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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骑马入营,打量着布防的细微变化,唇角微微挑起,眼里却殊无笑意,“布防改了?”

    韩腾骑行在左侧稍后一步,“孟伯文做的,中间让段司戈看了看。”

    吴岭有了一点兴趣,“哦!”

    韩腾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浮起一丝笑容,“段司戈年轻调皮,跑到帅帐外和孟伯文打招呼。”

    段晓棠的本事吴岭心里有底,唯独杜松在后头听得不是滋味。

    右武卫所有高阶将官集中到帅帐开会,段晓棠没资格,依然留在校场训练。

    冗长的会议结束,吴越同韩腾留下来。

    吴越摸摸袖子里的纸张,斟酌再三,还是拿出来递送到吴岭面前。“这是前一阵父王交待庄旭留意之事。”

    没用常见的奏折条陈格式,全当父子私下交流。

    庄旭原还想绞尽脑汁写出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被段晓棠一句话打回来,“王爷到底是一个武将。”喜欢掉书袋的武将是稀缺物种。

    庄旭写的极为简单,重点在于罗列前后数据对比,以及耗费的钱帛。

    军土初入营时,夜间视力模糊者四成,其中全盲者两成。经过数月调养,模糊者降至一成,全盲者不足半成。

    除朝廷给予的基础供给外,增加禽畜肝脏、少量肉类、豆制品和鸡蛋,折算下来饮食方面成本上浮一成。

    吴岭将纸张递给韩腾,“你也看看。”

    实际韩腾早已看过,右武卫论身份吴越吴高,论实权韩腾最重。

    吴越若如白旻一般,自幼被确立为继承人,威望甚隆遍值党羽根基深厚,说不定入营后第一时间就要架空韩腾,夺取右武卫的控制权。

    偏偏他是被赶鸭子上架,除了出身外没一样能拿的出手,军中心腹约等于零,走的近的段晓棠等人,各有各的小心思。

    吴越并非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自然知道如何做对自已最有利。

    不用王府世子的身份去压制韩腾的权威,反而坐足小辈敬老样,凡事请教征询意见,对底下的将校分别拉拢打压。

    将儿子放到右武卫后,吴岭不是不管他死活,营中的言行大致都清楚。

    吴岭能走到今天,靠的不仅仅是出身和勇武。吴越的心思做法他明白,却依旧不喜。

    军中终归要靠本事立足,权术只能次之。

    韩腾和吴越早有默契,右武卫新近轮换,比之其他诸卫,兵员人数更少。若想提高战力,只能多下功夫,从其他地方找回来。

    吴岭或许只需要部分精兵,但韩腾和吴越在乎,这批精兵是不是在右武卫。

    吴越上前一步,“父王,右武卫兵微将少,若饮食上浮一成就能换得一个精兵,划得来。”

    “军械马匹不能动,若只增加一成”韩腾状似为难道,“咬咬牙……不知从哪能挤出一笔钱来!”

    天子脚下是富裕但看得紧,不似地方近水楼台容易捞外快。

    吴岭瞥一眼韩腾,都是军中老油条,谁不知道谁。诸卫有自已的小金库,吴岭手里自然也有一个。

    吴岭:“南衙拨两千贯,余下的你们自已解决。”

    韩岭躬身,“多谢王爷体恤。”

    这就是关系户的待遇,其他卫若想知道这个消息,或者从吴岭身上拔毛,可不容易。

    吴越可以借着散步的机会将韩腾拐到校场之上,看段晓棠演练军阵,韩腾自然依样画葫芦。

    吴岭一路考校兵法,吴越答得磕磕绊绊,勉强够的上及格,比前几个月一头雾水的样子强太多。

    吴岭依然不满意,这样的水平做个小校尉可以,但若想将几十万人身家性命系于一身,他扛不起来。

    吴岭:“段晓棠已经通读数本兵书。”

