁眼上马骑行,晚上下马睡觉,中途累了下马步行或者找辆马车钻进去休息。
吴越的马车最舒服,可惜里头的人实在阴阳怪气地很。就是蹲在里头不说话,借块地方睡觉,都得被刺两句。
宁封经过马车,听一耳朵你争我吵,摇摇头,追上前头段晓棠和庄旭两人,手往后一指,“又吵起来了!”
段晓棠无奈道:“他俩可以出来吵,顺道给我们解解闷。”半点没看上司乐子的不敬之意。
外面的世界并不太平,山匪反贼层出不穷,但不是瞎的傻的,敢来招惹大军。
他们的任务也不是剿匪平叛,只能像个木偶似的,顺着既定路线一直往前走。
不多时范成明“生龙活虎”从马车中出来,跨上马追上众人。
扯着嗓子唱道:“男儿欲作健,结伴不须多。鹞子经天飞,群雀两向波……”
旁边的宁封跟着唱起来。
段晓棠被范成明的破锣嗓子荼毒,不由得捂住耳朵,“什么鬼东西?”
庄旭:“企喻歌。”
一个破锣嗓子起头,周围一群破锣嗓子跟上。
“放马大泽中,草好马著膘。牌子铁裲裆,冱鉾鸐尾条。”
南朝北朝的民歌的一首接一首,段晓棠的耳朵被折磨得嗡嗡的。
此行中转地黎阳仓依然遥遥不在望。
第537章
行军拉歌
一首接一首,从北唱到南。连续两天的拉歌大会,几个蹦得高的年轻将官,嗓子都开始嘶哑。
宁封咿咿呀呀冲范成明唱着,“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
借问行人归不归。”
范成明没接收到半点好意,一把将宁封的脸粗暴地扭到另一边去。
段晓棠唉声一回,考虑要不去吴越车上躲躲清净。
范成明看段晓棠静默两天,“你怎么不唱?”
段晓棠:“我就知道木兰辞和敕勒歌,还不会唱。”
刘耿文:“校尉,可以学呀!”
段晓棠侧头道:“学是吧,范将军唱一首,你们跟着学那些字。”气终于顺了。
刘耿文默默闭紧嘴巴,刚刚不该接话的。
庄旭:“那唱一首你家乡的小调来听听,我们也见识见识。”
段晓棠沉默半瞬,“都不大适合。”
范成明不解,“哪有适不适合的。”没看他们连南方那些情意绵绵的情歌都唱了么。
再往后,就该往下三路走了。
段晓棠拗不过,“行,我唱。不是我家乡的,但也从小听到大。”
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喀秋莎站在那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喀秋莎站在那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两段话翻来覆去地唱,曲词调子都与中原迥异,明快朴实。
范成明舌头差点打结,“喀秋莎是什么?”
段晓棠:“一个少女的名字。”也是一种武器。
庄旭默默补充,一个胡人少女。
“唱的什么?”范成明光听见喀秋莎站岸上,站岸上干嘛?
段晓棠:“在春天思念保卫边疆的恋人。”
范成明:“那她的恋人回来了么?”
段晓棠耸耸肩,“不知道。”这是喀秋莎又不是白桦林。
范成明:“继续唱。”唱功一般,胜在曲词新鲜。
段晓棠将外袍袖子往上一提,“唱,是吧?”
两手指挥,打着拍子,“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不知怎的哗啦啦啦啦我绊了一身泥……”
座下的骏马适时咴咴叫两声,意思好像你骑在我身上,心里居然想的是一头驴。
庄旭听得神情麻木,“你这歌有点年头了吧!”
小时候唱的童谣,“秦始皇,何强梁”都比这听起来有文化。
段晓棠摇晃脑袋,“应该是五岁前学的。”
庄旭默默点头,六岁的孩子该嫌幼稚了。
六岁的孩子嫌幼稚,但二十多岁的大人刚刚好。
段晓棠兴致起来,从穿花衣的燕子,耳朵长长白又白的兔子,不知道伤了耳朵还是尾巴的老虎,天上掉下来的猪,葫芦里长出的娃娃,门前游过的鸭子……
每个唱上两三句,充分论证动物世界的多样性。
宁封把差点落地上的下巴合起来,“段二,你小时候唱这些?”
幼稚童趣,似乎世上一切都是可爱的有趣的,没有一丝危险。
喜欢和小动物玩的人,会有什么坏心思呢。
要不是清楚段晓棠的底细,非得以为是个傻白甜。
段晓棠点点头,“嗯。”
庄旭瞪大眼睛,“那你六岁以后唱什么歌?”
