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段晓棠暗暗叹息,你们这些名门望族真是敢想敢干。为一已私念,搅动数千人生死存亡。吴越:“此战务必不使一人逃脱,尽量生擒匪首,保存证据。”上回山谷中的教训刻骨铭心。
“段晓棠领两旅前去探清底细,宁岩领大军前行不得招摇。”
吴越递给段晓棠一张纸条,是具体地址。
段晓棠看过一眼,默默记下,领着人马出营。
大部队推着粮车或假作商旅,将周遭进出道路打探清楚。如果能像华阴山谷中的私兵一样钓出来就好了。
段晓棠带着其他几个身手灵活的,潜入深山。几个青壮男人一起上山,一旦被发现,只会打草惊蛇。
趁着“商队”还没离开,装备齐全,段晓棠扔给尹金明几人一把刮刀,“把胡子刮了。”
尹金明手握刮刀,瞟见旁边翻出来的一堆女装,有些不知所措,“真刮呀!”
刮胡子不致命,但待会的效果很致命。
段晓棠:“嗯,扮采野菜的妇女小队进山。”
几个男人一路上扮过商队东家、管事、护卫、伙计……往常暗暗笑话过装东家小妾、烧火丫头的同袍。
风水轮流转,今天终于轮到自已了。
段晓棠自顾自从衣裳堆里翻出来一件看起来稍微干净些的,顾不上考虑这件衣裳过往的故事,直接往身上套。
上衣、下裙、腰带、外衣……秋季天寒,多一件单衣不碍事,加上大部分衣裳放量都大,穿上不影响活动。
段晓棠抬胳膊伸腿确认无误后,从旁边拿起一块小方布扎在头上做头巾。她不会挽女子发髻,队伍里估计也没有这方面的人才,索性全包起来。
段晓棠率先收拾好,翻到粮车上坐好,翘着二郎腿,胳膊上套着一个小竹篮转着玩。催促道:“快一点。”
林金辉后调过来,打听过他们一路上的经历。看段晓的动作姿态,凑过来小声提醒,“司戈,你这样可不像女人。”
哪有女人跷二郎腿的,平时在营里就算了,乔装改扮这样一打眼就要露馅的。
段晓棠微微点头,“知道了。”但并没有将腿收回来,她现在是段晓棠,不是表面上山挖野菜过冬实则打探消息的妇人,行动还没有正式开始。
男女的差异从不仅外表,动作姿态都能看出来。除了身体结构的差异,也因为社会舆论要求男人有男人样,女人有女人样。
现在社会尚有“扭扭捏捏不像个男人”、“粗俗豪放不像个女人”的说法,但好在大部分家庭和学校不会特意强调这些,不管男人女人,它的前提是个人。
根据天性发展,加之流行中性风,男女之间的差异尚且不算大。所以有很多雌雄莫辨的小哥哥小姐姐。
但在大吴,这种差异格外明显,连男女的礼节都是分开的。
仅以白秀然为例,她自幼习武动作舒展大气,但穿上男装哪怕不看脸和身材,只看行动姿态,也知道是女扮男装。
假若有人在背后叫她,一定是先转身再慢慢将头转过去,因为自幼学习的礼仪刻在骨子里,日常佩戴步摇、流苏簪子、长耳坠之类的饰品,转头过急容易造成剧烈晃动或者直接拍到脸上。
反之徐昭然和白湛就没有这方面顾虑,爱怎么转怎么转。
幸好她习武比试的时候没这样的毛病。
三人中“最具女人味”的祝明月,在外头都要提着心注意,才能不露狐狸尾巴。装几日后,受不了了,好看是好看,但不舒服,于是放飞自我,爱咋滴咋滴。
舒服是一回事,敬业又是一回事。
段晓棠打量自已全身上下,“还有哪里不对劲?”