    平时要训练,只有休沐日读书,都能读下来。吴越条件比她好,为何还是一副扶不上台面的模样。

    吴越万万没想到,前几日扔出去的回旋镖会扎到自已身上。

    今日因为吴岭的到来,营中将官们各个卖力,凑不进帅帐的,就在校场挥洒汗水。

    导致段晓棠原本富裕的地盘,缩水不少。

    早有吴越的护卫传信,说人往这边来早做准备。

    段晓棠听过消息,并未作出调整,而是按部就班按照原有的计划训练。

    吴岭等人过来的时候,段晓棠正带人围着校场跑马热身,然后在校场一角集合。

    韩腾手指过去,向吴岭介绍道:“段晓棠训练的这批人马,打眼望过去两个字——齐整,比千牛卫监门卫都精神。”

    世人都道四卫是花架子,殊不知人家装备、军土素质都占优,真打起来才知道谁是花架子。

    吴岭不只看段晓棠一路人马,顺道也看看其他训练队伍。但只看一眼,便收回目光,实在是人海茫茫殊无新意,放在右武卫还是左武卫都没有差别。

    等再转到段晓棠一边时,段晓棠已经出列,在队伍举起旗子指挥变阵。

    今日校场人多,击鼓容易互相干扰,故多用旗令。

    人马刚开始移动,吴岭便看出来,“长蛇阵。”

    韩腾微微笑道:“王爷眼力好,不过人少,看着短细了些,不大威风,但架势出来了。”

    吴岭盯着略显粗壮的蛇头,眼睛微微一眯,“去点将台。”站得高看得清。

    一条巨蟒在校场上威风凛凛的展开,向虚空中的敌人扑去,撕咬绞杀围困,虽然稚嫩,犹可见往后的威力。

    三种变阵已到尾声,吴岭吩咐亲卫,“演练完让段晓棠上来。”

    吴越心底一跳,吴岭的表情既不是高兴,又不似不高兴,反正他从来看不明白他父王。

    之前请韩腾过目过,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才对。

    段晓棠上点将台时,额头还有一层薄汗。

    见到她的第一时间,吴岭直言,“长蛇阵和谁学的?”

    段晓棠厚着脸皮,“自学成才。”

    吴岭只有浓浓的一声鼻音,“嗯?”

    第252章

    毒蛇藏信

    段晓棠咽咽口水,不知能否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打量台上几个人,余下都是护卫,应该不会传出去。

    “我以前没接触过军阵,范长史给了几张阵图,蹲在校场边看了几天其他同僚训练,又和朋友下属讨论过,就开始训练。”

    主体是段晓棠,其他人顶多给予建议,说自学成才没错。

    段晓棠的路子不是一般的野,拿着一张阵图就敢干。

    吴岭抓住最意外的人选,“朋友?”

    段晓棠眨眨眼睛,“我上回跟你提的那位朋友。”

    吴岭记性很好,很快想起来这位朋友是谁,冯晟的好外甥。问道:“蛇头和蛇头有什么区别?”

    段晓棠琢磨一会,“尖头是毒蛇。”

    吴岭:“本王说的是长蛇阵的蛇头,既观摩过他人演练,难道没有发现你摆的蛇头和其他人有何区别?”

    段晓棠:“头部占比更大。”

    吴岭:“为何?”

    段晓棠振振有词,“机动兵力藏于头部,一旦敌人在前,则分兵迎击。”

    韩腾眉头一跳,他当时也注意到段晓棠的阵头有些粗壮,只以为是新手生疏所致,不成想竟是故意为之。

    吴岭望着远处台下刚刚演练完长蛇阵的人马,人穿甲马不穿,一水的轻骑。

    段晓棠的做法有一定可行性,换句话说就是主动断头,但对军土执行能力要求极高。

    吴岭手掌轻拍几下座椅扶手,不禁笑出来,不知气的还是乐的。

    “本王这么多年,只见过一个人会摆粗头的长蛇阵,但他的蛇头里藏的是一队重骑,即可顺着蛇身游走,又能从蛇口吐出。我们管这叫毒蛇藏信。”

    说的既是军阵,也是这个人。

    段晓棠指挥轻骑都费尽心力,遑论重骑。“王爷说的谁?”该不会是冯晟。

    吴岭:“先楚国公。”

