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姜永嘉咽咽口水,压下心底的紧张,“知道。”自已好歹也是公府里出来的。杨胤和宋道平站在几面诗墙之前,时不时交流。
杨胤微微摇头,“泛泛之作。”看不上眼。
“文衍,你看满壁诗文,有多少文人落墨?”宋道平和杨胤自幼相识,私下表字称呼,半点看不出高官和布衣的差距。
杨胤粗略估算一番,不同的墨迹落款,少说有上百人。“白家可曾在此援引文才?”
宋道平:“未曾听闻。”
杨胤向一旁转去,忽见一首长诗,周边空空落落,念叨其中两句,“悟迷不必分明暗,观照何须了色空。何人所书?”
宋道平:“国子博土王不曜。”
一代文宗,旁人自惭形秽不敢将诗写在他旁边。
杨胤嘴角微微挑起,“原来是他,区区一座春风得意楼,卧虎藏龙。”
两人沿着诗墙鉴赏一圈,能入眼的寥寥无几。
宋道平开起玩笑,“文衍何不作诗一首。”
杨胤自负才高,斟酌半晌,“罢了。”他的诗文为何要置于大庭广众之下,任庶人品评。
宋道平将好友往楼上雅间引,“走吧,尝尝此间酒楼特色。”
杨胤:“我亦想知晓,能引得河间王与梁国公争抢的厨艺,有何不同之处。”
于旁人看来,一对好友相伴,不过穿着富贵些,气势强盛些……姜永嘉指挥人不着痕迹的小心伺候。
全程提心吊胆,好不容易把两尊大佛送走,看离开时的心情应该不错。
万没想过会有想把钱推出去的一天,这泼天的富贵谁爱要谁要。
认出宋道平来过几次,以后两人若想用餐,最好去长新楼、味尚居、宝隆和,尤其是长新楼,要上天的价格才对得起楚国公的牌面。
他们春风得意楼有梁国公府做靠山,不求更进一步,但求平平安安,招待些寻常土子挺好的。
段晓棠盼星星盼月亮,掰着手指头等休沐,倒也不是想玩,纯粹热爱学习。
结果等来噩耗,杜乔上司生辰,得去祝寿,白天没空,教学时间换到晚上。
恰逢吴越组织右武卫青年将官第一次大型团建,听说段晓棠白日无事,索性将人一起拉上。
段晓棠骑马坠在后头,跟着走呀走。眼看到了平康坊,立刻想掉头回家。
范成明一把捉住她的缰绳,“来都来了。”
继续往前走,一路花遮柳护凤楼龙阁,到了南曲停在一栋建筑物前,段晓棠抬头看见牌匾上硕大的“庆元春”三个字。
“你们是会选地方的!”
范成明:“你来过?”
段晓棠:“来过。”在它出事关门歇业那一天。
庆元春的前身,正是袁昊嘉出事的燕春楼。
第321章
绿腰之舞
同一个“春”字,是现任经营者仰慕燕春楼曾经的门庭若市,还是换汤不换药的东家有什么讲究。
血迹早已清洗干净,但若仔细擦,说不定还能擦出袁昊嘉的dnA。
他们来的时候正是上午,清闲的时候,喧闹一夜的平康坊从来不被晨钟唤醒。
客人和花娘们且是睡意朦胧,越是红娘子越是如此。
所幸诸人来此并不是为寻欢,更多是为消遣放松。
要了一间小厅,进去却着实不小。段晓棠自顾自坐到末位,最边缘最靠近门槛的位置。
孟章进门看着前头空着好些位置,段晓棠却敬陪末座,“不往前头坐些?”
一群人中段晓棠官衔最低,但私下聚会倒也不必如此严苛,何况她和吴越私交颇深。
段晓棠指指桌案,“这里清净。”
孟章转念一想,段晓棠不好风月,“行吧!”
上首的吴越范成明等人假装没看到,段晓棠今天来就是凑热闹做添头的,爱怎样怎样吧,全当带人来开眼界。
要真把她揪到场面上应酬,到底谁倒霉不好说。
桌案上摆满点心酒水,各人身边陪着一个斟酒的花娘。
吴越地位特殊,两个,一左一右。
段晓棠身边的花娘梳着鬟髻,相貌只称得上清秀,唯一的优点皮肤白皙,鼻头塌,眼睛圆却并不大,行动间露出一些稚气。
经验尚浅,斟了满满一大杯酒,溢出些许,在桌案上落下一团水渍。
花娘急忙抬头,乞求般望着段晓棠,“郎君。”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显出梨涡。
段晓棠微微摇头,安慰道:“没事,你叫什么名字。”
花娘仿佛演练了千万遍,“奴唤如意。”
段晓棠身子微微后仰,怔怔地望着如意,声音没有半点起伏和感情,“多大了?”
如意低着头,乌黑的发髻之下只看得见一段白皙的脖颈,“十四。”
段晓棠右手紧紧握着,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多好的年纪,花一般的年纪,该上初中了!