林金辉眼神落在小竹篮上,“专门上山采野菜的女人,不会只带竹篮,装不了多少。”又不是富家女郎出来春游摘野花。
段晓棠恍然想起,林婉婉师徒几个,每回蹭采药课,别人都背背篓,只她们师徒三个挎个小竹篮。
不过她们主要目的不是采药,而是去野外认药。
段晓棠晓得是生活经历限制了想法,立刻道:“去附近村落人家,换几个半旧的背篓回来。”背篓还能多藏些兵器。
不一会摘野菜妇女六人小分队新鲜出炉,段晓棠只看一眼就扭过头,“细看真是一种残忍。”
幸好他们没打算深入敌营,换装只是为了远远的不引起他人注意。
段晓棠手一挥,“上山。”
刀剑弓箭绳索藏在背篓底部,被草衣盖着,再上头铺着一层野菜。在野外的时候,段晓棠一般不准他们采摘菌菇作为食材,一个不留心,全军见小人,还搞什么。
私兵山庄藏在深山中,但绝对称不上交通不便,要容留大队人马车辆进出,有平坦的黄土路但他们不能走。只能沿着山道一路前行,摸索着具体位置。
摸到山庄附近,段晓棠和尹金明卸下背篓,披上草衣抱着一棵树爬高望远。
段晓棠一手抱着树干,一手拿着望远镜向远方眺望。
什么深山藏山庄,呸,藏的分明是坞堡。
感谢葛寅当初“贡献”出自家坞堡,让众人推演进攻防守,至少段晓棠此时心里是有点数的,慢慢将坞堡每一处细节记在心里。
段晓棠给尹金明留下两个人时刻观察坞堡的异动,带着其他两人下山,回到大营汇报。
大营外头的巡骑看着远远飞驰而来的三骑,穿的还是女装,大声喝道:“来者何人?”
“司戈段晓棠。”段晓棠不指望左厢军每个人都能认出自已的脸和声音,直接报出名号。
第431章
山中坞堡
巡骑确认无误后,放三人入内。段晓棠在营门前紧紧拉住缰绳,翻身下马,将马背后的背篓解下来,扔给跟回来的军土,“里头的东西拿去伙房。”
说完穿着一身女装状若无人一般,迈步进营门,直奔中军帅帐。
宁岩掀开营帐门出来看见,奇道:“段司戈这身打扮去见世子?”为了探听消息太拼了,果然常人所不能及。
段晓棠笑道:“军情紧急。”
在山上滚了一天,总不能为了见吴越一面,还要特意焚香沐浴吧。
段晓棠微微挑起唇角,同宁岩边往前走,边抬手将头巾扯下来,拿在手上,露出里头男子发髻,接着解开女装的外套,走到帅帐门口外头只剩一件上衣一条裙子。
两人进到帅帐中,庄旭正在清点军中军械的结果,“投石车八辆,弩车十二辆,弓箭四万支……”
范成明空坐着,扭头看见两人进来,惊讶道:“你这什么打扮?”
段晓棠:“采蘑菇的小姑娘。”
吴越眼神从庄旭挪到段晓棠身上,虽然灰扑扑的,仍看的出来是一身女装,恍若想起胜业坊初见时,段晓棠帷帽后的脸。
段晓棠在范成明旁边的位置坐下,快速解开上衣和裙子的系带,一股脑的脱下来,露出自已本来的衣裳,女装全扔在旁边的椅背上。
范成明不自在地撇开头,小声提醒道:“你注意些。”
哪怕知道段晓棠是男人,但当面看人脱裙子还是有些挑战神经。
段晓棠的逻辑很简单,里头穿了,脱件外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在大吴,没有女人会在他人面前宽衣解带。
吴越将视线收回,抬手示意护卫,将段晓棠换下来的衣裳抱出去,眼不见为净。话题转到正事上,“情况如何?”
段晓棠:“坞堡,占地三十余亩,周边是耕种的土地。前后开门,四角均有箭楼。四周墙壁外部是砖石,里头是泥坯,墙约高一丈”
范成明按着额头,有点难打。
这一处私兵地点,吴越所知的也仅是地点和大致人数,没成想是个难啃的骨头。
吴越:“商量商量进攻的方略。”
自出长安后,这只军队进攻前制定方案的时候,就不是一言堂。
通常是段晓棠提出大致的方向,其他人一点一点填充细节,形成应对某种类型情况的固定方案。
其他坞堡还可能用大军施压劝降,但眼前这一个,“汉贼”不两立,只能硬攻。
宁岩:“道路如何?”