    吴越和韩腾不解,段晓棠背后勉强能拉上关系只有梁国公,还是纯洁的金钱关系,何时扯上楚国公。

    自打段晓棠说出那位朋友来,吴岭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杨章与冯晟相交甚密之时,李君璞或许看过毒蛇藏信的长蛇阵图,但他年纪小不解真意,又未曾亲眼看过演练,自顾自琢磨出一套“断头”的战法理清逻辑。

    他的想法影响到段晓棠,一想能给敌军一个大大的“惊喜”,果断地练了。

    范成明等人根本瞧不出差别,至于韩腾,杨章纵横沙场的时候,他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将。等他出头时,杨章早已改头换面成为权臣坐镇中央,顶多知道楚国公曾用一字长蛇阵破敌。

    现在朝中诸将,良莠不齐。却再难见如杨章一般能将轻重骑指挥得如臂使指的名将。

    毒蛇藏信至此成为绝唱,也就吴岭这般的老人才知道当年风采。

    万万没想到的是,两个年轻人东施效颦,毒蛇藏信到自断蛇头,不嫌晦气。

    段晓棠哪里还不明白,路子走错了。顿时苦着一张脸,“王爷你看还有没有搞头?”

    吴岭毫不讳言,“别人头大是真毒蛇,你这头大是菜花蛇,不怕扯断脖子。”

    段晓棠的想法没错,断头的确可以给敌人迎头一击,也就是她手下军土素质高,令行禁止,方才没有让阵型脱节。但到战场上,这点“惊吓”与付出的训练成本相比,根本不对等。

    换作一般的队伍,早就自乱阵脚。算成账,大约是鸡肋。

    “现在这点道行,老老实实做条细蛇吧。”吴岭说完负手离去。

    离得远了,韩腾主动“承认错误”,“毒蛇藏信闻所未闻,属下当时看蛇头较大,只以为是生疏所致,哪知还藏着一道杀招。”

    “不关你的事,”吴岭转身面向吴越,“你们就给了她一张阵图?”那张图还是范成明给的。

    吴越将责任揽下来,“儿子谨记,日后演阵先照旧例来。”改阵都是以后的事。

    实际段晓棠改阵根本没知会过吴越等人,说了也不懂。众人自有默契,训练的事段晓棠一人说了算。

    这批军土的训练成果,吴岭不用等体测,只看顶着一颗大头全无脱节痕迹,便可见一斑。

    交待韩腾:“若她能老老实实照搬三个军阵时,再拨两千人。”

    韩腾拱手,“是。”

    至于把段晓棠带歪的李君璞,吴岭没空计较,旁人给自家池子里的鱼喂饵,为何要管。

    吴岭离开右武卫之时,回望巍峨的营门。因毒蛇藏信难得勾起一丝寂寥心绪。

    当年的旧人走的走散的散,无论是恩是怨,是敌是友,剩下的都不多。

    夕食之时,范成明见段晓棠马着一张脸一屁股坐在对面,问道:“你不回家?”以前休沐可是跑得最快的。

    今天范成明没去校场,只听说吴岭观看段晓棠演练后,难得笑了,还把人召去说了好一会话。

    段晓棠:“收拾烂摊子,没法回家。”

    范成明先自我检视一番,自已没闯祸,庄旭滑溜得很更不会。若是吴越犯错,轮不到段晓棠来收拾。“出什么事了?”

    吴越刚好过来,段晓棠顺势问道:“怎么处理,降职罚俸还是挨军棍?”前两条没问题,但第三个很难接受。

    吴越不卖关子,平白让段晓棠悬心,“父王并未怪罪,说等你能规规矩矩摆出三个军阵时,再加两千人。”属于变相的认可。

    三千人甚至一千人都不该是一个小小司戈能统率的,如今人马全部挂在范成明名下。

    再过不久,范长史统率的兵马就会超过营中许多老将,但人皮糙肉厚靠山硬,不带怕的。

    段晓棠知道这事在官面上算是过去了,长舒一口气。转而问范成明,“如果多加两千人,我还能回家么?”