“来这里多久了?”
如意颤着声,“七年。”
前头的人不知说了什么,众人纷纷举杯,段晓棠装模作样的举起杯子。
如意猛地瞪大眼睛,因为她看见段晓棠借着举杯饮酒,杯口后仰,大半杯酒水泼洒在身后的地毯上。
别人喝个杯底或者酒水沾唇,段晓棠只把酒杯举到唇边停驻一会便放下了。
吴越坐在上首将一切尽收眼底,包括段晓棠虚晃一枪的动作。
段晓棠放下酒杯,问道:“有什么饮子,越甜越好。”
酒色一家,客人到了平康坊,哪有喝饮子的道理。
好在庆元春作为知名花楼,向来准备得齐整。如意想着段晓棠要甜的,乌梅饮、三勒浆不符合要求。掰着手指头道:“有焦糖奶茶……”
听到这个名字,段晓棠抬手不让如意继续说了。“我要奶茶,再上些菜食点心,你喜欢喝什么自已叫。”
两人的位置就在门口,如意起身走两步便能和门外听命的婢女交待。
段晓棠转头向内打量十余位同僚,好在没有动手动脚的情况发生。
不知刚开始放不开,还是各个道德君子不动如山,或者上首的吴越是新来的摸不清路数,需要小心试探。
最好这样的情形能一直保持下去,段晓棠可不想日后和同僚交接公务公文时,第一想到的不是他的工作能力,而是他花言巧语,上下其手,宽衣解带……
心里忍不住翻一个白眼,靠,太恶心了。
同僚之间聚会,就不该来这种可能释放人之劣根性的地方。
舞乐进场,乐人们坐在后排,手里的乐器,段晓棠只认得出琵琶。三个舞姬站在中间的空地上,头上戴着绿翘,身着翠绿长裙,手持轻盈的绿色丝带。
乐声起,舞姬随着音乐翩翩起舞,时而旋转,时而跳跃,时而扭动腰肢。
舞步轻盈灵动,让人仿佛看到翠绿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
于段晓棠看来,称得上艺术,“什么舞?”
“绿腰舞,”如意接下来的话,却让段晓棠好似被兜头泼下一盆冷水,“可惜我怎么都学不会。”
段晓棠喉咙被堵住,她不是带孩子上兴趣班的家长,有底气说一句“学不会就不学了。”
在这里,舞蹈或许是美的艺术,但更多是为娱人。
祝英英差点被卖进平康坊,难道老鸨见她无色无才,真让人做账房么。
菜色饮子上齐,段晓棠不管前头的人谈天还是谈地,吹牛还是吹捧,只和如意两个埋头吃喝。
段晓棠尝一口奶茶,正宗步步糕出品,只得感慨美食的传播速度。
如意手里的饮子是另一种绿色的浆液,段晓棠从未见过,“这是什么?”
如意:“葡萄浆。”
段晓棠:“我尝尝。”
如意取一只干净杯子倒大半杯,段晓棠一口入喉,眉头微微皱起,“有点酸。”和以前喝的葡萄汁不一样。
坐旁边的校尉宁岩看不过她这幅格格不入的模样,以开玩笑的口气,朗声道:“段司戈同我儿子一样,赴宴只盯着吃喝。”
段晓棠扭头看着校尉,人不太熟。看着年轻的面貌,第一反应,居然结婚了,还有儿子,儿子多大了……
斜对面的孟章眉头一跳,官场如战场,说人像小儿,绝非好话。段晓棠面上人畜无害,内里的彪悍谁碰谁知道。
段晓棠品出其中的恶意,依然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对着其他人道:“日后诸位宴客,记得把我安排在小孩那一桌。”
吵点闹点算什么,对比面目丑陋的成年人,算得上可爱。
段晓棠不按套路出牌的回复把所有人都整无语了,武者的自信呢,将官的尊严呢,被狗吃了?
庄旭酒桌宴席上打过的机锋无数,听到这里微微叹一口气。为段晓棠,为宁岩,还有日后注定劳心的自已。
范成明饮下一杯酒,小声道:“她说不定求之不得。”
夏季的天说变就变,刚才不说晴空万里,至少也是天色明亮。转眼变乌,老天爷专门给不睁眼的人提醒,可谓贴心考虑。
“轰——”一声惊雷震响。
如意有些被吓着,低着头弓着身子。段晓棠将她虚揽,手臂挡在背后,手掌却未触及身体任何一个部位。“别怕!”
同性之间拥抱不过分,可段晓棠现在的身份是男人。
劲一过去,如意缓过来,低声道谢:“多谢段郎君。”
“没事。”段晓棠收回手,无意间望向门外,却见李君璞带着十来个衙役往这边过来。
第322章
下雨留客
二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微微致意,然后错身而过,李君璞的身影消失在庭院尽头。
庄旭和段晓棠坐在一列,正面看到李君璞过来。认出脸来,还以为狭路相逢找段晓棠报劈晕表哥的仇,结果目不斜视的走了?
