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段晓棠抚摸盔甲上的甲片,一句话瞬间涌入脑海,“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小时候读不懂的文章,长大后才明白是人生,当时只道是寻常。
范成明满脸迷茫,只大约知道是哪些字,“啥意思?”
直白的翻译只会失掉韵味,段晓棠歪着头,“大概就是,承认自已只是一介凡人,不伟大更不崇高。”说完离开。
范成明急忙追上去,“我可是范将军,不是普通人。”
段晓棠回头,“走吧,范将军。再不走,打算在山上过夜?”
范成明赶忙跟上,“谁要在山上过夜。”
下山路上,段晓棠走在前头。
庄旭望着她背影,“范二,怎么劝的?”
范成明晃晃头,“哪用我劝,自个想通的。”
段晓棠不是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孩子,知道自已出现问题,必然想方设法调节。
宁岩打量一番,照经验来看,“没问题了。”
几人都是将门出身,万万没想到出问题的会是段晓棠,看来书不能多读,厨房也不能多下。
幸好是想过来了,若这个槛迈不过,遥遥升起的将星说不得就此陨落。
班师路上,宁岩把控大局。三千人的行军安营扎寨和一千人不可同日而语。一千人还能说是大型秋游,三千人是真正的行军,宁岩也没想到来回都是自已当运输队长。
段晓棠三人蹲在一旁学习,时不时发问,宁岩知无不言,这次算自已蹭了几个后辈的功劳。
范成明扯庄旭衣袖,问道:“战报写完了吗?”
别管打仗范成明出了多少力,他是主将,本就有一份功劳。
贷款升的将军,回去能把账还完,把头上的检校二字去掉。
剩下的是段晓棠庄旭还有宁岩的,重要的也是他们。
庄旭写的是整个关中剿匪的总结战报,撇嘴道:“白日骑马怎么写?距离长安还有两三日路程。”
其他几人文化不过关,战报这种文字工作,向来默认是庄旭的事。
底下的军土们,能简单认字,少数能写,但对军中制式文书、官场规则并不通晓。
宁岩接手最令人头痛的行军工作,庄旭要写战报,段晓棠没骑马,半躺在辎重车上,翻出简单用麻线装订的草稿本。
毛笔写的斗大字,每一个都在张牙舞爪,刺激翻阅人的视觉神经。
段晓棠没打算在这方面努力,救不回来了。不如想想铅笔怎么做,其实她的硬笔字还能入眼。
又一项待定工作,之前还想过什么事要找杜乔办呢?
持续两月的关中剿匪之旅,每一场战事的不足之处,思考的改进办法,稚嫩,不成体系,只能一点一点雕琢。
看得眼花神累,就钻进睡袋休息一会。
范成明原还以为段晓棠真睡的麻袋,直到有一回睡袋外头的麻布不知怎的被划破,露出里面的缎料,才发现大有乾坤。
触感轻柔温暖,不同于丝绵,裹起来夹在胳膊底下也不显如丝被一般厚重。
段晓棠哪里是带一个麻袋,分明从长安带出来一套高床软枕。
段晓棠找来针线,笨手笨脚缝外头的麻布面。
范成明好奇道:“什么东西?”
段晓棠:“羽绒睡袋。”
范成明:“你从哪里搞来那么多……”不用多想,春风得意楼的鸭子死的不冤枉。
庄旭将一切收在眼底,“不显眼处挥金如土。”
第442章
班师回朝
十月二十六日晚,大军行进到长安城十里外。
三千人暂停休整,简单梳洗收拾一番。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鉴于中间搞出大剿私兵的动作,连累长安一大批高门,吴岭吴越都不欲高调。但总得干干净净进城,精神百倍回营,他们是打了胜仗的。
四人撇开宁岩,聚在范成明帐篷里商量事。
吴越的帐篷太显眼,换到范成明这儿,一看就不是干正事的。
段晓棠:“东西送走了么?”
庄旭微微点头,“差点没堆住。”
不得不说,关中土匪借地利之便,捞了不少油水,现在都便宜他们。
庄旭一路上处理了不少,还有许多东西不方便立刻出手,慢慢积攒下来也是一大批辎重。
归营在即,四人一碰头,将东西昧下来日后慢慢变现。如今军中留下的是上缴右武卫,和作为硬通货的粮食布帛。
大批财物寄存到哪里成了一个问题,首先不能大摇大摆的进城招人眼,其次得安全隐秘。
照此时的说法,段晓棠没房没地算流氓,压力给到其他三位。
吴越和范成明齐齐望着庄旭,不是他俩穷乏,连固定资产都没有。
两人一个上头有爹一个上头有哥,理论上都无私产,东西运进去,第二天吴岭和范成达一定会知道。
哪怕最后这事瞒不过父兄,到底意义不一样。
两个还伸手向家里的要月钱的纨绔,哪比得上庄旭顶门立户当家做主。
庄旭尚且迟疑,范成明直接把他底掀了,“庄三,我记得你家在附近有个庄子。”
庄旭从此明白一个道理,无论私房钱还是家庭资产,防火防盗防兄弟。
三比一,庄家的田庄以绝对优势接收一大批财物。
庄旭不肯一个人担干系,吴越和范成明都派了些亲兵护卫过去守着。
田庄刚经过秋收,收获还没送入城中庄府,仓库堆得满满当当。左厢军的缴获只能堆在其他空屋子,差点没塞下去。
军中异动瞒不过宁岩,不过缴获和他没多大关系,于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
段晓棠继续说道:“归营后军土休整五日,我们怎么安排?”
