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皇权不下乡,县衙管理粗疏,但有总比没有好。龚瑞原本以为自已要在户房点灯熬蜡,没想到兵房居然有人,是右武卫的军土。
龚瑞:“你们在此处做什么?”
孙昌安拱手道:“回龚御史,先前范将军受世子命令,查阅华阴近几年有关盗匪的文书。”
龚瑞想起先前范成明递过来的几页纸,各记录近几年华阴百姓的遇匪报案的情况。
龚瑞见屋里或坐或蹲的七八个军土,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皱眉道:“你们识字?”
孙昌安迟疑道:“简单的字认识。”
既然能把盗匪情况翻出来,查调档案也不成问题。
龚瑞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跟我来,”报出涉案的田庄店铺地址,“把这几个地方,历任主人以及现主人名下所有的田宅全部翻出来。”
契约分红契白契,红契经官府认证,效力更高,但因为要交一笔钱帛,民间白契亦是不少。
原本让户房吏员来找最是便捷,但不是被范成明全部放翻了吗。
孙昌安挠挠头,“龚御史,刚才说的内容太多,能不能写下来对照着看。”
龚瑞:“叫什么名字。”
孙昌安站直身体,“孙昌安,右武卫左厢军一营旅帅。”
原来是个旅帅,龚瑞决定给两分面子,写就写吧。
户房案牍堆积,竹简居多。龚瑞原本想提醒他们不要将资料弄乱,想起兵房整齐,这帮大头兵手下应该有点数。
军土们看着龚瑞写下的一排名字和地址,看着其中一个字,皱眉道:“雷夥街,雷后面的字叫什么?”遇见不认识的字,见面认一半,“雷果街,雷多街?”
歪打没正着。
龚瑞无意教导,“照着这个样子认就成。”
孙昌安估摸着他们肯定认错了,暗自把字的模样记下来,待会去问尹金明或庄旭。
段晓棠和范成明,第一时间被排除在外,两个绝望的文盲。
天将暮时,小鱼小虾审完,三司小组聚在一起,简单开一个碰头会。
庞谦:“县尉魏学斌的管家招供,是魏学斌交待他办事的。”
徐文怀:“魏氏可是本地大族?”
龚瑞:“魏学斌并非本地人氏,乃是流官。”
庞谦抬眼见有军土从衙外进来,袍角沾着血迹,急道:“出事了!”简单的查封抓人不可能是这模样,分明是经过一场恶战。
第417章
城外田庄
陶富康正是进门的军土,见到陈彦方,立刻道:“陈护卫,世子同司戈在何处,有重要军情禀报。”
县衙正堂上,诸人各自坐了。陶富康站在中间禀告,“属下跟随宁校尉出城,查封田庄缉拿一干人等。刚开始顺利,走到二进院时,宁校尉察觉不对,大喊让我们避开趴下,院子里随后射出弩箭。”
“经过两轮进攻,田庄内反抗的人均已射杀或投降。宁校尉让属下回来报信,他今夜恐是赶不回城。”
不是手弩,是攻城守城用的床弩。
段晓棠:“伤亡如何?”
陶富康:“有些伤亡,但不多。属下离开时尚未清点完毕。”
段晓棠翻出舆图和资料,宁岩所去的田庄,六十亩地,宅子占地不到十亩,起院子顶多三四进,藏兵藏不了多少,但有床弩。
段晓棠:“庄参军那一路情况如何,清楚吗?”
陶富康:“未曾接到庄参军的消息,宁校尉另外派人去通知。”
段晓棠手按在舆图上,庄旭和宁岩距离更近,如果宁岩没有接到消息……“庄三那一路,应该没遇到特殊情况。”
范成明暗自庆幸,吴越幸好没有妄动,苟住了。
庄旭到底是个战场新丁,没有宁岩那般老辣的嗅觉。两人位置互换,还不知道发生什么呢。
窥见外头的天色,“他们能赶回来吗?”