青色官服,身后跟着衙差,难道是京府两县的官吏,来办差?
借着敬酒的名义,悄悄走到段晓棠旁边,小声道:“我看到上回宝隆和你劈晕那人的表弟,待会别出去乱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平康坊的地界,一时意气太容易出事了。不怕事但肯定不想多事。
段晓棠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庄旭说的是李君璞。
李君璞会为了表哥被劈晕来找段晓棠的茬么,开玩笑。他甚至自已亲身下场挑拨离间,让三表哥揍了四表哥一顿。
“事都过去了。”段晓棠举起奶茶杯子同庄旭的杯子轻轻碰了碰。“干杯。”
庄旭见段晓棠心里有数,“好自为之,干杯。”
回到座位,越想越不对,和范成明小声交待:“我出去更衣。”厅里坐的憋闷,不如出去凑凑热闹。
段晓棠夹起一片鸭脯,再抬头时,场地中间的舞蹈已经由绿腰变成更为激烈的胡旋舞。
舞姬身穿华丽的舞裙,头上戴着精美的饰品,面容被面纱轻轻遮掩,神秘而美妙。
在音乐节奏中快速旋转,身体跟着节拍摆动,形成一种独特的韵律。
舞步轻盈而迅速,如同飞转的陀螺,又似空中飘舞的蝴蝶,充满异域风情。
“啊——”
门外传来一声声尖叫。
凑热闹是人之常情,段晓棠脚未出门,只头贴在门口四下张望。在她头顶之上还贴着二三个脑袋。
范成明喋喋不休,“我看看,热闹在哪里!”
月洞门里跑出来两个男人,时不时回头张望一番,显然身后还跟着人。
他们身后是一个年轻人,就是刚刚走过去的青服官员。
李君璞脚下一个加速,追上去一脚将其中男人踹倒在地,甚至身体还滑行了一段距离,可见用力之大,脚下必定是没留情。
身体微微扭转,拦住另一个男人的去路。同样踹出去一脚。男人没在地上滑行,改撞旁边的木架上。木架随即散落一地。
这不是街头打架的路子,分明是练家子。范成明看到李君璞双手负在背后,显得气定神闲,诧异道:“京县的官员这么能打?”看起来还是个文官。
宁岩认出人,“那是李二郎,永康县公的弟弟,陈国公的外甥。”
说的当然不是现在的陈国公,他没这么大的外甥。冯晟当年一刀一剑拼出来的声名,在武将们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都说范成达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可李君玘拜大将军的时候,比范成达更早,年纪更轻。
可惜后头坏了事。
范成明不知内情,“怎么做京府官了?”
“文文武武,来来去去多了。”武俊江想起那天被段晓棠劈晕的是冯四,的确和李君璞是表兄弟关系。
以大吴当前的官场生态,武将家里出文官不稀奇,文官家里出武将反倒少见。
衙差们赶过来,将两男人提起来。对周围一圈看热闹的人大喊,“万年县办案,抓捕人犯,闲人退避。”
老天爷酝酿已久的大招终于发出,豆大的雨点落下来,转眼间将庭院内的地面打湿。
下雨天留客天,李君璞想走走不了,只能和庆元春管事商量借间屋舍避雨。
又不是军情紧急,何必顶风冒雨赶回衙门。
管事将他们安排在吴越等人厅舍附近,庄旭手搭雨棚跑回来,彷佛说着什么秘闻一般,“那是两个杀人犯……”
段晓棠听得并不真切,天空偶尔传来几声雷鸣,除了如意不适地微颤外。
甚至有种错觉,厅中音乐声越来越大,舞姬们旋转的舞步越来越快。
同僚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拼酒,段晓棠揉揉小腿站起来,同如意交待一声,“我出去透口气。”
这处庭院屋舍不多,一排屋两层楼。
段晓棠和李君璞暂避的房间刚好位于一楼的一头一尾,中间隔了两三间房。
李君璞正站在廊檐之下,微微仰起头看着雨幕。
段晓棠走过去,问道:“你在做什么?”
李君璞:“赏雨。”
要真有这兴致就不是李君璞了,段晓棠慢慢伸出手,手心接住一点从天而落雨水,随即将水倒掉,手回来使劲甩甩。
“小时候很多小孩都怕打雷,我偏不怕,打得越响越兴奋。下雨一样,一下雨就想跑出去踩水玩,拉都拉不住。”
李君璞想到刚才段晓棠倒水甩手的动作,“现在呢?”
“现在?”段晓棠怔怔地望着雨幕,“想着带没带伞,会不会拖累行程,会不会打湿衣裳,会不会因为淋雨而生病……”
李君璞:“想的越多,顾虑越多。”
段晓棠举目四望,只见亭台楼阁廊道相连,在庆元春消遣的贵人们哪会有此疑虑,他们的酒食饮水、舞乐花娘自然会不沾染一滴雨水,送到跟前来。
只有揾食艰难的人才会担心雨天阻碍,赚不到衣食。