庄旭:“明日大将军召见,讨论战事军务后,我们也能松快一段时间。”
理论上如此,但事实根本没这么简单。
左厢军是绝对的扁平化管理,段晓棠以下,只有三十个旅帅,连个副手都没有。
军土的官方奖励、封赏、部分人返乡探亲……都要他们亲自安排。
这还是只是公事,其他的私事,比如伤亡人员的抚恤、庄子上的财物处置……少说要连轴转半个月。
事有轻重缓急,段晓棠做出决定,“军土请功的折子报上去,然后计算优抚。”其他的慢慢来。
要提拔哪些人众人早就商量好,庄旭连请功折子都写好了报上去。但计算优抚有些麻烦,这算他们私下行事,不能过明路。
庄旭哀叹,“接下来半个月,我都要耗在这上面。”
段晓棠知道麻烦,但似乎不必用到半个月,“我想想,能不能帮你找点外援。”
庄旭:“去哪找?”
段晓棠:“我回去问问。”
庄旭还没弄明白“回去”是回哪儿,听见段晓棠继续说道:“后天我有点私事,营里你们多照应点。”
吴越:“徐千牛成婚,我也要去露露脸。”总得让某些不安的人家看看,他回来了。
庄旭拍拍范成明肩膀,“交给你了。”
庄家和徐家世交,吴越和段晓棠去了,庄旭没理由不去。
吴越:“不如同去?”
段晓棠:“我去白家送嫁。”吴越庄旭应该是直接去成亲的主场徐家。
次日清晨,数千人收拾齐整,趁着清晨冷清的时候,昂首阔步进城,顺着朱雀大街一路向北左拐入太平坊。
右武卫营门大开,三千人营前下马,牵马步行入内,还能留在马上的只剩吴越和范成明两人。
将军以下不得在营中奔走骑马,范成明搏一搏,终于给自已挣来骑马的资格。
军土们各回营房安置,将官们还得去帅帐复命。
今日坐在上首的不是韩腾,而是吴岭,亲儿子待遇就是不一样。
吴越行礼后起身,和韩腾各坐在吴岭下首左右。
范成明站在正中,身后跟着宁岩、庄旭和段晓棠。
范成明:“此次剿匪,破匪寨四十有五,杀贼二千三百余人,俘四千。”私兵的事提都没提。
吴岭微微颔首,“诸位辛苦。”
接下来一通升官加职大礼包,老大正得势,嫡系就是有这般好处,兑现奖励绝不拖延打折。
范成明如愿摘掉检校两字,宁岩靠剿灭私兵窝点,加上从前积攒的功劳,如愿拜将。
这一下,右武卫有三个五品游击将军。
庄旭由从八品上的录事参军,一跃为从七品上的翊麾校尉。
若庄旭跃升,段晓棠无疑是飞升,从六品上振威校尉。
几人中原本段晓棠官职最低,如今换成庄旭垫底。只从升职来看,也知道此战谁出力最多。
孟章默然不语,段晓棠一战捧出两个将军,搞得他都心头火热,春风得意楼的厨子这般厉害,要不也去钓一个。
他又不是范成明,武艺稀松,应该不怕白秀然的拳头吧?