段晓棠:“宁校尉今晚回不来。”
先前山谷里一把火烧了所有证据的教训太大,宁岩今晚说什么都要留在田庄上,保存好证据再回来。
城里有两千兵马,只要不是全城土族皆反,吴越的安全不成问题。
段晓棠:“庄三的话,得看宁校尉那边的情况如何?”现场抉择,留在城外还是归城。
龚瑞回忆资料,“宁校尉去的庄子,每年都卖给山谷一批粮食,数量刚好是留足自用后的所有产出。但这个庄子,一年前刚过了户。”
今年的交易还没发生,可他们搬出了床弩,新旧主人都有问题。
段晓棠站起身来,“我去布置巡防,世子范二,你俩一人睡前半夜,一人睡后半夜。”
县城没有长安那般完备的里坊制度,只能将巡逻任务压到每一条街道上,尤其是那些大户聚居之地。
范成明点头,“今晚我和七郎睡一间屋子。”找人、办事都方便。
吴越心里止不住嫌弃,但为大局只能忍了。“去吧。”
庞谦内心不住诧异,八品的司戈向上管理一个将军,一个王府世子。
吴越:“范二,待会你先睡。”
范成明从善如流,“行。”
若只能睡半夜,当然是睡前半夜更好。吴越倒不是高风亮节礼让范成明,而是他必须和三司的人盯一盯进度。
庄旭若能带着人回来,便要连夜开始审讯。若庄旭没回来,那就先拿法曹户曹这些小鱼小虾开刀。
庞谦:“下官立刻提审其他人等。”
庄旭终于带着人在关城门前一刻赶回来。喝一口水,喘一口气,道:“我分了两百人给宁校尉,先把伤员、两个庄子的活口,现成的文书带回来。宁校尉带着人留在原地掘地三尺。”
庄旭亦是忍不住庆幸,如果自已和宁岩互换,恐怕当场就要被那支弩箭射穿。
庄旭:“随行的三司属吏粗步审过,田庄里造床弩的工匠,是半年前来的,原属于军器监,返乡探亲期间被匪人所劫。”
吴越:“九寺五监,军器监。”
两个会制造床弩的匠人,同时探亲返乡,差不多时间被劫,军器监难道没有一个说法吗。
召来陈彦方,“去和三司的人通个气,写个初步奏报,明早送回长安。”该摇人摇人。
长安也该有个戒备,私兵训练三四年,现在开始造床弩,距离举旗造反的日子不远了。
华阴六曹的人,连着过了几天昏昏沉沉的日子。
被提到自已熟悉的公堂上,坐上首的绯袍官员不是见过的华州刺史,自我介绍是大理寺少卿,旁边两位分别是监察御史和刑部郎中。
三法司!!!
简简单单一个通匪,应该不用三法司出面吧。
范成明的背景,应该请不动三法司吧!
……
沾上已经不是不死也要脱层皮的事,是他们的九族会不会脱皮。
一个个肝胆俱裂,大呼冤枉。
庞谦此时忽然觉得,范成明的胡说八道和蒙汗药还是有效果的,这些人跟张白纸似的,什么都不知道。
要吓就吓,要诈就诈,表现出来的都是最本真的反应。
就是范成明的装疯卖傻的表现实在可乐,连捎把吴越贬损一通。
难怪华阴县上下人等会放松戒备,不是没脑子但有依仗的人,哪敢这么损上司。
短暂接触下来,吴越和范成明不是天纵奇才,但绝不是这么不着调的人。
要不是职业道德要求三人必须保持严肃的表情,恐怕当堂大笑。
那些词怎么想出来的,太可乐了。
如果今晚就这样过去,熬夜的疲劳也能少几分。
直到庄旭带着俘虏回来,军器监出来,会造床弩的工匠,必须插个队。
天色将明,三司三人组审了一夜,案卷尚且来不及整理,就得写和上司报告的奏章。
三人工作内容高度重合,奏折上的内容大体一致,无非根据各自上司的喜好变换一些遣词造句。
庞谦:“魏学斌和他的管家招供,他们和刘三郎联系,是因许能称是同乡商人,希望他们在本地行个方便,除了做鞋还有裁衣。”
龚瑞气急,“这么大的量,居然只以为商队抛费大,没有多加留心。”
主管治安缉盗的县尉,就这警惕心?