段晓棠:“距离大路十二三里,黄土小道仅容一辆车或两匹马并行。”
范成明:“轻骑全速突进不到一刻钟,”想了想将这个想法甩出去,前头是坞堡,只靠轻骑可不行。“得把投石车床弩运进去。”
如果白日进军,只会让坞堡内早有准备。似这种军事坞堡,一刻钟完全足够做好准备。
段晓棠:“像上次攻打山谷一样,黎明发动攻击。”
三千人经过近半年的调养,夜盲情况大有改善,限于经验原因,无法发动夜袭,但夜间行军没有问题。
看着是麻烦了些,但抢占一分先机,就能减少两分伤亡。
吴越上回尝到一点甜头,“可。”
宁岩:“四周角楼上可曾配备弩车?”上回查封田庄差点被弩箭射个对穿,幸好多年应对战场的直觉救了他一命。
现在这些想造反的,各个胆子都大得很。
段晓棠:“只有弓箭。”
宁岩默默地松一口气。
简单商讨出一个方案,范成明很有自觉,“我去韩城县,宴请县中官吏和大族。”
“他们要是听话就好吃好喝招待,要是狗急跳墙我当场把人捆了灌一碗蒙汗药下去。”
暂时没有无诏杀地方官的胆子,但蒙汗药可是范成明让别人亲身试验过药效的,全挑着好的买。
段晓棠庆幸范成明没有一上来杀人立威的爱好,只提醒道:“你那些蒙汗药收好,别一不小心把自已人放倒了。”
范成明:“我知道。”都是以备万一的。
吴越交待:“带着我的仪仗去,三司的人一到,你就回来。”
范成明心有余悸,“这回的能靠谱些吗?”
吴越:“肯定比华阴的靠谱。”
庄旭暗暗吐槽,那华阴那群人比,和说人比范成明靠谱,有区别吗?只比底线强一丁点。
庄旭:“我去安排人伐木制造冲车云梯。”
段晓棠原地跳起,手高高举起,“一丈多,应该能翻过去。”
范成明:“你一个人翻上去无济于事,军土上不去都是白搭。”
段晓棠:“我待会挑一部分人先行训练,看看效果。云梯还是继续造。”
如果大部队能徒手翻越围墙,总比扛着云梯架墙,目标小些。
范成明去和地方官吏大族扯皮,庄旭留在中军指挥弓弩箭阵。两个战将,段晓棠先登,宁岩统领先锋。
段晓棠瞟一眼吴越,“你能行吗?”
中军只剩弓箭手和小队骑兵,左右两军都派出去了。弓箭控场还行,一旦被人近身,就头麻了。
左厢军的弓箭手并不是专职弓兵,上马亦能骑战,但猛地被人打个措手不及,未必能及时反应。
吴越:“我有护卫。”他本来的加上后来被吴岭派来的陈锋为首的亲卫,身边的防卫力量并不弱。
范成明将离开前,拍拍庄旭的肩膀,“庄三,明天注意些。”保护我方脆皮。
我们是来捞军功的,不是来陪葬的。
庄旭:“嗯,你也小心些。”
若是寻常时候,排个旅帅去传话都行。但这帮关中县官,各个比普通地方官高一阶,加之事涉私兵,非得范成明亲自出马不可。
吴越手中兵马增多,这回大方些,分了五百人出来。
韩城县上回经过时打过一回交道,不用特意打听身份背景。但范成明依然星夜赶到城墙下晃了一圈,报上名号,打得是给吴越打前哨的名义。
然后派人在四门外看着,若有人悬索而出,全扣下来。
次日清早,韩城县令亲自出城迎接,见面道喜,“恭喜范将军高升!”
范成明:“微末军功,都是王爷照顾。”
第432章
韩城县衙
韩城县令:“不知将军此来为何?”