段晓棠:“一些没有营养的歌。”听过就忘。
再往前些,吕元正和俞怀光并行。
听见后头的热闹,吕元正不由得叹口气,“以前没人跟我说过,段二是这德行。”
俞怀光宽慰道:“你想想,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记下如此多童谣,时隔多年哼唱如流,该有多聪明。”
“多少孩子,四五岁的时候,话都说不顺溜。”
吕元正微微颔首,“有道理。”要不回长安后,也让家里孩子多唱唱童谣,训练口齿。
漫长枯燥的行军路程对人的“折磨”显而易见,段晓棠不管主动被动,知道许多同僚间的“小事”。
譬如几岁还在尿床,半夜做噩梦会往父母被子里钻、第一次见驴被吓到哇哇大哭……这些还只是能摆在明面上说的。
两卫的年轻将官不少是正经南衙子弟,打小一起长大。想吹牛,都会被旁边的发小毫不犹豫揭穿。
段晓棠再也无法直视一帮同僚,总不能以后见到一个人,头上标签十岁尿床,另外一个被驴子吓哭……
果然应该离同僚的私事床事远一点。
段晓棠拎着睡袋爬上一辆半满的粮车,刨出一个休息的位置来,累了就睡,醒来半靠着车壁写写画画看风景。
曹学海和于广富守在两边,担心她翻下来。
吴越领着护卫骑行过来时,段晓棠正半套在睡袋里,一只手枕头在脑后,另一只手转着铅笔。
吴越:“若是累了,去后头的空马车休息。”见段晓棠肚子上摊着简易的草稿本,“琢磨什么呢?”
段晓棠支起身体,“我们到东莱后,少说能休整一段时日。可以趁着这点时间,让军土适应乘船学会凫水。”
吴越一开口就泄露他是旱鸭子的事实,“我们不是乘船渡海登陆作战么。”
段晓棠:“从东莱渡海至高句丽少说要在海面上漂泊两三日。风大浪急,海船的乘坐体验,可不比河船或者曲江池上游船安稳。”
“如果有条件,最好让荣国公提前让我们去船上住一夜。实在适应不了的,只能留在岸上。”
时人所谓的舟船更多是作为一种运输工具,海战还处于小打小闹的投石机接舷战撞击阶段,或者出其不意放点小火船。
吴越:“凫水呢?”
段晓棠:“不吉利的中途掉海里不提。高句丽国小力弱,世子以为它的港口有多大,能停靠几艘船?”
绝大部分人只能凫水踏浪登陆,小舟更多是运送不能沾水的弓弩粮食。
而从长安出来的两卫军土,只有不到两成会凫水。
段晓棠现在没法验证他们所谓的凫水是真能游,还是只能在水里扑腾两下。
到东莱再计较,管你狗刨还是自由泳,总要学会一样。
第538章
黎阳仓城
吴越:“你能教他们?”
段晓棠:“术业有专攻,荣国公手下肯定有能人。”
不是不能教,而是游泳有其特殊性。段晓棠不想暴露身份,也不想长针眼。
吴越:“我和俞吕两位将军商量。”
段晓棠微微点头,训练的事情有着落,安心往睡袋里一钻睡觉了。
俞怀光和吕元正真没想过要提前去提前去船上适应,他们不是水军出身,顶多以前征战时乘坐过河船。
本来这一路就是以孙文宴统帅的江南军队为主,两卫顶多是为吴越压阵,顺便监视。
以前领军的时候最讨厌监军,但轮到自已时,没有半点不适应。
大概吴越和以往那些讨厌的监军不同,不精通的领域绝不指手画脚。必要时候可以借出权柄,哪怕“胡作非为”也能保下来,前提是他信任你。
“晕船啊!”范成明听了半天,明白担心的问题。“要不灌点蒙汗药下去,人晕过去,就不会晕船了。”
“海上漂两三天,控制好量应该没问题。”他有丰富的实践经验。
“我们千里迢迢从长安到东莱,怎么能不去高句丽晃一圈。”不成人生遗憾么。
周围一圈南征北战的将官们,不由感觉背后阴风阵阵。
以范成明的二愣子性格,他真干得出来,把人药晕了抬上船的事。
以前范成明是妹夫的弟弟,俞怀光不好直接动手教训。现在成表妹夫,似乎名正言顺了些。顾不得形象,直冲范成明追去,“混账,你就是这么待同袍的!”
吕元正可半点没有俞怀光动手伤自已面子的情绪,首先范成明没在他手下办过事,二来是吴越的人,看范成明吃瘪,挺有趣的。
宁封悄声问道:“范二带了蒙汗药出门么?”
庄旭摇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