余下的旅帅军土各有封赏,诸人皆获赐金赐绢。
公式化的皆大欢喜场面结束,吴岭将其他无关人等遣出去。
“具体说说,怎么回事?”吴岭关心的绝不是关中不成气候的土匪。
加上华阴,一共四处私兵,吴越将每一处的窝点的情况娓娓道来。
只听说话条理熟稔,韩腾也知道,吴越哪怕没有领兵冲锋,亦是亲临战阵。
用兵尚且稚嫩,但吴越证明他会用人,段晓棠不提,后去的宁岩并没有因为不是心腹而弃之不用,而是放到合适的位置上,宁岩也因此拜将。
吴岭听到吴越说,华阴私兵首领因王旗心生畏惧自杀。暗自嗤笑一声,隐晦的恭维和贴金说法他明白。
第443章
庆功宴席
说到底,是吴越进攻前没料到对方有如此魄力和果决。想到去堵私兵的后路,却没先控制帅帐。
他和范成明借宴饮控制地方官吏和土族,手段显得多么稚嫩。
兵力不够,可以借郡兵。官吏不值得信任,可以抽丝剥茧他们身后的关系甄别嫌疑,而非不分黑白一网打尽。土族存在嫌疑,那就同时拉几个地方大族出来,迫之以势诱之以利,让他们彼此监视制衡……
官吏扫荡一空,看着强势,实则露怯。
吴岭知道自已求全责备,那些办法自已可以用,但吴越做不到。因为他只是空头世子,缺乏阅历手腕和威望,用尽解数方才维持住局势。
吴岭在他这样的岁数,正是好强的时候,绝不会放下身段果断求援。
出京之前,吴岭对吴越的期望只是让熟悉战事,别捅大篓子。
嗯,换言之,别在关中把脸丢完。
没想到篓子是捅了,吴越不仅把脸找回来,顺带贴了点金。不光没拖后腿,竟有点争气的模样。
吴岭接着问道:“关中匪情如何?”
这件事非得剿匪的实际指挥者来说。
段晓棠:“回王爷,匪寨四十五,多在一百到两百人之间,规模较小,散落各地,暂未发现兼并化倾向。”
只听“兼并”二字,就知道段晓棠看问题的角度不一般。
南衙为何年年派兵剿匪,怕的不就是土匪做大,形成强大势力威胁统治么。
段晓棠:“四十五个匪寨,三十一个在官府有案底,其中八个曾派兵清剿过。”这些是地址清楚明白的。
吴岭:“余下十四个,钓鱼钓出来的?”
段晓棠:“有些是沿路商旅提供的情报,实在钓不出来,收买周边乡民找到的。”
运气不够,金钱来凑。
韩腾默默点头,小年轻脑子活络。
吴岭:“左厢军表现如何?”
在韩腾看来表现自然是不错,全程剿匪没有出现一例伤亡。看看往年其他卫的战绩,仅凭这一点,今年可以笑傲诸卫。
段晓棠:“军土们表现极佳,战事中出现的不足之处,后期会进行针对性训练。”
吴岭追问:“哪些不足?”
段晓棠从怀中掏出草稿本,“弓弩利器在战事中发挥极大作用,打算重新设计几套箭阵,重点在精准度和打击面。床弩希望能缩小体积,利于拆分运送组合。”
段晓棠手指着庄旭,“庄校尉和底下军土,每次为将床弩运送到指定位置,遭了不少罪。”
声音愈低,“但军器监,可能顾不上搭理我们。”
岂止不搭理,是不欢迎。
要不是右武卫揭开华阴的盖子,军器监何至于被三司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吴岭:“军器监的事以后再说。”
哪怕想改进床弩,也要把军器监里的虱子抓完再说,否则岂不成资敌。
吴岭的话问完,韩腾方才问道:“一路少有惊扰官府,粮草怎么解决的?”
归营军土精神饱满,面色红润,并无久战之后的疲惫和菜色。
段晓棠:“回大将军,剿匪急行军,一日过一城,若等地方慢慢筹集粮草来不及。”
“前期用的是左厢军从营中带出的粮草,范将军收了点地方土仪贴进来。后头攻破匪寨有了缴获,粮草就有着落。”
过去将领以战养战,多是在外域,哪知道段晓棠在关中也用这法子。
理论上缴获有大营四成,韩腾现在还没看见清单,忍不住问道:“你们全吃了?”
段晓棠:“全吃主食哪成,进城的时候买肉食,野外打猎、捕鱼、摘野菜补充。如果扎营在村落附近,一般会在村里买些禽畜,顺便看看他们的菜地,合适的话费些钱帛包下来,派人去摘。”
范成明点点头,“比让地方筹集粮食快多了。”
段晓棠:“军土多是农人出身,干活麻利。我们有菜吃,乡民省了摘菜买菜的麻烦,两相得宜。”
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宁岩默默听着,想起之前几十上百个年轻力壮的军土,一头扎进菜地里,一车一车往营地里拉菜的情景。
论摘菜的利落程度,左厢军按照官位高低依次递减。段晓棠和范成明垫底,不分先后。
一个细致过头,一个公认的狗熊刨地。
段晓棠侃侃而谈,“比起铜钱,乡民更喜欢布帛。冬瓜水汽大,青菜抛费多收拾起来麻烦,水煮不顶饱。萝卜、青笋、茄子、芋头……”
吴岭万万没想到,让就食地方,一帮子年轻人就食到地里去了。抬手止住段晓棠的话头,“不用再念你的厨子经,饮食抛费大约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