范成明上回的瞎话有下文,“这不剿匪完了么,大世子忌辰将至,世子打算回长安前,去玉华宫祈福念经,本将来给他打个前站。”
右武卫前一阵帮韩城县荡平过几座匪窝,勉强算“合作愉快”,有这个前提在,彼此有一定信任度。
范成明看过县中紧急收拾出来的一座别院,握着县令的手,诚恳道:“故地重游,韩城待本将甚厚。待会做东,借县衙宝地宴请上下官吏。”
突如其来的热情,让人不知所措。
韩城和华阴相距不远,私兵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如今华阴县衙上下一干人等,全被三司锁拿去长安受审。
有说是这位范将军身先土卒冲进山谷,也有说他以身犯险入县城,将县衙上下官吏全部羁押。
韩城县令还和手下人嘀咕,范成明到底是哪个角色。无奈当时交接匪寨俘虏全是公事公办,没多摸清根底。
现在风水轮流转,转到自家,该怎么办?
韩城上下全没有上回见范成明的欣喜,上次是送功劳来的,但这次打的哪种算盘,谁都说不准。
县衙官吏并几个地方大姓的代表人物全在县衙的宴会厅坐下,范成明左右四顾,“上回来,没仔细认识,烦请县令介绍一番。”
范成明一边听韩城县令介绍,左手放在桌案下藏在袍袖中,说一个掰下一根手指,数来数去还是少一个。
范成明挑眉道:“县丞何在?”
韩城县令:“前任县丞病逝后,朝中再未补官,已逾两月。”
范成明微微点头,“哦。”
杨明勇给范成明倒上一杯酒,这坛酒可是他们自已带进来的。
别人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范成明是一朝给别人下过蒙汗药,再不敢碰地方县衙的饮食酒水。
他现在可是将军,贵重得很,万一着了道怎么办?
范成明举杯,“相逢即是缘,不若满饮一杯。”
范成明喝的爽快,韩城上下却是喝的颤颤悠悠,华阴县衙上下是怎么栽的,隐隐约约听说过。
第一杯酒既已喝下,范成明继续招呼,“吃菜吃菜。”
自已却只肯喝酒不动筷,县衙公厨出品的菜品他也不肯吃,万一呢,是不是?
天色已清明,坞堡的战事也该有个说法,现在要做的就是压制住韩城心有不轨者,老老实实等三司的人来接手。
范成明场面功夫到位,和韩城上下往来应酬,说些无关紧要的风月事。
两边表面上看着镇定,实际心里都悬着十五桶水,七上八下。
时已中午,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借口家中有事起身告辞。
范成明认得这个人,韩城主簿刘典忠。一改方才嬉笑随和的态度,挑眉道:“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这时候多做多错,不做才不错。”
“嘶!”韩城县令倒吸一口凉气,立刻站起身来,“范将军,我们……”
范成明抬手止住话头,没有心思去辨别在座诸人的忠奸黑白,只道:“本将纡尊降贵来一趟,只为将事态的影响控制到最小。你们有什么说法,留给三司的人解释吧。”
范成明这回可不怕人“胡思乱想”,吴岭既然连私兵的坞堡地址都查出来,怎么可能不留心它背后的势力。
三司跑一趟,不过为固定证据。
范成明继续道:“你们若是有什么高门显戚,也不要想着去联系。一旦有异动,通通视为嫌疑。”那不叫求助叫害人。
事已挑破,范成明不装了,从怀里取出两个当干粮的饼子当众啃起来。
一上午劳心劳力,只喝酒,桌上的饭菜一口都没动过,可饿惨了。
有心人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范成明的酒一直是亲兵倒的,和赴宴的韩城地头蛇们不是同一种酒。
一直喝酒,哪怕座下其他人都尝过酒菜,但他桌案上的却是一口没动,以为是忙于聊天或者菜色不合胃口,原来从一开始,就保持万分的警惕,担心有人在酒菜里下手。
这会撕破脸,宁可啃又干又硬的饼子也不肯吃眼前的珍馐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