徐文怀:“不过是有许能作保,闭着眼睛放过。那时许能刚调过来,本地立足不稳。”
龚瑞:“匪情也是,许能说零星盗匪不成气候,报上去反而连累全县考评,就真的放开不管了。”
这般行径,往常要是被龚瑞遇上,只有两个选择,参和往死里参。
庞谦:“现在许能咬死不知情,还要反告范将军栽赃陷害。”
第418章
案情进展
范成明事干的是不地道,但有效,不然华阴县早乱起来了。
龚瑞:“宁校尉去的田庄,背后的主家暂时没审出来。另一个田庄说他们和山谷做粮食生意,是前者搭的线。那年华阴天时不好,恐怕田庄产粮不足,方才在周边购粮。”
庞谦:“许能那边有没有翻出其他证据。”关键还是许能。
针对魏学斌的指控,许能轻飘飘一句官场通行,欺上瞒下的解释,同他之前表现出的精明强干截然不同。
徐文怀叹气道:“范将军之前把许能书房的地砖撬了,卧室的床板都拆了,什么都没找出来。”
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才是最不正常的。
关中做官,怎么可能和长安没有一点联系,连封私信都没有。
退一万步说,干这种带九族一起掉脑袋的事,居然没想过给自已留条后路。
偏偏他们不能在华阴对许能大刑伺候,只能带回长安,在诸位高官眼皮底下审。
庞谦:“接下来审许能的家眷奴仆,再诈一下县丞,出身本地大姓的地头蛇,不信他什么都不知道。”
军器监的事,三人不约而同没有提,反正奏折里都写了。
长安的事交给长安的大佬们解决,等他们回去,黄花菜都凉了。
退一步说,从军器监里抢人,至少说明背后的势力不能自已造床弩。
吴越这边四人一碰头,吴越先道:“宁校尉马上进城。”
庄旭昨晚睡了一个整觉,“我去接应。”
左厢军领兵的四人,吴越身边必须留两个人,一个能在名义上统兵,一个能打仗。
所以范成明不能和宁岩一起出城,宁岩也不能和段晓棠一起行动,只能庄旭和他搭档。
照理说宁岩能统兵能打仗,偏偏他不仅和吴越,连底下左厢军三营的磨合信任都不够,只能往后退一步。
段晓棠一手挡住打哈欠的嘴,一手提着睡觉用的“麻布口袋”,“刚换完防,范二你盯一会,我去补觉,饭点不用叫。”
河间王府的护卫带着几个三司属吏乔装改扮,疾驰回长安送信。
范成明先前过来,不仅把县衙上下官吏药倒,为防走漏风声,连厨房的伙夫花园的园丁,这些无关紧要的奴仆一起锁。
县衙内外洒扫庖厨全是右武卫自已人做。
入城以来一日三餐也是军土们自已做饭,如今县衙内外屯有重兵,公房堆积满资料,大堂一直在过人,牢里也关着人,留下的空屋并不多。
众人吃饭聚在一起,县衙和外头的厨子都不值得信任,还是一起吃军营里的大锅饭吧。
后来的二三营想要这待遇,还没有呢,两口锅实在转不过来。
吴越等人吃的精致版大锅菜,朝食是一碗精米饭,一碗杂烩菜,无非肉油盐放的多些。
营中将官、护卫,加上三司的人,刚好凑够一锅的量。
庞谦见朝食实在简陋,但身份最高的吴越都没有意见,大口大口吃着,他自然也不说话。
范成明忽然想起一事,“我好像在铁匠铺里订了几口锅。”
照之前那种天天高压的环境,分出一部分精力去做饭,实在不划算。若是铁锅,一锅下来全解决。
吴越:“可算干了一件好事。”
庄旭:“好像?”
范成明:“现在想想有点糊涂。”他给别人灌蒙汗药,自已的思维似乎也不怎么清晰。
捧着饭碗,跑到门口冲着院子里大喊,“老李,老李,我们订的锅呢?”
李开德猛一拍大腿,“都快忘了!”昨天世子进城,忙忘了。
范成明:“待会去取回来,再订五口。”
之前他们不断转移,在哪一地都待不长久,不可能打铁锅。
吴越原本想回长安,去军器监铸锅,正好给大铁锅改改细节,更适合行军。
现在倒好,军器监漏成筛子了。
庄旭:“五口够吗?”现在可是有三千人。
范成明端着碗回来,“两口两口,加上后头的五口,一共九口,够用了。”
宁岩领兵回来,三司属吏将后翻出来的文书往上一交,没他事了。
宁岩:“吃饭很难吗?”
庄旭:“我们找到一个节省饮食时间的办法,可以将更多时间花费在行军上。”
宁岩刚动心一秒,就被庄旭打下去,“只是费钱。”
段晓棠训练的三个营,已经是右武卫中饮食抛费最大的一支部队,庄旭特意加上“费钱”两个字,可想而知花费之大。
是他不配,不该问的。
宁岩生生将话题转开,“不用叫段司戈起来吃饭吗?”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范成明:“给她留了,说饭点不用叫,就证明在她心里,这会睡觉比吃饭重要。”
再说以段晓棠的本事,就算赶不上饭点,还能吃不上饭?
唯独庞谦越吃越低落,宁岩能安心坐下来吃饭,证明田庄里翻出来的东西,只是细枝末节,不能直接指证幕后主使。
右武卫能如此轻松,是因他们是军队,主职征伐。
恰逢其会撞上私兵,证据虽然被烧了,但能怪他们吗,他们主业是消灭敌人,不是保护证据。
庞谦能悠着吴越出人出力,全因他河间王府出身,人要造的是他们老吴家的反。
换个外姓将军来,划清界限还来不及呢。
吴越派范成明来华阴,是为稳定当地局势。换普通将军,谁管地方反不反,反了正好刷军功。
吴越做了所有他能做的,剿灭私兵,找出可行的线索。
查案是三司的事,肉喂到嘴边,吃不到嘴里是三司没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