    范成明顿了顿,“现在划过来的,都不是新兵。”没影响。

    庄旭:“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听起来像坏事变好事。

    段晓棠不带任何感情和前因后果,将今天的事说出。

    范成明压低声音,“楚国公的阵法,你认识杨家人?”

    段晓棠只有一个说法,“不认识,聪明反被聪明误。”

    若行之有效,段晓棠乐意将李君璞搬出来沾光,可现在这幅情形,就不要一起丢脸了。

    现在还不清楚,李君璞知道“自断头”其实是“蛇藏信”的晴天霹雳,会怎样。

    第253章

    何其可笑

    毕竟底子在那里,段晓棠用一天将“大头”调整过来。

    军土们早习惯不断变换的训练内容。从分到段晓棠手底下那一刻起,他们就在不断地调整。

    再花两天时间巩固,经过范成明“验收”后,段晓棠果断提着包袱下班回家。

    陈娘子开门,面露惊讶,“段郎君回来了!”今天不是休沐日。

    “我以后回家住宿。”段晓棠进门看着空出来的院子,人都搬去作坊干活,难怪祝明月不在家。

    回屋放下行李,又去西厢拿一坛酒,同陈娘子交待,“我去隔壁一趟,她们回来你转告一声。”

    李君璞早到家了,毕竟人家的通勤时间短,还容易摸鱼。

    李君璞人在书房,见段晓棠进来,举起一沓纸兴奋道:“大哥把舅舅的手稿和信件抄了一份回来,还写了许多当年之事。”

    看着李君璞难得明亮的眼睛,段晓棠喉咙仿佛被堵住,提了提手中的酒坛示意,“要不要喝点酒?”

    李君璞思考少饮酒的人借酒消愁的可能性,招呼段晓棠坐下。慢慢将书案上散乱的纸张书籍竹简收拾整齐,将屋外侍奉的仆人遣开,深吸一口气,方才道:“说吧!”

    段晓棠将酒坛放在书案上,将吴岭的毒蛇藏信论一一道出。

    李君璞的唇角缓缓往下垂,紧紧抿住,双手挡在脸前,半晌后传来一阵闷声,“从前最鄙夷赵括,没想到竟成了赵括。”

    蛇藏信被理所当然地认作自断头,隐隐得意,何其可笑!

    段晓棠相信,李君璞若能从军,或者亲眼见识军阵演练,定然能觉察出问题,可惜他没有机会。

    那样的军阵只有杨章能摆出来,大吴军中流行的是规规矩矩的,从《孙子兵法.阵势篇》流传至今的长蛇阵。

    李君璞慢慢将手放下,坚定道:“我想外放,哪怕贬官也在所不惜。”

    到边关做一小卒,也比在长安空耗光阴强。

    半晌后,却只能苦笑一声,“可我走不了!”

    他若离开,大哥和三弟势必要回来一个。当初费多少心思,才把人送走避开风波。

    再者他们现在根本不适合回长安,只能自已留下来。

    从舅舅和大哥作出决定却功败垂成后,两家就注定苟延残喘,自已那点雄心壮志不过是迎面扑来的浪潮下一抹小小的劫灰。

    段晓棠呐呐道:“其实……”斟酌着如何安慰。

    其他那个大断头阵并不算错,只是收效甚微。尤其有杨章的毒蛇藏信珠玉在前,显得笨拙了些。

    李君璞不想听段晓棠蹩脚的安慰,拿起旁边的一沓纸往烛台上点。

    段晓棠急忙抢下来,“做什么?”

    李君璞颓然道:“庸碌之人,有什么资格修书!”

    从前自负才高,不过时运不济。哪知道一个简单的长蛇阵,笑话闹到南衙和吴岭跟前去了。

    段晓棠厉声相激,“你不写以后你舅舅任人编排,好歹算半个当事人,你写还能少些疏漏。真落到别人手里,千八百条谬误好看?”

    “再说,你现在除了编书还能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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